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对了!”
“你到底是谁?”
借着说话的便,足下踏进了一步——
对面的那个人站着身子连动也没动一下,胡子玉甚至于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想想看吧!”那个人说,“那天若非是我加以援手,足下只怕一头栽在水里淹死了!”
“啊——”
胡子玉忽然想到了那夜被简兵猝刺双目,中途投水遇救的一幕。
“那么你……是……”他可真有点搞糊涂了,“你到底是……谁呢?”
“我姓梁——”
这个“梁”字一入胡子玉耳内,顿时由不住使他全身打了个冷战。
“梁……梁什么?”他讷讷道,“请教梁兄大号怎么个称呼?”
桑南圃冷冷地一笑,道:“那夜承蒙你告诉了我许多事……其实你知道得比我更要清楚,何必还要问我?”
胡子玉这里真是急急不得,恨恨不过,走走不脱!
背上背着满箱了的金珠细软,他急于脱身,哪里有工夫在时候多作盘桓?可是面前这个主子使他甚为头痛。
“兄弟……你真是在说笑话了!”
“我没有这个心思!”
“唉!”胡子玉讷讷道,“谭家是完了……可怜我一个残废,我——”
“你是残而不废!”桑南圃插嘴道,“谭霜飞待你不薄,在这时候,你岂能一走了之?”
一听“谭霜飞”胡子玉不禁顿时就傻了,因为这个名字只有昔日一伙结拜的弟兄才知道,局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梁兄弟……”
“不要称呼我兄弟!”桑南圃青着脸道,“老实对你说吧,胡子玉,我此刻是来取你性命的!”
胡子玉霍地退回一步,倒抽着气道:“为什么?”他脸上立时加以掩饰,现出一抹笑意,说道:“……你我过去并无仇恨……再说,当日承你救助,才得落水不死,你何以……”
“那天与今天情况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怪了!”胡子玉讷讷道,“足下可以说清楚一点?”
桑南圃锐利的目光,湛湛有神地注视着他,冷笑道:“当然可以,因为我对于当年惨遭杀害的情形不甚了解,非要你亲自道出不可!”
胡子玉又是一怔,道:“惨遭……杀害?足下指的是——”
“先父与先叔!”
“令尊是——”
“梁……仲举!”胡子玉脸上猝然炸开了一层惊吓:“那么令叔……是?”
“梁叔举!”
“啊!”胡子玉足下一晃,像是要倒了下去。
可是他紧接着沉肩现掌,箕开的五指像是五把钢钩,突地一掌直向着桑南圃脸上抓了过去。
胡子玉值此生死相关的当儿,出手自是不同,一招失手,紧接着第二招同时出手。
只见他左手竖着掌猛劈而出,掌风疾劲,劈空如刀,这一掌直向桑南圃前胸之上猛劈了下来。
桑南圃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一只手在桌面上用力一按,整个身子蓦地腾空竖起,胡子玉的第二招可又走了个空。
一连两招走空,胡子玉可就知道糟了,耳闻得当头之上呼噜噜,一阵衣袂荡空之声,不容他回过身来,桑南圃电也似地已经落在了他身后,起落之间,有如电光石火。
胡子玉正要转过身子时,桑南圃的一双手已结实地搭在他的双肩之上。
“坐下!”
