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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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古董-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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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起初以为苏北说书的,一定没有北平评书说得精彩,抱着姑且
试听一番的性质进去坐了下来。场子上的布置南北大致相同,只是给
茶客沏茶不用茶壶,也不用盖碗,而是带盖上下一样粗的中号茶盅。
另外就是北方早已纶迹论袋卖水烟的,这种烟袋嘴能长能短,伸缩自
如,隔着几张桌子都能给茶客递过来吸用。冰凉挺硬的铜烟嘴儿在您
嘴边一蹭,真令人想起《儿女英雄传》里安龙媒吓了一跳的情形了。说
完一段书也是茶博士拿着簸箩收钱,行话叫打转,卖水烟的也就跟着
收水烟钱,大概比抽烟卷要省一半儿的钱。苏北说书的,大家都尊称



他先生,彼此见面都非常客气,熟脸色还要先打个招呼。开讲之前先
生一亮醒木,静静场子,然后念四句定场诗,头一两句声音微细简直听
不见,后两句才大致听清。据说这是说书的规矩,这样才能让听书的
凝神而听,先生清茶漱口润润喉咙,跟着大声开讲。有些天天去的老
茶客必定强嬲先生说上一两段笑话,然后书归正传,所说笑话有荤有
素,可是荤不露骨,俗不伤雅,非常含蓄,都是一般人平素没听过的。
朱浩如说书词韵清旷,而且神满气足,从不懈怠。他形容一个人刻画
入微,让您觉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记得他形容梁山好汉“没面目焦
挺”脑门子上生一块肉瘤,平素软软下垂,把眼睛眉毛都遮盖起来,可
是一紧张兴奋,百脉奋张,肉瘤一充血,立刻竖立起来,对于打斗毫无
妨碍,所以他叫没面目的原由在此。这种发前人所未发,而且人情入
理,的确高明。他说他十九岁就出师在大江南北各地说书,在这部书
里浸淫了三十多年,算是才把这部书吃透,可是临场说出来,觉得还有
缺欠。每年茶馆封灶书场封书的头一天,他一定另外奉送一段他最拿
手的“梁山好汉重九登高大摆菊花山”,他把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真
实姓名外带绰号一百单八将,一个不漏,一口气说下来。当然最后打
转,听书老客自然要多破费凡文,请先生吃顿舒服愉快的年夜饭喽!
    扬州听评书的风气最盛,说评书的好手如云,每人都有出奇制胜
的绝活。教场茶馆多也是说评书的大本营,记得有位说《清风闸》俗名
皮五癞子的,插科打诨,随机应变,增添了若干异想天开的笑料,加上
他嘴脸动作都蕴藏着幽默滑稽。我想如果请那位仁兄来到此间,给电
视台的综合节目来编桥剧,刻峭清丽的博辩,含蓄蕴藉的逗哏,那比现



在的硬滑稽,岂不高明多多吗?
    王少堂说《水浒溯匕方人也许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物,但在大江南
北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王少堂一生只说一部书《水浒》,跟北平王杰魁
一样吃了一辈子《包公》,是南北相互辉映的。王少堂说《水浒》逢到炽
烈的厮杀打斗,立刻从座位上站立起来,不但摆架式耍身段,嘴里不单
要人喊马嘶,还要给双方书中人通名报姓。手里那把扇子一会儿当短
刀,一会儿变长枪,砍杀刺搠,各有各的招式,向左一转是英姿卓荦的
卢俊茂,向右一翻是巾帼须眉的扈三娘。有时候一个人要描摹几个人
的动作嘴脸,而且形容得惟妙惟肖。有时正当听久了,怕人发烦还要
穿插上点噱头(行话叫虚子),引得大家哈哈一笑,给人提神醒脾。每
场收书的扣子,为了生意眼还要引人人胜拴得紧紧的,让听众欲罢不
能,明天非来不可。南北说评书的放在一块来衡量,王少堂“书坛泰
斗”这个称呼可算当之无愧了。
    抗战之前,在上海治事之所,大部分同仁都是扬镇一带朋友,谈起
王少堂“宋十回”如何塑造意境,穿插洗练曲折,“武十回”如何英勇豪
迈伉爽任侠,“卢十回”如何混漾恣肆奇彩缤纷。大家越说越来劲,恨
不得立刻听两段《水浒》才过瘾似的。恰巧有位同仁回扬省亲,于是大
家一起哄,愣是把王少堂约到土海来了。当时大中华饭店里有个东方
书场,演唱苏滩弹词的,于是在书场里加了一档子王少堂的《水浒》。
开书先说“武十回”说到了《武松醉闹鸳鸯浦》,有位老兄听到这种紧要
关头,偏偏奉派去南京公干,公务在身,南京是非去不可,可是又舍不
得不听。在进退两难之下,被王少堂知道了,王问他几天回来,他说四



