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搁在床边花架上的茶水,李勳以口渡水,一口一口地喂,却察觉榻上人竟主动吸吮他的唇舌,不禁微愕。
「你……」他不解的瞅着他。
上官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看着他半晌,李勳突道:「你放心,西宛大军已经被挡在宽阳府。」他以为他想知道的是战情。
「……皇上,真是你故意要让西防门户大开的吗?」他哑声问,暂时先以国事为重,没说他方才的举动是因为情不自禁。
垂敛长睫,李勳寻思片刻,澹道:「西防兵权握在颛王手中,没有兵符,遣唤不了将领,而西防将领早在颛王被押进天牢之后便全数北移。」
「皇上真是要撤掉通往皇城各州府县的军备?」
「……是。」
「为何?」
「朕要引西宛军直入,让西宛误以为有机可趁,再彻底杀他个片甲不留。」将茶杯搁往花架,他笑得漫不经心。「能够让西宛成为金雀的属国,一直是你内心所望,不是吗?」
上官羿乏力地闭上眼。
一切果真如他想像,在李勳赶来救他时,他便察觉异状,如今细想,如此深爱他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怎么可能毁掉他守护的天下?
他知道李勳的情感,却不知道他将自己搁置在无人能及的地位,不知道他的情爱浓烈到如此地纵容他、宠爱他,一切只为他的想望而为。
「皇上为何要让臣误解?」甚至让所有臣子都以为他是个昏庸君王?
「……你会信吗?」他撇唇,笑得自嘲。
「会。」
「是吗?」他哼。
「会。」他再道。
被他认真的态度感染,李勳也敛去有些赌气的不正经样,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低声道:「你可知道,光是这一句话,就足够朕为你而死。」
「不,不准死,你要陪我到老。」
李勳好看的唇紧抿着。「这有何难?」
「很难,我怕上官家孤老的命运祸延你。」他终于说出自己最深的畏惧。
李勳不禁失笑,俯身搂他。「傻瓜,朕又无法替你生下子嗣,亦不是你的妻妾,你怕什么?」原来,教他狠心决定娶妻,是出自于他内心的恐惧。
原来,失去自己会教这人如此恐惧……可他这会压根不觉得骇惧,只嚐到了满心欢喜。
「可是……」
「没有可是,朕是天子,诅咒岂能侵害朕半分?」李勳轻吻他的唇,不捨地再三摩挲。「羿,既然你已经清醒,宫中大局若交由你主持,你可撑得住?」
「皇上?」
「朕龙心大悦,要御驾亲征!」只要拿下西宛,皇朝必定再闢新局,长远的盛世即将来临,他当然要快刀斩乱麻,将烦人的西宛军剷除。「平定战事之后,朕就可以安心与你同栖同宿。」
「可是……」
「你不信朕的能耐?」他低笑问。
上官羿直瞅着他,内心隐隐不安,却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三天后,李勳领兵出战,上官羿则上了观天楼的石台开坛祭祀,祈求御驾亲征旗开得胜。
看着带着龙骑营离去的男人一身亮白铁冑,离去时还深深朝观天楼的方向看了眼才驾马而去,他眷恋的闭上眼,真诚唸诵咒文,只求自己的君王早日平安返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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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军情却不如李勳想像的乐观。
原本在宽阳府将西宛军拦住的军队竟被攻破,一路退往许县,再被逼退到常州,战云延烧近皇城,幸好前往征讨的李勳死守住常州,暂时停止皇朝君的败退。
但,只是暂时。
常州城池设在天险处,易守难攻,是皇城西边最后一道防线,如今西宛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将李勳带领的军队困在山头,箭翎如雨漫天飞舞……
「皇上,西宛军已经围住所有下山的通路,该如何是好?」
麾下将领急问,李勳却置若罔闻,迳自看向渐暗的天色。天空阴霾,像是要降雨了,空气中有着滞闷。
「皇上?」
「传朕旨意,一刻钟后,中线轻骑开路,东西两线俯冲而下。」李勳横眼探去,笑得丝毫不在意。
「可是山下已被包围,如此俯冲而下……要是中线被破,其馀两线也会失去重心散开。」
