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巳时终于到来,当铜漏报时,辰时一过,那南海龙域雪白地玉殿中忽然飞出白虹一道,倏然穿过昏天黑地的神怒群礁,逶迤伸到四渎玄灵的中军大寨之首。这道横贯碧海的雪霓,宽约二里,瑞气纷纷,华采千条,若仔细看时还能发觉虹路边沿雪花飞舞,应是冷虹一类。
当白气横空,须臾间两侧又凌空树起无数的降幡,色皆灰白,在海风中摇晃舞摆,瑟瑟作响。虹路的一端,正是从南海议事大殿镇海殿中伸出,当三声金钟响过,以伯玉为首的南海君臣便鱼贯而出。足下飘云生雾,沿着霓路虹桥往西方迤逦而行。
这些降将降臣,前后相衔,低眉垂首,缓缓而前,当来到四渎玄灵营寨正中巍然高踞地大营不远,缓步趋前,恭恭敬敬走到大营之外,躬身拜伏在地,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告道:“罪臣伯玉,率恶扈来降,望神君接纳!”
说罢伯玉将降书顺表双手举过头顶,等待营内的回答。此时在他身后三四里外那些扈从臣子,也都依群跪下,朝西边大营行大祸叩拜。
不过,虽然态度谦卑,但负责投降的水候伯玉才跪了片刻,也不等里面回答,便又起身,接着转身离去。原来,按照通行地纳降仪式,战败一方的首脑至少得往返拜求三次,才能得到对方主君的归降应允。
只是,这回和南海众君想像不同,当那伯玉才一转身,但忽听到身后笑声大作,转眼便有一阵爽朗的话语顺风传到自己耳边:
“伯玉贤孙侄,去之何急!老夫早就盼这与你相见之日,既来,且进帐言,且进帐言!”
说罢那出营笑迎的老龙君便走过来,拖住伯玉把臂而行,半拉半拽,转眼就将他请进大帐中去。
忽见老龙君这般亲热模样,那些正在后面素白虹桥上诚惶诚恐等待三拜仪式完成地文臣武将一时都不及反应,各个面面相觑,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正迟愣间,他们忽又见那洞开的营寨中走出数人,为首一个峨冠博带,青绶绯袍,在众人之前气象万千地走过来,跟他们这些人高声说道:
“各位前辈请起,请这就随晚辈往大帐中用茶去!”
众人闻声微微抬头一看,大多都认出,这态度谦恭,俯身微笑而瞮之人正是对方那个传说中的张醒言。不用说,因为要代表受降,他这四渎的龙婿玄灵的妖主也被推出来,带着一帮水神妖将在云中君之后招呼南海这些降臣。
到这时候,张醒言这位当年的饶州少年早已不知见过多少大场面,更竟自搅动起许多大事件;虽然言辞依旧谦恭,态度仍然温和,但以往那诸般××××,毕竟横在众人心头,他这句“前辈”长“晚辈”短的谦卑话儿说下来,那些南海栉风沐雨不知凡几的神臣仙将,竟个个讷讷无言。一时没有人敢搭茬!
此时不惟不敢起身接话,有几个胆小的,不知怎么竟从醒言谦和的姿态中感应出某种强大的势态,仿佛大山压来,一时竟惊得浑身流汗,膝下不知不觉左右腾挪,努力藏在同僚的身后!
见他们这样,醒言倒有些无奈,也不知是哪儿出了错,本来他想像着自己一言既出,应者云集,众人应声而起后随他一起去大帐中把盏言欢,岂不是皆大欢喜?于是醒言尴尬之余,满腹狐疑:
“莫非刚才声音小,之地方又太空旷,他们便没听见我……”
虽然略略气馁,醒言还是定了定神,往地上一看,便在这跪伏一地的南海群臣中发现一位熟人。当即醒言大喜,赶紧趋步向前将那熟人搀起,跟他打起招呼:
“哎呀原来是龙灵前辈!多日不见啊!今番又相逢,实是十分欣喜!”
“呵……”
见张醒言亲来将自己搀起,龙灵不再复疑,当即站起身,满脸堆笑,正要剖白,却被张醒言抢过话头说道:
“龙灵前辈,前番征战,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恕罪!现下有幸干戈化为玉帛,那舍妹前回叨扰饶走地丹丸,这便还你!”