天准回,王说你放心前去,我就等你四天。这四天,他在台上东拉西
扯,说的全是书外的虚子,说的虽然都是虚子,可是段段精彩,听众没
有一位感觉厌烦的,而且认为耳福不浅。等某君公毕返沪,到书场一
露面,王少堂立刻调转话风,书归正传接上原书,一点不露痕迹。王少
堂说,如果再拖个两天,仍旧能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他这点道行,就
是北平评书大王双厚坪复生,恐怕也不一定办得到呢。笔者幼年听惯
了王杰魁、赵英坡、连阔如说的北方评书,以为南方评书无论如何,总
要略逊北方一筹,哪知听了朱浩然王少堂扬州话的南方评书,两者一
比较之后,讲书段的结构,穿插的严谨,声音笑貌的蕴藉博雅,什么身
份说什么样的话,南方评书真有比北方评书高明的地方。后来仔细一
研究,宋朝虽然就有了评话,可是到了明朝末年才加以发扬,说评书的
鼻祖是海陵的柳敬亭外号叫柳麻子,海陵就是现在的泰县,评书的发
源地是苏北泰县,而且代有传人,现在去古未远,谈评书南胜于北是渊
源有自的。
    江南昆常苏锡一带,也讲究说书。说评话的叫大书,唱弹词的叫
小书。说大书也不外《封神》、《西游》、《三国》、《水浒》等等,小书多半
离不开后花园私订终身,落难公子中状元的窠臼,属于缠绵悱恻故事,
如《西朋》、《三笑》、《珍珠塔》、《双珠凤》、《玉蜻蜓》之类,弹词要借助于
三弦琵琶连说带唱。还有女说书的,我们暂且不去谈它。至于说大书
所用的道具醒木、折扇、手帕,无论南派北派说评书的,都是大同小异
的。个中高手也讲究架式身段绘影绘声,每段书都想法掀起高潮,把
书扣子拉紧,让客人在散场时节第二天还要听听下回分解。有了这种



拉住书客的本事,在书场里才算红牌先生呢!
    在江南听书,笔者最爱听年底封箱前的会书,所谓会书,就是年尾
前三五天的各书场都要按规矩请上几场会书,这是书场老板跟说书先
生们对于终岁辛劳的茶博士筹上一笔压岁钱。这跟北平梨园行,每年
过年之前总要唱一次大义务戏,美其名日窝窝头会,让前后台养套零
碎苦哈哈儿们也聊以卒岁,过个肥年,其用意是完全相同的。参加说
书的先生们,不但纯尽义务不拿车钱,而且每人还特别卖劲,把掏心窝
子的玩意儿都要抖搂出来。除了暗含着有彼此较量较量的成分外,对
于来年的生意也有莫大关系。此外哪位先生叫座力强,来年茶房的茶
水伺应都会特别殷勤周到点呢!有此三者,所以在苏常一带能够听一
场年终精粹尽出的会书,的确是大饱耳福难得的机会。
    抗战胜利,初到台湾,延平北路龙山寺一带喝功夫茶的老人茶馆,
还有说书先生在说书,排场气氛,跟北平的馆书,大致仿佛,可惜彼时
刚来不谙台语。现在老人茶馆已成风毛麟角少而又少,除了在小街陋
巷偶或发现有一两处茶馆带有人在讲古外,要想找一个连续正式说书
的场子,简直渺不可寻,已成陈迹了。有一两次电视中午节目有说评
书项目,可是穿着不古不今,言词动作,拿腔做调过分做作不说,跟在
书场听书昀情调完全两样。收书时还要弹着月琴唱四句书尾,声调平
俗韵律全无,实在难收当禀除烦的效果。笔者离开内地时,一些老艺
人有的年岁早逾花甲,就是年壮一点的也过五望六了,现在计算起来,
仍旧活在世上的恐怕也寥寥无几,将来想再听评书可能没丝毫指望,
评书这行,恐怕是历史的名词了。