「有朕轻骑在前,岂会被破?」李勳哼笑,在山林间移动轻骑,直往最前锋走。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山间开始落下小雨,天色阴暗如夜,战鼓却在此时响起,李勳一马当先,扬剑破阵而去。
轻骑如风,迅雷如火,他隻身冲入敌营,杀对方个措手不及,然而雨势渐大,山路泥泞如淖,李勳的马脚下滑动,一时间敌军长剑后隙,直入他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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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官羿惊吼,勐地坐起,冷汗涔涔,寒意袭身。
他双眼涣散地看着四周,烛火摇曳,空气闷得教人喘不过气,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是梦。」他喃喃自语,抬手抚去额间细碎冷汗,看向外头天色,已是四更天。
梦到凶兆,他无意再睡,乾脆起身穿上锦衫,想要拾起搁在桌面的无?环,却感觉指尖一阵锐痛。
垂眼一瞧,无?环竟碎了一角。
「怎么会……」他赶忙拿起近看,翠绿玉环真是碎了一角。
不安瞬间在心中无止境蔓延,恐惧如夜降临,将他困在孤?的黑暗中。
他立刻推门,直往观天楼石台,想再次设坛卜卦。
不可能的,皇上骁勇善战,多次战场征伐从未带伤而回,这回他精心设陷,又岂会被逼到无路可退。
梦中景象,不过是场梦,?不可能是真实,他早已失去天赋,丧失预见未来的能力,所以那场梦不会是预知梦,老天不会这样对待他!
思忖着,手中摇着龟壳所製成的卜器,正打算一窥卦象,却听闻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大人,前线捎回皇上的亲笔信!」
他立时将卜器往桌面一搁,才回头,便见皇城九门禁卫总军连近带着一封书信上了石台。
「皇上给大人的信。」连近恭敬地递上。
「让我看看。」上官羿随即将书信接过手,俐落地摊开,瞅着上头潇洒的字。
朕将凯旋而归,将你之想望,呈至你手。
那是李勳的字迹,他不会错认。
蕴藏在字裡行间的霸气和不可一世,安抚了他恶梦后的馀悸,让他总算鬆了口气。
知道他会担忧,那人竟特地在行军中差人送回亲笔信,真是……完全懂得他的心。
可他不知道,如今自己想要的……只有一个他,他只想要他平安归来,陪他直到老去。
紧紧将信压在心坎上,一闭眼,彷彿便看得见那人凯旋归来的画面,心,终于安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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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过是一日夜的时间,前线战情瞬变,兵部尚书带来的消息,让上官羿霎时跌进地狱。
「国师!前线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四更天,议事厅一干大臣正商议着朝事,突闻兵部尚书听完探子回报后急吼出的消息,正在喝茶的上官羿手中茶杯登时掉落,发出碎裂声,犹如他碎开的心。
「……怎么可能?」他颤声迭问,倏地起身,却感觉全身气力不断从指尖流逝,让他几乎站不住脚,就连话也问得虚弱。「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部尚书随即将刚得到的战情转述一遍。「皇上带兵退往常州天险,率军突围时,因为天降大雨失策,因而全军覆没。」
听完,上官羿踉跄着脚步,眼前明明是黎明初亮的曙光,他却感觉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团团包围。
「全军覆没……全军覆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皇上的生死呢?」
兵部尚书不忍地看了他半晌,才沉痛道:「既是全军覆没,皇上恐怕也凶多吉少……」
怒目直瞪着他,上官羿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难道,真是被诅咒的血脉所致?!
儘管彤姬蓄意谋杀他,但终是入了上官家的门,而后便亡故,至于李勳,如今则更是生死未卜……他终究还是做错了?!
他身为护朝国师,却是皇朝不祥凶厄!
