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哑口无言,只呆呆盯着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心中被这一袭话,搅得惊涛骇浪。
“被心爱的人欺瞒,背叛,甚至亲手扼杀,你不恨吗?”幽幽的声音仿佛纠缠不散的诅咒,诱人沉沦。
☆、死的本能
“阿嚏!”关键时刻,夏夏居然打了一个喷嚏,沉闷的气氛瞬时被缓解了一下。
“恨?不懂。”夏夏老实地摇摇头,“凭心而论,我要是处在他的位置上,说不定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是成大事的人,有着大能耐、大决断和大气魄。他选择了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说来也无可厚非。人各有志,我要是把心思都浪费在怨恨他身上,反倒不值得了,对吧?”
妖儿听得睁大了眼睛,直拿惊异的眼神瞅夏夏。
这一段话,完完全全违背了她根本的逻辑思维,可以说,她觉得根本不可理喻。怎么可能有人在作为最悲惨的受害者时,却设身置地为别人找想呢?
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你果然成长了许多。不过,夏夏,有些东西,不是压抑它,无视它,它就不存在的。”
夏夏却不以为然道:“谁都想活着,本能而已。怪只怪我倒霉蛋地眼瞎。”
“对,谁都想活着,这是本能。可是夏夏,这只是生的本能,你又可知死的本能?”妖儿波光流转,万千光华,仿佛洞知一切的智者。
“死的本能?”夏夏一惊,“死还有本能啊?”
妖儿斜她一眼,幽幽道:“生命源于虚无,人的生命从一开始便有一种回归虚无的欲望。死的本能便体现为恨和破坏的力量。”
“不懂,不懂,太深奥了。”夏夏听得直摇脑袋,同样不能理解妖儿的逻辑。
“夏夏,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如果我也不懂恨,那该多好。”妖儿突然叹息一声,一团紫色的幽光酝酿在掌心之中。
夏夏好奇地看着那股扑朔明灭的紫光,感觉其中似乎有巨大的力量和致命的诱惑力,不禁问道:“妖儿有恨?”
妖儿凝视着手中紫光,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便是恨,恨便是我了。如果哪一天,我不再恨了,大概也就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忽然,她手掌一抖,那团紫光似有灵性一般,就钻入了夏夏的心口。
夏夏顿时大骇,下意识地用手去扒心口,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紫光消失,无影无踪。
☆、恨的力量
“不必惊慌。我不会对你不利。”妖儿豁然开口,“记得你小的时候,就被保护的很好,心灵纯粹到不知爱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对吧?哪怕你仍是故作无知,也无法将心扭转到起点了,是不是?只是我却不知,你是对红衣爱恨交加呢?还是感怀于白衣的深情不悔?我很好奇。”
她恍然笑起来,笑颜似天真又似妖媚,变化无常。
她说:“若他们教会了你爱,我便教会你恨。今日,我将这颗恨的种子埋在你心中,等到有一天它萌芽生长,你就会拥有毁灭的力量。”
夏夏愕然张嘴,惊得一个字说不出来。
“当然,若是你始终不恨,它迟早会枯萎死。那么,就当我遇着了一个怪胎,你也什么损失都不会有,哈哈!”
“妖儿…我…”夏夏嗓音干涩,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
妖儿直接对她摇摇头:“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也是与我自己打一个赌。你还是你,你要变成什么样的人,还是你说了算。好了,我也该走了。我的老朋友,看样子是要找过来了。我就替你去会会她。”
说着,夏夏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个虚影向洞外挪去。
那紫红衣衫迷离璀璨,隐隐透出一股疯狂的气息。
确实,就是疯狂,夏夏那一刻深刻地感受到,这仿佛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只妖媚,就只是一股纯粹而疯狂的力量。
恨的力量。
悠远的声音最后传到夏夏耳际:“不管怎么说,我生时,就是命运之外的东西,你和我牵扯上了联系,就必然跳脱于命运之外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没有人可以束缚你了,夏夏。你和任何人之间所谓的宿命之线,都已经被切断了…”
夏夏惊愕地低头,果然看见,她和公子陌周身原本萦绕的大团红色烟晕,渐渐消散了。
她从泽轩到红楼时开始,就一直能看见一些特别的东西。
如鬼魂,如姻缘之线。
她从刚到寒山家里看见公子陌时,就能看见那种束缚般的命运牵连,好像她和他之间,天生而来一种不可分割的气息。所以她想也不想,立刻逃跑。
☆、跳脱于命运之外
山洞渐渐重归寂静,夏夏恍然如梦,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辰,还是根本没有时间流逝过。
她后知后觉地看看山洞口,又看看昏睡不醒的公子陌,摸摸心口,想着妖儿临走前的一袭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跳脱于命运之外?斩断所有命运的的牵绊?
夏夏不是个有大野心的人,她即便是比从前通透了许多,也不曾真正想过对抗什么。
尤其是,命运这种虚无缥缈非人力可为的东西。
顶多是闹点小别扭,发点小脾气,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起来,她其实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喂,喂,公子陌,醒醒啦,不要睡得像死鱼一样啦!”
