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风飞身落到了洞穴中,同时落下的还一只火红的猴子和小白狐。
两个小灵物争先恐后地攀上杨真左右争宠,猴子顽皮地挂在他大腿上,白狐则跃上了他的肩膀;萧月儿却是一屁股坐在火堆旁,随手抓了根木棍在柴火里捅来捅去,盯着火苗发呆。
等了片刻,杨真停止翻滚烤鱼,探头奇道:「师姐怎么不说话?」
支架上火龙鳗已经金黄油腻,滋滋作响,浓郁的香味充盈整个洞穴,「咭咭!」六耳猕猴一爪拉着杨真衣襟,一爪探向火堆,瞪着骨碌碌的大眼乞望他,却是不敢上前。
「六耳都饿了。」杨真取下一枝,吹了吹,塞给了猕猴,小东西顿时欢天喜地捧着跑一边啃食起来。「我知道了,师姐今日上丹阳峰偷螭龙果,结果给人抓了现行,对不对?」
萧月儿撇头闷哼一声,恨恨地嘀咕道:「是六耳给人抓了,可不是本小姐……下回看我放一把真火烧光丹阳峰,要他们好看!」
六耳听到有人叫牠,顾盼咭叫一声,又自顾吞咽了起来。
杨真闻言莞尔一笑,并不接话,取了一枝最鲜嫩的火龙鳗,待凉了凉,递给了对面的大小姐。萧月儿也不跟他客气,秀眉轻蹙,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
「呜……」小白狐趴在杨真肩上耸动着粉红小鼻翼,两爪乱刨,也撒起娇来。
「对了,师父怎么外出这么长时日还不回山?」杨真取过余下的两枝一边吞吃,一边撕下小碎肉喂食小白狐。
「西方十万里洪荒,沼泽深山,大漠莽荒,穷山恶水,要逐寸巡查一遭可不容易,可有得爹忙的!不过爹交游广阔,也许到其他道门仙府拜山作客也未必。」萧月儿说着大大地撕咬了一口。「嗯,真师弟烤的就是好吃,比大师兄强多了。」
杨真突发奇想道:「师父不是可以瞬息神游千里么,何须亲身巡查?」
萧月儿抹抹嘴道:「真正作祟的妖魔,怎会轻易现身?况且几千年下来,妖怪好像也变聪明了,懂得敛藏形迹,殊难发现。」
杨真不以为然道:「妖族真有那么可怕吗?」
萧月儿驳斥道:「你懂什么,上古以来,人妖两族征伐不断,若非三千年前我昆仑派领袖三界,一举将妖族九部之王封印在阳岐山下,如今九州太平日子可难呐。」
「人妖两族为何不能和平共处,你看这六耳和小白也算个小妖吧?」杨真从师门经典中略有瞭解,但追溯根源却往往一言蔽之。
萧月儿照本宣科一般,一本正经道:「上古时候的妖族秉先天妖气而生,天生通法,凶残暴虐,横行神州,若非有修真界抵挡,这九州黎民如何得以繁衍生息?六耳和小白不过是异兽成灵,与真正的妖族大相径庭。」
杨真笑了笑,并不反驳,他对妖族只是有些好奇,并不是那么有兴趣。
穴内沉寂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劈啪声,火红的光亮照着两人两兽,明暗不定。
良久,萧月儿抱怨道:「又吃的人家满嘴油腻。」说着扔下鱼骨,拍着玉手。
杨真起身捞着袖子递过去,一脸认真道:「师姐将就用我的袖子拭擦一下?」
萧月儿小嘴一噘,杏目圆瞪,扬手就打,杨真一个飘身后仰,同时将小白扔了过去,正好撞落到了她怀中。
「师姐,该回山了。」
「你呀,越来越不把师姐我放眼里了。」
「哪有啊,师姐是天上的月亮,师弟我不过是您边上一颗小星宿。」
「说你呢,嘴也变得油滑了……不过啊,你的清师姐可不吃这一套。」
「月师姐说什么呢。」杨真正收拾洞内杂物,闻言身子一僵。
「你那点心思别以为瞒的过师姐我,可惜,姐姐眼中那姓楚的怕才是月亮,你在她心里才不过是颗星宿罢了。」萧月儿白了杨真一眼,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一手一个拎过小白和六耳。
「只怕那姓楚也是月师姐心中的月亮吧?」杨真沉默片刻,蓦然反击道。