「国师,你必须冷静,朝堂还需要你和老夫主持大局。」乔太陵忽地重喝,拉回他涣散抽离的心神。「南防二十万大军已抵皇城,咱们得守住皇朝。」
上官羿失焦的眼瞅着他,心头狠狠地抽痛,在这当头,他却还必须主持大局?
「立刻传令,要百官进殿寻思对策。」乔太陵转身,沉声吩咐完后,又看向他。「国师必须冷静。」
要他怎么冷静?怎么冷静?!为什么在这当头还要他冷静?上官羿痛不欲生,眉眼痛苦地皱拧着。
他不过是个人,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为何总是要他做出能力不可及的事?
「国师,也许皇上还活着,等着抢救!」
乔太陵的一句话如当头棒喝,让上官羿蓦地一顿,半晌,他深吸口气。「对,我必须冷静。」
对……对,李勳答应过他,他会凯旋归来,带着他所望之物而归,他那么强悍又骁勇,就像是皇朝的真命天子,如此的男人,老天又怎会要他的命?
所以,现在不能放弃,他还有机会可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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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上,文武百官排站两列。
上官羿站在台阶上,开始点将。
「龙图将军、左骑将军、右骑将军、迅驰将军,联合南防总都统,即刻出兵,前往常州!」
他每唸一个官名,殿上便有一位将军出列。
「皇城九门禁卫,城北驻防军,北驿骠骑营,皇宫禁卫两戌队统合联线,为南防军后殿军。」他的脑袋清楚运转,记得所有将领,所有军备和人马,如何配置运用,他比谁都清楚。
「国师,皇城九门禁卫是护城大军,岂能出战?」殿上有官员立刻质问。「加上要是皇宫禁卫两戌队都前往,宫中军备就只剩下不到百馀人了。」
「要是常州守不住,皇城也不用守了!皇宫再守着又有何意义?!」上官羿重斥,眸色不再清朗,缠着寒凛,一一扫视百官。「众将领命,大军前去,走野路,直往常州天险,非得查出皇上下落不可!」
乔太陵闻言,不禁一愣。「国师,这样不妥,如此一来,大军说不准会和西宛军错身而过。」
「我要救的是皇上!」
「国师,大军压境,必须以天下为重!」乔太陵惊诧,难以置信他竟在国家危急之际,选择弃保天下。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确保皇上的安危!」
见状,乔太陵微眯眼,当下定断。「此事不妥,老夫驳议。」皇上以下,唯有他和国师是平起平坐,他有权驳议。
「皇朝玉玺在此,谁敢抗旨?!」上官羿自宽袖中取出李勳出征前交与他的皇朝玉玺。「见玉玺如见皇上亲临,玉玺之下,我所言等同皇上旨意,谁敢违抗?!」
「你!」乔太陵瞠目结舌。
「出兵!」
「遵旨!」众将听令而去,留下满朝文官和眸色疯狂的上官羿。
皇朝天下、大平盛世,他都不管了,眼下,他只要李勳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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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出兵后,一连三天,上官羿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死守在议事厅,随时掌握传令兵捎回的消息。
他脸色憔悴,却强撑着等待,每有军情回报,总教他坐立难安,然而南防军尚未抵达常州,难有李勳下落,所以他还是只能等待,握着无?环,静静地等。
玉环缺了一角,莫名碎裂,是为凶兆,但是他不相信李勳真已不在人间。
那日他捎回的信,就收在他的衣襟内,贴着他的心,让他相信,他必定会凯旋归来,带着他所望之物……
如今他所望之物,不过一人,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回到我的身边!皇上,你答应我要陪我到老,你说过戴上玉环,代表与我生死与共,富贵同享,苦难不弃,大限不离的。」他紧抓着缺角的无?环,像是抓住浮木,抓住仅存的一线生机。「我还在这裡,你哪裡也不许去……」