鹅黄面纱早已弃置在一边,夏夏恍然想起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那一双恍若星辰的眼眸豁然明亮,所有的淡定自若的痕迹似一瞬间有溃散的迹象。
甚至那一只手掌,摩擦过脸颊,指腹勾勒过每一段面孔轮廓。
认出来没有?认出来没有?
夏夏边想着,心跳不知怎么又砰砰砰加速起来,脸颊都烧得通红,好像完全被那印象中传来的炽热感染了。
等等,夏夏愣了愣,炽热?
印象里的大冰山,是磨灭她一切美好印象的存在。但凡他一靠近,逼人的冰寒之气就会将她压迫得直哆嗦,哪里会有炽热?
夏夏忽然伸出手,公子陌脸上摸了一把,然后迅速缩回了手,嘴巴撑成了一个“O”形。
然后,她吐了口唾沫,壮了壮胆,再次在公子陌身上上下其手,一个人傻不拉唧就在山洞里鬼叫起来。
“哇哇,哇哇,热了,冰山热了!”
当然,稍微一细想,夏夏立刻明白,原先公子陌是中了寒毒才周身冰寒刺骨,尤其是毒发之时,寒意逼人。现在解了毒,肯定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这和她的刻板印象相差得太大,尤其是公子陌那个人,天生一副清冷性子,好像他天生就该是那样的冰寒体质,渗人到不行,这下忽然变成了暖融融的,到叫夏夏一时接受不了了。
难怪她再见他,发现自己原先对他的畏惧感也变少了,之前也有接触,竟然没发现这一茬!
☆、但愿长睡不复醒
她一个人呵呵傻笑着乐得乐得合不拢嘴,兴起上来,还动手掐掐这里,摸摸那里。
沉睡中的公子陌表情那么安详,仿佛冰雪都融化了,化作一泓清泉,不再那么冷漠,不再那么气势凌人。
夏夏盯着他看了良久,脑海渐渐浮现出和他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有喜,有怨,有惧,有惑,表情一时古怪。
她不是一年多前的无知夏了。
她听得懂,人人都在说,他对她有情。甚至是,深情。
小鬼如是,潇潇如是,君陵尹亦如是。
可偏偏只有她夏夏,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情,更不用提及领情了。
曾经,即便是面对他,她也觉得压力如山,逼迫得喘不过气来。寒山之行后,更是畏他如恶魔,躲也不及。甚至有时候,夏夏也会反省,自己以前那么天不怕地不怕,嚣张任性,唯独在他面前,乖巧得像小鸡,一句也不敢反驳,好像他与生俱来是她的克星。
这是个什么说法?
再说来,他要是真的对她那么好,干嘛老在背后偷偷摸摸做…钟离尚且说过喜欢她呢,他公子陌呢?没有!没有!没有!凶巴巴的,像小老头!
也不知这么胡思乱想了多久,天也始终未亮,想到实在疲乏处,夏夏也经不住困意,倒地就睡了。
今天这一天,又是赶路,又是逃命,又是遇险又是露营,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体力。
要不是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刺激神经,她早该睡得不省人事了。
此番困乏之下,睡意大袭进军,夏夏根本无力招架,几个眨眼间就呼吸均匀缓慢了。
火光在洞口噼啪作响,已经黯淡了许多,山洞里光线也并不明媚。
昏暗中,一只修长的手臂忽然伸出,一把揽过夏夏的腰肢,轻轻一带,就完全带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手臂也同时伸出,将那娇小的身体完全箍住。
两具身体的温度紧密相融,竟然将夜里的微寒和石头地面的冰凉完全抵消了去。
只是那手臂的主人,自始至终未曾睁开眼睛,仿佛只是梦里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如果只能是一场梦,但愿长睡不复醒。
☆、棋子
山洞外,紫红光芒在暗夜里闪烁穿行。隐隐有一道金光明灭尾随。
“师傅,一路跟我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妖儿嘲讽一笑,一转头,就见到那金光挪到了身侧,渐渐幻化出一个锦绣衣袍的男子。
一眼金黄,一眼琥珀,好似猫咪的鸳鸯眼。
一头火红的发,在夜里散发出极致妖艳的光芒。
竟然就是那卧怀谷地宫的主人,和妖儿亲眼见证地宫毁灭的年轻男子。
只是,那时,他们一个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一个是威严能耐的师傅,和现在两两抗衡的气势完全不同。
“怎么,你倒还肯认我这个师傅?”男子讪笑小声,调侃道。
“自然不肯。”妖儿却不觉得好笑,面容沉静道,“你留住我的一丝魂魄转生成人,有你自己的目的。现在我的记忆封印完全打开,又怎么可能仍和灵智不全的小女孩作比。”
“我倒是更喜欢你小女孩的模样。”男子忽然感叹了一声,似真非真。
“呵,不愧活了千万年的老东西,脸比地还厚。”妖儿完全不领情,生生就给人呛了回去。
“不过,你把一半的力量种子给了山洞里那个小姑娘,是决定拿她当其中一枚棋子了么?”男子也不在意妖儿的呛声,话题一转,就进入了正题,“不是我说,她可不算合适的人选。我们可还算打过赌的。”
“她合适。”妖儿也不解释,只坚定道。
“她不懂恨。”男子皱了皱眉,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是,她不懂恨,可是我在她心里,看见了大片阴霾。”妖儿盯着男子,眼神幽幽,“不懂恨,不懂爱,只有历经劫难后的荒芜,了无生机。这片阴霾,就是恨的最好孕育地。”
妖艳的男子眼神闪烁,微微叹气道:“说到底,你选她,少不了她和君陵尹的牵扯吧?”
