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湖城内,王家堡外表看去与平日并无不同,但内里气氛早已如凝冰一样紧张无比,数日之前发生在城外乌石山的那场意外,震动了整个王家上层。
久未出现过的数十只妖兽白背妖狼群起围攻乌石山,长房的王宗景失踪,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方老头的意外身亡,青云门派遣而来结盟的强助,居然就死在龙湖城外了!
这个事实让龙湖王家全族震动,家主王瑞武更是惊怒交集,在接到回报之后立刻调出所有人手,竭尽所能地搜寻探查,然而不要说是凶手的踪迹一点都找不到,连失踪的王宗景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得知此事后,差点崩溃,她父母早逝,从小便是和这唯一的亲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可以说是半姐半母,平日里真是疼爱无比,如今一旦得知王宗景怕是凶多吉少,哪能不肝肠寸断。只是多方搜索一无所获,王家人最终也是被迫要开始接受这个事实,着手处理善后事宜。虽然王细雨仍是不死心,数次到家主面前哭述恳求,希望能再次细查寻找,然而已经焦头烂额的王瑞武还是摇头叹息中拒绝了。
在王家家主的心目中,此时此刻,王宗景的分量只怕还未必比得上方老头的死去了,不管怎么说,王宗景虽然出身长房,但父母不在,仅有一个姐姐,虽说王细雨天赋颇佳,已被安排将去青云门修行,然而眼下这姐弟俩确实没有多少根基分量。王瑞武此时更头疼的是青云门会如何看待这桩意外,事情发生了第二日,王家便将消息以最快速度向中州青云山传去了,而因为路途遥远,青云门的反应仍然还未过来。
哀哀的哭泣声若隐若现地从远处传来,王家家主王瑞武坐在大堂上,脸色阴沉,默然不语。那哭泣声是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的,就在不久前,她再次求上门来,只是王瑞武确实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无可奈何,只能又将她赶了出去。听着这伤心哭泣的声音,想想青云门或许会降临的雷霆之怒,他的心情一下子便糟糕透顶。
龙湖王家虽然是新兴崛起的修道世家,青云门虽然是在昔年正魔大战中连遭重创元气大伤,但二者之间的实力仍是差距巨大的,王瑞武纵然心怀大志,但目前为止也只敢把目标放在与同是幽州几大势力的另外几家争斗上,决不敢想到能与千年大门青云有所争执。
大堂上还坐着另一个男子,四十左右,目光锐利,面露精明之色,正是当日那位小胖子南山的老爹南石侯,同时也是王瑞武的心腹智囊,王瑞武对其十分信重,更胜过族中一众王家子弟。
此刻王瑞武转眼看去,只见南石侯面上神色凝重,似乎也有满腹心事,便叹了口气,道:“石候,你在想什么?”
南石侯抬起头来,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是想着,算算日子,青云门那边也该来人了。”
王瑞武苦笑一声,道:“以你看来,青云门会是如何反应,可会怪罪我们王家?”
南石侯眉头紧皱,道:“此事确实蹊跷,平心而论,与我们王家应无干系。但怕就怕方老头临死之前在小庙前写的那两个字,会否另生波折?”
王瑞武哼了一声,道:“你说的甚是,我思来想去,应该也是与我们王家无关,就算青云门来人了,我便把那地上的两个字告诉他们……”
南石侯摇了摇头,王瑞武眉头一挑,道:“怎么?”
南石侯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道:“那血书二字所说的人,咱们都是有所耳闻的,虽然这些年早已平复,但江湖传说此人与青云门昔日一场绝大内乱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属下想着,此事我们怕还是装作不知道的为好,就让他们去山上自行查看一番,想必心中就有数了。”
王瑞武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便如此罢。”说着又看了他一眼,道,“对了,听说你昨晚又打你儿子了?”
南石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恨恨道:“这逆子着实混账,先是引诱景少爷去偷窥妇人洗浴,看见景少爷跟人打赌犯险又未拦下,结果捅出天大篓子,我、我真恨不得打死了这畜生。”说罢,南石侯又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对王瑞武深施一礼,面带痛悔,道:“家主,南某教子无方,逆子不肖,实在是愧对家主,无颜在此,不如就让属下离开王家,权且……”
王瑞武一挥手,打断了南石侯的话语,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石候,你我宾主情谊,何苦还说这些话来。那事我也问过一众小孩,确实也怪不得南山,那宗景性子顽劣,也有几分是咎由自取。回头你也别再去责骂儿子了,啊?”
南石侯面带愧色,点头坐下。两人对坐无语,心中都是满怀心事,便在此刻,忽只听门外脚步声声,匆匆而来,一个王家家丁跑了进来,急道:“家主,南管家,门外来了数位道长,说是青云门的仙长呢。”
王瑞武与南石侯同时站起,异口同声道:“快请!”
