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金铃道:
“譬如说?”
何敢道:
“譬如说,他已用他的‘血灵令’肋迫各有关同道不准掩护你,不得包庇你,当然,能向他我报信将你出卖尤为欢迎,相反的,谁抗拒他的‘血灵令’,谁就等于和他对上了!”
金铃缓缓的道:
“那么,你已决定和他对上了?”
两边太阳穴猛然跳动,何敢怒道:
“我若非如此,眼前怎会站在这里?”
金铃微笑道:
“恐怕你这样做,不是完全为了我。”
何敢道:
“什么意思?”
捏拳轻捶着自己双腿,金铃慢条斯理的道:“很简单,你也为了赌一口气,争一份个人的尊严,何敢,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表面大而化之,骨子里极为自重好强的人!”
嘿嘿笑了,何敢摸着下巴:
“真正高报我啦,金铃姑娘,其实我只是觉得,呃,一个人,一个江湖中人,不该那么畏缩怯懦,在面对一桩应该挺直脊梁承担的事体之前,更应如此……”金铃低柔的道:“何敢,你的想法没有错,我也明白你为了允承我的事,心头负担必然极重,我会补偿你的,只要我们一旦抵达目的地!”
何敢忙道:
“我可不是要机抬价,我说金铃姑娘,该我拿的分文不能少,不该我拿的也不多取一个,你别以为我——”这个“我”字还在何敢的舌尖上打转,突然一声高亢的吟唱自侧传来,震动耳膜:“好心的老爷,善心的太太啊,赏我老汉一个……”何敢大吃一惊,疾速回身探视——我的天,就在隔着他们、七步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叫化子,那鹑衣百结的老花子顶着一副紫红色的国字脸膛,脸上是朵朵横肉,一双细长蛇眼半眯半阁,三尺长的青竹打狗棒正一轻一重的顿拄着地,看他神足气闲的模样,似是那乞讨生涯还相当惬意哩!
及至和对方朝了面,何敢的表情又从惊愕骤而变成恼怒,他双臂环胸,恶狠八五八书房狠的叱喝:“万花子,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两座山不碰,两个人又遇在一起了,你这阴魂不散的臭要饭,却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那万花子磔磔怪笑,其声如袅:
“年把不见了,我花子倒好生思念着你,犯不上一朝面就摆出这副嘴脸给我,咱们无怨无仇,两不相欠,可不是?”
何敢面无表情的道:
“我们还是少见的好,长见不如怀念;万花子,每次遇上你,总他姐不是好路数,说吧,你这趟猛古丁的显出了魂。该也有个因由?”
万花子仰起脸孔,大大的狮鼻四处乱嗅,一边嗅,一面就朝向了金铃。
金铃镇定的注视着这个怪人的动作,内心却十分警惕——方才她在和何敢说话之际,面对的乃是万花子出现的方向,然而,她却同何敢一样没有察觉万花子行动时的丝毫声响,直到人家来到跟前发了话,她才惊觉有了异变,如此的身手身法,就不算炉火纯青,也是火候老到,金铃明白;如果这人是个仇敌,恐怕又是个不易相与的仇敌,奇怪的是,这万花子似乎和何敢还是素识呢……这时,何敢大声喝道:“你顶着个熊鼻子呼嗤呼嗤的做什么怪?”
万花子那只细长的蛇眼盯着金铃倏然张合,精芒闪映中他哈哈笑道:“好香,真香,我原道就凭何敢这块粗胚,哪来这股子幽若茶花般的清香味道?咱今才见着了香味的源由,呵呵,好个标致可人的大姑娘,模样俏,气味足,相得益彰,不错,相得益彰……”金铃默无一言,形容冷峻,何敢却冒了火:“万花子,你用不着在这里装疯卖傻,假扮痴呆,这位姑娘俏也好,香亦罢,却是关你什么鸟事?”
