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紫英一怔,拱手道:“在下冒昧了。”菱纱望着那人,心中陡然一动,忽然轻声向他问道:“对不起,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一看好吗?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长篙猛地一抖,脱出那人手掌,那人急忙反手抓住,全身微微一颤,头仍是低低的不抬起。
菱纱悚然一惊,大声道:“你、你不敢吗?!你到底是谁?”声音中充满了惶急。紫英惊道:“菱纱……”
那黑衣人缓缓叹了口气,悠悠道:“唉,丫头,你还是这么精灵,真拿你没办法……”说着摘下了头上斗笠,露出一副中年男子的沧桑容颜。
“伯父,真的是你?!怎么可能?!”这冥河上的渡船人,竟然是菱纱故去多年的大伯韩北旷!韩北旷轻叹道:“丫头,你就当作没看见伯父好不好?”
菱纱的话语中又是激愤、又是伤心:“不好!我明明看见了!伯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在转轮镜台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转世去了,所以才不出现……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划船?”
韩北旷叹道:“傻丫头,我要是不在这里划船,今天不就救不了你了?不止是我,几乎所有韩家人,死后都会在鬼界做苦役……我便是负责摆渡这青竹船,必要时往来人鬼两界……”
天河和紫英脸上大惊,难道说,菱纱一直闪烁其词的家族、宿命,竟然是……
韩菱纱惊怒道:“苦役?那是什么?他们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呢?!”韩北旷默然不语,菱纱急道:“伯父,你说嘛!告诉我好不好?”
韩北旷长叹一声:“丫头,我刚才不想与你相认,就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一些事,对你来讲,现在就知道这些,未免过于沉重了……”菱纱大声道:“我不怕!伯父,我们的家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
韩北旷的脸上极是苦涩,缓缓道:“唉……韩氏世代盗墓,总以为人已入土,墓中器皿当可拿来救助活人,但如今你来了鬼界,应该知晓,鬼也如活人一般,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种种思念……我们一族惊扰死者,不仅生死薄上阳寿短暂,很多都只活到二三十岁,即便死后,也一样要做苦役来赎罪,待到罪孽偿清,才可再入轮回……”
韩菱纱震惊得跌坐在筏上,喃喃道:“竟然、竟然是这样……也就是说,我一直在找的长生之法,根本没有用?不管我怎么努力,也不能让族人活得更长久一些……”
韩北旷苦笑了一下,叹道:“丫头,你还记不记得你的三爷爷?他是我们家族里唯一一个活到天命之年的人,却因为在寿筵上多喝了几杯,当天夜里就去世了。从那以后,家里人就再也不喝酒了,是不是?”
“其实,你三爷爷就是不喝酒,又怎能逃得过这天地间的报应轮回?一饮一喙,莫非天定,老天要你活到哪一天,又有谁能多活一刻?”
“丫头,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但是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不是你一个人能够争得过的……”
韩菱纱强忍住泪水,撑着站起来,轻声问道:“那爹和娘呢?他们在哪?”韩北旷黯然道:“他们……自然也在鬼界的其他地方赎罪。”轻轻拍了拍菱纱的肩膀:“傻丫头,你既然问到你的爹娘,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很气自己爹娘?觉得他们待你不好?”
菱纱痛苦地道:“我……”韩北旷的声音中也尽是痛意:“唉,他们啊,知道自己多半命不长久,所以才故意对你冷淡,就是怕你依赖惯了,万一双亲离世,会太伤心。这世上又有哪对爹娘,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特别是你爹爹,在你小的时候,每天晚上非要在床边看你睡着了,他才肯睡,他就是有股傻劲,总觉得不多看几眼,多唤你几声名字,以后就没机会了……”
菱纱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一滴滴从面颊上滑落:“真是个傻爹爹,还有娘,也好笨!人活一辈子,本来就够短暂了,他们还要在意这在意那,害我伤心了好多年……”韩北旷用袖口帮她擦干了泪水,轻声道:“丫头……你真的长大了,看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了……”转眼看了看天河和紫英,微笑着问道:“似乎也结识了很好的朋友,旁边这两位都是吧?”
天河点头:“对啊,我和菱纱是很要好的朋友。”紫英拱手一揖,道:“晚辈慕容紫英,刚才多有失礼了。”
韩北旷微微一愣,向紫英问道:“这位少侠姓慕容?难道是大燕国的遗族?”紫英神情一震:“前辈……如何得知?”昔日东晋“八王之乱”时,北方各游牧民族趁中原内乱,纷纷割据建国,鲜卑族的慕容氏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国号“大燕”,后来大燕国虽然覆灭,但这一支血脉却随之流入了中原。
韩北旷叹道:“唉,我也是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想到很久以前曾遇到一对夫妇,前去轮回井投胎,眉目间和你很有几分神似……而且慕容这个姓可不多见,曾是大燕国的国姓……”wrshǚ。сōm问紫英道:“令尊……是不是叫慕容承?”
