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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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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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席话如三伏的风,似久旱的雨,驱散阴霾,感人肺腑!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使劲忍住不听使唤的泪水。
  从此,虽然运动仍在深入,我却一直安然无恙。但是我心里明白,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过了关。根据我所得到的信息,每次召开干部会议,总有那么几个人不厌其烦地反复提出我的问题,好象不揪出金成就是革命未成功。其实,这些人对我也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文革的风浪把我们推向对立的两岸,误会和怀疑总让他们耿耿于怀,以至积累成了满腹怨气,一有机会就萌生一泄为快的欲念……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安然无恙,这要感谢分场革委会主任傅应农同志。每当有人提出我的问题,傅主任总是很巧妙地回应他们。
  傅应农同志是二分场原党支部书记。他文化不高,但思想缜密,工作稳重。运动中他从不把我另眼相看。有时晚上开完会,他既不回家,也不到自己的办公室睡觉,却挤到我的单人床上,东西南北地扯上半夜。
  有一次他对我说:“有几个人总想搞你,我就对他们说,要搞可以,你们先报材料到分场来研究。我不相信他们能搞出你的什么材料来。你放心,不要怕!”他这一招可真妙,既不打击群众的积极性,又不露声色地保我过关……
  那年月,运动设完没了。当一场运动尚未结束,另一场新的运动早已在酝酿之中。一旦开始,来势凶猛,人心惶惶。
  三查运动眼看就要结束,有一天又不知在哪里突然发现了现行反革命份子和现行反革命组织。先是揪出了一个,接着就以等比数列上升,一群一片直至不计其数。
  南山的现行反革命是从外地报过来的。一接到报案,各级革委会就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连夜成立专案小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将报出来的所谓反革命分子捉拿、审讯……其行动之迅速,气氛之紧张,部署之神秘,让人不寒而栗。
  这次运动情况之复杂也非三查运动可比。所谓复杂就复杂在这些现行反革命分子身上没挂牌,头上没写字,全都在暗处。而且事先又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因此,要做到除恶务尽就只有靠审讯这一杀手锏了。
  南山的第一个反革命分子是个知识青年,据说在反革命组织中是个军长。抓他的时候,他莫名其妙,不知何故。审问他,起初他什么也不承认,说根本没这回事。
  人家举报了你,无产阶级革命派抓了你,你还如此的不老实交待,企图蒙混过关,在这火头上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运动刚刚开始,第一个就拿不下来,这无产阶级的铁拳不是显得太软弱无力了吗?以后的运动还怎么深入下去?经办人拿什么向领导和群众交待?这种死硬分子是不动大刑不心惊,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于是,一顿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他终于承认了自己是反革命分子,也承认自己是军长。
  反革命军长!这还了得!于是又是一顿暴打。这一回是出于阶级义愤,打的是他的十恶不赦!
  既然是反革命军长,文章可就大了。首先,你的反革命组织叫什么名称?既然你是军长,你的上司是谁?你的手下又有多少个师长、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班长?最初是谁发展了你?你又发展了谁?……?要一个个报上名来。到这份上不报行吗?
  那时,“反革命”三个字一旦牵扯到谁头上谁就难过这道关。你不承认不行,因为人家举报了你,不承认就是抗拒,就要从严惩处。承认了也不行,既然自己承认了是反革命,那么你就必须回答后面一连串的追问。有些意志薄弱者熬不住严刑逼供,就昧着良心乱报一气,致使在一段时间内反革命分子多得惊人。不管多坚强的汉子,一但上了这个黑名单,就意味着大祸临头。
  我的父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含冤而死的。六八年夏季,有一个外村人被打成了反革命,审讯时,他经不住吊打跪压,报了许多人的名字,其中就包括我的父亲。他报的其他人都是贫下中农,只有我父亲是地主分子。在那个年月,地主分子又加上现行反革命,万死也难抵其罪。当即被五花大绑,押到大队部,连夜进行审问。
  父亲本是个厚道人,性格倔强。他知道不承认是反革命只死自己一人;为了自己苟且活命于一时,乱攀乱咬,就有可能要害很多人。所以不管人家怎么用刑,他都咬紧牙关宁死也不乱说。第二天清早,大队就通知家里去收尸,说是畏罪自杀……。
  随着运动的反反复复,有一种人变得越来越聪明,为了免受眼前的皮肉之苦,也为了整治那些无知的恶棍,你说我是反革命,我就承认是反革命;你问我反革命组织有哪些人,我就把在场的那些整人最凶狠的家伙都报上;你要是争辨否认,我就煞有介事地说出你参加反革命组织的时间地点,甚至还编造出你在何时何地说了什么反动话,干了什么反革命勾当,叫你有口难辩。所以,当时常有这种情况,有的人今天穷凶极恶整别人,明天就听说别人在整他,而且整得更厉害。
  那期间,我比任何时候都胆战心惊。如果有人要害我,把我的名字报上,我将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总算万福万幸,始终没有人报我的名字,或是有人报了而被救苦救难的哪位菩萨救了也未可知。反正这一关我也算平安渡过了。
  经过连续几次运动,各类阶级敌人基本上都挖出来了。接着就是清理阶级队伍。所谓清理,就是把那些揭露出来的人,是农村的就遣送回老家,由当地的贫下中农监督改造。家在城里的,当然不可能送他回城享福,那就继续留在场里,或挂牌子或戴上帽子就地劳动改造,接受无产阶级专政。
  这一回我身边再也没有保护伞了。江书记工作忙,不可能每次都有人向他传话。傅应农书记前不久又调走了。新来的艾书记本来对我也是了解的,平时面对面也讲过我的一些好话。但现在是在运动中,阶级斗争是最讲阶级立场的。艾书记是一个开口闭口阶级斗争,人前人后最讲阶级立场的人。如果有人要整我,他能说什么呢?我了解他的为人,只要他不落井下石,也就对得起我了。
  早就听到有人背地里说:“不把金成搞掉,将来吃不消。”
  这句话的前半句我明白,而后半句我想了很久也没弄懂。所谓“吃不消”是说金成有三头六臂的本领,还是怕金成有牛鬼蛇神的邪术?左思右想,悟其用意大概是这一回一定要把金成赶出南山垦殖场,以绝后患!
