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忍住不快,耐心等黄大伍数钱,没想数了一半,黄大伍突然叫起来:“咋又拿了一半,你是不是想耍赖?”
桃子紧张道:“咋是一半,你数数,不是整十万吗?”
“十万,你说得轻巧,那么重要的事,值十万,讲好了二十万的,一分也不能少。”
“你——”桃子意识到上了当,可她不甘心,争辩道:“一半不是上次给你了吗?”
“那不算,你让我等了一月,钱早花光了。”
“你……无赖!”
黄大伍叼上烟,悠然地吸了一口,回应道:“我无赖,比起你男人,我简直是大善人!”
桃子想把钱抢过来,可黄大伍抱得紧紧的,两眼凶恶地瞪住她:“听好了,再拿十万,一个星期,我可没时间跟你玩。”
“你……你……”桃子气得说不出话。黄大伍阴笑道:“就这点钱,比你男人命还重要?我早打听过了,要是真说到公安局,你男人,哈哈,吃枪子吧。”
桃子终于懂了,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一个无底洞。
可是除了依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而此时,郑源也在另一个地方痛苦地忏悔着。
下午,郑源又去了医院。苏紫还是下不了床,她的腰那天晚上让歹徒打坏了。看他进来,苏紫挣扎着欠起身。郑源赶忙示意苏紫躺下。苏紫的婆婆颤颤地扶着媳妇,唉声叹气的样子让人十分伤心。郑源已经没有多少要说的话,每次看到苏紫,只能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愧疚。当然,这份愧疚苏紫至今还不明白,在她眼里,郑源的每次到来都是一份感动,一份难得的关心。作为一个职工家属,她深深地感到不安。郑源真是对她太好,好得她都不知该怎么谢。所以她坚决地拒绝搬进新房,那不是她该得的,她要的只是一个说法,这说法跟郑源无关,是那些害死她丈夫的人,他们得付出代价。
谁知这路是那么漫长,漫长得几乎让她看不到希望。还是婆婆说得对,天下衙门朝南开,没钱没权别进来。苏紫已经不再抱指望了,当她两次被马其鸣甩开,当她一次又一次被那伙人痛打、恐吓,她就再也不敢抱指望了,再告下去她会疯掉,会让绝望和痛恨杀死。其实她知道,自己离疯已经不远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她的精神就会崩溃,为丈夫,为这个不平的世界,彻底崩溃。
可恨的是,那伙人还是不放过她。那天晚上,她刚刚给公公烫完脚——公公的身子越来越差,自己连脚都洗不了,精神更是恍惚,可怜的老人,或许他也很快会跟着儿子去。一想这些,苏紫就睡不着,躺在床上在夜色里发呆。就在这时候,院里突然响起腾腾两声,是人跳进院墙的声音。苏紫刚喊了声公公,两个黑影便扑向她,用明晃晃的刀子逼着她,问她到底认不认识朱旺子,朱旺子给她的东西在哪儿?
又是朱旺子!已经有好几次,有人跟她提朱旺子,冲她要朱旺子交给她的东西。天啊,她哪认识朱旺子!她只知道有个季小菲,有个李春江,是他们告诉她丈夫死的真相。
黑影人一听她又说不知道,狠劲地给她两个嘴巴,她的嘴出血了,咸咸的、木木的,不觉得痛。她刚骂了一声,腰里便美美地挨了一下。婆婆从另一屋里扑出来,要跟他们玩命,黑影人一脚踹过去,婆婆便倒在地上。黑影人威胁她,要是朱旺子找她,或者还有什么人给她东西,要她老老实实放着,等他们来拿,若要敢交给警察,她一家都会赴黄泉。
苏紫连惊带吓,病又发作。她已经受不住任何恐吓了,只要一听死这个字,她的神经立刻便瘫痪,仿佛已看到陶实——她亲爱的丈夫——在黄泉那边招手。
苏紫的情况,郑源一清二楚,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她变成这样的,可他又没有办法,真的没有。早知道这样,说啥也不能让陶实去,真的,郑源现在后悔,好后悔。一个人是经不住太多太重折磨的,那份心灵的煎熬远比自己受罪还痛,还撕心。他要承担的,不只是一份人情债,而是一百份、一千份,甚至,拿上他自己全部的幸福也换不回。可现在又没有退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死者不能复生,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最大力量保护苏紫,让她幸福点,再幸福点。
幸福这东西,怎么你渴望的时候她离你那么远?