紫英点了点头:“正是家父。”韩北旷叹道:“那就没错了。”见紫英神色黯淡,知他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心中难过,温言劝道:“你也不用太过伤心,你爹和你娘神色平和,生前应该是过得很安泰。只是他们面上似乎有些遗憾,没能在死之前再见自己的小儿子一面,说是因为那孩子年幼时体弱,家里不但请来道士替他批命取名,更是将他送去了仙山上修行,但愿他能活得长命百岁……”
第二十二章:菱纱之愿
紫英默然不语,一股前所未有的伤感涌上心头。他从小与父母分离,确是亲缘极淡,平日在派中修仙习剑,心里早把同门的师长和师兄弟当作了自己的亲人,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家人了。可是今日听到父母去世的消息,仍是止不住的伤心难过。
韩北旷望着他,长叹道:“鬼界有种说法,叫作生前种种隔世抛,与其一直挂念,不如在心里希望过世的亲人朋友,投胎以后能够一生顺遂……”紫英收敛悲容,低声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晚辈明白了……”
韩北旷笑了笑道:“唉,是我该谢谢你们两位,这些天来一直照顾我家丫头。丫头,不管怎样,伯父今天能见到你,觉得很高兴……”菱纱幽幽道:“我也是……伯父,你先别走,再多和我说些话好不好?”
不知不觉,竹筏已漂至了那道光屏边缘,韩北旷摇摇头,叹道:“时候差不多了,前面就是阳间,你们该回去了……”菱纱不舍地望着伯父,道:“伯父,我会告诉族人,让他们别再去惊扰死者了……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仍然要去找长生之法。我还是不会放弃,哪怕让他们多活一天也好!”
韩北旷叹道:“丫头,别总那样辛苦,多为自己想想吧……”看着菱纱身后的天河和紫英,长笑道:“十几年不见,丫头你出落得这么漂亮,可记得找个好相公嫁了!我看你身后这两个都不错啊!哈哈!”
菱纱脸上一阵羞赧,害羞道:“伯父,你——!”却见韩北旷手中长篙一撑,竹筏平平地漂过了那道光屏,三人为刺眼的白光笼罩,光屏的那头传来韩北旷的呼喊声:“丫头,好好活着吧!”
眼前白光消逝,三人只觉足下一实,已是站在了河岸的码头上。河面上风平浪静,空空地没有一条渡船,韩北旷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见,身后不远处是一座高大的牌楼,上书“酆都”两个大字,天空中灰蒙蒙的,将整座酆都城也蒙上了一层沉重的影子。
韩菱纱悲从中来,向河而泣:“伯父……呜……”天河也觉得心中无比沉痛,轻声对她道:“菱纱,你、你别哭了……你这样哭,我也好难过……”眼眶竟也湿润起来。
菱纱抽泣着,问道:“你……你又难过什么?”天河喃喃地道:“我说不清楚,这次去鬼界,听到当年的那些事,我好像变得都不是我了……原来,娘最喜欢的人,不是爹,而是……当年的事,爹和娘真的好可怜……”说到伤心处,忍不住鼻子一酸,低下头去。
菱纱擦了擦眼泪道:“我也觉得……为什么许多事情,和原本想的完全不一样……”紫英忧郁地望着他们两个,心中暗暗叹息。
过了许久,紫英叹道:“……菱纱,天河,我们走吧,回琼华派去,进入妖界见一下梦璃。不管……她是人是妖,总要再见她一面,我们才能放心。”
天河勉强收拾好心情,点了点头:“嗯!”却见菱纱仍然面河而立,低着头,两肩微微耸动,似乎仍在哭泣,心里一阵难受,走到她身后,涩声道:“菱纱,别难过了,看着你伤心,我、我的心就……无论怎么样,我、我都会陪着你的!”
菱纱忽然转过头来,她眼中仍有泪光,定定地望着天河双眼。天河被她瞧的一怔,有些拘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菱纱望着他,心中陡然间涌起一股温暖,是那种毫不陌生的带着些傻气的温暖,从那夜巢湖边上的死战不退,寿阳城里的独挡官差,女萝岩的焦急呼喊,播仙镇的关心照顾,琼华派中为自己跟弟子打架,妖界降临当晚不顾自身安危留下长剑……直到刚才这几句朴实而诚挚的话语,无不带着他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自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他的这份温暖,欣喜地沉浸在其中,感受着那份以前闯荡江湖时没有的温情与欢乐。
这份温暖,也许就是……
菱纱擦干脸上的泪痕,忽然轻轻地对他说道:“天河,我想……你陪我去做一件事好吗?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天河一愣,道:“行啊……不过,是很急的事吗?”菱纱点点头:“嗯,如果我现在不做,以后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天河心中一痛,不太高兴地道:“菱纱,别乱说话!”菱纱凄然地笑了笑:“不,我知道自己的宿命……老天不会再给我太多时间了……”
紫英缓步走过来,问道:“什么事?不需要我帮忙吗?”菱纱看着他,神情极为犹豫:“嗯,你来也好……不,紫英你还是别来了……”紫英听得一愣,天河急着问道:“菱纱,到底是什么事?”
菱纱低下头,轻声道:“其实……刚才看着这条河的时候,我想了很久,想伯父说的那些话,我决定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以后就再也不盗墓了。”
天河听得一惊,急道:“什么,你的意思是……还要去盗一次?!”菱纱点头道:“嗯,可那是有原因的嘛~你,可以陪我去吗?”