万花子怪笑道:
“哟,哟,哟,敢情你老何是在吃醋啦?怎么这么个小家子气法?我说老何,你的艳福可真不浅,能搭上这么一位葱白水净的花娘子,足见你确然有两手,我姓万的是自叹弗如,不过你也犯不着这般防守严密,老花子我有自知之明,决计不敢动歪脑筋,你就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吧……”何敢重重的道:“不要胡说八道!万花子,如果你没有事,我们这就上道了!”
青竹棒往肩上一搭,万花子似笑非笑的道:“一年多不曾相见,老咱们正该叙叙阔契,怎么就急着开路啦?总不会是我老花子惹你生厌吧?”
何敢道: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你闯道混世的立场干变万化,身份说改变改,任是谁也摸不透你的主意;娘的,前几次和你碰过面,整得老子鸡飞狗跳,我忘不了,姓万的,还是少套近乎的好!”
万花子依然呵呵笑着:
“立场可以变,身份可以改,唯一持久不易的就是银子,只要有银子,我一定坚守阵营,把牢方向,包管忠心到底;老何,你什么都不错,只在这一项观念上略微显得生嫩了些!”
何敢神态木然,一派“道不同不相与谋”的语气:“万花子,我们将军不下马,各奔前程,这里先告辞了——”万花子嘴巴一咂,道:“这就走了么?”
何敢怒道:
“走不得么?”
侧移两步让出路来,万花子道:
“走得走得,不但你走得,连这的这位金铃姑娘也一样走得!”
暗叫一声“苦也”,何敢咬着牙问:
“你在说些什么?万花子!”
万花子笑得带几分皮里阳秋的味道:
“我在说,谁敢拦你九命无常的路呀?你要走,当然走得,不但你走得,连‘八幡会’官三爷的心上人金铃姑娘也一样能走得……”何敢明着脸道:“万花子,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万花子皮笑肉不动的道:
“为什么我就不该知道?”
迅速动着脑筋,何敢嘴里却不闲着:
“好吧,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万花子,你又有什么打算?”
万花子半扬起面孔: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何,你该明白我有什么打算!”
何敢冷森的道:
“要钱?”
双须耸动,万花子那只硕大的狮鼻也往上吊起:“不错,要钱,有了钱就能使我守口如瓶,而只要钱的数目够,我更会忘了这件事,权当我们从未遇上,呵呵,打一年多以前就不曾见过面啦……”何敢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竟敢勒索于我?”
万花子大刺刺的道:
“这不是勒索,老何,这乃是要我尽一种义务的代价,你生意固然已经拿了下来,但犹须有人帮衬着,你这票生意才能接得安稳;老花子我就是帮衬你的人,所以,你吃面,我多少也该喝碗汤,好处不该叫你全占了——”于是,那柄锋利无比的小巧缅刀,便在这时闪电般射向万花子的后脑!
扛在万花子肩上的青竹棒,宛如生得有眼睛,蓦然弹起,就那么准,“当”的一声敲击在尚差三寸便可沾肉的缅刀刀刃上,而这柄斜抛而起的小巧缅刀才带着一溜曳尾坠落,又两抹寒芒分取万花子的胸膛小腹!
“狠哪!”
万花子口中怪叫,庞大的身体却突兀笔直拔升——不见他有任何预备或辅助动作,就那么一下子朝空中腾起了丈许多高!
满面严霜的金铃正待双手再翻连袭,何敢已急忙阻止:“且慢,金姑娘且慢!”
人在半空微微一仰,万花子头下脚上的栽了下来,却在头顶触地的一刹那翻了个跟斗,稳稳当当的落回原地,甚至连先时所留的脚印也正好丝毫不差的套上!
金铃自然识货,他知道这是轻身术中最难练的几项独特功夫之一——“魂游形在”,就凭这一手,她已了解自己的本事较之对方要差上一截了!
万花子一张大睑此际业已气得红中透紫,他哇哇大叫道:“我操他个六舅,这成什么世界,成什么江湖?我一番好心要帮衬朋友,却他姐险些吃上暗青子,更且着着朝要命的部位招呼;老何,你以为我姓万的含糊你们有一双?豁开来干,谁死谁活还不包准呢!”