桑南圃双手一抖,施展的是“弥陀金刚掌力”,力量乍一吐出,胡子玉双膝一屈,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他嘴里怪啸了一声,乘势猛然抬腿,一脚直向着桑南圃脸上倒踢过来。
这一招胡子玉原是死中求活的救命招势。
这一腿也有个名堂,名叫“倒踢金灯”,又叫“倒点天心”。
厉害处在于功力全集中在足尖部位,下足处是对方眉心“视窍”,一经踢中,就算你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得脑浆进裂,当场死于非命。
桑南圃已知此人是出了名的诡诈,是以处处留了小心。
大凡一个练功夫的人,在一起步时,师父如果高明必先传授他先练肩,盖“肩”之一部是人身平衡的关键。
高手过招,有所谓“看肩”之一说。意思也就是说:只须观看对方敌人这肩部,也就可以猜测出对方意欲下手的部位。
是以愈是武林高手,愈更看重此一“肩”部。
胡子玉这一招“倒点天心”,按说是施展得天衣无缝,本不应为桑南圃事先所揣测出来,错就错在他自己的一双肩部为他泄了底儿。
桑南圃诚所谓是当世极流的高手,这一点不容置疑。
因为在胡子玉倒飞足尖的一刹那间,桑南圃已由他下潜的肩头得到了反应。
他怒啸一声,双手功力乍然向外一吐,只听得“嗖”的一声脆响,在他神力之下,胡子玉的两根肩骨,其中一折为二,与此同时他本人的身子,却像燕子般地倒翻了过来。
胡子玉一脚没有踢中对方,却因用力过猛,使得自己身子整个倒翻了过来。
当他颤抖着待将爬起身子时,桑南圃却已去而复返,一去一回,翩若飞燕。
胡子玉的身子还未爬起一半,已给桑南圃一只沉实有力的脚,踏中前胸之上,倒于尘埃。
桑南圃足下略一加力,胡子玉满面赤红,一张脸变成了紫茄子颜色。
“梁……少侠留情……”他挣扎着道,“那件事是姓谭的干的……”
“与你没有关系么?”
“我……没有……没……有!”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你是该死的!不要再多说了!”
说完足下用力一踏,数股血箭,由他口鼻之间喷了出来,顿时命丧黄泉。
他身子毫不迟疑回到了先前双方交手的长廊——
这时两方正自杀了个难分难解。
“铁斗笠”余烈身上已有多处挂了彩,“鬼太岁”司徒火也到了筋疲力尽时候,双方仍自拚死恋战着。
另一面“人面狼”葛啸山正自举刀勇战谭家各护院。
地面上弃尸累累。
余烈的两个徒弟巴尔、朱桐俱都弃尸在地,另外一个叫鲁赤班的,正在与司徒火带来的几个人打在一团。
谭家经过祝融之灾后,又惨逢杀难,看上去一派凄凉。
双方一共有多少人也分不清楚,四下里不时传出叫声与兵刀的交磕声响。
桑南圃仍然立在屋檐角下,很冷静地注视着现场。
“人面狼”葛啸山一口紫金刀对付谭家的一干护院,自然是游刃有余,一时间已自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猛可里扑向正厅门前,一抬腿把厅门踢开——
就在大门破开的一刹那,一口飞刀疾苦电闪般地向他胸前射到。
葛啸山一撩手中刀,只听得“呛啷”一声大响,飞刀撩上了半天,葛啸山心中一惊,房中人已猛扑过来,手中一口长剑分心就扎。
葛啸山持刀一荡,这才认出来人竟是谭雁翎——
他那双受伤的腿,好似刚刚经过包扎,蓬发血面,状若鬼态,随着他猛出的身势,第二剑用“左臂分光”式倒拉向外一挺腕子。
剑光一闪,已在葛啸山右臂上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剑口子。
葛啸山“哇呀”怪叫一声,一个踉跄差一点栽倒在地。
谭雁翎怒吼一声,再次扑过去,他身上多处受伤,行动已不若昔日之灵活,但是他决计不走,要与敌人拚个死活,一剑得手,他越加不放过葛啸山。
当时人未近前,左手先已平胸推出,施展出“小天星”掌力。
指尖一扬,他嘴里“吐气开声”,一声叱道:“嘿!”
