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曾有细细想过门上对联?”吴泽依旧不卑不亢,丝毫不肯为权贵折腰。
“哼,小儿玩笑之举,恕我还没这样的闲工夫,去费那个神。”郭公子看来是认为吴泽在耍他,动了真怒了。
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动怒,恐怕没一个普通百姓能吃得消,而吴泽却丝毫不惧,朗声道:“公子请看,上联是‘二三四五’,缺的是一,下联是‘六七**’,缺的是十,难道不正是‘缺衣少食’?贾公子送来一车衣食,岂不正是此联之横批?如此风雅之事,想来郭公子也无法理解,道不同不相为谋,郭公子还是请回吧。”
郭公子一时被他堵得没话说,可人家却又实在占了理,正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小厮见公子吃瘪,哪里肯答应,早就嚷嚷起来:“这人好大胆,好大胆,给我把他抓起来,把他抓起来,快”
想来这小厮是郭公子面前红人,其他小厮都听他的,真就要动手来抓吴泽。
“你们做什么,放开吴公子。”贾宝玉和吴泽在屋内闲谈时,冷二郎和钱二可是一直在门外守候,他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冷二郎一向冷漠,二爷不吩咐他也不会管,钱二却是最能揣摩主子心意的,知道二爷对吴泽不同,见那帮人要抓他,钱二便出声喝止。
郭公子的小厮见钱二青衣青帽,也做小厮打扮,一猜便知是屋内吴泽客人的小厮,便阴阳怪气道:“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有些事可不是你这种下人该插嘴的。”
钱二双手叉腰道:“吴先生是我们家公子朋友,我们家公子就在里面坐着,而你们却在这时要抓吴先生,便是对我家公子不敬,对我家公子不敬我便要管上一管。”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他这位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面前耍耍威风,就连这么一个奴才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郭公子怒极反笑,指着钱二道:“好,好,好,有这么一个奴才,想来应该是个好大的主子,你且叫你主子出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郭公子可不认为京城超级大豪门家的公子会亲自来见吴泽这个穷酸秀才,就算要买他的诗,最多也就派个奴才来罢了,里面的公子想来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以他大理寺少卿家公子的名头,不怕他见了自己不服软。
郭公子上回参加濮山诗会,见识了贾宝玉在诗会上夺魁后的风采,羡慕不已,这才想弄首诗来,期盼今年诗会上一展风采,听说了吴泽诗名之后,便派了小厮来买诗。不想这吴泽竟敢作那么一副狗屁不通的对联来耍自己(至今他还是觉得那副对联狗屁不通),这还是被吴泽气狠了才来看看,要不然郭公子自持身份也不屑于同这样一个小秀才打交道。
“我们家主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钱二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除了他们家二爷,恐怕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好啊”郭公子被气昏了头,指着钱二道:“把他也给我抓进大理寺去,我倒要看看他主子有多大的能耐。”
方才他们要抓自己的时候,吴泽反倒不怕,这会儿见贾公子的小厮也要被抓,他反倒慌了神了。在吴泽看来自己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因为自己而连累别人,他心里可过意不去。
“等等,此事与贾公子家的小厮无关,你们要抓就抓我,莫要牵连无辜。”吴泽毕竟不清楚朝廷里面的猫腻,他知道大理寺掌刑狱,实权甚大,要给那小厮随便按上个罪名实在是太容易,荣国府虽然尊荣,却也不一定就能治得了郭家,他把贾宝玉当成知己,自然就不想给知己惹麻烦,要一力承当此事。
“吴先生你莫要担心,我家公子就在里面呢,看他有几个胆子抓我。”钱二可是知道自己家公子厉害的,连宰相都能斗过,何况这个只是也不知几品小官家的二世祖了。