难道她也懂得报复,懂得让你用巨额代价去换回她?
郑源脑子里一片糊涂,一想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想那个可怕的夜晚,他的脑子立刻浑浊一片,再也不像那个坐在主席台上的县委书记,再也不像那个雄心勃勃要去当市委副书记的郑源!
他是一个罪人!
他毁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前程、自己的幸福;他把另一个好端端的家拖入了地狱,他把那么年轻那么幸福的苏紫打进了人间地狱。
天啊,郑源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尤其是发现苏紫就是刘玉英当初送给别人的私生女后,他的心震住了!为什么事情这么巧,为什么不幸都要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为什么她年轻的生命要承载如此多的不公和坎坷。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她们母女,等事情彻底平息,他要亲手送给苏紫一个母亲。他毁了她的丈夫,就让他用这种方式为她赎罪吧,等她们母女相认,也许他会做出另一个抉择。
但是,他真的能做出吗?
郑源摇摇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下不了那份决心。或者,他仍然在逃避,仍然不敢面对。
这时候,他突然恨起李春江来,为什么当初不听他的劝阻,硬要劝苏紫上访?让一切平静地过去不是更好吗?李春江啊李春江,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童小牛忽然得知父亲童百山遇到了麻烦,外面进来的消息说,童百山让四哥逼得喘不过气,那个四哥居然真是小四儿!童小牛蹲不住了,吵吵着要出去。但此时的看守所早已不是这些年的看守所,不是他童小牛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特殊宾馆。那个叫侯杰的新所长气势凌人,他是李春江的人,是马其鸣提前安插进来的奸细!童小牛没有办法,但父亲的事不能不管,父亲一完,他这条命就没了。这时他猛然想到那些东西,那上面记录了不少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他们可都是得过好处的呀,有些事儿甚至就是他们交待他干的。这么想着,他兴奋了,激动了,只要把这张牌打出来,不信他李春江不怕,不信他马其鸣不投降。再有本事,你能把三河的公安全端了?你能把三河的公检法甚至市委、政府全给拖进去?他立刻放出话: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朱旺子,决不能让东西落到马其鸣跟李春江手里!
那是颗定时炸弹,不,是颗原子弹。不只三河,恐怕连省委也能炸得响几天。
“老大,别怪我童小牛心狠,是你逼我的,是你过河拆桥,想踢开我童家父子。想想当初,我爹是怎样为你卖命的,你居然拿个小四儿来打压他!”
童小牛想着,跟刘冬说:“妈的朱旺子,敢坏我的好事,老子扒掉他几层皮!”
刘冬拍拍他的肩:“放心,等我出去,第一个做掉他!”
