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入,兰大小姐终于完全清醒过来,见到这情景,不由懦懦道:“爹爹……”
兰大老爷不动,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下午便故意叫水城主去地牢,时候一到再叫人禀报我,好教我与心落也赶过去,想趁机用迷香制住我们,放了那小子,却没想到反帮我们擒住了金还来。”
兰大小姐说不出话,正如父亲所料,她准备迷香并非是为了对付金还来,而是设计想用迷香制住父亲和水风轻他们,好救江小湖,然而她万万没想到,金还来会在这时候扮成水风轻来救人,真假水风轻,阴差阳错,原来一切都落在了别人的算计里。
兰大老爷转身看着她,冷冷道:“我养的好女儿,为了个没用的小子,就要背叛我。”
兰大小姐垂首:“我……”
兰大老爷叹了口气,缓步走过来,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语气放温和了些:“傻丫头,水城主是什么人,岂会那么容易就被你瞒过?”
心中惭愧,兰大小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下午你叫他去地牢,他便已看出了你的小心思,因此我们早已用过解药,将计就计,将消息放给了金还来,”兰大老爷也禁不住有些自得,“这庄子机关甚险,老夫料着金还来会用易容术混进来,果然如此。”
兰大小姐擦擦眼睛:“你早就知道,所以故意让小湖误会我!”
兰大老爷沉下脸:“爹爹是那小子的仇人,你竟还想放他出去,就不怕他将来害了爹爹?”
兰大小姐怔了怔,默然。
兰大老爷拍拍她的背,缓声安慰:“也是水城主喜欢你,才不与你计较,容你胡闹,如今他名满天下,你看那些女孩子哪个不想嫁他,你往常不也很仰慕么?”
有这样的女婿,自然是称心如意的,重要的是此人虽厉害,却始终输在了一个“傲”字上,心高气傲,这种人纵然聪明,比起公子却更易掌握,将来得到“异宝”的消息传出去,免不了会招至别人虎视眈眈,正如易家,若有这样一个人做后盾,胜算便大了许多,也只有他这样骄傲的人,才会对那件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想着,兰大老爷微笑:“依爹爹看,水城主将来对你必定不错。”
兰大小姐回过神:“可他好象是有妻子的。”
兰大老爷目光一敛:“你如何知道?”
兰大小姐收了泪,将天水城河边树林里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父亲脸色:“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水风轻这个身份?”
果然,兰大老爷毫不意外,也没有回答她:“有妻子又如何,他终究是个男人,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将来,何况……”
他顿了顿,又摇头:“丫头往常聪明得很,如今跟了那小子几个月,竟变笨了,怎的连这道理也不明白,他若真对妻子情深,又怎会想要娶你?”
兰大小姐不说话。
“好了,不要再做傻事,”兰大老爷摸摸她的脑袋,“爹爹知道你还惦记那没用的小子,他有什么好?”
兰大小姐别过脸:“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他对你好?”兰大老爷笑了,随手从她头上拔下一支珠钗,拿到她跟前,“你看,他连一件像样的首饰也不能给你,聚水剑乃稀世利器,如此贵重,水城主却肯拿它作聘礼,丫头素来聪明,莫非连好坏也分不清?”
兰大小姐沉默片刻,黯然:“可我还是不想让他死,爹爹知道那个秘密后,能不能饶他一命?”
兰大老爷皱眉,将珠钗送回她发间:“要做大事,岂能因为这些事心软,爹就算答应,丫头会信么?”
兰大小姐不敢再说。
兰大老爷叹气:“你且下去吧。”
兰大小姐默默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低声道:“斩草除根,我也不求爹爹能放了他,只希望爹爹知道了那个秘密之后,能像先前说的那样,关他一辈子,只要人活着,我心里也不至太有愧。”
兰大老爷沉默半日,才缓缓点头:“好,爹爹答应你就是。”
兰大小姐似乎不太相信,看着他好半天,实在没发现什么破绽,终于松了口气:“多谢爹爹。”
“放心了?”兰大老爷笑着摇头,“下去吧。”
兰大小姐眨眨眼,欣喜地作了个礼,转身就走,甜甜的笑容却在转身那一瞬间就散去了,这么说,他会以为她死心了吧。
看着她高兴离去,兰大老爷目光闪烁,凝神不语。
易轻寒早就认识千手教的人,对千手教的事似乎了解得很清楚,不得不防,当初此人来江南的时间也太巧了,恰恰在他亏空过大难以支撑的情况下,由于财务吃紧,这么明显的问题他竟没留意到,江家院外那另一批来历不明的人究竟是谁派来的?与易家有没有关系?有什么目的?那件东西太神秘,也被传得太神奇,足以让任何听过它的人眼红,易轻寒本就不是简单人物,江家财富固然让他动心,但在知道还有更多好东西可拿的时候,人总是难以知足的。
他缓缓扬起手,手上握着支形状古怪的金钗,看着那钗,他长长叹了口气,复又将它紧紧攥住。
这所谓的“异宝”,上头究竟有什么秘密?