“不行!”
天河和紫英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两人心中都是一般的惶惑不解,天河大声道:“那些轮回报应的事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也知道,盗墓不是好事,对你不好,会减你的寿命,所以一定不能去!”
菱纱嘟着嘴,不满道:“哪有这么严重……就去最后一次!以前那么多年都这样过了,还在乎这一次吗?”天河怒道:“不成!你的命就算是减了一个月、一天也不行!菱纱,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你自己?!”
紫英也道:“菱纱,此事攸关你的生死,你要想明白,万万不可儿戏!”他见菱纱神情倔强,顿了顿又道:“再说,眼下我们找到梦璃才是正事,盗墓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去办?你却又不肯说清楚因果……”
天河道:“是啊,梦璃的事还没——”菱纱一跺脚,气道:“哼!别总是梦璃、梦璃的,我当然明白梦璃的事很重要!但我也不是胡闹。只要这件事一办完,我们马上就回琼华派,去妖界找梦璃!”
天河急得声音颤抖:“菱纱,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盗墓很好玩吗?虽然你平时就很爱玩,可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来玩啊!你大伯的话,你又不是没有听见,你、你为什么还要去盗墓?菱纱,难道你不知道——”
菱纱两眼通红,激烈地大声道:“你当我是在玩?你们、你们都以为我是在说疯话?!好、好,你们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不肯去,我自己去总行了吧?!”愤恨地奔出两步,拔出背后长剑,就要御剑而去。天河惊呼道:“菱纱,不要去——”
紫英一抬手,一束蓝光缚在菱纱身上,菱纱又惊又怒,回过头来:“紫英,你也要拦我?!”紫英沉重地点点头,轻声道:“菱纱……”
菱纱愤愤地道:“你们、你们……”话音中忽然带了哭腔:“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个心愿了,你们、你们还要阻拦我实现它吗?!”
紫英黯然道:“菱纱……那件事,你一定要做?”菱纱坚决地道:“对!你们不去,我一个人也能办成,大不了死在那边,横竖也就是一条命。要是你们都不让我去,那干脆把我打昏,直接扛回琼华派算了!”
天河痛苦地道:“菱纱,你——!”菱纱毫不退缩地看着他,道:“我一定要去做,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个很重要的心愿,如果我的阳寿真的很短,那我一定……要在死之前做到……而且去妖界会很危险,我只想此生不要留下遗憾……”
紫英叹息不止,一时说不出话来。天河难过地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大声道:“好,我陪你去!”
紫英吃了一惊:“天河,你……?”天河大声道:“如果,菱纱你一定要去盗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再说,两个人一起去,要折寿的话大家平分,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减太多寿!”
菱纱微微转过头去,轻声道:“天河,谢谢你……”紫英叹了口气,缓缓道:“既然这样,那我也随你们一起去,不过……”望着菱纱,坚决地道:“菱纱,我跟你同去,是免得你胡闹,反而令自己身陷险境。而且,如果此行有任何有损阴德之事,我会立刻阻止你!”
菱纱转过身来,脸上又重现了昔日的欣悦与顽皮,笑道:“哼,这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就是要陪我去嘛。说好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可不许中途反悔!告诉你们,我要去的地方叫封神陵,就在陈州的北面,你们两个跟我御剑去那里吧!”
菱纱说完,当即御剑飞起,向着封神陵飞去,她飞得极快,天河和紫英全力加速,才不至跟丢。他俩心中明白,菱纱飞这么快,并不是她御剑的水平有多么高,而是不想让他们两个能轻松地跟在旁边,有余暇劝她回转心意,可这么强行加速,不知要消耗多少体力,更多了不少危险。天河和紫英赶在后面,内心极是焦虑不安。三人如双星赶月,片刻之间便飞过了数千里沃野平原。
眼前红影一顿,只见菱纱站在空中悬浮着的一块平台上,回身望着两人,道:“好了,我们到了!”
天河和紫英也落在平台上,两人放眼望去,只见这半空中,竟然悬浮着一座雄伟的建筑,四壁不知用什么砌成,发出金灿灿的光芒,门前立着两尊神兽的雕塑,神态威严,气势逼人,四只眼睛铮铮望来,虽是雕成的死物,却如同活生生的一般,让人胆气顿敛。
紫英奇怪道:“此地气氛异常肃穆,又悬浮于空中,似乎不可能是寻常墓穴……”菱纱微微点头,道:“其实这儿是不是墓穴,我也不太清楚,也有人说,这是一个太古遗迹,似乎被什么东西守护着。”
紫英一惊:“太古遗迹?莫非曾有神明居于此地?那我们贸然闯入,岂非大大的不敬?”看着菱纱,不安道:“何况于你阳寿,恐怕……”
天河也急道:“是啊,紫英说的对,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菱纱不满地白他一眼:“什么‘紫英说的对’,你真懂紫英在说什么吗?就知道在一边附和……”天河急道:“不是,菱纱,我一来这里就有点紧张,这地方很特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