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那大哥哥你原来是什么?是只小狐狸,还是大狗狗?”
“呃……说来惭愧,哥哥我到现在都还没本事现出原形!”
“用你最厉害的纸符都不行吗?”
“是啊!我每天早中晚吃饭之前,都要往自己身上贴一次道符,每次道符都不一样哦!可是试了好几百道,到今天却还没能现出原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唉,真是惭愧!”
“呀~那好可怜哦——以前人家都还知道自己是只小狐狸,虽然现在晓得不是了~”
“咳咳,是啊是啊!”
“嘻~谢谢哥哥哄我开心——知道哥哥不会真正骗我啦;不能带人家走,就一定有不能带人家走的道理。我不会不懂事,再缠着哥哥啦!”
“呃!”
醒言突然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发烧。
“嗯!那我就不耽误哥哥的行程啦;我还要去那竹林里,找昨天那只小狐狸玩呢!”
“是吗?那……去吧!”
看着小女孩看似轻快转去的背影,醒言却觉得心里竟似乎很是难过;十数日前离开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的饶州城,却还不似现在这般难舍。
正要转身骑驴继续赶路,醒言却见那已然走出好远的小姑娘,却突然回身,一路颠跑着过来。
“小妹妹,我……”
“不是啦,我很乖的!只是人家突然想问问,能不能另外帮个忙。”
“……你说吧,只要哥哥能做到,一定帮!”
“嗯!——既然人家不是小狐狸,那原来别人替我取的那‘小狐妖’的名字,现在也要改掉啦。可是,好像看他们都不能自己给自己改名字,所以想请哥哥帮我取一个!”
“哦,这个没问题!且待我好好想想,替你想个厉害的!”
“嗯~太好啦!”
……
面对着眼前这翠竹万竿的春山秀色,醒言神色凝重的反复推敲了许久,才回过头来,对这安静等在一旁的女孩儿,说道:
“想好了——就叫‘琼肜’吧!”
“琼容?”
“嗯!你的心地纯真可爱,便似那纯洁无暇的琼琚美玉一般;这琼玉是很有名的玉哦——有本很了不起的书上就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虽然,这眼前的小女娃,显然听不懂他这引经据典的话儿;但少年还是郑重其事的将这告诉她。
说到这儿,少年心中倒是一动:
“这小女孩对我,又何尝不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呢?唉!”
“那‘容’呢?”
“嗯,肜,欢欣鼓舞状也——也就是高兴的样子;哥哥为你取这个字,便是希望你能一直过得快快乐乐的!”
“嗯!我很喜欢!”
说罢,这小女娃便在道旁踮脚折下一根细小竹枝,递给醒言,说道:
“人家不识字,哥哥你在地上画给我看吧!”
“好的!”
醒言便接过那段竹枝,寻了一块泥地,运足了气力,一点一画、一丿一捺,将这“琼肜”二字,端端正正的写了出来。
“嗯!这名字很好看!我记住了,谢谢哥哥!”
“对了,刚才琼肜有句话忘了跟大哥哥说了:哥哥身上,有一样很亲切、很喜欢的味道。嗯,说过了,我就走啦!”
说罢,这个已看不出任何不开心的小女娃,便这样蹦蹦跳跳着离去。
片刻间,这琼肜的身姿,便消失在这满目新翠的婆娑竹影中。
——空山寂寥,悄无人语;唯有风吹竹叶,瑟瑟作响。
愣了片刻,这位已目送女孩离去的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那只“神雪”玉笛,对着眼前这茫茫的空谷,大声说道:
“琼肜,这个曲儿,是哥哥送给你的!”