这两人,越来越像亲兄弟了。
3
朱牤儿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家。
这个叫朱王堡的村子,此时就呈现在眼前,多么亲切,多么熟悉。朱牤儿深深呼了口气,眼里的泪止不住就下来了。
他已经一年多没敢回来了,上次,刚摸到村口那棵老树下,就看见村里晃荡着几个陌生的影子,他没敢进村,在村口猫了半夜,借着淡淡的月光,逃了出来。
朱牤儿做梦都想回来,他想看看奶奶,想到妹妹的坟头上添把土。更想……
朱牤儿有秘密,天大的秘密。这些秘密都是他在看守所得到的,一想这个,朱牤儿就有点感谢那地方、感谢小四儿。幸亏他被小四儿碰上了,幸亏他被小四儿选中送进了那地方,这才有机会认识那个叫春娃的瘦猴子。朱牤儿跟春娃真是有缘,短短时间,两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夜里睡不着觉,两人躺床上,春娃便跟朱牤儿讲事儿,有些是春娃亲身经历的,有些是他听来的。春娃讲得认真,朱牤儿听得来劲,这些事儿到了朱牤儿耳朵里,就是秘密、就是新闻。尤其春娃跟他说的那些道上的事,听得他心惊肉跳。春娃临出事的那段日子心情异常苦闷,脾气也格外暴躁,独独对朱牤儿却是无话不讲。有天晚上,天下着沥沥细雨,监室的空气潮湿而浑浊,更浑浊的是两颗年轻而又茫然的心。春娃忧心忡忡,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一般,一阵凄凄切切后,春娃握着他的手说:“旺子,要是有一天哥哥我遇了什么不测,你记住,一定要去那个地方,那里有样东西,你拿了它,这辈子你就足了,再也不用干这种替人偿命的事了。”
一股不祥之感牢牢捉住了朱牤儿,他嘴上安慰着春娃,心里却暗暗记住了春娃说的地儿。
第二天,春娃被王副叫去,说是有人来看他,结果,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朱牤儿还以为春娃是让人捞走了,直到他从看守所逃出来,才得知春娃压根就没走出看守所,不,他是被抬着走出看守所的,说是得了急病,等送到医院,人已成了僵尸。
朱牤儿根本不相信他们说的屁话,春娃一定是让他们害死的,春娃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等他死里逃生找到春娃说的那个地方,拿出那包东西时,朱牤儿傻了,不是一般的傻,当时那种感觉,真能把人吓死。朱牤儿牢记着春娃说的话,并没动那包东西,而是将它藏到另一个地方——离家很近,却又绝不会被人发现。他知道,春娃留给他的是黄金,不,比黄金更贵重,比黄金更能让人发疯。但同时,春娃也把另一条路留给了他——死亡的路,通向黄泉的路。
他终于知道春娃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了。
朱牤儿胆寒心战,朱牤儿惊魂不安。
但是,朱牤儿更是兴奋得想冲全世界喊!他终于有钱了,他终于成富人了,他终于可以过上跟童小牛们一样的生活了。一旦世道太平下来,一旦那伙人彻底被公安收拾掉,那么,他就不是朱牤儿了。
朱王堡牵住他的,不只是年迈的奶奶,不只是冤魂不散的妹妹,那包东西才是他天天想看到的。虽然眼下还不能动,但看一眼心里也踏实呀。天渐渐黑下来。九月的天黑得真是晚,太阳爬在西山顶上,半天都不挪一步,朱牤儿恨不得一脚把太阳踢下山。他边走边四下张望,生怕后面跟上鬼,还好,今天算是顺利,一路都没闻到什么。
朱牤儿这么想着,就又恨起李春江来。非要逼着我说,能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当然是不能说的。不能说的硬逼着说,你又不是国民党,你又不是童小牛,亏我还把你当救星看呢。
还好,李春江没达到目的,能达到才怪。制牤儿笑了一下,黄昏里他的笑让山道多了层颜色。除了春娃留给他的东西,他还留了一个秘密,一个李春江打死也想不到的秘密。他从看守所拿给李春江的,是个本子,厚厚的,带身上不方便,所以顺手藏在了看守所后院。而这只是他从童小牛那儿偷到的一半,另一半他留在身上。他曾好几次看到童小牛把玩它,从童小牛的神情,他感觉这东西不一般,比那本子值钱,值钱得多,所以他迅速藏到了身上。等逃出看守所,逃到省城,花了很多钱,终于学着把它打开。这一打,朱牤儿傻得就不一般了,绝对比看到春娃留给他的东西时还傻。这上面,竟全是些大官的名字,有他知道的,比如孙吉海,比如吴达功,更有他不知道的,但他认定,这些人一定是比孙吉海和吴达功还大的官。哈哈,朱牤儿当时就笑了,笑得那个得意!
这才是真正的宝贝啊,这才是真正的金山呀。想想看,随便找他们哪一个,开口要个十万八万的,敢不给?
