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怎样照顾一个长久昏睡的病人,才能做到不让她面黄肌瘦,肌肉僵硬?到底要付出多少心血来照料,这样的病人在清醒后还能极快地恢复行动自理能力,甚至气色不输于任何正常人?
上一世,她有过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的经历,所以更能了解,三年如一日地照顾一个活死人,绝不是简单地几句话可以描述完毕的,其中艰辛坎坷内心苦涩,也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明白。
她是那么庆幸,有这样的一群亲人,朋友,死党,伙伴陪伴在身边,以至于从前那些些微不好的事情,她都不再萦绕于怀。漫长的沉睡虽然没有给她带来记忆的空白,却毕竟将周遭的事物环境拉扯出了一个跳跃。有人成亲了,有人上京了,有人两鬓斑白,有人默然离开。甚至,有些势力分崩离析,有些势力新新崛起,就连那天地间最尊贵的皇帝老儿,居然也换了一个。
世事变幻,时间不曾因为她的沉睡停留脚步,而这样突兀的变化和不适感让她愈发觉得,身边的一切可亲可爱,那样值得珍惜。
甚至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乌龟王八蛋将她打晕三年的,她都不愿计较了。身边这几个人多多少少有点古怪她不是没有察觉的,若是因为她昏迷沉睡的那些事情有她们不愿告之的,那她也宁可不去探究了。
如果那些她所不知道的是些不愉快的事情,她又何苦自寻烦恼呢?
她却不知,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众人也是心惊胆颤相视苦笑,求神拜佛地保佑她永远想不起那些深渊梦魇般的回忆。
如果记不得,如果永远没有人告诉她,至少对于夏夏来说,一切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吧?
那样,是否是经历了这些事后,所能奢望的最好最好的结果了?
于是,夏夏再次淡定地过起了冥楼里稀里糊涂没心没肺的日子。兴致来了就跟娘亲学学女儿家的小手艺,心情不好就追着琉璃家的一窝宝贝满田地乱跑,偶尔也打打小架,听听小两口壁角,毁坏一两桩美事,或者拿人家的宝贝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艺术创想…最后,不得不被冥楼一众人追得满府乱跑上窜下跳。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一日,两日…五日,六日…
直到第十日,即便淡定如夏夏,也终于坐不住了!
因为按理说,她醒来的消息早该传到公子陌耳朵里了。可是日复一日,她始终没有等到他来看她。
她的心一天一天扑腾地厉害,惊疑不定,惶恐不安地揣测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在他们之间发生了她还懵懂未知。
她忍不住开始向身边的人打听,却只见每个人都是一脸尴尬无措,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
☆、【大结局】15
直到某一天,她做了一个血淋淋的噩梦,早上没穿好衣裳就跑了出去,抓着路上经过的人就质问“他还好吗?他还好吗”,喊得眼眶通红,潇潇等人才觉得有些过火了。
把她拉进屋,潇潇一边安抚她一时失控的情绪,一边说:“他没事,他很好,三年之前受了点小伤,养了两月就完全好了。甚至连那嗜睡的老病根也完全治愈了。他只是…他只是…”
潇潇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又是一脸焦急郁闷。
夏夏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望着眼前一张张神情相似的脸,恍然明白了其中含义。
他不愿见她。
那一日最后,她只问了一句,他现在在哪。然后转身回屋,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早上下人进去伺候的时候,才发现屋里早已草草收拾了干净,人去楼空。
流玥城三面环山,除了最为壮观的寒山山脉另外还有一些相对独立的险峻山峰,其中最荒僻最难攀登的冥玥山就是被冥幽宫势力占了。而流玥城城人多光顾的风景名胜则是灵秀山,此山如其名,钟灵毓秀,景色宜人,更是坐落着著名的灵隐寺,一年四季全国各地的往来香客不绝,其中不乏许多大家名门闺秀。
这一天,夏夏打着包袱便上了这座山。她穿着一袭黑衣,黑色纱巾蒙面,看起来颇像江湖人士,倒惹来不少注视的目光。
不过她自己自然不会在意,大白天穿得像夜出做贼这种问题是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畴里的。
而此刻,她满心满脑里念着的都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念头。
灵隐寺灵隐寺。公子陌没事为什么跑来灵隐寺还不肯见她?难道!
他出家了?!
这个可怕而戏剧性地设想让她心头冒冷汗却又忍不住津津有味,武侠小说里不常有这样的剧情吗?少林寺的哪个大和尚曾经的旧情人找上门,女子痴心而和尚绝情…
啊!
想着想着,夏夏就摔了个跟头,在后山道上一骨碌滚出好几步,摔进一片柔软的花丛中。
远处的风声呼啸而过,夹杂着激烈的打斗声,由远及近。
“嗨,臭小子,几日不见又长进了,不过想打败和尚我可没那么容易!”
