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营,空降兵在‘大瀑布’演习中的分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哦,那以你看空降兵投入多大规模合适啊?”
“起码一个师,最好一个加强师,借‘大瀑布’演习,全面演练我K军战役性大空降。”罗东雷来劲了。
谷振风把手里的羊毫往笔架上一撂,“加强师?给你一个团都摆弄不好还加强师呢。”
罗东雷腆然道:“嘿嘿,副军长,那还不是因为摆弄得少了吗?第一次指挥团的空降就赶上沙尘暴,你要让我再摆弄一回,我保证不会给你出洋相。再说,也不能因为我绊马河失利,而使我们军失去一次锻炼的机会嘛。”
“罗东雷呵罗东雷,你从跟我当参谋起就没谦虚过,总是咄咄逼人,自我感觉良好,老毛病了。”
谷晓楠一旁帮腔,“老爸,我觉得罗副师长说得有道理。”
谷振风严厉地说:“晓楠,我们家可是早有规矩的,部队的事,你和你妈一不要插嘴,二不能外传。”说罢便出了书房,径直走进客厅打开电视机。
罗东雷端着谷振风的不锈钢保温杯跟进来,将杯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一声不响地坐一边陪着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一白发老中医的中医学讲座。“肉桂温肾壮阳,纳气平喘;当归养血补肝。诸药相配,既可降气化痰,又能散寒平冲,使气降痰消,喘咳自平……”
谷振风烦躁地一摁遥控板按键,换了个频道,一女歌手正投入地演唱:“千年等一回啊,等一回啊……”再换频道,是豫剧《朝阳沟》,拴宝唱:“前腿那个弓,后腿那个蹬……”
罗东雷一旁说:“一频道正在播军事题材连续剧。”
谷振风刷地关掉电视,“不看,看它还不如看你的大作《论垂直打击》呢。”
“嘿嘿,副军长挖苦我。”
“真的,你比跟我当参谋那会儿可是出息多了,居然著述立说,宣称中国空军要独立地打一场局部战争。可我想知道,人家陆军干吗,马放南山?人家海军干吗,舰艇入库?”
“副军长……”
“你左一个大空降,右一个师规模,听起来气派,大手笔,很战略,其实是一通自欺欺人的废话。”谷振风逼视着他,“不是吗?因为你不是不知道,一次性运载一个空降师得同时动用十来座机场,上百架大型运输机,不要说我们没有这么大的空运能力,上万伞兵铺天盖地地跳下来,光踩坏的庄稼踹断的树,我们都赔不起老百姓。一个国家的空降作战规模能搞多大,完全取决于它的综合国力和航空工业。航空运输的矛盾不解决,我们就不可能一下完成战术空降向战役空降的递进。所以目前我们能做的,还是扎扎实实地搞好基础训练,进行战略蓄势。”
“但目前团的战术空降我们还搞得起吧?而且,即使在大型运输机还没有装备到位的情况下,我们也可以有所作为,尽快着手改变陈旧的训练方式,研制改进空降装备,组织整营整团建制的协同训练,从训练作战体制上做好战役性大空降的准备。”罗东雷辩解道。
“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但‘大瀑布’到底上一个团还是一个营,我副军长说了也不算,最后还得由军长拍板。”
“可您是管作战训练的副军长,资深望重,您的意见直接影响军长的决策。”
“你什么意思,非要我现在就给你表个态?”谷振风说,“我偏不表态,你就是耗得我一宿不睡,我还是那句话,军长拍板。”
“副军长您休息,我走了。”
谷振风忽然喝道:“站住,吴菊在国外怎么样?”
罗东雷看了谷晓楠一眼,敷衍说:“还好。”
谷振风语调舒缓下来,“出国读博时间不短了,让她赶紧回来吧,书读到什么时候有个头啊?”
