《花月正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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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春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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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攘攘,恍如金戈铁马之声,悲壮凄凉愤怒,却是《四面楚歌》。
  皇甫翩翩捂住耳朵,还是挡不住一丝半缕入耳来的琴声,辗转反侧,终于起身,气冲冲地打开房门,向琴声循去。
  弹琴的人身着灰衣,坐在一棵红杏树下,神态悠闲至极,正是安戏蝶。
  “此曲只应地府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兄台真是好雅兴啊。小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才会被这三更半夜的琴声吓得魂飞魄散。若那阎王爷亦有幸听之,只怕会早早召了兄台去。”皇甫翩翩生平最恨人家打扰她休息,因此出言刻薄,极尽挖苦之能事。
  “望千山暮雪,万里层云,知音何在?”安戏蝶叹道,“我只觉琴声有异,还以为遇上了知音,谁料竟是对牛弹琴。”
  一股怒气自皇甫翩翩的脑海升起,她猛一顿足,正准备说出一番更具杀伤力的话,可一碰上那对戏谑的眸子时,气焰就消了大半,嗫嚅了半天,才装出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安戏蝶!你竟敢骂我是牛?”
  “不敢,不敢。我根本不敢对牛弹琴,只敢对着笨牛弹琴。”安戏蝶的嘴角一扬,故意将音重重地放在“笨”字上。
  皇甫翩翩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今晚真是好月色啊。偶尔能听听牛弹琴,也是美事一件。至于知音二字,小弟却愧不敢当。”
  安戏蝶哈哈大笑,道:“果然伶牙俐齿。与你斗嘴,未免太自不量力。我愿为你弹上一曲,以示敬佩之情。”
  皇甫翩翩洋洋得意,更想卖弄一番,因此琴声一起,便笑道:“其声如思如慕,如寄如诉,可是《凤求凰》?”
  安戏蝶嘴角的笑纹在扩大,声音更加轻快起来:“我奏的是《假凤虚凰》。”
  皇甫翩翩正要反驳,忽然悟到他是在影射自己女扮男装,一时窘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只得讪讪道:“这个小弟还从未听说过。”
  安戏蝶收了琴,正色道:“若非唐玉清指点,我也弹不出这个曲子来。”他望着眼前这张写满不解的俏脸,接着道:“皇甫姑娘,唐玉清要事在身,无法亲自来接你。因此,在去聚贤庄的路上,将由我来照顾你。”
  第二章
  唐玉清究竟给了他一个什么样的包袱啊?安戏蝶懒洋洋地斜躺在车厢里,看着在车厢的另一头睡得正香的皇甫翩翩,不禁摇头一笑。几天以来,她一直埋头大睡,偶尔起来几次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好接着再睡。猪圈里的猪吃饱了还要哼哼几声,可她,绝对比猪还懒。亏她还大言不惭地自称为天下第一派的掌门人。天下第一派?吃睡派吗?难怪会吃了就睡,睡了又吃,长得那么珠圆玉润那么幼稚无知。
  她真是无知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程度。不知道唐家少奶奶的身份有多少人梦寐以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想要吞食唐家。若不是他暗中相助,她只怕早已踏上黄泉路。可是是谁会那么快就查知她的身份?在“望江楼”,靠一双铁笔横行江湖的范贤人显然早就掌握了她的底细,事先设好了局等她来开。而他,只是用筷子击中了范贤人的睡穴,范贤人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破藏在口中的毒丸,中毒而死。是什么力量让一个颇负盛名的人如此决绝?
  想到这儿,他皱了皱眉,形势比他预期的要复杂严峻得多。可很快,他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皇甫翩翩终于翻了个身,面向他,用浅浅的笑容展露出梦中的甜美。
  他羡慕她。他的睡眠一直不好。不管是躺在柔软的床上,还是睡在冰凉的竹席上;不管是温香软玉抱满怀,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总是睡不好。偶尔睡得熟一点,就会梦见自己又成了十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被火光、狂笑和血腥包围的少年。或许就是因为害怕那个梦重现,他才会刻意地压制自己的睡眠。
  当看到皇甫翩翩睡梦中的笑容时,他不觉产生了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就像希望娇艳的花常开、美好的景常在一样的欲望。所以,尽管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身家安全不是容易的事,他却一直不动声色,不让她知情,只想让她在这个危机四伏、波涛汹涌的旅途中好好地吃、安心地睡。
  有着这样想法的人,还是他安戏蝶吗?不,不,安戏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硬生生地将眼光移开,投向窗外。窗外,细雨正绵绵,仿佛永远不会停息。雨声清晰响亮,也在告诉他,他想保护她仅仅是因为受好友所托罢了。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值得他去保护,而那个人,永远都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痛……
  此时,皇甫翩翩并没有睡着。她正在纷纷扰扰的雨声里、轱辘辘的车轮声中暗暗回想唐玉清给她的信,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一股欢乐的泉水往外冒,非得用笑容表现出来不可。
  玉妹: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就知道你已经到耒阳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在想,走路的时候在想,时时刻刻都在想。我真恨不能马上飞到你面前,好好地看一看我未来娘子的模样。
  玉哥
  玉妹: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已经有八十天没见面了。可一想到离我们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年,我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玉妹:
  昨夜喝了两杯小酒,入睡后,竟在梦中回到了幼时。你我二人在听谷荡秋千、看落叶,说不尽的惬意。醒来后方知是南柯一梦,不禁心绪怅惘。你可曾梦到过我?