这么想着,朱牤儿眼前就全是金子,仿佛朱王堡的山一下变成了金山,他一个人的金山。
这么大的金山,我能白给你李春江?想得美!
朱牤儿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他稳了稳神,又朝四下看了看,还是没啥异样,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也该他朱牤儿轮上好日子了,总不能天天过那种亡命的日子吧。
李春江还算聪明,放了我,不放也是闲的,不说就是不说,打死也不说,况且你能把我打死?你是共产党的官,又不是……朱牤儿不想了,懒得想,现在他该好好想想:把两件宝贝藏哪儿?老放在这儿心里不踏实,而且看一趟也费事,还不知他们啥时才能将那伙人彻底抓干净呢?
天彻底黑了下来,天像是帮朱牤儿的忙,一黑便黑得这么严实,黑得这么踏实,黑得叫朱牤儿直想给天磕个头。他的步子快起来,几乎要飞,很快他站在了巨石劈开的三叉路口。朱牤儿轻松地吐了口气,心里的舒服劲儿别提了。再有十来分钟,他就可以看到想看的东西,他真想抱着那两堆钱美美睡上一觉。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响,很脆,紧跟着响起碎石滚下山的声音。朱牤儿暗叫一声不好,一个闪身躲到巨石后面,屏声静气听了会儿,声音出奇地消失了,山谷一片子寂。朱牤儿不敢轻易闪身,这声音极不正常,像是人猛起身时发出的,会不会……这么想着,他抬起脚,猫似的往草丛中藏了藏,还不放心,又把头往脖子里缩了缩,然后屏住气儿等。
半天功夫过去了,山谷没一点异常,朱牤儿这才相信是鸟或者兔子。也怪自己太过敏,老想着有人追杀。他悄悄探出头,四下听了听,确信没有人跟踪,才起身,摸索着往前走。还没走两步,突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很急、很密,不像是一个人。朱牤儿妈呀一声,掉头就跑,一失足踩在一泡牛粪上,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倒地,跟驴粪蛋一样滚下了山坡。
这时候,山谷里响起的就不只脚步声了,有人喊:“快追,别叫他跑了!”紧跟着,几道手电光照过来,刺得半个山谷都在摇晃。朱牤儿心想完了,中计了,这下,命保不住了。就在他爬起身跌跌撞撞往沟谷里跑时,山道上突然响起一阵警笛,紧跟着,警灯的光亮了照亮了大半个山谷。
朱牤儿再次躲过一劫。
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马才。
放走朱牤儿,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白吃白喝养着他,他一个字不吐,你说气人不?
马才将情况报告给李春江,愤愤道:“这小子太不识眼色,干脆把他放了,让他到外面再吃点苦头。”
李春江思考再三,同意了马才的意见,对这种人,也只有这种办法。不过,他叮嘱马才,一定要跟着朱牤儿,一步也不能离开,看他到底玩什么鬼把戏。
马才跟了朱牤儿一个星期,发现这家伙神神秘秘的,压根就不像个正经人。可是真要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又难。躲了两年多的命,朱牤儿别的没学到,倒是学会跟人玩迷藏。就在马才灰心的一刻,朱牤儿突然踏上了归乡的路,马才心想:好啊,你总算耐不住了。
马才抢在朱牤儿到达朱王堡之前,暗中布网,提前将警员埋伏在山道上。考虑到山道追捕或隐藏的需要,马才要求警员一律骑摩托,而且必须收拾好警灯。
摩托车的确帮了马才不少忙,而且这一次他又有新发现。就在他一声令下拉响警笛冲目标扑去时,忽然发现,离村道不远处意外地又窜出几个人影,他们跟马才盯的这一伙分头藏在南北。听见警笛声,那几个影儿惶惶地朝村子北面消失了。借着灯光,马才依稀辨出领头的好像是独狼。
依照李春江的吩咐,马才他们没抓朱牤儿,只是派人紧跟住他。当然,袭击朱牤儿的那伙人也被放走了,李春江交待眼下的首要任务是保证朱牤儿的安全,至于那伙人,还不到抓捅的时候。
马才很快将发现独狼的消息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