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笑道;“这么样说来我既然肯要你的银子,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樱子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说“我也喜欢你,我比谁都喜欢你,当然也比那位公主更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是假的,我喜欢你却一点也不假。”
她抓住楚留香的手,不让楚留香去摸鼻子。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樱子说:“石田齐要对付史天王,只因为史天王抢去了他的爱妾霞姬,你呢?你为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位公主?”
楚留香不回答,却又问:“史天王抢走了石田齐的爱妾,所以他才要你去偷史天王的公主,可是玉剑山庆里高手如云,你怎么能把她装进箱子偷走的?”
“三个月前我就想法子接替了香儿的差使。”樱子又解释:“香儿就是专门伺候公主洗澡的丫头。”
她眨着眼笑道:“你大概也知道那位公主是个很喜欢乾净的人,换下来的衣服很少再穿第二次,常常要把一箱子一箱子的旧衣服拿出去送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不过这一次你拿出来的那口箱子里装的不是旧衣服,而是穿衣服的人。”楚留香叹了口气,听你说起来,这件事好像简单得很。”
“本来就简单得很。”樱子说“世上有很多看起来很复杂困难的事,其实都是这么简单的。”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只不过如果有人想混上史天王那条名字叫做‘天王号’的大海船,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楚留香恐怕也一样办不到。”
“哦!”
“一个月里,他总有二十多天住在那条船上,如果你上不了那条船就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如果你根本不知道船在哪里,怎么能上得了船?”
“有理。”楚留香承认:“要做到这件事实在不简单。”
樱子却笑了,笑得就像是朵盛开的樱花。
“幸好问题还是可能解决的。”她说;“不管多困难的事,总有法子可能解决。”
“怎么解决?”
“你只要能找到一个有办法的人帮你的忙,问题就解决了。”
“谁是这个有办法的人。”
“我!”
樱子用一根白白柔柔细细的手指,指着她那个玲珑小巧的鼻子,“这个有办法的人就是我。”
楚留香也笑了,笑得比樱子还愉快。
“这么样看起来,我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居然遇到你这么一个有办法的人。”
“我早就听说你的运气一向都好得很。”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忙?”
“第一,因为我高兴,第二,因为我愿意。”樱子用一双仿佛已将满出水来的笑眼看着楚留香,“第三,因为我喜欢你。”
“你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喜欢我的?”楚留香还是笑得很愉快,
“你怎么能这样子说话?”樱子有点生气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我看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我知道你又有情,又有义,我也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件事我是绝对办不成的。”楚留香柔声道:“可是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樱子眨着眼,声音比蜜糖还甜,“我真的不知道。”
“我相信。”楚留香的声音更温柔,“我相信你非但不知道,而且连想都想不到。”
樱子的媚眼如丝:“也许我知道呢?也许我早就想到了呢!”
她没有想到。
因为她这句话别说完,楚留香就已经推开车门,把她从车厢里像抛球─洋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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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
这是条精美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本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
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远处的海岸已经只剩下一片照脆的灰影,船舱下不时传来娇美的笑声。
这是他自己的世界,绝不会有他厌恶的访客。
他已经回来了,正舒舒服服的躺在甲板上,喝着用海水镇过的冰冷的葡萄酒。
只可惜这时侯车马忽然停下,他的梦又醒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懒洋洋的坐起来,车窗外仍然是一片黑暗,距离天亮的时候还早得很。──车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停下?难道前面又出了什么事?
楚留香已经发现有点不对了,就在这时,车厢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拉开,一条黑凛凛的大汉铁塔似地站在车门外,赤膊、秃顶,左耳上接着个闪亮的金球,身上的肌肉一块块凸起,黑铁般的胸膛上刺着条人立而起的灰熊,大汉的肌肉弹动,灰熊也仿佛在作势扑人。
三更半夜,荒郊野地骤然看到这么样一条凶恶的大汉,实在很不好玩。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我的胆子小一点,岂非要被你活活吓死?”
大汉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瞪着他。
楚留香只有再问他“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大汉点了点头,却还是一声不响。
“你知道我是谁?来找我干什么?”楚留香又问:“你能不能打开你的尊口说话?”