“呵。”妖儿忽然一笑,面孔上有些残酷的意味,“难得这么多年过去,轮回无数,他也转了性子,会护着人了?我真是好奇啊!”
“既然指定她为旗子,又为什么不彻底杀了那个男人,命里注定的姻缘,也许会坏了你的大事。”
☆、劫
妖儿波光流转,缓缓点头。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操纵了这里诸多猛兽企图弄死这个男人。可是…”
“可是你居然收了手,还恢复了他的伤势,为什么?”
妖儿若有所思道:“公子陌…这个男人,很厉害。心智坚定无比,生死之间云淡风轻,尤其是,受到葬龙魔刀驱使,还能全身而退的,他是我见过第一个…”
“理由不充分。”男子直指要害,并不评判妖儿的话。
公子陌有多大能耐,并不能成为妖儿留下他性命,给自己设下隐患的理由。
“因为我看到了…他本身就是一个劫…夏夏此生,命里最大的劫…”妖儿喃喃道,仿佛也有一瞬失神,“命运弄人,给她机会爱的人,又何尝不是给她机会恨的人?而现在,我的出现,切断了他们间的姻缘之线,可孽因早已种下,不知这孽果可能让她尝到恨的滋味?”
“妖儿,你魔障了…”妖艳男子凝视紫红的人影良久,忽然长叹一声,脸上显出些许颓色。
妖儿却并不管他,一步一影在林间穿梭。
幽幽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你知道的,我曾说过,如果我还能在这世上留下一点东西,那就是恨了。”她恍然微笑,笑容中带着极致的疯狂,“走吧,我们的老朋友,怕是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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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草蓝天,信马由缰。
第二天清早,夏夏很早就出发离开了丛林迷阵。
此时,她牵着她那匹矫情的马,马背上驮着一个人,一脸心不在焉地行走着。
瞅着这矫情的马,夏夏又是一脸扭曲,回想起早上的尴尬万分的场景,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早上,他是被这匹娇气的马舔醒的,这破马,明明见着熊就撒丫子跑掉了,居然还找了回来,实在是奇怪。
尤其让夏夏匪夷所思的是,这畜c生,在丛林迷阵里待了一夜,居然安然无恙。
不仅如此,早上她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极霸道巴在公子陌身上,扒都拔不下来。而这批破马,就是试图把她从公子陌身上扒下来,从而被她狠狠甩了一掌。
到现在,夏夏还能见它时不时鼻子喷气,好似记仇一般。
☆、两难
不过夏夏也懒得和它多计较。
事实上,她的心思,暂时满满当当地系在了马背上的人身上。
这公子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天睡下来,还是没有醒的迹象,夏夏怎么纠缠恐吓都无用。
蛇毒肃清之后夏夏再给他把脉,也说不上好不好。
总体来说,似乎是正常的,没有什么危险的迹象。但是夏夏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只是她医术实在并不高明,进一步的诊断结果,却是得不出来了。
如此,她就陷入了两难。
如何处置公子陌?
打包带走?不可能…
丢掉?也不行…
夏夏抓狂地揪了揪头发,各种懊恼的情景接踵而至。
早知道,就不来寒山了嘛!这公子陌也不知道是闹哪样,霸占在她家里不说,还死追不放,害的她不小心遁入丛林迷阵,差点给熊拍死。不过,看在他也救了自己一把,又免费给自己当了一晚上抱枕的份上,她也就不给他斤斤计较了。
可是他这样昏迷不醒的,叫她现在怎么办嘛!难道把他带回红楼,叫袭方看看出了什么毛病?
不成不成…
红楼…除了君陵尹以外…其实个个对诅咒对她夏夏心怀不轨…现在夏夏都十六了,早已到了适婚年龄,平时,那几个就没少拿她的婚姻大事奚落她,这要是出来一趟就把公子陌带回去,不知道又得闹成哪样呢!而且,她可是发过誓,要和过去种种一切断干净,重新开始的。这会儿出尔反尔,君陵尹肯定瞧不起她。
这样想着,夏夏的脸色就愈发沉闷起来。
忽然,她翻身上马,认准了方向,就打马飞奔起来。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要回去一趟看看。
可是,夏夏却忘记了,她的家早被公子陌从里到外改造了一番,也就是说,第一现场早就被破坏的不能再坏了…
她到家时,在她爹娘屋里里里外外搜罗了几遍,却连哪些东西放哪都有些记忆模糊了,连他爹亲自编写的那本医书也一时不见了,顿时气急败坏。
公子陌被她丢回了她的□□,那床居然还加长加宽了,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