“把他们都抓起来。”郭公子怒极反笑,吩咐了一声身边小厮,又一边往屋里走去,一边道:“我倒要进去看看你家公子是何方神圣。”
这边钱二已经被郭公子的几个小厮按到,郭公子冷笑着往屋里走,却忽然见一个长相秀美如女子的公子当在了前面,郭公子摇头笑道:“今天可真是邪门了,尽碰些不知死活的人。”说着,郭公子脸色慢慢冷了下来,指着冷二郎道:“你最好现在就让开,否则连你也一起抓了。”不想他冷,这秀美如女子的公子比他还冷,更本理也不理,只是一动不动的伸手挡在前面。
“好!好你自找的,就怪不得我了。”郭公子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了,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啊,笑了一阵,便要吩咐下人来抓冷二郎。
“二郎,让他进来吧。”却在这时,贾宝玉在屋里突然说道。
冷二郎这才把手拿开,闪到了一边,脸色一片漠然,倒好像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郭公子心中却在冷笑:想是方才听到了自己的名号,见自己发怒,现在怕了,哼哼,晚了
郭公子不屑的看了冷二郎一眼,就往屋子里进去了。吴泽心里一惊,就怕给贾公子惹上什么麻烦,也忙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吴泽方一踏入门槛,本以为郭公子见了贾宝玉之后会大吵大闹起来,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屋子里静悄悄,竟然连半点声音也无。
愣了半晌,吴泽走到郭公子身边,本来想开口说几句软话,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好友知己,他连放弃原则,同意为郭公子作一首诗的打算都有了。
“啊啊原来是贾二爷,失礼,失礼了,方才确实不知是二爷,还望恕罪,恕罪”
万万没有想到,郭公子突然如换了一个人般,满脸的谄笑,竟和他身边的那个小厮对着他自己一样,点头哈腰向贾宝玉致歉。
本来在吴泽看来,大理寺乃是当权衙门,贾府这样徒有虚衔而无实权的贵族虽然不至于怕了他,但也不敢得罪,两边最多井水不犯河水,礼敬有加。然而,这样一个情形,却是让吴泽大跌眼镜,怎么也想不明白吴泽这么反倒像很怕贾宝玉似的。
“听说你是大理寺卿家的公子?倒是我没有及时出迎,失礼的很啊。”贾宝玉一脸和煦,让人如沐春风,可不知为何,郭公子见了,额头上不自觉便冒出细细的冷汗。
“二爷说笑了,是大理寺少卿,怎敢叫二爷出迎,折杀在下了。”郭公子在濮山诗会上可是见过贾二爷风采的,谈笑间,连范相家公子都被他耍的灰溜溜而逃,更何况是他这个从四品小官家的公子了。
“哦,原来是少卿郭家啊,我就说嘛,上回我还和大理寺卿蘇玉衡蘇大人喝醉来着呢,可也没听说他家有个公子竟敢随便就把无辜之人往大理寺关啊”贾宝玉说这话时,就像是在跟老朋友开玩笑一般,满脸的笑容。
可不知为何,郭公子冷汗却再也止不住,不断从脑门上冒出来,须臾便流了满脸,倒像是大哭过一般。
“二爷,二爷,救我,他们要把我抓进大理寺去”钱二大嚷大叫声在门外响起。
贾宝玉看了一眼郭公子,朝门外喊道:“你且让他抓去就是,不过吃几日牢饭罢了。”说着又满含深意的望着郭公子,笑道:“前些日子在乾清宫当值,圣上还问我来着:‘你时常在宫外行走,不知可有什么新闻,说些来听听。’我可是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来,能惹圣上一笑。今日倒巧了,叫我见到大理寺少卿家公子随便抓人进大理寺这样的趣事,我也不用再烦恼了,以后倒有的在圣上面前唠唠呢。”
“噗通”一声,郭公子吓得双腿一软,直直就跪了下去,哆嗦着道:“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贾二爷在此,要打要罚尽管二爷吩咐,只求二爷莫要为难郭家。”
吴泽惊讶得把眼睛都瞪直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实权在握的大理寺少卿家公子竟会如此惧怕贾二爷,就好像他们家奴才一样。