他不再拥有天赋,面对晦暗不明的未来,他的眼再也看不透,猜不准那人的生死,只知道要是李勳真已不在这个人世,他……真不知道该要怎么活。
光只是想像,便已经教他心痛如刀剐。酷夏的天候,他只感到寒意从体内不断生出,虽已倦极累极却不肯阖上眼。
他要等,等到最后一刻。
日复一日,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直到是夜……
弔诡哀嚎声传来,凌乱脚步声四起,守在议事厅的上官羿疑诧起身,才出殿口,便见守宫门的禁卫急步而来。
「启禀国师,颛王被亲信救出,其党羽已经杀进宫!」
「颛王?」该死!他竟忘了被押在天牢的颛王,煳涂的将城北驻防军给撤走,如今想来,颛王手上还握着西防二十万大军的兵符,要是一举攻进皇宫……「传令,保护太子!」
他当机立断,不管怎样,得先护住最后皇嗣。
「遵旨!」
禁卫一走,他随即抽出挂在议事厅明牆上的长剑,快步直朝迅隼殿而去,然而才通过迅隼殿的垂花拱门,便听见阵阵脚步声来到。
「上官羿!」
他倏地回头,看见一身狼狈的李勤,后头跟着约莫百来个侍卫,他随即扬剑以对,笑得讥讽。
「王爷,多日不见,神情憔悴多了。」
「国师,你也不遑多让。」李勤笑得冷邪,持剑逼近。「皇上生死未卜,让你心痛欲死了?」
瞳眸遽敛,上官羿撇唇冷笑。「李勤,就算李家后代都断?,你也当不了皇帝,只因你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更不带帝命!」
闻言,李勤脸部抽搐,怒喊,「给本王杀了他!」
他身后亲信立时窜出,上官羿持剑应敌,挑山流星,抹如急雨,噙着怒火杀气,噼砍刺扫,连败数人,直逼李勤。
然而多日不吃不睡,不多久他的气息渐乱,再加上李勤亲信众多,他开始感到吃不消,节节败退,眼见长剑就要从他胸口刺落,他却已无力再挡,突然一道箭翎凌空而至,射穿了对方手腕,逼得对方鬆开长剑。
他一怔,抬眼,瞥见李勤后方有一队人马急奔而来,最前头的人竟是……
「来人,颛王叛变,拿下他和其党羽!」李勳大喝。
「遵旨!」李勳身后的兵马随即缉拿四处逃窜的颛王亲信,眨眼间,垂花拱门外,只馀李勳、李勤和上官羿。
上官羿乌瞳眨也不敢眨,多怕自己又是中了毒,眼前才出现幻影。
「你居然没死?」李勤气得咬牙切齿。
「託你的福,朕已经击败西宛军,签下一纸契约,让西宛从此成为皇朝附属国。」李勳下马,信步而来,气定神閒地抽出腰间佩剑。「眼下,就只剩你了。」
「你别得意,等本王的援军一到,这皇朝立刻就会易主!」李勤笑得狂獗,像是势在必得。
只见李勳脚步迅移,眨眼间来到他面前,长剑就抵在他颈项上。
「告诉你,没有援军,因为朕凯旋归朝时,已经顺道派军拿下你的西防军队了。」面对李勤难以置信的脸孔,李勳啧了声,快剑扫过,李勤随即身首分离。「怎么朕说的话,老是没人相信。」
将李勤还立着的身子踢倒,他一回头,便见上官羿仍是双眼眨也不眨地直瞅着自己。
「怎么,不过几日不见,这儿就成地狱了?」李勳环视满地的残缺尸体,再抬眼,耸肩一笑。「怎样都好,只要有你伴着,地狱也无妨,朕只怕地狱没有你。」
上官羿直盯着他,哑声说:「……前线回传,大军全军覆没,你生死未卜。」
「还好朕悬在胸前的无?环护住了朕。」他勾出颈项上的红线,扯出铁冑底下己缺角的无?环。「至于全军覆没……朕要是不这么传令回报,你又怎么会将城北驻防军和皇宫禁卫戌队派出,李勤怎会有机会逃脱,又何来这么好将他赐死的理由?朕说了,?对会一网打尽。」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这么做?」上官羿难以置信他竟料事如神到这种地步,就连他的心思也难逃他的揣测。
「因为你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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