掌力一现,葛啸山负伤之下,来不及运功防范,吃掌力击中后背,身子跳出三四尺外,一交栽倒在地。
谭雁翎长笑声中掌中剑脱手而出——
奇光一闪,有如经天长虹。
葛啸山全身打了个冷战,两道浓眉猝然一扬,“喔”地叫了一声,即吃谭雁翎飞来的长剑前胸后背贯穿了个透心凉。
谭雁翎怪笑了一声,踉跄的身体扑上前用力踏住了葛啸山的身体,狂笑着把插在他背后的剑身拔了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当空人影一闪——
“鬼太岁”司徒火飞轮般地旋身而至,一双闪烁着银光的手套兜心投穿过来。
谭雁翎猝然一惊——
猛可里听得女儿谭贵芝娇喝一声道:“爹小心——”
人影一闪,谭贵芝已由厅内纵身而出,她的身子还没有落地,已由掌内发出了一掌金钱镖。
出手的金钱,在空中汇集成一天金光,用“满天花雨”的打法迎合着司徒火的正面一拥而至。
司徒火双手本已向谭雁翎背后刺穿而出,乍遇猝袭,恨恶得鼻中“哼”了一声,他身躯向后一坐,双手“排山运掌”迎空推出去。
巨大沉实的掌风,迎合着空中的一天金线,但听得叮当一阵子乱响,有如风卷残云般的全数例卷了过去。
谭贵芝如非及早腾身,只怕反要被这金钱所误伤。
她身子方自腾起,只听得一阵子劈剥声响,一掌金钱全数倒嵌入木门之上,木屑飞溅中,只见门板上全是坑洞,却看不见一枚金钱,足见此老功力惊人一斑。
这一掌金钱,虽然未能伤着了司徒火,却也达到了谭贵芝救人的效果。
谭雁翎似从梦中醒转恍然一惊,猛地持剑反向司徒火当胸刺去。
双方此刻动手,任何一方也不会手下留情!
谭雁翎真力贯注剑身之上,在剑出的同时,即先有一道蒙蒙的剑气由剑尖上逼运而出。
司徒火识得厉害,倏地点足倒退。
先者,司徒火、余烈交手,司徒火以一技之胜,战胜了余烈,一式“双插手”伤及余烈两肋,使他口喷鲜血,当场昏死了过去——
但余烈毕竟不是平凡身手之人——
此人在青海习得异术“倒翻河车”,是一种运转生息的气功,功能起死回生。
此刻刀剑喧哗声,一入耳中,很快使得他幽幽醒转过来。
他睁开眸子略微定神,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咬了咬牙,翻身坐起,忽觉得背后一物上下跳跃不已——
余烈呆了呆,自责道:“我竟然忘了这个扁毛畜生。”
原来他上阵之前,先已把那头爱若性命的“金头鹰”背在背后,为了掩人耳目,外面罩了一件外衣,此刻他身子倒地,把竹笼压折,那头豢养的金头鹰在他衣内扑腾翻打不已,倒使他忽然触及了灵感,当下余烈伸过手来,自里衣内抓住了那只金头鹰。
有了这只鸟,他似乎又恢复了信心。
这时司徒火的一双鬼爪子上下翻飞不已,正与谭氏父女两口长剑战在一块。
谭雁翎因腿部受伤过重,身躯转侧欠灵活,如非谭贵芝插手相助,只怕早已有所失闪。
司徒火本是满怀雄心壮志来的,认为自己兄弟四人再加上得力手下六人,以十人之力势将把谭家满门上下一举歼灭,哪里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地大出意料,落得如此下场。
他心怀着满腔怒火,恨不能立时把对方父女劈之掌下,一双如意钢爪运施得霍霍生风,上飞下翻时有如银龙闹空。
就在一式“夜叉探海”的招式里,眼看着即将刺入谭雁翎的背后的刹那——
忽然他身后的余烈大喝一声,道:“鬼老大——”司徒火猝一回头。
余烈立时出手——只听得“噼啪”一声响,一物件射空平穿而至,“啾”然一声,紧擦着司徒火头顶飞了过去。
司徒火嘴里怪啸一声,打了个踉跄,各人才看清飞过之物,竟是一只金色羽毛的小小飞鹰,再看司徒火,才发觉到他一目已少,剩下一个血洞。
那只小小金鹰像是久经惯战,一经主人出手,克敌至勇。
但见它金色羽毛在空中急兜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啾然尖鸣一声,第二次向着司徒火头上掠去。
司徒火大吼声中,扬手向着金鹰一撩,就在此一刻空当里,身侧的谭雁翎抽冷一剑——“卟哧”一声,直向司徒火身上贯穿了过去!