11
空降装备研究室里,两张临窗的办公桌上都堆满了技术资料和科研报告;桌旁一排文件柜;柜旁的记事板上,列着工作安排:九日空投试验、十六日机舱滑轨改造……东西两面墙上挂满了多用途伞兵刀、空投物电子寻踪器等草图、设计图。
方也虹正伏案勾画草图,研究所焦副所长走进来,发现堆在墙角的《空降》杂志少了许多,问:“方也虹,前天从机关收回几十本杂志,怎么就剩这几本了?”
方也虹说:“可不就剩这几本了吗。不封存,许多人都没把咱们的杂志当回事儿,这一封,反倒突然畅销了,大家都觉得好奇,想看看罗副师长的高论,悄悄通过各种关系来要。”
焦副所长顿时不悦,“来要你就给啊?你不知道这是军首长封存的吗?”
方也虹也急了,“哎,焦副所长,来要杂志的是人都比我官大,我敢不给谁?后勤邱副部长一下就拿走三本,我挡得住吗?装备部的钱科长是所长老乡,说是跟所长打过招呼了,要拿两本杂志回去翻翻,我能不给吗?再说了,你焦副所长也没雇我替你看着这堆杂志。”
焦副所长瞪起眼珠子,“你这是什么话,放在你这儿,你就有责任保管好它,不然军里查下来怎么办?”
方也虹讥讽说:“那不好办吗,天塌下来个儿大的顶着,有你焦副所长呢我怕啥啊,反正我也没打算在空降兵长呆。”
焦副所长气得:“你……你……”
第四章(1)
1
无垠的碧空漾着湛蓝湛蓝的天光。三架从鹰山机场起飞的草绿色“Y—5”掠空而来,鱼贯进入空投点。
“Y—5”是运输机5型的缩写,我国20世纪50年代开始仿制的前苏联安—2型飞机。空降兵给这种小型多用途螺旋桨飞机起了个绰号“老水牛”。但别看它模样笨笨的不起眼,既经济通用,低空性能又好,给它一块150米长的草地就能飞起来;即使发动机空中停车,它也能靠自己翼展宽大的双层翅膀安全滑翔下来。因而它不仅适用于运输、空中救护、农药喷洒、森林灭火,更适合空降兵跳伞训练。
机舱里,跳伞的笛声一响,戴着头盔的伞兵上体前倾,两腿弯曲,全身收缩,一个接一个地从机门跳出来,被钩挂在机舱钢索上的连接绳,强制性打开他们身后的主伞伞包,从中弹出个黄色引导伞,飞快地将主伞伞衣春笋拔节般一段段抽出,在风力的作用下嘭然张开,如花怒放。这个过程不超过5秒,之后,每秒50米的自由坠落速度,随即被改变成每秒下降5米。骤然改变的速度,使坠落的人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向上提拉了一下。这时人在失去参照的空中,好像纹丝不动,毫无降落感。
仰望天空,几十具黄绿相间的降落伞,花枝般摇曳在几片浮云间。
云影掠过的地面,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河划了道弧线流向远方,弯出一个遍地沙砾的大沙滩,形成一个开阔的天然空降场。空降场中央铺着块标志着陆中心点的巨大“T”形布;距“T”形布一侧百多米处,设有收伞站;站旁停着一辆白色救护车,站前的竹竿上飘动着一只红白两色的风向袋。“T”形布另一侧的百十米处,有一辆顶部装有四个对空大喇叭的指挥车和一辆“猎豹”吉普车;紧挨着指挥车,撑起个蓝白相间的遮阳伞。遮阳伞下架着一台高倍观察镜和一张上面摆满了电台、跳伞训练日志、表册的可折叠工作台。
一位伞训参谋转动高倍观察镜对空观察跳伞情况。
工作台前,虎师司令部分工负责伞训的时副参谋长和一位少校参谋正在记录跳伞状况。
戴着墨镜,袖管上套着“空降场指挥员”红袖章的罗东雷站在遮阳伞下,手里攥着个麦克风,仰着脸指挥跳伞。指挥车顶的大喇叭里,不时传出他很有金属感的男中音:“很好,你们的伞开得很正常……第二十四架次的第三名,你可以面向中心点了……嗨、嗨,怎么又转回去了?迷糊,中心点在你身后……”