在过去,大理寺少卿郭家自然不用如此惧怕贾府,可如今贾府日渐显贵,贾政身居高位,贾元春新晋贵妃,贾宝玉又是皇宫侍卫,皇帝近臣,要整治他们郭家实则是太容易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别说是吴泽这个涉世未深的秀才,就是初入官场的贾雨村也吃了大亏,贾雨村当初以为一切公事公办,只要忠于圣上,得罪权贵也无甚要紧,结果日后果真得罪了世家大族之人,被免去了官职,日后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这才依附于贾府而官复原职,不过从此贾雨村便只知讨好权贵,再不能为百姓办一件实事了,就连薛蟠当街打死了人,他都可以徇私枉法。
“公子,公子,门外那小厮太聒噪,我把他嘴堵上了”郭公子的那个小厮走了进来,才说了一句,却见自己家公子跪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如遭雷击一般呆住了。
“啪”一声大响,郭公子忙爬起来狠狠给了这小厮一巴掌,对着他怒吼道:“竟敢在贾二爷面前大呼小叫,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小厮惊恐的望着自家公子,完全不知所措,郭公子眼睛瞪得老大,怒气冲冲道:“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出去把人放了,在给人磕头赔罪。”
小厮依旧一脸茫然,郭公子便一脚将他踢了出去,回头又点头哈腰问贾宝玉道:“二爷要如何处置这奴才?”
贾宝玉心里就在发笑,他倒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家奴才了,摆了摆手道:“这事你得问吴先生。”方才那奴才可没少在吴泽面前恶言恶语,正好叫他出口气。
听这话头,贾二爷好像是不想跟自己计较了,郭公子立马一脸谄笑道:“是,是后又转头对吴泽也一脸卑微的笑容道:“方才那奴才得罪了先生,先生只管罚他就是,要他一条腿还是一只手,或者四肢全打残了,只要先生能出气,我立马就去办。”
吴泽还是第一次听见把人打残的话说的这般轻易,脑子就有些短路。不过,看到不可一世的郭公子对自己弯腰屈膝的样子,方才的怒气也随之而散。
“算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让那小厮以后不管对谁都以礼相待,不罚也罢。”吴泽虽然高傲,但也不代表他一点俗事也不知,他可是清楚的很,郭公子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把自己看在眼里,现在这个样子,无非都是因贾宝玉的原故。不过虽然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兴奋的,郭公子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叫一贯受够权贵白眼的吴泽也大为爽了一把。
郭公子道:“这怎么行,吴先生大人大量自然是不屑于和他一般见识,回去我自教训他一番,请吴先生放心。”说着,郭公子又转过头来看向贾宝玉,那畏畏缩缩的表情,就像儿子见了老子一般。
“既然吴先生不计较了,你们就去吧。”贾宝玉依旧那般和煦的笑着,好像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郭公子如蒙大赦,欢天喜地的说了些恭维贾宝玉的话,便忙忙退了出去。
“哈哈怎么着,不是要抓爷吗?怎么走了啊?来抓啊,来抓爷啊”门外响起钱二得意的笑声。
贾宝玉实在听不下去,这钱二仗着自己的势是越来越跋扈了,日后定要敲打敲打他。
“休得放肆。”贾宝玉朝门外喊了一声,钱二的声音立马就止住了。
“吴兄见笑了,还请就坐,我有要事与吴兄商议一番。”贾宝玉又转头请吴泽入座,倒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吴泽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权势,脑子就有些发懵,不过他一向倔强,有原则,不屈服,更不惧权贵,短暂错愕之后,缓过神来,笑着入座,抬手指了指贾宝玉桌子上的茶杯道:“二爷请喝茶,有事慢慢说,只要我吴泽力所能及之事,定效犬马之劳。”。
………【第四十五章 “初吻”】………
大街上,贾宝玉领着冷二郎等离了吴泽的宅子,后面拖着一车子衣食,缓缓往贾府方向走去,路上行人见了纷纷侧目,心中纳闷,不知这富家公子是玩的是哪一出,没事领着一帮子家奴拖一车衣食在大街上闲逛做什么?
