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行者重重叹气:“五年前过世了,正因如此,老夫无法确定慕佳男的身份,所以也未急于将此事告知你,怕你空欢喜一场。”
“慕少侠可提及过他母亲行踪?”
“只字未提,好似并不知父母是谁,但过手无痕过世前告知慕佳男一个讯息——他生父拥有一件名为嗜龙的兵器。”千丈行者此刻也觉得事有蹊跷:“老夫一直在思考,若过手无痕知晓你乃慕佳男生父,为何不直接相告呢?莫非这其中有何缘由?”
燕归大师神色中除了混乱还是混乱……或许无人知晓,嗜龙是他最初为暗器设定的别名,由此体现他对朝廷的不屑,而这个名号被武林中人拿去引用作为造反口号,他并未在意,也觉得与当时时局很匹配。每当他制造出一件暗器,只是半开玩的与妻子说:嗜龙出品。
这世间,只有柳怡一知晓嗜龙的真正含义,柳怡一总提醒他这名号太明目张胆,易惹祸上身,警告他莫对旁人提起。
思于此,燕归大师再也无法平静心绪,他支撑着伤腿站起身,向着无垠的山谷间无助呼喊:“儿啊——为父在这里,回来!快回来啊——”
秋樱桃顿时傻了眼,燕归大师就是慕佳男的父亲吗?……慕佳男在人海中寻寻觅觅二十载找寻父母的踪迹,而这位老者盼星祈月等待妻儿的消息。真是太残忍了,父子还无缘相认就要面对生与死的考验,世间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擦肩而过的事?!
她的心揪成一团,千万不要有事慕佳男,你父亲在这里和我一起等待你平安归来,必须活着回来,我们都在等你……
燕归大师眼中噙着泪光,他与秋樱桃手握着手坐在山脚下,焦虑的气流停止在二人周身,无人能感受那份属于他们内心的喜悦、期盼与不安。
※ ※ ※
又一日过去了……
山涧寒风习习,但秋樱桃依旧坐在山脚寸步不离……她的脖子很酸,腿很疼,肚子很饿,可什么都比不上慕佳男传来的丁点消息,她等了六天了。那家伙吃什么?冷不冷,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快回来吧,有个女人为你心力憔悴,你不心疼她么?
当暮色降临,山中的温度骤然降低。燕归大师因身体不济被强行抬回洞中修养,他三番五次命人请秋樱桃进洞休息,但她心意已决,不愿错过丝毫关于慕佳男的消息。燕归大师理解她的心情,他何尝不是坐立不安,终于有了亲人的消息,却要面临生与死的考验,他的心已经碎得七零八落,可还要强打精神安抚他人情绪。
车紫凝静悄悄地走到秋樱桃身后,坐在岩石旁奏起古琴……铿锵有力的旋律震慑山谷,同时伴着一丝凄婉,她试图将这份心意传达给失去联系的慕佳男,眼底含着泪滴……为了牛小妞,为了自己,她将真心掩藏,深深压在心底,祝福这对苦命鸳鸯尽早团圆。
……秋樱桃缓慢回眸,宁静皎洁的月光下,本该恋人情意绵绵时,却只有她和另一个女人焦急等待,那么无助,她看得出某种情绪,只是不说罢了。
就在此时,山涧发出沙石滚落的沙沙响动,凝车紫即刻按住琴声,与秋樱桃迫不及待走上前仰望峭壁之上——
她二人敛气屏息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希望……
等了一会儿,只听岩壁间再次发出石块陨落的响动,而这次并非细碎声响,而是轰隆轰隆的大颗石块向地面砸来,震荡了宁静的山谷,接踵而来的石块犹如陨石般翻滚坠落。凝车紫见状即刻将秋樱桃拉到十丈外……只见落地的石块摔得粉身碎骨,秋樱桃下意识的抱住头,但飞溅的石子依旧打在她身上,应该很疼,但她却觉察不到痛感。
待一阵飞沙走石过后,她们看向石块的散碎度,显然是由高处掉落,俩人互看一眼,不由高兴地彼此相拥,是慕佳男制造的响动吗?一定是。
秋樱桃双手合十抵在胸口……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落眼角,晶莹剔透的泪滴是那么滚烫,只要让她感受到一丝关于慕佳男的生机,就算天崩地裂也无所谓。