西鹤年同仁堂
    一三百年的老中药铺
    早在北伐成功南北统一的时候,北平协和医院的医疗技术高明,
机械新颖,在东南亚已经首届一指,也可以说在国际间也堪称声华卓
著的r。不过北平是由元到清历代帝都,所在地人民习于崇古笃旧,
虽然全国各省市遇有疑难重症的病人,纷纷到北平协和医院请求检查
救治,可是当时北平形成新旧合参,中西并进的状况。列为誉满平津
的四大名医施今墨、萧龙友、孔伯华、杨浩如,每天从早到午门诊简直
看不完,下午出马,甚至忙到午夜还没吃晚饭呢!
    中医整天忙个不停,北平城里城外一百几十家中药铺家家自然也
就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而来了,就是最不景气年月,也没听说哪家中药
铺停止营业关门大吉的。有一位业中人说:“中药里所用原材料都是


用上百斤的大秤买进,再用小戥子论钱算分卖出,如果规规矩矩安分
守己做生意而不赚钱,那简直是太没有天理啦。”如果细细琢磨这位先
生所说的几句话,确实颇有道理。
    北平每条大街上都是中药铺,把它们分析起来,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种是祖传秘方,专治某种病的特效药。例如庄氏独角莲膏药,专治
无名肿毒,拔毒化脓,去腐生肌。马应龙眼药,专治风眼火眼,巩膜生
翳,虹彩内障,迎风流泪。回春堂八宝牛黄镇惊散,专治小儿急慢惊
风,口眼歪斜,四肢抽搐。……这些祖传秘方的药铺所在多有,一时也
说之不完,数之不尽(当年北平有名的西医首善医院的院长方石珊说
过,他从海外学成回国,挂牌行医,对于那些中医秘方特效药,虽不鄙
视,但内心总不相信有什么绝大效果。有一次一个到他医院求治的幼
童,已经昏迷抽搐不停,他认为送医太迟已经无可挽救,人家只好死马
当活马医,回家去立刻灌下重量小儿镇惊散,居然止搐复苏,救回一条
小命。另一位患痔漏病人,胆小晕针又怕开刀痛苦,始终挨蹭不敢开
刀,结果,人传秘方大量擦敷马应龙眼药,痔核果然无痛脱落。那些不
可思议的中药真令人不能不由衷佩服)。一种是按照医生处方专门给
人配汤药饮片的(从前曹锟任大总统时,总统府正医官曹元参给入看
病处方,喜欢用植物鲜叶,如鲜枇把叶、鲜石斛叶等等,一般药铺平素
根本就没有预备,就是有也无法大量供应。只有东四牌楼有一家万春
堂药铺,人家说是曹元参的御用药铺,有用盆栽,有用畦培,在后院开
辟一座药圃,专门栽植种中药所需药类植物),一种是以丸散膏丹为
主,兼配饮片的药铺。这类药铺在北平占绝大多数,可是历史最悠久,



信用最可靠要数西鹤年堂跟同仁堂啦。
    据北平药业公会会董郭万年说:“北平最古老的药铺要数西鹤年
跟琪卉堂了,西鹤年的招牌,是严分宜(嵩)写的,琪齐堂的招牌是海汝
贤(瑞)写的。一个是嘉靖年间,一个是正德年间,彼此相去不远。可
是严分宜父子恶名早著,因为戏剧渲染妇孺咸知,而海汝贤的直言切
谏似乎尚未殚竭忠悃,为人乐道,所以海大人给琪卉堂写的牌匾才没
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呢!”
    西鹤年堂开设在宣武门外菜市口,五间门脸,窗牖敷金,檐槛藻
丽,气派辉煌,一字长柜台,漆得乌黑闪亮。奇怪的是西首台面,有五
寸大小一块木头,经过多少次的油漆,始终隐现血痕。据说是清代有
名打家劫舍的枭匪康小八,被官府缉获后,绑赴菜市口(清朝菜市口是
处决犯人的刑场)凌迟处死。刽子手一开膛看见康小八的心房比常人
大近一倍,一刀割下,就含在口内,等行刑完毕,就直奔西鹤年堂了。
到柜台一张嘴,就把含在嘴里的人心,吐在柜台上了。结果这颗特大
号人心,由西鹤年堂用高价收买了,所以柜台上有块血迹,不但擦洗不
掉,就是髹漆刷色,依旧血斑宛然。凡是知道这桩事的人,到西鹤年抓
药,总要瞧瞧那块残迹。严嵩素以书法出名,在北平给人写的市招很
多,其中以给六必居酱园写的一块,跟酉鹤年堂一块最为出名。所以
有些风雅之士,到西鹤年堂看严分宜书法的,听人传说也就看到柜台
上的血斑了。
    光绪年间戊戌六君子就是在菜市口行刑处决的,据说管理出红差
的衙役们,想讹诈西鹤年堂几两银子。西鹤年堂不买账,愣愣不理睬,