何敢皱着眉道: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万花子,如果我们真有意思要算计你,刚才我为什么不曾出手?这纯系误会,你别想岔了!”
万花子气吁吁的道:
“纯系误会?那三把小缅刀把把锋利,又薄又快,全是冲着我老花子要命的地方来,亏我腿巧胳膊活,不然早已血淋淋的躺着啦,这等阴狠手法如果还称做误会,他娘杀了人也都算笑话一句了!”
“好男不同女斗,好狗不与鸡争,万花子,你大人大量,包涵则个——”不待万花子有所表示,金铃已寒着脸冷叱:“何敢!”
何敢忙道:
“啥事?”
金铃愤怒的道:
“此人存心不良,立意可卑,你不但不筹思对策,加以惩除,却在这里与他好言相慰,何敢,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玩什么花巧?”
拂晓刺杀……第三章妖丐婴煞
第三章妖丐婴煞
何敢叹了口气,道:
“我正是在解决这件事情,金铃姑娘。”
金铃尖锐的道:
“用什么法子解决?央他、求他、给他钱、和他妥协、接受他的讹诈?”
何敢沉沉的道:
“就是这个意思,金铃姑娘。”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铃瞋目切齿:“什么?你你你——何敢,你居然如此软弱无能、畏缩?你怯,你就这么熊、这么没有骨格?好,你怕他,我不怕,我非杀了这老匹夫不可!”
何敢急切的道:
“听我说,金铃姑娘,你且莫冲动,我自有道理!”
金铃猛一跺脚,脸色泛青:
“你有道理?你还会有什么道理?何敢,要卖你卖你自己,休想沾上我!”
何敢搓着手道:
“唉,越说越不成话啦,我还不是在为你打算?我——”那边的万花子颇不耐烦的打断了何敢的语尾:“老何,你们窝里反起内哄乃是你们的事,我这桩义务你可是要不要我尽呀?再磨蹭下去,花子我一拍屁股走路,到了那时,只怕二位就后悔莫及罗,我他娘一旦吆喝起来,嗓门包管小不了!”
何敢大声道:
“用不着出言威胁,万花子,今天算你狠,你就开价吧!”
万花子忽然攒眉大息:
“也罢,说起来你这趟也是苦差事,担的风险不小,彼此乔属老友,我又何忍搜刮过甚?算了算了,我便抬抬手,只收你象征性的一点钱……”何敢急问:“多少?”
伸出一根指头,万花子道:
“不多,这个小数目。”
何敢瞅着对方那根又粗又长的手指,忐忑的道:“一百两银子?”
万花子从鼻孔中“嗤”了一声:
“娘的,你老何狗眼看人低,真把我当讨饭的来打发?”
舐着嘴唇,何敢呐呐的道:
“那么……是一千两?”
万花子摇摇头:
“再往上高抬一点就对啦。”
愣了一刹之后,何敢像是猛古丁被人踢了一脚般跳将起来:“你是要一万两?”
万花子笑吟吟的道:
“小小的万把两银子,却可买来你一路顺风,无忧无虑,更进一步说,不啻是二位买了两张保命符,呵呵,这区区之数,却维护了两条生命,委实太划算了!”
何敢凸突双眼断声咆哮:
“个狗操的万人杰,你他娘横吃竖吃,吃到我姓何的头上,我憋一口气也就认了,你偏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竟然要讹诈我万两银子?你知道我保这趟镖一天多少钱?我便把全身上下加骨头片下来卖,也卖不到你说的这个数,万人杰,你是要逼得老子铤而走险,大家玩完!”
万花子万人杰冷冷一哼,沉下脸来:
“少在我面前哭穷,姓何的,你是给也不给?”
何敢厉声道:
“要这个数,干脆先要我的命!”
万人杰阴例侧的道:
“老何,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何敢暴烈的道:
“你唬不了我,姓万的!”