因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引来关注慕佳男的各路武林人士半夜上山,燕归大师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急急命人将他搀扶出洞。坐立不安地千丈行者奔到燕归大师身旁,不禁有感而发,说了一句话他人不敢去想的大实话:“那小子还活着——”
燕归大师泪光冲眸,颤抖的手指握在千丈指尖:“是,正是……我儿还活着……”
喜悦的气氛萦绕在漆黑的山峦间,空气似乎暖了,阵阵暖流盈盈环绕。
秋樱桃这会才意识到,不止他们几人在担心慕佳男的安危,那些不认识的陌生人,虽没在这里守候,却也是寝食难安,否则不会一点响动引得四面八方人群相拥而至。
慕佳男,许许多多的人在等你,回来,回来吧。
当每个人紧绷的情绪刚刚舒缓时——
只见峭壁上急速坠落一枚人形黑影,紧接着由高至地,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滑落响起,人影如闪电般倏然划过所有人的视线,就像流星,转瞬即逝,顷刻坠入无垠的山涧之中——
空气停止了,声音停止了,所有人的表情僵持了——
秋樱桃脑中瞬间空白,她疯了似的奔跑道悬崖边,跪在悬崖边大口抽吸依旧无法呼吸,黑暗吞噬了视线,熄灭了最后一丝光亮。
她无声的嘶喊久久,喉咙骤然一热,呛出一口墨汁般的黑血。
“慕佳男!慕佳男!你给我回来,回来啊——”
她的泪喷出眼眶,凄厉的嘶吼直冲云霄,贯穿了黑暗,撕碎了每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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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诀别信+回皇城
天苍苍,路茫茫。
一盏灯,望窗外。
泪千行,盼君归。
“慕佳男——”秋樱桃猛然坐起身,醒来了,人躺在床上,床边却不见她呼唤的人。
她多希望自己做了场噩梦,一切都是假的,她偏偏可以开口说话了。
谷梦雨被师父派来照料秋樱桃,因为此刻只有她还能承受得住这噩耗。其余人正在寻找慕佳男的尸首,但因山涧万丈深,好似一只无底洞,云雾弥漫无法辨清视线,何况没有一条绳索的长度可抵达谷底,更无人有能力只身进入山谷确保万无一失。此刻,所有人都在出谋划策想法子。
秋樱桃见谷梦雨推门而入,急忙走下床,却因双腿无力跌倒在地。谷梦雨即刻跑上前搀扶起身,秋樱桃迫不及待地询问道:“找到慕佳男了吗?……”
“你先冷静……”谷梦雨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道:“慕佳男福大命大,也许正好有树枝托住,在未寻找到尸体前,万不可乱猜……”她起身倒了杯茶递给秋樱桃,尽量安抚道:“或者慕佳□本未出事,只是跟咱们开玩笑,你看现在多好,你也可以说话了,没准过两日那家伙忽然就冒出来也说不定呢,呵呵……”
秋樱桃还未开口已成了泪人……她的穿越是一场灾难,如果害死了慕佳男,她这次毫不犹豫地下地狱受惩罚,不想活了,她活着只会害人。
她卧在被褥里,把头和脸都埋在其中……不可能,慕佳男不会死,他是不死鸟,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去,他还要娶她,不许言而无信,不许。
谷梦雨凝望她颤栗栗的背影,原本哑疾不治而愈是件天大的喜事,却落得这般悲悲戚戚。她不禁一阵长吁叹息,一旦坠崖必定万劫不复,她当然也不希望慕佳男就这死了,但残酷的现实不容多存幻想。
这几日来的紧迫搜找依旧无果。
而噩耗接踵而来——
当秋樱桃再次晕倒时,是因有人在山涧树枝上找到了属于慕佳男的腰带,那条血迹斑斑的腰带飘零在树枝间,带走最后一丝希望。而这条腰带是秋樱桃亲手替他系上的。记得当时,她为了好玩还在腰带上打成蝴蝶结,虽竭力找出不同点,但,是这条黑色的腰带没错。
所有人似乎都放弃了希望,即使一个人坠崖侥幸未死,但从种种迹象不难断出,慕佳男必定受伤不轻,几日得不到救助,生还可能几乎为零。
燕归大师得知此事后深受打击,一蹶不振,唯有在梦中默默流泪,不停呼唤妻儿的名字。
所有人都认为慕佳男死了,无不为之惋惜垂泪。还为慕佳男打造了一尊空墓碑祭奠。