顿了一下,南石侯又向王瑞武道:“家主,我还是出去亲迎一下。”王瑞武点了点头,南石侯便也迈开大步,走出了这座大堂。
约莫半柱香工夫,厅外再度响起脚步声,南石侯前头引路,满面笑容地引着四位身着青云道袍的修士走了进来,王瑞武迎了上来,只见这四位都是年轻人物,只当先一人年纪大些,看去三十多岁,气度也较身后三人严谨,当下便对此人先行了一礼,四位青云弟子也是一起回礼,当先那男子开口道:“这位可是王家瑞武家主?”
王瑞武点了点头,目光看着这几位青云弟子,道:“正是在下,不知诸位道长怎么称呼?”
站在最前头的这位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明阳,这后头三位师侄乃是云真、云叶、云方,我等奉掌教萧真人之命前来龙湖王家,一来追查本门方师叔意外身亡之事,二来也是确认你我两家同盟,昔日王家主亲上青云与萧真人所约之事,萧真人无意有所改变,只是不知王家主心意若何?”
王瑞武大喜过望,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声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说着亲自上前拉住明阳之手,道,“不瞒道兄说,贵派方老先生出了意外之后,我是寝食难安,幸得如今有明阳道兄前来主持大局,如此便再无忧虑了。”
明阳道人却是摇头道:“家主有所不知,其实明阳并非此行的主事人。”
王瑞武一怔,目光在明阳身后三位年轻道人身上逐一掠过,他能够担当世家之主,自然是有些本领神通的,眼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这一看之下,便知晓这另外三位年轻道士虽然本领都是不错,但还未必及得上明阳道人,一时便有些错愕。
明阳微微低首,单掌竖于胸前,淡淡道:“不瞒家主,我等一行人前来此处,除这里的四人外,还有一位师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龙湖城后,径直便去了城外乌石山查看,失礼之处,还请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
第三章 师徒 (下)
明阳微微低首,单掌竖于胸前,淡淡道:“不瞒家主,我等一行人前来此处,除这里的四人外,还有一位师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龙湖城后,径直便去了城外乌石山查看,失礼之处,还请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
※※※
龙湖城外,乌石山上。
这一日正是晴朗春日,阳光和煦,温和柔软地洒落人间,占地广大的龙湖上波光粼粼,水波碧蓝,倒映出蓝天白云,湖畔山石,可谓美景。远处田野苍苍,风吹草伏,又有巍峨群山,耸立人间,云遮雾笼,透出几分神秘。
春风吹过,荡起湖水涟漪,几只水鸟欢叫飞翔,在湖畔嬉闹玩耍,拂石而过,已到了乌石山上。
小庙破败依然,安静伫立在春阳之下,庙中神像,木然呆坐,不知人间岁月。周围几许乌石,散落山头,早不见了当日血腥,只有一条若隐若现横贯山头地面的血痕,似乎还透出几分森然。
一个身影走上了乌石山头,缓缓站定,看向四周。清风从远处湖面上吹来,他衣襟飘动,自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远远望去,此人剑眉星目,相貌俊逸,只是容貌神色间略带了几分冷淡。身后背负一柄长剑,通体碧绿,豪光轻闪,望之竟似一只蛰龙低伏,似醒未醒,纵然是在这阳光明媚的白日之时,这柄匣内仙剑也散发出无形威势,透着淡淡杀意。
血痕已淡,气息亦散,这男子目光落在地面那道血痕间,顺着这条当日方老头爬过的路,缓步走去。山风吹过,他容色渐冷,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却是豪光流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绿芒渐盛。
没过多久,他终于走到了那座小庙之前,然后停住了脚步。
地上的血迹到了此处,忽然浓烈起来,仿佛像是诉说着当日惨烈而垂死的一幕,然后,他目光移动,看到了在小庙之前,那用血写就的两个字。
有些歪斜,有些颤抖,然而那血渍如刀,笔笔锋锐,就像带着血腥之气的利刃,转眼间斩入了男子的眼帘。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又恢复了冷漠似冰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仍是死死地盯住了脚下那两个血书大字:苍……松……
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忽地绿光大盛,如蛰龙忽醒,怒吼清啸,于匣中发出一声剑刃轻音,清锐无匹,就这般飘散开去!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乌石山头,有另一个身影从远处御剑而来,须臾即到眼前,落地走前,正是明阳道人。只见他环顾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掠过地上拿到血痕时皱了皱眉,走到那男子身后,叫了一声道:“林师兄。”
林惊羽合上双目,沉默片刻,转过身来,神色间已转平和,背上的碧绿仙剑也安静了下来。明阳道人道:“我已经见过王家家主,将来此之前萧真人交代的几件事都一一与他说好,王家主也无异议,并在府内替我们安排好了住处,眼下就等师兄过去,他也好款待一番。”
林惊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走开了一步,让出了身后位置,明阳道人也随之看到了地上那片浓郁血渍和两个血写大字。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收回来时确实向林惊羽多看了一眼,然后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从青云山动身前已经知晓此事,但此刻亲眼看见方师叔所写这两个血字,仍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人……”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当年不是都说他已死掉了么?”