然后,在这片竹影扶疏的山道旁,便有一缕婉转悠扬的笛声,如唱如诉,悠然回荡在这满目苍翠的群山之中……
待这缕柔爽清籁的余音,终于消失在春山之中,这位吹笛的少年,也收起笛儿,回身跨上毛驴,对那位还沉浸在婉转笛歌之中的上清弟子,说了声:
“我们走吧。”
“呃……”
听得醒言招呼,陈子平方似如梦初醒,急急翻身骑上毛驴。
这位陈道兄,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对醒言说道:
“没想到,张道兄这笛儿,吹得如此之好——早知你有这番造诣,昨日便不用卖那符箓了……”
说到这儿,陈子平却似乎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失礼,便赶紧止住不言。
不过,醒言听了他这话,倒没啥感觉:
“呵~多谢夸赞!还不错吧?我原本便是靠这笛儿混口饭吃的呀!”
说到这儿,醒言却突然变得有些消沉:
“唉,陈道兄,我骗人了。觉得好对不住这女娃儿——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是这么一个面目可憎之人!”
“这……这话却是从何说起?道兄不必过于自责——这却不是在骗人;她只是一妖而已!”
——少年却是神思不属,似乎并没听见陈子平这排解之辞。一时间,这山道上又陷入了寂静,耳边只听得身下驴蹄,在这石道上敲击出“踢”“哒”的声音。
过了一阵,忽听得一个突兀的话语,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我会回来找她的!”
铿锵有力的话语,久久回荡在这空山翠谷之中……
第十三章 揽秀罗浮,肝胆煦若春风
“我会回来找她的!”
虽然全身沐浴在这和煦的山道春风中,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懒洋洋的,但醒言这句话,却是说得铿锵有力,在远处山石的回应下,余音竟是袅袅不绝。
“呃~道兄既有此心,那以后便再来罗阳探望,也未尝不可。”
少年身旁这位刚毅的上清弟子陈子平,却也并非木人;现在他见醒言脸上那一脸的坚毅,知道多说无异,因此,只是温言劝解,没再提那些个妖、人不两立的话儿。
于是,这两人两驴,便在罗阳这还算平缓的郊野山道上,不急不徐的向前行进着。
现在,在醒言二人行走的这处山野中,到处都生长着片片青绿的竹林。经风一吹,这些竹叶飒飒作响,听在耳里便似那涛声一般。
若极目向远处眺望,则可以看到在那连绵起伏的山丘上,全都被那葱茏的绿树青竹覆住。眼下这四月天,正是到了那春深之处。那些草树竹木,生长有快有慢,各自应着时节,次第的焕发着自己勃勃的生机。有些林木,现已是蓬蓬如盖,叶色苍翠;而有些林木,则还刚刚萌出新绽的嫩叶,透出一种活泼的轻快——
因此,现在醒言从这驴背上,向远处的群山眺去,那整个草木葳蕤的春山碧岭,便似披着一袭染色深浅不一的翠绿绢纱。偶尔的,还能在这袭碧绢之上,看到小块嫩白色的薄片,星星点点的镶饰在这碧色山野上——那应该便是山间的杜鹃花开吧。
身旁驴背上那位上清弟子,现在见着眼前这山野盎然的春色,也是觉得无比的心旷神怡。
正在陈子平看着眼前美景,琢磨着还要几天才能回到那上清宫之时,却是突然听到身旁的少年,在沉默了这一阵之后,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口说道:
“陈兄,我却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赐教?”
“张道兄有何疑问?尽管道来,不必如此多礼。”
“嗯,是这样的,我始终不知,为何陈道兄对那异类精灵,似有如此之深的偏见?”
“呃……”
乍闻醒言此言,陈子平倒是一愣;稍过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口中的“异类精灵”,倒底是何涵义。陈子平略一思忖,便认真的对醒言说道:
“张兄,其实我也正想要和你提及此事。可能你入得我上清门中,时日甚短,未曾听得教中长老的教诲,自是不知世间这些妖孽的险恶之处——这些个成了精的山妖野怪,虽然得了些法力,或许也能幻得成人形,但却是从不曾受得道德教化,那行事之处,颇多诡异,不循伦理,常常去肆虐、祸害世间众人。
“我辈正教中人,一心向道,正是为了要聆得那道家真义,习得那道家真法,不畏艰险,去为世人扫除这些个害人的妖孽——这也是教中长老们时常教诲的。我等上清弟子,须得时时牢记在心!”
