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公子才俊,恨不得别人说他满腹圣贤文章,偏偏眼前这位俊逸非凡,看起来才学渊博的公子,却一本正经的说他肚子里根本没什么圣贤,这可叫纵使识人千百的卞絮也吃惊不已,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咯咯咯”
半晌,卞絮终于缓过神来,不由咯咯娇笑起来,婀娜身段花枝招展,粉嫩脸儿红晕渐醒,看起来好不醉人。
贾宝玉和贾芸早已看痴了,便是冷心肠的柳湘莲,硬心肠的公孙霸也不免有些恍惚。
卞絮身在欢场多年,见过了男人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的模样,这些小场面自然不以为意,巧笑连连,妖娆妩媚,轻声说道:“公子说笑了,已公子人品才学,想是溢满京城的才子,絮絮得见公子,实乃三生有幸,公子又何必过谦?”
贾宝玉忙摇手道:“我肚中实无点墨,若论才学,我不及姑娘半分,又如何是自谦?姑娘琴棋画样样精通,是这金陵城家喻户晓的才女,我在姑娘面前实在汗颜,亦不敢说假话。”
贾宝玉说的是实话,怎奈卞絮偏生不信,饶有深意的笑着向他看了几眼,轻启朱唇,悠悠道来:“秦淮河畔,一向是文人墨客,风流才俊留恋不舍之处,多少年来,这里出了许多诗文传唱,家喻户晓的名妓,最有名的有七位,风骨嶒峻柳如是便是其中之一。另外六位是:倾国红颜陈圆圆,艳艳风尘董小宛,侠肝义胆李香君,侠骨芳心顾眉生,风流女侠寇白门,灵秀多才马湘兰。她们的故事在这秦淮河畔口口相传已多年,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她们作诗写文,是以流传甚广,无人不知。我方才所唱乃柳如是所作《杨花》,道尽我风尘中女子情思,我深喜之,是以会客多唱此曲。”
若是宝姐姐林妹妹这样的大家闺秀和一个男人谈女儿家情思,羞也要羞死了,但青楼歌姬谈起来却是百无禁忌,倒和后世女子的开放不避相近。贾宝玉和她聊起天来,少了许多禁忌,畅所欲言,倒是相谈甚欢。
在卞絮谈到秦淮名妓之时,贾宝玉很自然就想到了秦淮八艳,但卞絮只说最有名的有七位,那么另外一位又是谁呢?
………【第九十章 媚香楼姐妹】………
贾宝玉奇道:“不是秦淮八艳吗?怎么只有七位,还有一位呢?”
“秦淮八艳?”卞絮显然从未听说过,歪着脑袋想了一回,摇头道:“公子从哪里听来,我怎的从未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秦淮八艳?”贾宝玉就好像现了外星人一般,惊讶得双眼直瞪,张口无语。到
卞絮心下纳闷了,难道秦淮八艳很有名吗?我必须得知道?
秦淮八艳在后世实在太过有名,几乎无人不知,贾宝玉如此惊讶也情有可原。不过贾宝玉不知道的是,他在看外星人似的看卞絮的同时,卞絮甚至包括在场的贾芸、冷二郎、公孙霸等这个时代的人,都在看外星人似的看他。
“二爷,秦淮八艳是什么人?”贾芸最是了解贾宝玉,却也不知他嘴中所说的秦淮八艳是谁,不由好奇的问了起来。
“你也不知道?”贾宝玉更加吃惊了,又转头问冷二郎和公孙霸道:“你们也没听说过?”
二人对望一眼,都莫名的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秦淮八艳是杜撰出来的?
其实历史确有秦淮八艳其人,轶事记板桥杂记》之,不过此时《板桥杂记》尚未写出来,世人自然不知有秦淮八艳一说,只知秦淮出个许多家喻户晓的名妓,卞絮说的那七位只是其中一部分。
贾宝玉不解其中缘由,只道既然有秦淮八艳一说,那最有名的名妓起码得有八位才对,怎的卞絮只说了七位?