说着话,他便探手怀中,将先前琼肜献来的龙丹掏出,托在手中郑重递还龙灵。
醒言这样举动,对龙灵来说自然是天降之喜!虽然他这龙族内丹不似凡间狐狼之类离身必死,但毕竟折损功力。即使不计较这些枝节,也算是奇耻大辱。因此醒言现在二话不说就把龙丹还他毫无贪恋不还之念,龙灵子自然十分感激。当即宾主俱欢,先前双方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有龙灵带领,南海众臣自然云从景行,当即这些南海的栋梁们便随醒言一干人到龙王大帐中相聚。等稍稍喝了几杯玉液琼茶,那先行进帐的伯玉便跟云中君说起纳降的事宜。龙神公子毕恭毕敬地将降书顺表奉给旁边的四渎侍臣,由他们转递给云中君,请他御批。
话说这时的正式书表,卷中皆用泥封。像南海龙族这样身份的,表册泥口皆用最珍贵的紫泥,上面再压上凤凰之形,十分精美。等云中君接过伯玉的书表,略看看封口的丹凤紫泥,便应手破开封口,将整卷碧玉竹简摊在案前观看。
只见这卷在一起的降书顺表,其实共分四封。第一封是南海降服的正式文告,第二封是伯玉的“罪己诏”,第三封是历数战争祸首孟章过错的行文,最后一封则是南海给予四渎,玄灵赔偿的详单。
这四封降书里,那第封正式文告乃是必有公文,只按惯例,不必细说。而那什么伯玉的罪己诏也是走走过场,这南海大战起源经过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有这罪已诏,不过因他现在是南海的统领而已,大抵也是象征意义。相比而言那历数战犯罪行的表文,倒算是言这有物,虽然措辞狠厉,什么“心如×蝎,性比豺狼,近狎邪侫,妄害忠良,神人共忌,天地不容”这些刺眼的词儿安在孟章身上,大抵也不冤枉他,不过,这表上罗列的孟章罪行倒有百来条,密密麻麻列数下来,真是多如牛毛。这些罪名云中君大致看了,很多就是夸大其词,罗织罪名,倒真有点冤枉那个前水候。
比如四渎龙君看到这么一条:
“赋子(指孟章)生即邪淫,寝宫名”临漪“,与四渎公文芳号谐音,即知其非分之心,一览无遗!”
这条老龙君看了,细细一想,便记起这南海龙域中的临漪宫创名还在自己孙儿出生之前,像这样又划掉八十多杀,剩下的也就差不多,如此之后便可示之四海,明白四渎玄灵并非妄动刀兵。
除此之外,最后又见这伯玉献上地南海战败赔偿列表,其中尽是金珍宝玉之类,数额惊人。原来这海洋中最易出珍宝,那龙宫自古便是世间最富庶之地,因此这赔偿列表上真是琳琅满目,什么华珰玉瑶,紫贝雕鳞,玄翠缥碧,明珠珊瑚,鲛绡珧丝,黼锦缋绸,种种珍奇之物不可胜数,若真计较起来何止富可敌国!于是当龙君御览之时,醒言在旁边相陪用眼睛瞄着了,也无法自控地直咽唾沫,十分眼热。
不过,这些让后生小子十分心动的珍宝,那富有四渎的老龙君却不十分放在眼里。要不要接受赔偿,老龙君早已成竹在胸,当即只看一看,便将表册递还伯玉,声明这些赔偿一概不要,还都发还给南海中那些战死战殁的军卒,处理善后事宜。至于四渎还有玄灵的犒赏,自有云中君开放龙王宝库,犒劳三军。
说不得,此后一番推让,那龙君坚辞不爱,最后伯玉等人见他意诚,也便作罢。这样一来,在场所有南海君臣便真心感激,再无异念产。处理完这些纳降交接地文牍事务,龙中群率众走出营帐,等到大帐之前,龙君忽然现出法身,浑身金采缭绕,祥云飞舞。飞在空中对着四方将士洪声宣告:
南海战事,自此完结!
话音一落,举海沸腾,无论敌我双方,南海,四渎还是玄灵人人鼓舞,个个欢欣,无论人神妖,还是鲸,鲵,鳠,鳣,鲉,鲤,鲢,(省略N多鱼兽的名字)。鳞千其族,羽万其名。天上海下,举共欢腾!