「那小子只不过稍微不那么讨厌罢了,师姐我的眼界高着呢。」萧月儿这时已到洞外,祭起了仙剑。「快上来,不然你得自己爬上山了。」
「今天我自己飞回去。」杨真若无其事道,说着也祭起了剑光,足有二丈,比起萧月儿五丈剑光却是小巫见大巫。
「行啊,到时候别求师姐就行。」萧月儿明眸闪亮,彷彿看出了点什么,当先风驰射空而去。
一道青色剑光,紧紧追着一道白色剑光,扶摇直上长空。
日落红霞飞满天,淩云双剑耀山前。
破开层层云霞,雪白苍茫的玉霄峰就在眼前,杨真惊喜地发现自己功力又有了长足的进步,数里长空飞来,竟能勉力支持,比之前不知强上多少。
收起剑光,落到南坡崖边,萧月儿早就等候的不耐烦了。这时,一阵清越的箫音渺渺传来。萧月儿与杨真对视一眼,顿知箫音谁属。
「去瞧瞧?」萧月儿丢下小白和六耳,两个小东西自觉往山上蹿去。
杨真不想此时去打扰萧清儿的清静,摇头拒绝。
「走嘛,最近你跟姐姐好像疏远了很多,其实大可不必。爹说过,我们修道人须放开胸怀,面对一切,逃避是不利修心的。况且啊,像爹和娘那样的双修道侣,在昆仑仙府百年难得有一对呢,你可是太小觑姐姐的道心修为了。再说,出色的修真之士,彼此间总是相互吸引的,同辈人一起探讨道法和人生,有时候比师长教导有更独到的领悟。」萧月儿掠了掠额前一缕调皮的秀发,难得一番正经。
杨真听得心头一震,不想这月师姐也有这般见识,自己当真是一叶障目了?
「师姐有理。」
「当然了,我萧月儿可不比任何人差。」
杨真哑然失笑,这师姐沉稳不了片刻,就打回了原形。
两人相携踏雪,一路无痕,穿花绕梅,风行山间。忽然,杨真和萧月儿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北坡外,雪林中,遥见一双男女屹立一处高地,迎风送曲,风雅能事。
暮色笼罩下,两人彷彿苍悠浮屠中的一对神仙璧人,容不得外物。
「这傢伙又来了。」萧月儿掰着手指,皱眉哼声道。
「我先回山作晚课了。」杨真丢下萧月儿,转身就走。
「喂……」萧月儿看着师弟纵越登山离去的背影,分明有些踉跄,一阵莫名的恼怒涌上芳心,回头再望着远处的楚胜衣和萧清儿,张手作筒,大声喊道:「姐——你今天吹的难听死了。」喊罢,咯咯一笑,一阵清风般追着杨真而去。
萧月儿的大喊立时打断了清越的箫音。沉浸在箫音和山风中的两人,相视苦笑。
「我这妹妹太顽皮了。」萧清儿将与衣一色的翠绿长箫收入袖中,螓首微侧,斜睨了山边一眼。
「令妹乃真性情,何怪有之。」楚胜衣一摆袖袍,洒然道。
「噢,这么说,楚兄认为小妹吹的确实难听死了?」萧清儿讶道。
「我……」楚胜衣不想萧清儿竟这般戏作,一时尴尬不已。
萧清儿噗哧掩口一笑,道:「开个玩笑,楚师兄见笑。」
楚胜衣摇摇头,凝视着萧清儿,笑道:「与清师妹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的这么快。」
萧清儿垂下螓首,揭过话题道:「西方隐有动荡,我昆仑怕是不得安宁了。」
楚胜衣神色一正,豪情万丈地对天拱手道:「我辈当效仿列代先人,斩妖除魔,护我神州朗朗乾坤。」
萧清儿温婉一笑,抬首遥望西方,道:「一切尚是未知呢,只不过最近妖族出没洪荒活跃了一些……」
楚胜衣朗笑道:「如此最好,毕竟昆仑弟子潜心修行才是正道。」说罢,拱手告辞,相约再会。
萧清儿久久孤立山间,风吹袂荡,彷彿山川精灵一般。
夜幕降临了。
深夜,玉霄峰上。
一声长啸惊云裂空,遥遥传出数十里,玉霄池上一个瘦挺的蓝袍人踏空九天,意兴飞扬,头顶一轮圆月,清晖下显得孤傲不凡。很快,玉霄峰不多几人都惊动了。
原来萧云忘门下闭关年多的二弟子冷锋,大功告成,破关而出。
「冷师兄,少臭屁了,快下来!」半夜被吵的萧月儿愤愤道。
「月儿,就不能让师兄得意那么小会儿么?」冷锋徐徐飘落校场云坪上,众人围了上来。
「本姑娘心情不爽,就不能让你得意。」萧月儿嘴上带骂,却是跑上前亲热地捶了冷锋几下。