说到这里,这位上清弟子语气激昂,脸上也满是虔诚之色。
“哦,原来如此。那——是不是举凡非我族类的精灵,便都是那人尽可诛的妖邪?”
“那是自然。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成了精的妖怪,总会害人的!”
“那……方才这琼肜女娃,却并未残害我等啊?”
“呃~这个嘛……”
想到那琼肜小女娃的可爱之处,这位正自正气凛然的上清弟子,却也是一时语塞。
不过,现在陈子平这内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位刚入道门的同门弟子,这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给彻底的打消——要知道,这少年此去罗浮山,却是要去担当那“四海堂”的堂主;如果他道心不坚,若是闹出什么事体来,那可是非同小可!
念及此处,这位敦厚坚毅的上清弟子,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略一沉吟,他便想到了一个颇合情理的说法:
“道兄还是心太软了——现在这小妖女还小;若是等她再大上一些,她那些个野性,便会都显露出来了。道兄可千万别被她那美貌的外相给迷惑住了——举凡世上诸物,越是绚烂,则害处越大。我教教主李老真君便曾教诲道,‘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
“呃~道兄此言也是有理。只不过,道兄可曾想过,那神龙玄武之类的圣灵,却也是非我族类之物;难道,他们也是那妖邪一流?”
“这……这些圣灵、却连我辈也是望尘莫及……当然不能算在妖邪之内。我所说的妖邪,却是那些个山精草怪之流;不是那……”
说这句话时,陈子平已不似方才那般理直气壮,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正在他吞吞吐吐之时,却是被醒言截过话头:
“其实,陈道兄,我觉得啊,我们因那龙凤鸾麟,是这世间罕见的仙灵神兽,便敬它、赞它、誉它,我等还常常自惭形秽。但遇着那些个不如我等的山妖野怪,却是憎它、谤它、厌它,都欲除之而后快——这却不是有些势利?”
“依俺看,便如我人类之中,有那善恶之分;那精灵异怪之类,却也是不可一概而论。”
“李老君也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这悠悠无为的天地面前,我等与那精怪木石,又有何处不同?”
醒言这番言语,虽然说得平心静气,但听在这位上清宫弟子耳里,却如同响雷一般:
“这说法儿,却是前所未闻……不过,似乎也是无从反驳——是啊,对那祥龙瑞凤之类,我等为何便不以为妖,反以为神?他们却也是非我族类啊!这……”
一时间,这位上清弟子陈子平,只觉得自己一向奉为规晷、深信不疑的信念,却是在这一刻,似是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纹隙。
不过,毕竟那观念已是根深蒂固;怔仲了半晌之后,这位上清弟子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唔,应该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我道德不深,有哪处未曾解得。这教中向来奉行的意旨,应该是绝对不会错的!”