只有秋樱桃,她不相信。英勇无敌的慕佳男不会这样轻易死去,她什么也不想听,不要跟她说节哀顺变,不要逼她听那些狗屁不通的安慰话,谁允许他们给活人立碑了?这群混蛋。
凝车紫几日来消瘦一大圈,她走到墓碑前,见牛小妞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凝视碑上的字,时而也发出傻笑声。凝车紫拭了拭眼角,强打精神走上前,她看向牛小妞的神情,好似在嘲笑何事,笑得比哭更凄惨……“想哭就哭吧。”
“为什么要哭,慕佳男并没死,谁见到他的尸骨了吗?”秋樱桃问得理直气壮,她此刻顾不得别人爱不爱听,这就是她的想法。
她斟了两盅白酒,一盅递到凝车紫手边,她展现一缕笑容,却笑得毫无意义:“陪我坐回吧,难得我可以开口说话了,呵呵……”
凝车紫应了声,并肩坐下,聊起那些无谓的事:“你的嗓音很好听,慕……”她欲言又止地抿了口小酒,不再多话。
秋樱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曾幻想过无数,当能开口说话时第一句说什么,对谁说,内容是什么,想过很多……”她惨淡的笑容里逐渐溢出泪花:“我要对慕佳男说一百声谢谢,然后控诉他欺负哑巴,到时候他肯定说不过我,必定会哑口无言了,呵呵……”秋樱桃吸了吸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灌入喉咙,沁着一丝辛辣:“现实与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没想到第一次开口喊他的名字,他却很没礼貌的不作回应。祈求老天给我奇迹,但老天爷根本不知我是谁,而我能做的,就是静心等待……”
凝车紫注视秋樱桃许久……属于慕佳男顽皮,开朗,忧郁,沉着的神情一幕幕浮现眼前。他们可以称得上是乐友,虽然彼此交流甚少,但她懂慕佳男,更懂慕佳男对牛小妞的感情。或者说,没有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为另一个女人出生入死,所有人都看得出慕佳男对牛小妞的感情,而牛小妞也勇敢的袒露心声,当美好的生活即将来临时,却又无力抓住……凝车紫似乎可以理解那种心情。即便所有人都说慕佳男没救了,但牛小妞不哭不闹,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因为这个女人依旧不相信,而她从心底迸发的声音是:不能失去他。她的灵魂早已飞入飘渺的峡谷,携着痛彻心扉的呼唤,呼唤挚爱的男人回来。
“我也不信慕寨主舍得丢下你独自离开……我陪你等。”凝车紫紧了紧秋樱桃肩膀:“他生性灵动,头脑机密,定不会有事。”
秋樱桃朝凝车紫抛去感激的浅笑:“嗯!那家伙很聪明心眼又坏,人们不是常说嘛,祸害遗千年,呵呵,险象环生对他又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会耐心等待,一天见不到他的尸体,我绝不相信他死了。”
秋樱桃仰视黑兮兮的天际……星空灿烂闪烁,却在她眼中变得黯淡无光,风景再秀丽也要有适合的人陪着一起看才觉得美丽,原来真是这样。
“燕归大师近况怎样?”秋樱桃几日来将自己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隔离墙里,对那位老人家却疏于关切。
提起此事,凝车紫不禁微微蹙眉:“燕归大师独自下山了,据说要回祖屋看看,我们都未阻拦,让老人家冷静冷静也好……”
“哦,散散心也好,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等待的事,我来就好。”秋樱桃叹口气,燕归大师真是可怜,一大把年纪了终于寻到亲生骨肉,还没来及相认便要再次遭受离别的煎熬。燕归大师的一生够苦了:慕佳男,不止我在等你,还有你生父,你找了十几年的亲人就在这里,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回来。
※ ※ ※
尘埃满地的故居中