罢兵收戈之际,盟誓同心之时,早已阵列的军乐又举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鸣鼓震海,磬响凌云,千人唱,万人和,普天同庆,沧海齐欢!
再说云中君,当群情激奋,略略平息,便在空中向三方将士作一番宣言,表明心迹。与往日檄文骈四俪六的古雅文辞不同,此番云中宣誓他只用寻常比喻朴实说明。
云中君说,古晹谷之滨,有富饶浅海滩涂,其中海带繁茂,海藻密布,因饵食丰富,游鱼往来期间,悠然自得。如此经年,有一日数枚海胆飘来,在此处落足。众所周知,海胆生性最嗜海带海蕨,进食从无节度。而海胆又浑身硬刺,晹谷滩涂中并无天敌,于是它们便啃食海带,毫无节制,并大量繁殖。过不了几年,便让这原本海带飘摇,美丽富饶的晹谷渐渐荒芜,游鱼纷纷逃离,海带海菜灭绝,到最后这浅滩海底成了荒芜沙地,只剩下没了任何食物的海胆。于是它们也大量死亡,最后逃离之时,它们也差不多只有当初来时的数量。
云中君说,这实例表明,他们那先前的水候有那样独霸天下的野心,行不通。不仅过程中×害生灵,到最后也只会反过来伤害自己。又如大海之中,暖寒流交汇之处能带来丰富地饵食,四海四渎乃至蛮荒大地种族只有求同存异,保持各自的独立又相互交融,友好相处,才能在这生存并不容易的天地间更好的存活,欣欣向荣。
也许对大多数海族来说,先前那许多宣传,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浅显的言辞打动人心。云中君这番看似信手拈来的举例,只须用四海通行的粗浅言语说出,便让许多新降的南海水族心悦诚服。而那些轻易不能说动的显贵权臣,也在云中君这番浅显的话语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顿时对前途无比的放心。
略去闲言,且不说之后种种欢庆祭祀事宜,大约将近傍晚时分,又有烛幽鬼方的使者前来龙域之外寻访醒言。稍稍一问,原来是那鬼方的烛幽鬼母宵朚鬼王,差人来请醒言去商谈鬼方受降之事。说起来那烛幽鬼方也是交战一方,南海也须向他们称降。尤其是那鬼灵渊还没决定归属,自然要好好商谈。因此有这许多事,而那鬼王夫妇仍当醒言是长辈,面临这样大事自然要找他去商议主持。
听到鬼方这样请求,又见他们郑重其事的派来一队使者,不为跟南海商谈如何开始交洽事宜,却只是单单请自己前去鬼方商议,醒言便有些哭笑不得。当即他便好生打发那些使者回去,耽搁了一阵,直到夜幕降临,黄昏初起之时才脱得身去,去办那云中君刚刚交待的大事。
原来,老龙君中午曾跟他私下商议,说即使现在受降,南海又换了新主伯玉,但那孟章如何处置仍是重中之重。据他说,以他的眼光看孟章,觉此人虎狼成性,法力深不可测,又曾在鬼灵渊中待过许多时,保不准会出什么变故。因此,即使伯玉和龙灵极力保证已将他下药押在海底私牢小心守候,他仍然不放心。因此,他便想请醒言尽快带得力人手,务必细细查勘南海关押孟章囚所,看看是不是真如他们保证的那般牢靠。
于是,当诸事已毕,到了掌灯的时候醒言便带了冰夷,浮游等一干勇武水神,在伯玉的龙灵的亲自带领下前往那个囚禁孟章的私处。
一路前行,本来默然无事。只是正当那水候伯玉专心领路向前之时,忽听身旁那位一身戎装的少年突然开口跟他说话:
“水候大人————”
“嗯?”
听醒言忽然出声,伯玉一楞,又听见他还称呼自己水候大人,便有些起急:
“醒言兄,什么水候大人,何须之般客气!你我之间,只需兄弟相称。等不久将来,你便要入赘四渎,按族谱辈分来说,你我乃是同辈,实不必见外的。”
“呵!是嘛……”
见伯玉细论姻戚,醒言脸上微微一红,倒顾不上和他细谈,只顾继续说话:
“那些以后再谈,伯玉兄,其实现在小弟有件急事想请你帮忙!”