「谁惹玉霄峰的小姑奶奶不快了,师兄给你做主。」冷锋抱臂笑道。
「要你管。」萧月儿撇嘴嗔道。
「行了,别跟你冷师兄闹了。」一身白衣、云鬓高挽的凤岚飘然现身,因守关而与众人难得一见,此番纷纷见礼,又是一阵热闹。
「若无师娘几番相助,冷锋只怕难得过这一关。」冷锋说着,郑重向凤岚拜倒叩谢。
「你是云忘最得意的弟子,师娘平日难得照顾你们,这回不过是从旁抽空替你把把火候关,算不得什么。况且,此番功成,是给我玉霄峰长脸之事,何谢之有。」话是这么说,凤岚还是生受了冷锋一拜。
这时,伯云亭和萧清儿也上来祝贺,杨真一个人站在周边。
冷锋目光一转,落到了一旁的少年身上,杨真主动上前道:「恭喜二师兄。」
萧清儿见冷锋有些发懵,从旁插口道:「不记得了吗,六年前你见过他。」
冷锋偏头审视杨真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应诺。
杨真目光闪了闪,终是退了开去,站回众人周边。
萧月儿上下瞄了冷锋一阵,突然石破惊天道:「二师兄,把你肚子里的小婴儿给大夥看看,好不好?」
冷锋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宝贝师妹,说不出话来。余者更是面面相觑。
凤岚好气又好笑地拖过萧月儿,轻轻在她粉脸上捏了两下,叱道:「最近没人看管,你这丫头更野了,要无法无天是吧?」
萧月儿偎依在凤岚怀里,扭来扭去,不依道:「娘,人家可乖了,天天陪小师弟练功,不信你问问大师兄和小师弟。」说着偷偷给两人递上眼色。
凤岚又拍了萧月儿一把,放开了她,道:「你这鬼灵精的把戏还瞒的过娘?」
萧月儿又瞪着冷锋道:「行了,别整天摆一张冰块脸,逗你而已,现在让你神游出窍,你还没那本事呢。」
冷锋苦着脸连连应是,看得伯云亭等人一阵好笑。
凤岚感歎道:「明年岁末的昆仑峰会,玉霄峰怕就要指望锋儿了,你们也争气点,别让你师父在他几个师兄面前抬不起头。」
萧月儿附和道:「冷师兄定能将太昊峰那姓楚的打得满头包,嗯,还有少昊峰那个姓陆的,当然,还少不了丹阳峰那姓乐的……」
萧清儿取笑道:「月儿在昆仑竟有这么多大仇人啊,看来冷师兄要很辛苦地为你卖命了。」
萧月儿白了萧清儿一眼,嘲道:「哟,还没开打呢,姐姐就心疼某人了?」
萧清儿淡然自若一笑,道:「我倒是听楚师兄说,他也是很欣赏妹妹的。」
萧月儿气呼呼地扑向姐姐,两女绕着众人嬉闹追逐起来,彷彿两只美丽的花蝴蝶一般。
伯云亭笑着,两手虚按,劝和道:「你们两姐妹最近风头火势总不对呀……这玉霄峰说来就我这个大师兄最没用了,呵呵。」
萧月儿见占不到便宜,收手道:「最没用的是你身边那个,御剑飞不出十里,哼。」
杨真无动於衷,只是默然看了萧月儿一眼。
凤岚看着一群小辈闹的欢腾,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时光她也曾有过,只是,那却是很遥远的事了。
第二集 青天有约 第四章 有所思
夜深如晦,杨真独卧一间,辗转反侧,却是怎也睡不着,脑海里反覆翻腾着日落前雪峰上的一幕。
那道明媚的身影总是不由自主地浮上心海,挥之不去,斩之不绝。
他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斩断癡心妄想,专心求道,却又总在午夜梦回时,陷入迷茫。
楚胜衣,昆仑掌律真人的弟子,一代天骄,不世之才,才学品貌无一不佳,新一代昆仑弟子中的佼佼者,精英中的领袖。
如是……自己拿什么与人比,自己在清师姐眼中,充其量是个值得怜惜小师弟罢了。
想及至此,他心中无比颓丧,莫名的痛楚,如同梦魇一般侵噬纠缠着他的心,愈陷愈深,难以自拔。