第二十七章 等待时机的人
且说兰大小姐心情复杂,想着父亲的态度,觉得惭愧,想着江小湖的误会,又觉得委屈,回到房间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仍是没有主意,第二日大早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兰心落坐在游廊转角处。
见她出来,兰心落只是淡淡笑了下:“我早说了,你斗不过爹爹的。”
兰大小姐若无其事:“你既这么闲,何不去陪易公子。”
言下讽刺之意很明显,兰心落却并不生气:“我原以为我应该是喜欢他的,但昨日眼看他抱着那丫头,也不过如此,心里的不甘竟比难受更多。”
兰大小姐道:“因为他竟然不喜欢你而喜欢一个小丫头,所以你会生气,小湖也是这样吧?”
兰心落笑起来,居然点头承认:“不被我迷住的男人太少,我也一直想找到这样的人。”说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透着一丝疲倦与空虚:“你看,如今终于遇上两个,我以为我会喜欢他们,想不到还是不能。”
被太多人喜欢,却没有一个是自己喜欢的,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兰大小姐愣了很久,放轻声音:“或许……将来会有,只要你不再这样,肯真心待他们就好。”
兰心落往后一靠,姿态慵懒动人:“就像你和江小湖?他对你倒真心一片。”
真心一片,得到的回报也不过是背叛而已,被戳到痛处,兰大小姐白着脸不说话,恨恨地瞪着她。
兰心落毫不介意,起身走到她跟前,看了她半日,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拍拍她的小脸:“啊哟我的好姐姐,你瞪我做什么,我说的莫非是假话?”
兰大小姐涨红了脸,迅速拂开她的手:“别动手动脚!”
兰心落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原来你夫君喜欢这样的,男人的眼光有时候果然怪得很。”
兰大小姐气怔:“你……”
不理会某人愤愤的目光,兰心落忍笑,拢拢鬓发,抬眼望天:“不早了,爹爹还有事商量,我先过去,你慢慢想法子救你的夫君吧。”
兰大小姐心中微凉,不动声色:“爹爹已答应我不杀他了。”
兰心落点头:“他不死,你就会安心,爹爹就不必提防你了?”
兰大小姐镇定:“随你怎么想。”
“不相干的事,我没那许多精神去想,”兰心落不紧不慢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日将有一批重要物资运到庄上,爹和易公子想必都会去清点。”
兰大小姐不在意:“是吗。”
“我并没说什么”
。
地牢里住着还不算太坏,有吃有喝,唯一不舒服的,就是不知道时辰,连白天晚上也分不清楚,只能根据吃饭的顿数来推测过了几天,从被抓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吧?江小湖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听见铁门一声响,然后火光亮起,有人送饭来了。
又是新的一天了。
究竟还要过多少这样的日子?江小湖什么也不说,默默端起碗就开吃。
吃饭的时候灯是亮着的,待送饭的人走后,江小湖立即放下那碗白米饭,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得薄薄的纸片,这是他找了整整两天,上次吃饭时才在门边墙上的夹缝中找到的,还没来得及察看。
纸片刚刚展开,门外忽然又有了响动,江小湖赶紧将它揉成一团揣了回去。
门开了。
看着进来的那个人,江小湖有片刻的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自从她背叛他之后,这个名义上的老婆几乎就已经不存在了,想不到她如今还会单独来看他。同情?愧疚?还是来劝他说出那个秘密?
兰大小姐也看着他发愣。
江小湖一点也不生气,先开口:“兰大小姐有话要问?”
往日温柔关切的目光已变得陌生,没有悲哀,没有责怪,没有憎恨,平淡无比,平淡得就像是在看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兰大小姐垂首:“小湖,快起来跟我走。”
“走?”江小湖莫名奇妙,“去哪里?”
“我带你出去。”
江小湖愣了愣,看着地上的饭菜笑了:“这里很好,出去做什么?”
兰大小姐急躁起来:“傻子,这里有什么好,不能赌钱,不能交朋友,不见天日,你难道想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
江小湖扬眉:“你不怕被兰大老爷知道?”
兰大小姐摇头:“以后再说吧。”
江小湖道:“出去了,我又能逃到哪里?”
兰大小姐跺脚:“先出去再说,快走吧,外头那几个人都被我下了药,一时还醒不过来。”
“你帮我有什么好处?”江小湖非但不动,反而靠回了墙上,闭目养神,“如今宝贝已落在你们手上,老金也已经被你们抓住,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其实我几次都要告诉你那个秘密的,你却不肯听,是怀疑我会说假话?其实我的确是准备说真话的。”
兰大小姐惊:“不是,那个秘密你说出来必定会死,我只是不想你那么早……你不相信我?”
江小湖睁眼反问:“我该相信你?”