燕归大师杵着拐杖缓慢步入,自从柳怡一离开后,他便再未踏入这间曾经充满爱意的卧房,有太多的回忆留在那里,他想将自己从思念中解脱,毅然决然离去,却越陷越深,无论走到何处,思念无处不在,牵扯着他的一生。
一事一物犹如昨日,昏花的视线落在梳妆台前,浮现出爱妻柳怡一坐在镜前梳妆打扮的娇容,妻子娇滴滴的秀颜充满爱意,而他每每不禁暗自感叹,世间唯有他最幸运。
一晃二十载,往日地欢歌笑语早已不复存在,陈旧的床榻布满凄凉,物是又人非。
燕归大师木讷地坐在床榻旁,苍老的手指抚摸在枕边,他拿起满是尘土的绣花枕掸了掸,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一张泛黄的纸页平平整整地压在卧房枕下——
而那清秀的字迹,既熟悉又亲切,是一封柳怡一的亲笔信函,字迹由深入浅,好似心情越发哀伤,烙印着滴滴干涩的泪痕。
子涵:
郎中说我有喜了。我抚摸着小腹一阵欢喜,想象咱们孩子的模样,若是男孩就像你,若是女孩便像我,定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我迫不及待与你分享这份喜悦,可你总是在忙,我就等。知晓你痴迷打造兵器,而你那专注的样子着实很迷人,我自然不愿打扰你,只是等你忙完再告知你这喜讯,你是否会欢喜得像个孩子呢?呵呵。
子涵:我默默在一旁守候你十日,你却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懒得对我说,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咱们的孩子:你爹在做喜欢的事,咱们母子俩不该去打搅。所以,我依旧乖乖坐在一旁等你有空看我一眼,但我无法再把笑意挂在脸上,看着一堆堆铜铁在你手中妙手回春,你欣喜若狂的模样。我在想,废铜烂铁在你心中的位置比我来得重要,忽然觉悟我为何这般可怜。
子涵:我在你常用的工具旁留下一张字条,写下我有喜的事,你却看都不看一眼便当碍眼的废纸丢掉,我再一次受到打击,你不再爱我了。
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者已过往数年,或者永远不会被你看到,又或者……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因为你早已忘却了,这张空床榻上曾经有一个女人在痴痴等你。
我走了,带着咱们的孩子,我会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不再打扰你,永远不……
柳怡一在此诀别。
……泪滴模糊了视线,燕归大师将这张泛黄的信函盖在脸颊上……是他逼走了爱妻,他甚至到了今时今日才大彻大悟,当信誓旦旦自认至死不渝时,当自认将一生挚爱刻骨铭心时,却才明白忽略了爱妻的感受,柳怡一并不在乎他的江湖地位有多高,只想听他一语缠绵爱意。一转眼恍如隔世,失去了才珍贵吗?他依旧是这般自私。
造化弄人……怡一,你一手抚养成人的,咱们的儿子,我却再无缘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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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城】
时光荏苒,自从慕佳男坠崖那日起,秋樱桃守在悬崖边整整十日,而她离开皇城也快三个月了,时间过得又快又急,还没品尝到胜利的喜悦,就先要学会舔舐伤口。
正所谓祸不单行,玄器护法从皇城匆匆赶回燕还山,带回一个更令人崩溃的噩耗——牛大牛因犯杀人罪,关入死牢,择日问斩。
受害者据说姓鲁,也是皇城一处镖局的总镖头,但名号不及牛氏镖局来得响亮,平日也就送送小标,勉强支撑镖局而已。说起这位鲁镖头,恰巧与牛大牛有段渊源,据玄器护法打探,牛镖头好似与之为师兄弟。但多年不曾来往,也不知为何一刀砍死鲁镖头。
鲁镖头这一死,鲁氏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