在他头顶600多米处,那名年轻伞兵听到地面呼叫,两手有些僵硬地抓着操纵带,扭过头来俯瞰身后的地面。春三月的中原大地浓墨重彩,是大片色块的组合:青的麦苗,紫的红花草,黄的油菜花……他很快找到镶嵌在斑斓色块中的那个洁白的“T”字形,两个手指勾住操纵带上的操纵棒,轻轻将它拉下来。
伞训参谋在高倍观察镜中注视着这具降落伞柔和地划了个弧线转向,冲罗东雷打了个OK手势。
罗东雷举起麦克风,“好,第三名你已转向中心点。今天地面风3米,偏南……”他扭脸看看那些已经着陆,正在挽伞绳,卷伞衣的兵们,命令道,“已经着陆的部队,收伞动作快点,马上撤出空降场……第二十四架次的请注意,并紧双腿准备着陆,地面风小,两腿弯曲度不要太大……”
距地面已不到百米,伞兵们纷纷并拢双腿,大腿与小腿成一百一十度角,同时通过膝盖和靴尖构成的斜线,选取合适的着陆点。
这时,一辆越野吉普车穿过油菜花盛开的原野,径直向空降场驶来。罗东雷一眼就认出是谷振风的车,忙把麦克风交给时副参谋长,“谷副军长来了,你替我一下。”
吉普车在离指挥车不远处停下,谷振风和廖云耕走下车来。
罗东雷快步迎上前敬礼,“副军长,虎师各直属连队新兵正在进行跳伞训练,请指示!副师长罗东雷。”
谷振风问:“今天一共跳多少个架次?”
罗东雷报告:“上午新兵30个架次,下午师伞训长集训队还有20个架次。”
谷振风示意,“廖师长,还是你说吧。”说罢,他从伞训参谋手里接过望远镜,观察又一架进入空投点的运输机。
“东雷啊,军长听说了《空降》杂志的事,也看了你那篇文章,刚才专门把我和谷副军长找去,谈了他的看法,认为封存不利于开展空降兵学术研究。但是……”廖云耕停顿了一下,说,“空军独立作战之说虽不为错,应内外有别;内部议论,不宜对外。所以,这一期杂志不与外单位交流,但可以在我们军内部发行。军长希望你不会有什么想法。”
罗东雷一笑:“不会。”
廖云耕接着说:“另外,军长也看了我们的训练改革意见,非常感兴趣,认为我们提出的整建制、全方位空降作战训练的意见,与他野战适应性训练的想法不谋而合。最近,军长和谷副军长遵照空军领导关于空降兵训练要上台阶的指示精神,正在谋划一个系列行动,准备把部队拉到丛林、雪原、海岛上去摔打,培养空降兵以一当十,在险恶战场环境里顽强战斗的作风。”
罗东雷很振奋,“太好了,师长,我理解,空军领导所说的上台阶,就是要上战役空降的这个台阶。”
谷振风听见了扭过脸来,讥讽道:“就你理解得深刻,我怎么就没看出空军领导有这层意思?”他突然问道,“那个意见书是你罗东雷的杰作吧?”
罗东雷看看廖云耕。
谷振风道:“你别看廖师长,我一闻那意见书的味儿就知道。军长让我告诉你,他最近要找个时间跟你谈谈。见了军长你说话要特别注意务实,不要动不动就空降一个师,一个加强师。什么叫废话,办不到的事儿还去说,就是废话。”
2
九连宿舍楼前,王山虎正给全连训话:“党支部推行‘合格义务兵’计划,时间虽然不长,但收效很好,全连叫响了‘当兵不练武,不算尽义务;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的口号,练兵热情高涨。我在这里尤其要表扬耿小宝同志。”
耿小宝一个立正。
王山虎说:“稍息。为练投弹臂力,耿小宝三天拉断了两根尼龙伞绳。但你也要注意,别再把伞绳拴树上,那棵树都快让你拉死了,缺乏环保意识嘛。从明天开始,我要去伞训队集训一星期。本连长不在位期间,全连要一如既往地保持练兵热情,别给我弄出点事儿来。司务长,我要特别提醒你一下,这段时间伙食搞得不错,我不在,更不能掉下来,不然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指导员有什么说的?”