“聒噪。”
冷冷的声音突然窜进耳中,夏夏浑身一个激灵,爬起身来,悄悄探出脑门,屏息凝视。
阳光下,一抹刺眼的白首先扎入眼中,那么深刻地撩动起涟漪,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时光悠悠,霎那间恍然回到了最初时的相见,男子飘飘如谪仙,遗世独立,俊逸的面孔上刻画着万年不变的淡漠疏离,眼神如冰。
他手持一把淡蓝色的宝剑,动作简约而行云流水,却在所过之处尽数席卷起一阵可怕的力量,飞沙走石,草木摧折,凌厉的剑风直逼对手要害。
公子陌!
夏夏的心忽然如擂鼓般跳起来,说不清为什么鼻子还有些发酸,可是从心中冒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还好还好,这家伙没有真剃度出家,不然改明儿要是传出去她夏夏大闹灵隐寺抢劫寺庙里的大和尚,她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大结局】16
忽然,一双厚实的肉手诡异地贴近了公子陌的面门,几乎势无可挡直取他的双目,夏夏一个激灵,顿时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眼看着白衣身影闪电般抽身而出堪堪避过那一击,这才放下心来。
也是此刻,她才注意到对面这个穿得跟砖块一样的正宗大和尚。
这和尚年纪也是不大,若不是脑门光光看得出应该是个俊朗的男子,只是那一脸嬉皮笑脸没有正形却和他一身庄重的袈裟格格不入。他的动作极为朴实,比公子陌的更加简单直接,却往往在关键时刻透出诡异,悄然出现在敌人死穴要害。
而这人于夏夏来说也不陌生,她一脸悻悻,郁闷地看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父,红楼里的三哥,瞧着他少见得满面红光打得风生水起,大感自己被一众人耍了。
三哥既然也在这个地方,公子陌自然不会是来出家的,她这位和尚师傅是典型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但凡人家的姻缘都爱插上一脚,哪会让她夏夏的男人有落跑机会?
不过她似乎忘记了,从头到尾也就没人说过公子陌是来灵隐寺出家了,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地假想来着。
拼斗升级,夏夏几乎看不清双方人影,更不需说来往过招,只能听得风声传来的只言片字以及她和尚师傅的怪叫怪笑。
“喂喂,臭小子,说了不许动用鬼神之力,你又来!”
“胡说八道!”
“哇哇哇,你还不信,看见没看见没,老衲袖子都被烧焦了!”
“装神弄鬼!”
“你个臭小子屡教不改还口出狂言,老衲跟你拼了!”
说着,和尚双手一抓,两手中魔术般的出现两道黄符,虚空连点,手指结印,两道黄符并没有显露出丝毫奇特,却时时凌空而立被操控得飘来飞去。
公子陌眉头大皱,脸色严肃,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花名堂,却立刻果断地作出判断,攻其手掌。
夏夏郁闷地看着两人动作渐缓,招式古怪,尤其是她的和尚师傅,又是祭出了他那对不知道有没有作用的黄符黄贝,眉头大皱。
公子陌招式凌厉,和尚却古朴厚重,一眼洞穿对方意图却毫不退怯,挥着黄符迎剑而上。
剑符相碰,没有想象中的洞穿血肉,却忽然从剑与符的交接点催生出一股无形的力量,轰然爆开,将两人的身形甩向后方。
公子陌连退数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飘散的秀发微微凌乱,显出几分狼狈。
而另一边的和尚却没这么好运了。他几乎是屁股堕地的姿势,最后手掌撑地一扭才免过狼狈摔相,摇摇晃晃站稳,嘴边却有丝丝血迹溢出。
“你个死小子!还敢说这是内力?”和尚扭头啐了一口,一颗断牙和着鲜血就落入草丛中,“TNND,不打了不打了,死丫头交的这都什么人,没一个正常!”
和尚说走真就走,来去如风,刚才一股兴头全然不见。
唯有公子陌静静站在原地,望着脱落在地的长剑,剑尖处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毁损,眼中复杂莫名。
☆、【大结局】17
三年前那心惊动魄的一战犹然历历在目,当时他以血肉之躯对抗了那种他不得不承认的非人力量,一时间身体几乎完全崩溃,所有生机在他的感知之下迅速枯萎。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再无活路之时,却好像有什么力量粗暴地涌入体内,点燃了熊熊生机之火,所有破裂的内脏开始清晰可查地被修复,所有断损的经脉重新连接。
他甚至听到有声音在耳边低低诉说。
那声音低沉不断,仿佛即将远行的亲人,喋喋不休地关照家属。
她很固执,发起脾气来不讲道理,可是过去了也就立时忘了,你要多多谦让她,不要太跟她较真。
她的力量我抽走了,这东西在她身上是祸害,你记得别让她随随便便再灌毒,虽然小时候泡的药澡多少有点作用,可绝对做不到百毒不侵。
那些不好事她不会再记起来了,她可能会变得有些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可是没办法,只能这样冒险,也或许她又不会变。谁知道呢,可是你一定记住,她就是她,一直是她。
这力量我以后用不上了,就暂时寄存在你这,记得替我保护她。拜托了。
回忆到最后一句,公子陌深深皱起眉头,眼中划过一抹凌厉刺伤。
替他…保护她?他是什么人?!