背叛的事实就在眼前,兰大小姐无可辩驳,喃喃道:“我是奉爹爹之命来你身边的,但那天我并没想到金教主会来,我只是……”
江小湖看着她。
“无论你怎么想,这次应该相信我,”兰大小姐看看门外,心中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过去像往常一样将他拎起来,“只要出去了,就有希望,我们可以想法子救金教主,再躲得远远的,让爹爹找不到……”
“我们?”他打断她。
兰大小姐拉起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走!”
江小湖叹了口气,轻轻抚摩她的秀发,明亮的眼睛又恢复了一丝熟悉的温柔:“我该不该再信你?”
“当然该信。”柔媚的声音
。
不知几时,兰心落竟已站在了铁门边,倚门而立,依旧柔情万种地看着江小湖,还故意眨了眨眼:“那日她用迷香不过是设计想救你,却不想爹爹他们早已知道,因此抓了那丫头,再给金教主送信,安排了那出戏,好叫你恨她,免得赔了女儿。”
说到“赔了女儿”,她忍不住掩口轻笑。
兰大小姐瞪她一眼,转向江小湖。
江小湖却只是略略笑了下,点头,并不怎么激动:“灵灵呢?”
美丽的笑容倏地冷下来,兰心落转过身,若无其事:“那丫头的性命对爹并不重要,何况还有易轻寒护着,你倒是该担心自己才对,一个时辰后,爹与易轻寒就会回来。”
闻言,兰大小姐紧张了,拉起江小湖:“我们快走吧。”
江小湖不说话,任她拉着往门外走,经过兰心落身边时,兰大小姐停住脚步,低声道:“谢谢你。”
兰心落斜斜看她:“你真以为爹爹不知道?”
兰大小姐脸色微白。
兰心落鄙夷:“你那点心思连我都看得出来,又怎瞒得过他老人家?他早就吩咐我留意你了,今日出门时还特别嘱咐我来着,外面原本安排了十六个人的,都是高手。”
兰大小姐镇定:“那你……”
兰心落不再看她,笑得一脸无害:“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你走了,对我只有好处,我从没想过不让你离开。”
这话说得虽不怎么好听,兰大小姐却相信是真话,于是点头:“谢谢。”
“我只是帮自己而已,快些走吧,休要叫人看见连累我,”兰心落不耐烦,随手丢了件东西给她:“你们一走,那个秘密也就不在了,这破宝贝他老人家留着想必也没用,你们且拿去,自求多福吧。”
接过金钗,兰大小姐大喜,又担忧:“若被爹爹知道……”
“我没那么好心,会把这一切都推到你身上的,”兰心落漫不经心地低头,把玩着左手上的指甲,“若是运气不好被爹爹抓回来,只望你们能有点良心,明白该怎么说才好。”
“我明白”
。
庄内的机关阵法兰大小姐已驾轻就熟,一路上拉着江小湖走得飞快,其间难免遇上巡查的黑衣人,二人小心避开,兰大小姐出其不意制住一个,扒下套衣裳让江小湖换上,终于,她带着一身黑衣打扮的江小湖混出了庄。
踏出庄门,兰大小姐顿觉轻松,拉着江小湖往前走。
庄子依山而建,甚是隐蔽,周围乱山起伏,落木潇潇,杂草成堆,半空中云层高远,过雁低咽,景色纵然萧条了些,但对于一个在地牢里关了好几天的人来说,实在是美得不得了,江小湖自从出了地牢之后,就一直没再开口说话,此刻更已看得入神。
见他只顾看风景,走得极慢,兰大小姐好笑,催他:“那边我已经准备了好马,快些走啦,今后这么长的日子,有什么好景看不够?”
江小湖突然停住脚步,凝眺远处山峦:“今后看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兰大小姐莫名:“你说什么呢?”
江小湖道:“我只想不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因为我知道机关啦,傻子!”兰大小姐嗔道,“心落虽然从小与我不和,但她也没那么坏……”
“不和?我看你们都很好,”江小湖转过脸,看着她的眼睛,“你真想跟我走?”
脸微微红了,兰大小姐没有多想,含糊地“恩”了声。
江小湖却漠然道:“去哪里?”
去哪里?兰大小姐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总之我们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被爹爹他们找到才好。”
“躲起来?”江小湖摇头,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金钗上,“我能躲到哪里?”
兰大小姐也有些黯然,将金钗递给他,苦恼:“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好象真没地方去了。”
“难得你们姐妹费心了,”江小湖看着那钗,轻轻叹息,“你知道,爷爷曾说这件宝贝上头有个秘密,万不得已的时候,或许可以救我的命。”
兰大小姐点头:“我知道啊。”
“如今我身陷虎口,宝贝也被你们发现了,老金性命未卜,灵灵也落在了易轻寒手上,”江小湖伸手接过钗看了看,忽又丢还给她,淡淡地笑,“这不正是你们等的机会么,万不得已的时候。”
兰大小姐怔住。
一行人缓缓从树后、山石后、草丛里走出来,将二人团团围住,多数都身着黑衣,而当先的两个人,赫然就是兰大老爷与兰心落
。
江小湖并不惊讶,转身看着兰大老爷,笑道:“兰大老爷等这个时候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