  凡清理回家的人,大多要先把他搞臭,扣上一顶帽子,写上几条理由,然后名正言顺押送出场。而金成的头上至今还没一顶帽子,甚至连辫子也没抓到一条。就这样清理回家,不但理由不足,还太便宜了他!
  我终于被揪出来了。那天我正在工地灌沙包,快近中午时,有人大声唤我说:“金成,分场要你下午回去。”
  我一接到通知,心里就明白,严峻的时刻到了。吃过午饭,我不敢怠慢,独自一人默默地朝分场而去。我沿着那条羊肠小道,翻过两座山峰,步行十里,当分场最外围的那排面朝公路的老式平房进入视野,我一眼就看见墙上贴着一幅白纸黑字的大标语,上写着“坚决把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武斗的幕后策划者金成揪出来示众!”与我同时被揪的还有一个,就是我的好朋友李世成。标语上写他是“打人凶手”。这个时候给我扣上“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武斗的幕后策划者”的帽子,给李世成扣上“打人凶手”,同时揪出,同时批斗,真有一石二鸟之妙。看得出来,今天这事的策划者还真费了一番心思。
  李世成和我是当年同一部车同一天来到南山的。在水塘头时我们同住一个宿舍,后又一同搬到二分场。这小伙子性格直率,讲义气,爱学习,能吃苦耐劳。但处世为人粗犷,不注意言行检点。
  记得在水塘头时,有一年夏天,后勤人员提了一桶凉开水放在外面的一棵树下,桶盖上搁着一只公碗,一把舀水勺。生产队的大部分人都来树下喝水乘凉。此时一位分场领导走过来拿起水勺舀了一勺水对着勺子张口就喝……
  李世成见了,气呼呼地走过去夺过水勺往地上一扔,还踩上两脚,嘴里骂道:“喝了你会死!连卫生都不讲。有公碗不用,只顾自己,别人就不喝了?”凶得那个分场干部面红耳赤。他这牛性一发,谁也喝不住,只有我和钟志鸿等少数几个人的话能进他的耳朵。
  说李世成是打人凶手倒也不是毫无根据。有一次分场开批判大会,本来会议已结束,主持人宣布了散会。这时不知为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抓住一个人不轻不重地搧了一巴掌。我与他交往多年,就看到他这一次打人。
  我回到二分场,无人向我打招呼,也无人对我说回来做什么。只是有人背地里悄悄提醒我:“今晚开你的批斗会,注意点。”
  晚饭后,我早早地站在会场外等候。不一会李世成也来了,就站在我的旁边。我小声对他说:“站远点,不要让人家怀疑我们搞攻守同盟。”
  约八点左右,来开会的人基本到齐了。但我们不敢擅入会场。按照以往的惯例,被斗者入场前,先有人领着场内群众如山洪暴发般呼一阵口号,以显会议的威严,压一压批斗对象的气焰。要听到呼最后一句:“把xxx揪上台来!”被斗人才敢上场。但是,今天没有人呼口号,气氛也并不十分紧张。会议主持人只派了一个普通群众走到我身边不冷不热地说:“叫你们进去。”
  我们走到一个用几块木板临时搭成的高台上,看到台子后面有两块用硬壳纸做的黑牌,我就主动把我那块挂在脖子上,李世成也自己挂上了。批斗会就这样开始。
  主持人简单说了几句,也没让我们作自我检查,就直接由群众发言。
  最先发言的是一个常在忆苦思甜大会上涕泪横流的生产队副队长。他的发言只有一句话:“金成,你在文化大革命中幕后指挥打了多少人?”