“哦?何事?”
想不到醒言还有事求他,伯玉倒有些惊讶,当即保证:
“醒言兄请明言:无论赴汤蹈火,愚兄一定在所不辞!”
“是这样,伯玉兄你应知我罗浮山中,曾有位挚友,遭孟章所害,又被掠去遗体,我便想问起,你可知你三弟将她安置何处?”
“呃……”
听他这般相问,那位出身金玉之族的贵公子记起往事,倒是一楞,心中讶道:
莫非他竟真会痛惜那女婢?不可能啊!要说区区女婢,再怎么亲昵也是下人,如何会牵肠挂肚至今?真是奇哉怪哉!
龙公子一时沉吟,并未发觉身旁那男儿眼中,已有莹然泪迹。
仙路烟尘 第二十卷 『十万朱颜十万血』第十九章 天地不醒,归来风雨满哭。txt
丘壑的龙神大太子,忽然听醒言问起这事,倒有些惊讶。这样不动声色做大事之人,其实于世情甚是淡泊,真不太能理解醒言这一
样“凡人”的心情。什么痛悼爱婢、悲惜同门,这些在他看来无非是建功立业的借口。也许当初或有肇因,但绝非念念不忘认真相待的正果。扪心自问,虽然自己也有贴心的碑女;那个冰娥,平时为自己鞍前马后往来奔走,自己也甚是喜爱,将来大婚也不妨收为媵妾。不过,这已是自己能给她的天大荣耀,要说怎么上心,未必。比如活着如此,如果真有一天她死了,无论如何死的,自己为她的难过绝不会超出一日。
正因这样的心境,当他见醒言真个牵肠挂肚、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有些动容;一边暗自称奇,一边口中说道:“一向不知醒言兄用情至此,实令愚兄折服。不过在下倒有一事不明一一虽然兹事体大,但也不过愚兄片言之劳,醒言兄何不尽早言明?”
这时节虽然醒言好像凡人,但相对来说一个是胜者,一个是降人,因此伯玉说括时总带着三分的谀气。听他这么问,醒言倒是坦然回答: “兄台有所不知,虽然这事盆横小弟心中已久,但今天大事要紧,一直也找不到机会说起。况且这大半年来,讨恶伐逆,风来雨去,我那些故友中亲朋父兄战殁的也不在少数,并非只有我一人伤心,故不敢早问。”
伯玉听了,暗暗点头,虽然对他这段痴情不以为然,但却敬他深明大义。伯玉心说,怪不得连雨师公子那样孤高傲世之人,也向此人低头,看来绝非偶然!
当即他也不再多问,便将所有实情原原本本相告,好让醒言安心。对于雪宜这事,他已早有安排。毕竟四渎檄文中几次提到孟章杀人掳尸这茬。他便不得不用心。许多天来。他都暗中派人盯看那放置雪宜遗驱的冰晶洞冷寒窟,每天都须向他禀明那附近的一切风吹草动。所幸,就在一个多时辰前那侍从还来跟他禀告,说冷寒窟一带一切正常!
听了伯玉这样告诉,醒言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他。当即便专心和大家一起往囚禁孟章的秘地行去。
只是,正当醒言一行急往龙域东北面疾行,半路却忽然碰见许多青蓝皮甲的武士迎面而来。远远的醒言就看见,这些龙官的甲士直跑得盔歪甲斜,气喘吁吁的奔到近前。呼啦啦跪倒一片,跟君主们惶急禀告那困锁孟章的地底囚窟中出了大事。
在巡逻武卫首领结结巴巴地禀告里,醒言伯玉听得分明,原来在片刻之前,这营龙麟卫例行巡回到那处囚窟附近。发现原本重兵把守的秘·窟洞口外竟是尸横遍他!第一眼见到时,这位营佐还不相信自己的眼晴。等定下神来,各操兵械大着胆子奔进深邃洞窟里,发现那螺旋而下的石阶上倒毙着更多的尸体。一直走到锁絷孟章的海底深穴前,那么多死尸中竞没发现一个活口。等急吼吼跑到囚室前,则发观早已人去室空,只留地上几条寒铁打成她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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