大汉忽然对他咧嘴一笑,终于把嘴张开了,露出了一嘴野兽般的森森白牙,就好像要把楚留香连皮带骨一口吞下去。
楚留香吓一跳,倒不是因为他的样子可怕而吓一跳。
就算他真的要吃人,楚留香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吃掉的人。
楚留香之所以被他吓一跳,只不过因为他忽然发现这条大汉的嘴里少样东西,而且是样最不能少的东西。
这条大汉的嘴里居然只有牙齿,没有舌头。
他的舌头已经被人齐根割掉了。
楚留香苦笑,“老兄,你既然不能说话,我又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说怎么办?”
大汉又咧开嘴笑了笑,看起来对楚留香好像并没有恶意,而且好像还在尽量表现出很友善的样子,但却忽然伸出一双比熊掌还大的大手去抓楚留香。
原来这条四肢发达的大汉头脑也不简单,居然还懂使诈。
可是楚留香当然不会被他抓住了,这一点小小的花样怎么能骗得过聪明绝顶的楚留香。
就算他的手再大十倍,也休想沾到楚留香一点边,就算有十双这么大的手来抓他,楚留香也依然可以从容游走,挥手而去。
令人想不到的是,轻功天下无双的楚香帅,居然一下子就被他抓住了。这双手就好像是凶神的魔掌,随便什么都能抓得住。抓住就再也不会放松。
密林里有个小湖,湖旁有个水阁,碧纱窗里居然还有灯光亮着,而且还有人。
这个人居然就是楚留香。
布置精雅的水阁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窗外水声潺潺,从两盏粉红纱灯里照出来的灯光幽美而柔和。
一张仿佛是来自波斯宫廷的小桌上,还摆着六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
杯筷有两副,人却只有一个。
他一把就被那大汉抓住,只因为他看得出那大汉对他并没有恶意,抓的也不是他的要害。
他当然也有把握随时都能从那大汉的掌握中安然脱走。
最重耍的一点还是,他实在很想看看那大汉究竟要对他怎么样。
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那大汉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把楚留香架在肩上,送到这里来,替楚留香扯直了衣服,拿了张椅子让楚留香坐下,又对楚留香咧嘴一笑,用最支吾的态度拍了拍楚留香的肩,然后就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谁要他把楚留香送到这里来的?
──这地方的主人是谁?人在哪里?
楚留香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碧纱窗外星光朦胧,他推开窗户,湖上水波邻邻,满天星光仿沸都已落人湖水中。
天地间悄然无声,他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轻轻曲足音。
楚留香回过头,就看到了一弯足以让满天星光都失却湖色的新月。
“是你?”楚留香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惊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新月的眼波也如新月。“我常到这里来。”她幽幽的说,“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她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车子的轮轴常常都需要加一点油,人也一样,往往也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想一想。”她说,“有时候寂寞就像是加在车轴上的那种油,可以让人心转动起来轻快得多。”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说出来的话也有点怪怪的,好像已经不是楚留香那天在箱子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和那个冷淡而华贵的玉剑公主更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只可惜今天晚上你好像已经没法子一个人静下来了。”楚留香故意说“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走。”
“就算你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新月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请来,怎么会让你走?”
“是你请我来的?”楚留香苦笑“用那种法子请客,我好像还没有听说过。”
新月眨着眼笑了。
“就因为你是个特别的人,所以我才会用那种特别法子请你。”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又动了好奇心,谁能把你请来?”
楚留香也笑了。“不管怎么,能找到那么样一个人来替你请客,也算你真有本事。”楚留香说,“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看到了一条熊。”
“他本来就叫做老熊。”
“他的舌头是怎么回事?”楚留香忍不住问,“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那么样一条大汉的舌头割下来?”
“是他自己。”
楚留香又怔住“他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新月淡淡的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经常都有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楚留香又贻d始在摸鼻子:“今天你找我来,也是个秘密?”
“是的。”
新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楚留香:“直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自己之外,绝不会有别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以后呢?”“以后?”新月的声音也很奇怪,“以后恐怕就更没有人知道了,连我们自已都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说完了这句话,她又做了件更奇怪的事。”
她忽然拉开了衣带,让身上穿着的一件轻袍自肩头滑落,让柔和的灯光洒满她全身。
于是楚留香又看到了她那一弯赤红的新月。
新月落入怀中。
她的胴体柔软光滑且温暖。
“我只要你记住,”她在他耳边低语“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在我心里,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要为我去找史天王,而且明明知道这一去很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她问楚留香,“这种事你以前会不会做?”