  玉妹: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是个贪心的人,我不光想写信给你,还想看到你写给我的信,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可仔细一想,现在的我就像一叶浮萍般行踪不定,又怎么收得到你的信呢?不由笑自己虚妄。
  玉妹:
  想你想你想你!事情就快办完,我将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去追寻你。期待在永州的相会。
  从离开郴州那天起,每天黄昏皇甫翩翩都能收到唐玉清派人送来的信。一律的红笺小字,满载着深情厚意,每一句话都值得细细咀嚼,每一个字都值得刻上心头,“玉妹”那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昵称更让她心跳不已,最后,她不得不拿锦带扎了书信,密密地贴在怀里,用来减轻由于狂喜而带来的痛苦,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消除在胸腔里跳跃的字句和那些想告诉他的话语。她有多少话想对他说啊!
  她想说,原来她也是一个贪心的人。天还没亮,就开始盼望夜晚的降临;天一黑,又开始期待白天的到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早点收到他的信,早点见到他。
  她想说,聚贤庄的势力很大,到处开有分店。每到一处,都有人接送,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根据计划的路线,白天赶路,黄昏投宿。
  她还想说,自从她恢复了女儿妆之后,桃红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而葱绿的眼睛变成了寒风中的刀刃,简直能杀死人。因为无话可说,她只好不停地睡觉,靠做梦来打发时间。遗憾的是总是梦不到他。
  还有一件事,她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后来,还是忍不住说了。她说:安戏蝶是你的朋友,可是,我怕他。
  那天上午,雨点敲打着车篷,灰蒙蒙的光线从车窗外钻了进来。她微微张开眼,透过眼睫毛往外偷看。葱绿、桃红都睡了,安戏蝶也伸着两条长长的腿,斜靠在车壁上打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觉的模样,觉得很新奇。他醒着的时候,老是带着浅浅的笑,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可他睡着了,就有许多许多的心事偷偷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那模样让人心软,她差点儿忍不住要爬起来,去抚平那一丝丝纠缠在他眉间的忧郁。所幸的是她没有那么做。安戏蝶很快就睁开了眼,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刺猬,张开了浑身的刺,充满了戒备和危险。他十分仔细地查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将眼光转向了她。一直一直看着她,起初很温柔,后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变得很冷很冷。那捉摸不定的眼神让她害怕。她不得不装作美梦正酣的样子,呢喃一声,翻了个身,顺势拿被子遮住了头。
  不久,她真的睡着了。梦里依然没有唐玉清。
  马车停了。在吃中饭嫌晚、投宿嫌早的午后停在了荒郊野外。
  一个孩子和一具尸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安戏蝶没有下车,直接命令车夫绕道而行。他有同情心,但不泛滥,在这个险恶的江湖,有分寸地使用同情心不是坏事。
  车子掉头驶向另一条路时,颠簸得很厉害。一直端坐着的葱绿重心不稳,倒在了皇甫翩翩身上,惊扰了她那因为缺少唐玉清而显得不够完美的梦。
  “天黑了吗?”皇甫翩翩立马坐起来,浓浓的睡意一扫而光。当她敏锐地感到沉闷的空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之后,就发现了那个跪在泥泞中的孩子,还有他旁边的尸体。
  孩子个子不高,衣衫褴褛,虽然姿势低人一等,头却抬得高高的,显得十分倔强。尸体被一块肮脏的白布包裹着,在雨水里放得过久,已经发胀,透过白布露出它的原形来。
  这个尸体只有上半身!皇甫翩翩不由有些震惊。当她走得近一点时,才发现尸体也有下半身,只是严重萎缩,仅有正常男人的四分之一大。这个死人还活着的时候她见过,正是在郴州街上艰难行走的残腿乞丐。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她竭力控制内心的波动,柔声问那孩子。
  孩子仰着一张小小的圆脸,双眉皱成一字,一字一顿道:“带我和我爹爹去岳阳。”
  这不是难事,聚贤庄也在岳阳,正好顺路。不过马车似乎容纳不下六个人。皇甫翩翩转过头,向安戏蝶求助。
  安戏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尸体,仿佛在估量它的价值。良久,他才对着孩子道:“我要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孩子的口气和他的一样生硬,“我叫小顺子,从小跟着爹爹行乞,受尽屈辱,勉强度日。前些日子,爹爹在街头遇到一个善心人,得了五十两银子,想靠它回岳阳老家做点小本生意,不料却在路上被强人所抢。爹爹气血攻心,不幸身亡。临终之前,他没有别的遗愿,只想落叶归根,葬回老家。只因我年幼,没有能力完成爹爹的嘱托,无奈之下,才守在这儿等候好心的人相助。我,小顺子,愿意卖身葬父,一辈子做牛做马,绝无二心。”一番话说完,他的头扬得更高了,眼睛里没有乞求与泪水,只有坚定与不屈。
  安戏蝶并不相信他的话,却被他的眼神所打动。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眼神……他抬起右手,一勾食指,召来葱绿与桃红,细细交待道:“桃红与车夫驾着马车先行赶往永州的驿站,买好棺材,多找一辆马车,于第二日清晨赶回此地会合。其余的人在附近找一个地方暂宿一晚。”他征询地望着葱绿,“我记得你就是本地人,这一带的地形你熟悉吗?”