说着,他微退一步,展现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右掌平举向前,掌心向外,左掌沉至小腹,竖立如刀,一双豹子般的眸瞳毫不稍瞬的注视着万人杰的两眼,只是这么一个功架的转换,周遭的空气便宛若凝结起来,恁般无形的杀机,亦仿佛化做浓血腥味沁透进了人心……万人杰的额门上青筋浮现,呼吸不由逐渐争促,他干咽着口水,犹在不似笑的笑着:“老何,你他姐是要玩真的?冲着我老花子亮出你那‘地狱门’的起手式,你也拉得下这张睑?咱们老哥俩犯得着为了丁点小事拼命?老何,你是越混越毛躁啦!”
何敢缓缓的道:
“是你逼得我无路可走,万花子,人急上梁,狗急跳墙!”
连连摆手,万人杰忙道:
“别急别急,有话好说,老何,咱们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嘛……”何敢怒道:“你开的这个价码是吃人不吐骨头,又如何商量?”
万人杰赶紧道:
“老何,咱们好兄弟,好朋友,我便退一步,减一千两!”
何敢“呸”了一声:
“减一干两?万花子,现在是你把我当讨饭的打发了?”
干笑着,万人杰十分勉强的道:
“那么,减两手两如何?”
何敢唇角的疤痕扭动,目光如火:
“万人杰,你准备出手吧——”
大叫一声,万人杰吼道:
“何敢,你少他娘冲着我使横卖狠,我万某人可是被唬大的?你、你说,你到底要出个什么价钱?”
何敢伸出一只巴掌:
“五百两。”
这一回,轮到万人杰像是被人猛踢了一脚似的跳将起来:“五百两?何敢,你简直是在侮辱于我,我姓万的走南闯北,出生入死,是个响当当的角色,这一上线开扒,却只扒得区区五百两?你,你他娘真把我‘妖花子’万人杰看扁了?!”
何敢泰山不动的道:
“就算五钱银,也是我何某人的血汗所得,凭空给你挖去,你还有什么好委屈的?万花子,不出力不劳心的便宜事,你犹嫌多嫌少?”
万人杰粗暴的道:
“姓万的从来没接受过这等价码,何敢,五百两贱烂银子,你就自家留着买药吃吧!”
何敢淡淡的道:
“全心领受——五百银子还能买到几支上好人参哩!”
青竹棒虚空挥了一下,万人杰威胁着道:“好,我这就走,姓何的,你等着瞧,我这一走之后,你马上知道厉害,你们将会发现步步荆棘,处处艰险,不独是‘八幡会’追兵涌集,道上希望邀功领赏的朋友也必纷至沓来,合狙并袭!何敢,到了那时,我看你还能保着这姓金的女人走出多远!”
沉默了好一阵的金铃,这时幽冷的开了口:“何敢,初时我们一起动手杀了这老匹夫,就不会在白耗功夫之后还留下同样的麻烦;人间世上有许多情况的发生便注定了永远不变的结果,姓万的先是要挟,继则讹诈,在目的不遂后跟着就扬言报复,这乃是典型的刁徒嘴脸,下流手段,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最有效的方法——灭口!”
万人杰怪笑道:
“好个心狠手辣的婆娘,你当我是泥巴做的,一捏便碎?来呀,我他娘人就站在这里,你倒是过来灭我的口试试!”
何敢表情残酷,深深吸了口气:
“万人杰,我本来念在素识份上,不想流血搏命,彼此也留个将来再见的余地,可恨你先是起念贪婪,后则用心恶毒,任我百般迁就退让,你愣是不肯包涵,如今更竟打算通风报信,泄我行迹,好使那一干强价大敌围杀于我:万人杰,你既然如此组情绝义,势必置我于死地,也就怪不得我先发制人了!”
万人杰觉得背脊有些泛冷,两手手心也在冒汗,他却仍在硬着嘴道:“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何敢,你无须一再以动手相胁,我姓万的是干什么吃的?打打杀杀的把戏吓得住我?”
一侧,金铃尖声道:
“我们动作要快,何敢,务求将他一举击杀!”
何敢的“地狱门”起手式又展现出来,他阴沉的道:“放心,姓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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