空中金鹰折翅一转,脆鸣一声,却已把司徒火另一只眸子啄了出来,可怜司徒火临死犹做失目之鬼!
谭雁翎举足一踢,已把他尸身踢了出去,他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身子一晃,跌倒在地,谭贵芝张皇扑前搀扶。空中金羽翩然收翅,已落在余烈双肩之上——
余烈怪啸一声,目眦着谭雁翎道:“谭老儿……你把我害苦了……你们还想走么?”
说着肩头一晃,手指向谭雁翎背后怒叱一声:“追!”
肩头上金鹰一声脆鸣翅如箭般地直向着谭雁翎面门上飞啄而来,势如电光石火,快到不及交睫。
猛可里一人急喝:“打!”“打”字出口,当空“哧”地响起了一道银光——
是一枚小小的银色弹丸,夹着极为尖锐刺耳的一缕破空之声,“波”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击中空中那头金色小鹰。
金色小鹰发出了“呱”的一声短鸣,天空里爆出了一天的金色羽毛,眼看着它束翅而坠,横尸就地。面前人影一闪,桑南圃当面而立——
谭氏父女怔了一下,余烈大吼一声,直向着桑南圃身子猛扑过来。
可是他伤势过重,身子还不及扑到,却因用力过猛倒栽在地,大口吐了两口血,顿时一命呜呼了!
至此,战况忽趋于寂静。谭贵芝神色不胜惊喜地叫了一声:“桑……大哥!”
全身是血的谭雁翎也由地上蹣跚着爬起来,打量着眼前的桑南圃,感激地道:“桑……
先生……谢谢……桑……”忽然一口冷森森的剑锋,比在他咽喉上——持剑的人赫然是当前的桑南圃。
谭雁翎两眼一阵翻白,道:“这……桑……”“我姓梁!”桑南圃冷森森道:“谭霜飞,二十年前我父亲梁仲举与叔叔梁叔举,相继死你这老儿的手里,我是来找你报仇来的!”
谭雁翎陡然身上起一阵子颤抖,道:“梁……仲举……梁叔举……”
他一面诉说着双膝一软遂即“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一旁的谭贵芝大哭着扑过道:“梁大哥——梁大哥你千万别下毒手……”
却见谭雁翎双目一阵翻白,怪声大叫着道:“鬼——鬼——梁仲举——你是梁仲举……
啊——鬼——鬼——”他两只手轮流指着桑南圃,叫得声泪俱下,直到声嘶力竭尚不自止——
遂见他两只手用力扯抓着自己的头发、胡子——
一时间,他又哭又笑,鬼也似地叫着,敢情这一次是真的疯了!
另一面谭贵芝热泪婆裟地跪在了桑南圃面前,频频叩头不已。
目睹着此一番悲惨情景,桑南圃忽然垂下了头——
他那把举出的剑,终于缓缓垂了下来,长叹一声,他把剑深深地插进泥土里,遂即转身自去。
谭贵芝见状一怔,蓦地由地上跳起来,她涕泪满面地高声叫着:“梁大哥——梁大哥……”猛然追下去。前行的桑南圃加快了身法,闪跃间,已掠出院墙之外。
谭贵芝显然落后了许多……她气吁喘喘地追到了冰河边,却看见桑南圃正自施展极上轻功,一径踏波远去,刹那间已消失在晨光水雾里……
恍恍惚惚的,仿佛失落了些什么……她垂下了头,天上响着郁雷,不知何时又自飘下了雨来……
小鱼儿探着头,穿着水花——杨柳岸风似锦——映风如绢,春雨似舞……
但是她心眼里,就没有一丝春的意态。痴望着那一天的春雨,她忽然落下泪来,感觉到无边的怅惘……这时多情的燕子却双双呢喃着,比翼双飞地由她头顶上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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