指导员摆摆手,表示没什么说的。
王山虎很满意,他不像有些指导员,生怕比连长少说几句显不着自己,连长说过的事情,还得再重复一遍。
3
第四章(2)
最后一个架次人员安全着陆了,罗东雷将麦克风放在工作台上,撸下胳膊上的袖章,对时副参谋长说:“如果不是第九架次投偏了一点,今天上午可以说跳得尽善尽美。好,你们收摊儿,我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着便钻进“猎豹”,驶上空降场凹凸不平的简易公路,车窗外不时闪过收伞站保障人员往卡车上堆放伞包、伞兵拎着伞刀和钢盔集合整队的情景。
快驶出空降场时,罗东雷忽然发现路边不远的沙丘上坐着个陆军少校,旁边躺着辆自行车。他定睛一看是刘放平,忙踩刹车靠边停下,打开车窗喊道:“嗨,放平,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刘放平一看,忙起身走过来,“罗副师长。昨晚听也虹说你们今儿跳伞,吃过早饭我就借了辆车跑来了。”他感慨说,“两年前来你们虎师搞科研调查,我就被空降兵生活吸引,回去后经常跟我们设计院的人吹乎,穿云破雾,凌空飞降,那才叫现代化部队呢。”
“但它也是个高风险的兵种啊,从叠伞、背伞、离机到着陆,丁点儿纰漏都出不起,所以不管是直属队还是下面各团跳伞,师里必定有一位领导到现场。”罗东雷说,“像今天我到空降场,政委就去了起飞线,不然我们心里都不踏实。”
望着不远处正在退场的部队,刘放平说:“正因为高风险它才刺激,每次看跳伞都能看得我热血沸腾。罗副师长,那天你一句话提醒了我,既然也虹进京这么困难,还不如我调空降兵研究所来呢,在哪儿不能搞科研?”
“就是嘛,只要出成果,在哪儿都一样。”罗东雷跳下车来,“再说了,你们设计院科研人员成堆,博士满把抓,院子里飞的麻雀都有本科学历,你窝在里面显不出来,可是到咱们空降兵研究所来就不一样了,咱们缺的就是你这样重量级的人才。你一加盟,就是核心力量,就是领军人物。但是放平啊,这事儿你们俩口子可得好好商量商量,不然方也虹会记恨我一辈子。”
“我会做通她工作的。”
“不那么容易吧?我看她回京心切,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你突然来了这么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能接受得了?我看玄乎。”
“放心,罗副师长,别看平时她总拿捏我,重大问题上她还是听我的。”刘放平却很自信。
“真是这样那当然好。放平,从当前军事斗争形势和军委赋予空军的任务看,近两三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空降兵肯定要着手大规模空降作战的准备,我有预感。这样一来,不适应大规模空降的许多装备上的问题必然随之产生,到时候不知多少科研项目在等着你。眼下我们的主战伞就面临着一个换代的问题。”
“就是今天部队跳的这种伞?”
“就是它,伞兵I型伞,在绊马河演习中暴露出许多问题,近一半的降落伞伞衣被高空强风吹破,造成不少官兵腿骨骨折和腰肌损伤。”罗东雷很不甘地说,“放平,你知道的,空降兵没具好伞,就像骑兵胯下没匹好马,水兵手里没条好舰。”
“罗副师长,你激起了我对换代伞的兴趣。就冲这个项目,我也要调空降兵来,你要帮我尽快办理调动。”
“那太好了,拿下这个项目,你刘放平将载入中国空降兵史册。跟方也虹商量好以后,马上给我个信儿,我直接向军首长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