“大概不会。”
“像今天我做的这种事,我本来也不会做的。”她柔声说:“可是你既然能做,我为什么不能?”
水游荡漾,水被上已有一层轻纱般的晨雾升起,掩末了一湖星光。
夜已将去,人也已将去。
“我见过我父亲一次。”新月忽然说,“那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叫我一个奶妈带着我去的,现在我还记得他那时候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忽然提起她的父母,实在是件让人想不到的事。
楚留香本来有很多事想问她的。
──你的母亲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他们为什么要分手?
他还没有问,新月又接着说:“我还记得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样子更好看,我实在很想要他抱一抱我。”
新月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握着他的剑,握得好紧好紧,吓得我一直都不敢开口。”
“他出一直都没有抱你?”
“他没有。”
楚留香什么事都不再问了。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浪子,剑锋上可能还带着仇人的血,忽然看到自己亲生的女儿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那么纯洁那么可爱,他怎么忍心让她为了掂记着他而终身痛苦?他怎么能伸出他的手?
这是有情?还是无情?就让人认为无情又何妨?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江湖人,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孤独和寂寞?
他又何尝不要别人去了解他?
晨雾如烟,往事也如烟。
“从此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以后我恐怕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新月说,“我只希望你能告诉他,我一直都活得很好。”
楚留香沉默着,沉默了很久“以后我恐怕也未必能见到他。”
“是的,以后你也未必能见到他了。”新月幽幽的说,“以后你恐伯也不会再见到我。”
长江、野渡。
野渡的人,却没有空舟,人就像空舟一样横卧在渡头边,仰望着天上一沉悠悠的白云。
白云去了,还有白云来。
人呢?
“睡在那里的人是不是楚香帅?”
一条江船顺流而下,一个白衣童子站在船头上,远远的就在放声大呼:“船上有个人想见楚香帅;楚香帅一定也很想见他的。”童子嗓音清亮:“楚香帅,你要见就请上船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这条船并没有停下来迎客的意思,仰卧在渡头上的人也没有动。
江水滔滔,一去不返。
这条船眼看着也将随着水浪而去了。
人却已飞起,忽然间飞起,掠过了四丈江流,凌空翻身,足尖踢起
了一大片水花。
然后他的人就已经落在船头上,看着那个已经吓呆了的白衣童子微笑。
“我就是楚留香,你叫我上船,我就上来了。”他说,“可是船上如果没有我想见的人,你最好就自己先脱下裤子等着我来打屁股。”
他笑得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樱子姑娘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我完全没有一点想要见你的意思。”
船舱里一片雪白,一尘不染,舱扳上铺着雪白的草席。
白发如云的石田齐彦左卫门盘膝坐在一张很低矮的紫擅木桌前,态度还是那么温和高雅而有礼。“能够再见到香帅,实在是在下的幸运。”老人说,“在下特地为香帅准备了敝国的无上佳醉──菊正宗,但愿能与香帅共谋一醉。”
带着淡香的酒,盛在精致的浅盏里,酒色澄清,全无混浊。
他自己先尽一盏,让跪侍在旁边的侍女将酒器斟满,再以双手奉给楚留香。
这是他们最尊敬的待客之礼。
“在下是希望香帅能明白,樱子上次去找香帅,绝不是在下的意思。”
“不是?”
“香帅风流倜傥,当世无双,世上也不知有多少的女子愿意献身以进,又岂是别人的主意?”老人微笑,“这一点香帅想必也应该能明白的。”
他的态度虽然温和有礼,一双笑眼中却仿佛另有深意。
楚留香凝视着他,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怎么能找到我的!”
石田齐的目光闪动。
“实不相瞒,在下对香帅这两天的行踪确实清楚得很。”
“有多清楚?”
“也许比香帅想像中更清楚。”
楚留香霍然站起,又慢馒的坐下,将一盏酒慢慢的喝了下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此酒清而不涩,甜而不腻,淡中另有真味,果然是好酒。”
他也让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