  “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土地庙,无人管理,可以住宿。车上还有一些食物,足够我们吃一天。”葱绿水样的眸子泛起涟漪,声音温柔之极,像冰水解了冻。
  城郊破庙。
  火烧得很旺,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竹棍上的鸡已有淡淡的香味。借着火光,依稀可以看清庙中的情形:纠结缠绕的蜘蛛网到处都是;浑身是灰的泥菩萨怒目圆睁,相貌狰狞;香案上点着三炷香,忽明忽暗,更添诡异。一阵阴风袭来,吹动了从屋梁上垂下来的白幡,仿佛鬼影绰绰,令人头皮发麻。
  皇甫翩翩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偷偷地靠近坐在她左边的安戏蝶。尽管他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可在这群人当中,却是惟一一个让她有安全感的人。
  安戏蝶正仔细地打量四周,脑子里充满了疑惑:这是个什么庙?为什么无人照料,香案上却有香火?更令人惊奇的是,墙角里居然放着一堆干柴,仿佛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葱绿说这可能是过路人留下的,真的这么简单吗?
  “这家伙到底在干吗?”随着皇甫翩翩的靠近,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越来越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简直无法集中注意力。略略向右一偏头,就有一对精致小巧的绣花鞋不容忽视地跃入眼帘,令人怦然心动。毫无防备地,一簇小小的火苗腾地自他腹部冉冉升起。
  绣花鞋的主人毫不知情,依然抱着膝,定定地望着跳跃的火花。尽管双颊被烤得发烫,脚下还是又湿又冷,被泥水浸湿了的绣鞋仿佛有千斤重。真想脱了它,可身边全是外人……寒气一缕一缕向脚心逼去,她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为什么不脱了它?”安戏蝶舔舔嘴唇,努力克制心中的欲望。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关心她,还是只想看到那双藏在绣鞋里的纤足。
  “不!”皇甫翩翩简短地回答。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她并不是一般的江湖儿女。她,是唐玉清的未婚妻。
  “脱了吧。”安戏蝶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隐藏着一丝危险的热情。
  “不!”嗅知危险并远远地逃离是女人的本能。皇甫翩翩将脸转向一边,不看他。僵硬的姿势显示出一种绝不妥协的固执。
  下午她向他求助的时候,也显示过这种固执。那时,她站在泥水里,转头望着他。由于刚睡醒没多久,香腮上还隐约可见缕缕枕痕;乌黑的云鬓微湿,小小的雨珠挂在发梢欲坠未坠。整个人就像一滴凝结在碧草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摇摇欲坠,随时准备着破碎,破碎成更多更小更完美的露珠。他相信,假如他不答应的话,她将会一直站下去。
  唐玉清说过她的美丽、善良、聪慧,却没有谈及她的固执。这是否意味着他并不完全了解她?
  安戏蝶唇角一扬,勾起一丝自嘲的微笑。鸡肉烤熟后,他吃了很多,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只是为了填熄内心越烧越旺的火。
  皇甫翩翩吃得很少,放在香案旁的尸体影响了她的胃口。小顺子吃得也不多。葱绿几乎没有吃。
  只要稍微留点神,就可以发现葱绿的表情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淡,眼睛却兴奋得发光,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妖媚,简直变了个人。安戏蝶随意地扫了她一眼,没有多想,只是模糊地觉得故乡的力量大得惊人,可以轻易地改变一个人。很快,这个念头就被绣花鞋覆盖了。
  “一、二、三……十八、十九……”每数完一个数字,葱绿的心跳都要加快半拍,到后来则完全失去了规律。神经的高度紧张让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得满满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终于,在数完长长的四十九个数字后,她猛地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安戏蝶,”她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了你!”
  在吃饱喝足、围火取暖睡意朦胧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冷漠,而后是惊奇,就和听到一个人说梦话时的反应一样。安戏蝶没想到自己成了别人梦中的话题,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你有把握吗?”他的声音十分平淡。
  “你知道我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葱绿一步步逼近安戏蝶,手中的剑发出寒光。
  皇甫翩翩怔怔地望着她,“你……他不是你的……”葱绿与安戏蝶之间非仆非主的关系令她不知如何措辞,顿了顿,接着道:“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葱绿的身体晃了晃,神情变得迷惘而困惑。她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头脑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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