结果那班衙役一使坏,把个监斩官的公案,就设在西鹤年堂平台石阶
上了。六君子依序唱名标斩之后,北平市井就有个无稽传说,说西鹤
年堂午夜不时有鬼敲门来买刀伤药,所以天一擦黑,有些胆小的人,宁
可多走点路到别家药铺抓药,也不愿意光顾西鹤年堂去J,。
    四大名医中的施今墨、孔伯华对于处方所用饮片非常认真,因为
西鹤年堂药材地道,炮制认真,他们都指定病家到西鹤年堂抓药。可
是他们每天应完门诊,出马很迟,加上病家又多,往往弄得三更半夜才
姗姗而来,又怕病家不依他的话到西鹤年堂去抓药,他们所用药引子
不是加上一味什么散,就是什么丹,都是西鹤年堂独有的丹丸。所以
有些病家的用人,一听说主人家有病,请施孔两位大名医来看病,一个
个都愁眉苦脸,就是怕要摸黑到西鹤年堂去抓药,心里总有点毛毛咕
咕不踏实。不过西鹤年堂的饮片,比别家的药,确实精细高明有独到
之处,是不容否认的呢!
    谈到同仁堂乐家,据乐咏西说:“我家原籍浙江宁波府慈水镇,在
明朝永乐年间,就来到北平了。远祖是位摇串铃的走方郎中,因为脉
理精邃,数传到了清朝初年。有位名叫乐尊育的在太医院掌管药库,
因为交往的都是药业的行商店号。到了康熙初年我的少君乐梧岗,敏
而好学应了几次乡试,都足榜上无名,于是息了做官的念头,在前门外
大栅栏,正对门框胡同,开了一家同仁堂中药店。虽然是三间门脸颇
够气派,因为地势低凹变成倒下台阶,显得有欠堂皇了。老年间大家
都不懂得什么叫空气污染环境卫生,同时大栅栏商店鳞次栉比,十家
倒有八家没有厕所,于是各铺眼儿掌柜徒弟清晨起来溜早,同仁堂门



口变成最佳的方便处所。你走过来方便一下,我走过去小解一番,开
张不久的同仁堂门口就变成尿骚窝子了。乐掌柜的凡事不与人争,虽
然坚此百忍,可是门堂之间骚气烘烘的,实在对买卖有绝大影响,打算
把门堂垫高,豁亮通风,也就不至于引来方便大众了。于是请了一位
堪舆先生来摆摆罗盘,看看风水,哪知堪舆先生一看之下,认定同仁堂
正坐在财源辐辏百鸟朝阳的旺地,气脉长达两三百年,要是一垫高地
基就破坏龙脉了。”所以同仁堂从康熙到民国两百多年,始终是倒下台
阶的门面。
    乐家在北平世代绵延共分四房,丁口繁夥。老宅在宣南新开路,
自从清廷倡导格物致知,设立同文馆后,乐家思想维新子弟中如有可
造之材,都进馆念洋书。庚子拳匪乱起,打着“扶清灭洋”口号,把崇尚
新学的人,都目为二毛子,捉着就砍头。乐家收藏着不少原版西书,恐
其招灾惹祸,悉数掷到炼药炉里焚毁化为灰烬。后来他家青年男女都
送到法德两国去留学,在巴黎、柏林都置有别墅等等,是乐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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