目光微挪,重新聚起焦距,他远远望向那一片茂密的草丛。草丛中鲜花绚烂,黑色的衣角肩头遮掩不住,在其中微微晃动。
他忽然拾起剑,转身就走。
夏夏其实知道自己一定被发现了。
如果说刚才打斗中她还能借着混乱浑水摸鱼的话,此刻四下寂静空无一人,她毫无遮掩的气息必然暴露。
她正等待着自己如过往数次一样被狼狈揪出,却不想,前面的人想也不想,掉头就走。
她激烈碰撞的心忽然就有些停滞,之前不好的预感再次如洪水般汹涌□□。
他不愿见她!是真的!可是为什么?!
夏夏再也管不了太多,猛地从草丛里蹿出,急步追上,猛地从后面抱住那正欲离去的身影。
黑衣沾灰,草叶泥土狼狈地挂在身上,她却只知用力收紧双臂,十指紧紧相扣,纤瘦的身体微微发颤,似在紧张着下一刻就会被无情挣脱。
公子陌停住了脚步,身躯微微僵硬。他没有动,也不说话,就任后面的人这样死死抱着。
“你不要我了吗?”
良久,后面传来闷闷的声音,委屈中带着一丝着急的哭腔。
公子陌动了动,将她的手缓缓拉下来,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人。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可是神色分明固执,瞪着他的眼神明显带着质问。
她的气色很好,两颊泛着微微的红晕,比他上一次见她的时候不知道健康了多少。
她穿了黑色的纱衣,面巾一团糟地挂着肩上,额头还有一丝土灰,却恍然叫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初见,她也是在炎炎夏日如此诡异的打扮,在水月居的门口和老鸨嚼着舌根说着那些关于他却子虚乌有的坏话。
☆、【大结局】17
夏夏望着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面孔近在眼前,心里却开始一寸一寸发凉。
只因为那双眼神,本该璀璨如星辰,此刻注视着她,却如无底黑洞,看不到尽头。
那眼神中明明那么多意味,明明那么复杂难清,她却只觉得陌生。
这一刻,她终于开始真正怀疑自己的沉睡中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是不记得我了吗?”公子陌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波澜。
夏夏仿佛一下抓到了罪魁祸首,猛地一下跳起来,大声反驳:“怎么可能!我一醒来就到处找你!可是潇潇她们非要我先调养身体,还说要作弄作弄你,骗你说我失忆了看看你的反应!人家…人家一直都在等你的…”
夏夏毫不要脸地开始表演,一脸无辜的表情堆砌,潇潇等人顿时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从中作梗拆人姻缘。却丝毫不记得自己那句华丽丽的“公子陌是谁”了。
公子陌抿着唇,望着眼前的人,牙关暗咬。
是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夏夏了?
那么生动,那么自然,所有伤感难过都会在她身边悄悄退散。她是那样容易让人快乐起来,让人忘记痛苦挣扎,好像透过她的眼中看世界,一切都会变得轻松美好。
曾经,他以为,他亲手毁掉的美好,再次活生生的呈现在眼前。
他缓缓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额头,将那些土灰抹去,眼神有些微恍惚。
她一定不知道,在她三年前昏迷的初时,一直是他在她身边照顾,他片刻也不想离开她。
然而,她总是嘶声大吼,又哭又闹,有时候甚至睁开了眼,眼中血红却没有神志。她并没有清醒,只是处在一种极度危险的昏迷状态,她不吃不喝,强灌下去的药全被呕吐了出来。
她一刻不能安宁,所有人想尽了办法却无济于事,直到后来,一次无意中的发现,彻彻底底泼冷了他的心。
她只在他靠近的时候陷入这样的疯狂和挣扎,每当他想伴她入眠,她就会从安静的昏迷中开始出现异动,她死死抓着他衣袍泪流满面,低低地哀求他不要走,全身蜷缩成一个虾米。
她口中喊出的名字很多,有时是小鬼,小时是泽轩,却绝不是他公子陌。
他不得不开始退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照顾她诊治她的病,他站在萧瑟的门外看着她在他离开后渐渐平复的情绪,心里忽然产生了怀疑和自嘲。
他自以为深爱着也同样深爱着他的人儿,他可曾真正了解她?为什么她无意识中忽然的名字,那样陌生?为什么她疯狂中尖叫的事情,他一点也不了解?她在苦苦哀求谁的留下?她在为谁陷入生死昏迷?她为什么不愿睁开眼看看他?他身上又被留下了谁的痕迹,叫她这样不得安宁?
公子陌回过神来,再次看见眼巴巴望着他的女子,脑海里回荡着那句“你不要我了吗”,心头震动。
☆、【大结局】18
她不会知道,这些年他甚至不敢再去看她,不敢听那些悲彻入骨痛苦呼唤,他几乎无法容忍这样因他而起的摧残。
当他知道她终于清醒,第一个反应,却是远远的躲开。
他不敢肯定,清醒的她,会不会也像昏迷中那样痛哭流涕地质问他一些他根本不了解的事情。
“公子陌,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惹你不高兴了?”夏夏察觉到眼前人的不对劲,终于怯怯地开口问了句。
公子陌浑身一震,忽然一把抱住夏夏的身体。
是啊,她忘记了!他说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都会忘记!
而她现在还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