贾宝玉摇了摇头,心里却在发笑:这个吴泽原则性也太强了些
贾宝玉离开吴泽院子,那书生却是死活要他把这车衣食拖回去,并且振振有词道:“无功不受禄,待我在政老爷身边做事之时,二爷给的薪饷必不会推辞。”
虽说吴泽讲原则,有风骨,不容易轻易折服,但也并不像贾政那般迂腐满嘴圣人之言,完全不知俗世,在有些方面吴泽还是很知道变通的,这从他门上的那副有趣的对联就可以看出,而且吴泽外方内方,很能坚持原则,不像贾政外方内圆,面上一副道貌岸然,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耳根子极软,家奴在他面前诉诉苦,他就完全不能禁了。吴泽和贾政一样都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满嘴道德大义,二人在一起定能相得益彰,而且吴泽坚持原则的性格又可以弥补贾政耳根子软的缺陷,是贾政外任时不可或缺的助力。
浙江布政司府衙在杭州,方褚和贾芸早已打点行装,领了些黑手党和地下党的精英入杭,近日回报贾宝玉,说是已经打开了一些局面,请教父放心。暗处有黑手党和地下党作为眼线,明处又有吴泽照料,双管齐下,也算做足了准备了,接下来便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回了贾府,那车衣食便叫钱二处理,贾宝玉自回了大观园。
目今盛暑之际,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有些困倦,整个大观园花香怡人,夏蝉鸣叫,唯独不闻人声,贾宝玉辗转四顾,不觉又来到潇湘馆。
在外面敲了门,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开门,贾宝玉心中就纳闷了,平时来,潇湘馆的丫鬟们可是抢着来给自己开门的,怎么今儿个倒半天没人来。
又等了一会儿,紫鹃才出来开了门,笑道:“二爷可算来了,再不来,姑娘以后可不准你再踏入潇湘馆的门呢,也不准我来给二爷开门。”
这话把贾宝玉惊了一跳,昨儿来看林妹妹时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又闹别扭了,忙问紫鹃道:“是不是姑娘身子又不大好了,心情烦躁,怪我来迟了?”
紫鹃笑道:“你便每日一刻也不离潇湘馆,姑娘还总能找着使小性子的时候呢,何况你都半日没来了。”
贾宝玉心中有些甜蜜,林妹妹如今可是越来越依恋自己了,每日不来哄哄她,她就会变着法儿和自己使小性子。不过,林妹妹再使小性子,可还从来没有过不准自己进门的时候,不由有些奇怪,问道:“这才好像不同于往日,怎么还不准我进门?”
紫鹃捂嘴轻笑了两声,妩媚的白了他一眼,娇声道:“这还不怪二爷太出众,惹的京城许多大家族里的小姐们茶饭不思的,明儿个老爷就要离京了,今日二爷不在家,可不知有多少户人家上门提亲呢。”
濮山诗会之后就有许多大家贵族上门提亲,那时候林妹妹可不知和自己闹了多少回别扭,如果不是老太太以自己年龄还小为由全部拒绝了,林妹妹可不知会愁成什么样。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可如今贾政放外任,很多人家的闺女可不小了,就想趁这机会一锤定音,要不然等贾政外任回来总也得几年,说不得机会就错过了。
这次可不同于之前,每户人家可都是诚心诚意,卯足了劲儿的,贾政那个优柔寡断,耳根子又软的老绣花枕头别一时把持不住,当真答应了一户人家,这时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答应下来可就是不能再反悔的了,怪不得林妹妹这回和自己闹这么大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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