现在,陈子平似乎找到一颗定心丸,心情略为平复了一些。
此时,醒言也不再说话。两人便这样放任着身下的毛驴,顺着山道迤逦而行。
闲话略过;醒言、陈子平二人,便这样日行夜宿,终于在离开罗阳七天之后,来到了那上清宫所在的罗浮山下。
此时,已是接近四月底了。
现在,醒言与陈子平二人,已是徒步行走在这罗浮山的入山山道上了。
在离这罗浮山不远的传罗县城内,醒言已将那两头代步了大半月的毛驴,给作价卖掉了。因为据陈子平说,入罗浮山上那上清宫,一路上颇涉险峻;这毛驴非但不能代步,倒反是个累赘。
这一路上,陈子平已将这上清宫与罗浮山的大致情况,跟醒言说过好几遍。现在,这两人便正在向那坐落于罗浮山飞云顶上的上清宫主殿进发——
罗浮山,乃道教十大洞天之一,位列第七洞天,名为“朱明曜真之洞天”,常称为“朱明洞”。这“第七洞天”的罗浮山麓,却是委实不小,方圆五百余里,清幽灵秀,云烟缥缈,真个是雄峰相继,峻脉连绵。
这么大一座山场,却被历代都封给这道教大派上清宫。
而醒言现在入得的这罗浮山上清宫,其实并不止有一处道观。在那罗浮主峰飞云顶,以及环绕周围的三座山峰之上,均有道场。在上清门中,向有“二阁二堂四殿”之说。
这“二阁”之首,便是那名扬道门的上清宫“观天阁”,是上清教中辈分极尊的长老静修之地。另一阁,便是那上清宫藏经之所“天一阁”。这观天阁与天一阁,均在飞云顶上。
对于这天一阁,醒言倒是蛮有印象,似乎那老道清河,当年便曾是这天一阁的“高级道士”。
接下来的“二堂”,乃“擅事堂”、“四海堂”。前者负责管理上清门中各种闲杂事体,也在飞云顶上;后者“四海堂”,则是上清宫俗家弟子堂,在那环绕飞云顶的三峰之一、抱霞峰上。醒言这次来上清宫,也正是要来担当这四海堂的堂主。
而上清宫的主体,则便是这“二阁二堂四殿”说法中最后提及的四殿。这四殿便是:
飞云顶上的上清殿,朱明峰上的崇德殿,抱霞峰上的弘法殿,郁秀峰上的紫云殿。
这上清殿,便是上清宫的主殿;崇德殿,则主要研修道家经义;弘法殿,主要研习道家法术;紫云殿,则是上清宫女弟子的修持之所。这四殿之中,均是各有侧重。虽然,上清弟子均属某一殿观之下;但除了那紫云殿比较特殊之外,其他三个殿观之间,对于上清弟子而言,并无明显的界限。比如,崇德殿中的弟子,若是符合要求,便可去那弘法殿中修习法术;而弘法殿的弟子,亦会定时去那崇德殿中聆习道家经义。当然,紫云殿中的女弟子,也可以到其他三殿中去修习。
这上清四殿的称呼,其实也是上清宫中较为习惯的称法;其实,在各殿实际的正式匾额上,俱都呼之为“观”。
现在,这位上清宫弘法殿弟子陈子平,便按来时教中长老的吩咐,正带着这未来的“四海堂”堂主,行走在去那飞云顶上清殿的陡峻山道上——
少年张醒言,终于在他十七岁这一年,要踏入这名冠天下的道教名门——上清宫!
第十四章 云浮路曲,觌面相逢人不识
洞天不夜,福地长春
—— 佚 名
“终于到了!”
走上这罗浮山麓的入山山道,这位平时并不怎么喜形于色的陈子平,现在也是高兴非常。
“是啊,都走了大半月了。没想到罗浮离俺们饶州还挺远的!”
“呵~如果将来我们也能学会那御剑飞行的法术,便不用这么辛苦了!”
“呃?!还真有那御剑飞行之术?”
醒言大为惊奇。
“是的,我上清宫中,便有不少前辈习有此术!只是,我得后生小辈之中,会那御剑飞行之术的,却只是寥寥。听门中长老提起,那御剑飞行之术,没有一定的道行,是习不成的。”
“我等凡人,也真能在那天上飞啊?!真是匪夷所思啊……不过,那日在马蹄山见得灵成仙长化虹为桥,便知这上清宫的法术,果是不凡。也不知俺将来有无机缘,能否修习得这些高深的道法!”
“呵呵,张道兄既有此心,功成之日也是有的;一切随缘吧。”
两人便在这林荫道上,边走边聊着。
刚进罗浮山道不久,醒言便感觉到,走在这林荫石道上,只觉得一股清泠之气扑面而来,全身上下的毛孔立时都舒张开来,浑身上下分外的舒爽通透。少年忍不住赞道:
“呼~这罗浮山麓,不愧是那仙家洞天,果然不同寻常——这刚一进来,便觉得遍体清凉,分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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