“看来是还活着的。”林惊羽淡淡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否则的话,萧真人应该也不会把我从祖师祠堂里叫出来,到这幽州南疆来处理这件事了。”
明阳道人后退了一步,没有接话,脸色看去似乎有些尴尬,眼前这位林师兄惊才绝艳,资质超群,道行据说更是极高,甚至有人偷偷议论他能够和本代掌教萧真人一较高下,多年来在青云门中已是久负盛名。只是不知为何他年纪也不算大,却到了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的祖师祠堂里去看守历代祖师灵位,直到此事发生之后,掌教萧真人才出人意料地请这位林师兄出山,来此处理此事。
想到此处,他目光不禁又偷偷向地上那两个血字瞄了一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青云门中有些忌讳的话题中,其中的一项便是传说那个叫做苍松的叛徒,乃是昔日教养林师兄长大的恩师。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开口谈论此事的时候,明阳道人看向林惊羽,道:“林师兄,要不我们先回去,王家主还在龙湖城内等我们。”
林惊羽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乌石山山头的边缘,举目望去,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偌大的龙湖就在前方,波平如镜,水中山林倒映,更有云飘天青,偶尔水鸟飞跃而过,带起一道水痕,溅起层层涟漪。湖光山色,说的便是如此了。
“听闻此次方师叔来到此处,王家也是安排他在城中住下,只是方师叔却不知为何,执意要住在这乌石山上,是么?”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走过来站在林惊羽的身旁,道:“不错,我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师叔当日并无告诉任何人缘由,王家的人也是敬重他老人家,而且以师叔的道行,也不会怕了这城外的妖兽,所以就随他了。谁知道这才过了两日,就出了意外。”
林惊羽淡淡地眺望着山下那面美丽的湖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听说方师叔除了本门道法外,还精通风水堪舆之术?”
明阳道人有些愕然,但仍是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当日萧真人派遣方师叔过来此地,也是看重他有这本事,咱们之所以与龙湖王家结盟,一来是为了本门在幽州地界能站住脚,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在此处找寻……那东西。”
林惊羽目光闪动,道:“明阳,你看此处地势如何?”
明阳道人不明其意,但还是眺望山水,看了片刻后道:“小弟对堪舆之术不甚了解,但此地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应是风水极佳的所在。”
林惊羽颔首道:“我观之也是如此,或许当日方师叔到了此处,亦有同感也说不定。”
明阳道人眉头一挑,转眼向林惊羽看去,道:“林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惊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眺望这片湖光山色,过了一会,淡淡地道:“师弟,你回龙湖城与那王家主说上一句,你们四个便住在城中,另外请他将这座小庙稍加修葺,容我栖身就是了。”
明阳道人眉头皱起,踏上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林惊羽却是笑了笑,道:“无妨的,你还信不过我么?”
明阳道人看了他半晌,随即点头微笑,道:“是,师弟我明白了。”
说罢,转身离去。听着脚步声渐渐在身后消失,林惊羽面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目光渐渐放远,一身衣衫站在山头上随风习习飘舞,许久之后,像是夹杂在风中难明的低语,那个男子仿佛轻轻念了一句:“师……”
不知怎么,这声音忽地就此中断,那第二个字,终究是没有再响起了。
第四章 蛇祸 (上)
“我要活!”
王宗景盯着那个男人,咬着牙慢慢地说了这句话,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嘶哑,这三个说得是艰涩无比。或许是因为连番多次地面临生死关头的折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可怕的人物,虽然心中仍是畏惧害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平静下来,只是他紧握的双手与瞪大的眼睛,似乎还说明他仍然不过还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压抑下的勉强平静,与显而易见的复杂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着那张满是血渍少年的脸,这个男人却是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话,那就跟我走。”
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转身便向密林深处走去,没有回头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犹豫,然而转眼看了看周围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阴影里似乎随时会冲出妖兽,终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间的薄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树林似乎变得清晰起来,然而视野的更远处除了树木依然还是树木,望不见这片森林的尽头。一路之上的地势并不平坦,时有高低起伏,时有巨石落木,甚至他们两个人还趟过了一条林间小溪。一路上那个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地走着,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极大的苦头。
他身子尚未长大,前头又连番遇险,体力实已消耗许多,这一路上攀高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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