  本来我想说:“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有错误,但没有打过人,更没有幕后指挥打人,我是一贯反对打人的。”但一转念,话多必失。比如,如果说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有错误,人家就会抓住这两个字继续质问:“你犯了哪些错误,要老实交待!”这样下去就可能没完没了。因此我就紧接人家的提问,回答了一句话:“我在文革中从来没有打过人,也没有幕后指挥打过人。”不知道是对方认可了我的回话还是没想到下文,发言竟短暂地冷场了。
  但不久就有第二个人发言。第二个发言人也只质问了一句:“金成,文化大革命你站在什么立场上?”我同样用一句话回答:“既然贫下中农批判我,说明我在文化大革命中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
  出乎意料的是,刮了那么大的风,打了那么响的雷,却只下这么一点毛毛雨。更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位对我误解最深的朋友,平时在某些场合常表现出愤愤不平,大有不把金成揪出来誓不罢休之势,此时却无一人出头说话(我真希望他们能当面把心里的所有误解都吐出来。好在这些同志很快解开了心结,这之前、之后直至今天仍是我的好朋友老兄弟)。在这样一个大会上,只有两个人发言,两句话质问,再无人揭发,也无人分析批判,连最起码的程序都没进行完,对我的揭发批判就这样结束了。这同样让我有些感到意外。后面就把我晾在了一边,矛头集中指向了李世成。
  有人问他:“你在文革中打了多少人?”
  李答:“就打过一个人,你们都看见的。”
  又有人问:“是谁指挥你打的?”
  李答:“谁也没指挥,是我自己有气打的。”
  再有人问:“你为什么要打人?”
  这一问倒好象挑起了李世成的满腹怨气。他挺直了腰,瞪圆了眼,提高了嗓门,竟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先打我们,我为什么不能打你们?”
  在批斗大会上用这种语言来回答群众,这还了得!他的“负隅顽抗”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带头呼起了口号:“行凶打人罪该万死!”
  李世成并不示弱,振臂大叫:“行凶也是你们先行凶,你们才罪该万死!”
  这愣头青就是这样不看时候,这种场合怎么能硬碰硬,不服软呢?有人马上从后面抬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足有六七十斤重的大樟木板,上面写着“打人凶手李世成!”一根粗糙的草绳绑在木板两头,中间留一个圆圈,用来套在脖子上的。
  李世成那个牛性子,岂肯就范。但双手难敌四拳,任凭他怎么挣扎,木板最终还是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为了不让他把木板取下来,一边一个彪形大汉,使劲捉住两只手,这样他就无法动弹了。
  后面再不让李世成说话了,专由群众发言,分析批判。其实,李世成就是打了这一个人,分析来分析去,重三倒四,再怎么说还是这么回事。发言的也就是那几个人循环往复。他们不厌其烦无非是要争取一点时间,不让那块刚挂上去的大木板下得太快,让这家伙占了便宜。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听众好象有些厌烦了,有的开始悄悄地离场。积极发言的也好象找不到新词,显得兴致不高。于是主持人走到台前,说了声今天批判会暂时开到这里,接着宣布金成和李世成明天游街示众。然后要我们先离场。
  按照惯例,我们离场时也应有人领头呼几声口号,如“xxx滚出去!xxx爬出去!打倒xxx!”等。今天这道程序也省了,我心里倒犯起了嘀咕……。唉,那年月不管是好事坏事、有事没事总让人不放心。
  游街示众是当时很时髦的一种斗争形式,文革初期极具威慑力。不过随着运动的发展,这种形式用得太多太滥反倒让人习以为常,显得平淡无奇了。
  凡游街示众的人都要按要求有一番讲究:头上要戴一顶足有二尺多高的帽子。这高帽用竹片扎形,用白纸糊面,然后写上游街人的姓名和罪状。脖子上还要挂一块黑牌,手里提着一面大锣。每到一处就要先敲一阵锣,象耍猴戏那样,用锣声把观众吸引过来。观众到得差不多了,“猴老板”就说一声“开始”。然后挂牌人自报家门,历数自己的罪状。目的就是要把批斗对象搞倒搞臭。
  第二天清早,我挂上黑牌戴好高帽提着大锣正要出发,可是几个押解我们的人找不到李世成。原来李世成不服气,清早就上水轮泵站工地去了。这样我们就只好先去工地,找到李世成,然后再开锣唱戏。
  我们一行五人很快来到水利工地,李世成是找到了,可他怎么也不肯戴高帽挂黑牌。他们几个人便一拥而上,按手的按手,摁腰的摁腰,合着力气将高帽子往李世成头上插。也不知李世成哪来这么大的劲,他们四个人怎么也捉不住他两只手,他总能挣出一只手来,把强插在头上的高帽掀掉。就这样你插我掀,你掀我插僵持着。
  那高帽的骨架是用竹片做的,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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