他心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自从那人时常出现在清师姐身边之后,自己就失去了平常心。再没有了初回山的欣喜,脸上也失去了欢笑,更多的是沉默。
每回见到那人潇洒出入玉霄峰,在师兄师姐面前谈笑自若,那沖和淡然中不经意流露的高人一筹,他每多一见一回,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屈不平,就像那火山一般在心底酝酿更炽更烈十倍百倍,让他直欲发狂。
在那些时刻里,萧清儿平日如沐春风的微笑变得那么刺眼,就像盛夏当空烈日一般灼目,杨真心底纵然再卑微,但他骨子里却是很骄傲的人。
他不服,他不甘……这样的声音一直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然而他又能如何?
近一段日子,甚至好几次打坐冥想之时,妄念翻滚,四肢百骸血气浮动,幻觉迭起,心中隐有所觉,那彷是走火入魔之兆。即是如此,他也不敢对任何人倾诉,总觉那是难以启齿之事。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不住回响……不,不能这样下去!修道人该断情绝性!
如何断情绝性?
心坚,志凝,道心固,万千险阻来无路。
明心,明志,开大道,六合八荒任我行。
荒唐啊,荒唐,自古修道人又有几人能舍弃七情六欲,斩绝尘根,直达太上忘情?师父,他不也没有作到吗?
几番天人交战。居室内,只得一声怅怅的哀歎经久不息。
臆想终归是臆想,心思多敏的少年,耐不住纷乱的思绪,起身和袍,推门而出,走在外廊上,冰冷的气息令他精神一振。
天上那顶大圆月,近乎就悬在玉霄峰咫尺,触手可及,皎洁的月华泼洒在琉璃瓦、青石坪,柱梁,碧波上,折射出道道清晖鳞光。夜凉如水,心凉如斯。
他忽然想起了昆仑山下,河阳镇已经朦胧一片的人们,想起了小蓧姐,如今她早该嫁人生子了吧,也不知她还记得自己么?
爹娘的坟头上也许爬满了杂草,会有人清理么,杨真心中苦笑,答案不问自明。这六年来他竟没有为他们上过一炷香,自己还真是个不孝子呢。
如果自己当初选择留在山下,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流浪街头,乞讨度日?
众生同碌,苟延残喘?
人生没有如果,杨真不再是昨天的杨真,今日的杨真又该何去何从?
每日拼命的练功求进,依旧挡不住心中的寂寞和茫然,有些事情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倾诉,心中冷暖唯有自知。
在山下的日子里,只求一日三餐温饱,衣能覆体,路能行正,若能多有几张笑脸相对,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在仙府中,看起来万般皆好,一切自足,为何如今心中反而更加空荡荡,没有着落,彷彿在无尽的黑暗中彷徨的游子。自己是否祈求太多了?如今踏上仙道之路,人生路遥,没有尽头,在九州生灵中,已是最逍遥得志的那一群人。
可是,天道路上凶险莫测,纵然走到最后,那最后又是什么呢?问天,问地,问己。唯有虚空无垠,和自己的回音激荡。为何知道的越多,越发觉自己的浅薄和无知。
记得大师兄说过,古时曾有大神通之人,飞上太虚之极,发现大地竟是圆的,一个无垠大球,而后告知众人,却是无人置信,纷纷言曰荒诞。
天圆地方,盖天之说,那才是苍生亘古的认知。
哈哈……上九天邀月,与日同行,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当能实现。
之后呢,登虚长生天,脚踏金祥云,四海八方斩妖除魔?
再后来呢?与天同寿,破虚通天,飞升天界,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