贾宝玉沉吟之时,卞絮十分好奇的张着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样子十分可爱。
“啊!对了。”贾宝玉忽的心思一动,竟想出一个缘由来。
“公子,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吗?”卞絮此时竟不像一个惯在欢场中的名妓,倒更像一个好奇心极重的小女孩儿,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可爱的样子。
贾宝玉忽然笑道:“你瞧我多么糊涂,眼前便也有一艳,我却忘了。姑娘才色冠绝秦淮,家喻户晓,名声远播,自然与姑娘所说那七位齐名,合称便不是‘八艳’吗?”
原来贾宝玉认为眼前这位卞姑娘应该也属于秦淮八艳之一,人家姑娘谦虚,自然不能把自己说进去,所以只说了七位。
而卞絮并未听说过秦淮八艳,只当是贾宝玉在拐弯抹角的夸她,心中有些欢喜,全不知这原来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罢了。
“公子说笑了,絮絮蒲柳之姿,微末才艺,怎敢与那几位姐姐相提并论?”
曾今面对多少世家公子,清流才俊的夸赞都面不改色的秦淮名妓絮絮姑娘,不想今儿个面对贾宝玉这个风流场中的雏儿,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完全打乱了阵脚,脸儿都有了些羞意,这是真真正正自内心的,而非平常欢场做戏强装出来的。
“诶,絮絮姑娘不必过谦,我知道你也是那秦淮八艳之一,定是脸皮儿薄不愿自己夸自己罢了。不过以姑娘如此姿容,如此才艺,便是说自己不是秦淮八艳,人家也不会信”
卞絮见贾宝玉越说越夸张,越夸越露骨,即便惯在欢场强颜惯了也有些不好意思,羞意脸,一朵朵灿烂的红晕渐渐在她粉嫩的脸儿悄悄绽放。
“啊!对了。”贾宝玉夸着夸着,忽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不知姑娘说的另外七艳在哪里,我可能见一见?”
他话音才落,只见本是羞赧微笑的卞絮忽然惊讶的张开了小嘴儿,转而又变成一副没好气,哭笑不得的样子。
半晌,卞絮方吐出一口气来,妩媚的白了贾宝玉一眼,轻笑道:“公子真爱说笑,这些姐姐要么早已作古,要么隐居嫁人,都已了年纪,你要见她们做什么?”
“啊?”又把自己的无知给暴露无疑了,贾宝玉红着脸尴尬的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见贾宝玉如此,卞絮便更加认为秦淮八艳肯定是他杜撰出来的了,他见自己说出了七位名妓,便编出个八艳来,更加笃定他是在拐着弯儿夸自己。早已被夸的麻木了的卞絮,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匠心独运的赞誉手段,便是夸赞别人也这般用心的人,却会有几个,更何况他夸赞讨好的对象还是一个出身低贱的歌姬,这不得不叫卞絮心中大是触动。
却不知,这其实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罢了。
贾宝玉并不知自己的无知还能编织出一个美丽的误会,获得美人好感,只当自己在美人面前出丑了,一时尴尬无比,只得讷讷的摸了摸后脑勺,傻傻的笑着。
若是厌恶的人这副样子,卞絮只会觉得傻不可耐,但贾宝玉此时已经获得了她许多好感,这副样子在她眼前,就变成了傻的可爱了。
卞絮忍不住忽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微喘道:“公子真是个妙人,絮絮能与公子这样的妙人儿一见,当真此生有幸了。”
贾宝玉忙摇手道:“诶,是我能得与闻名天下的秦淮八艳一见,才真真三生有幸。”
按照惯例,卞絮见客只弹一曲,歌一词,如今曲罢歌止,本应送客才是,但她实在被贾宝玉逗的甚是开怀,得遇如此妙人,难得如此开心一回,卞絮自不舍送客,继续与他聊了起来。
“公子谬赞了!若真如公子所说,世间有秦淮八艳,除了柳如是等七位,那这第八位也当另有其人,而非絮絮这蒲柳之姿。”
听卞絮姑娘这话的意思,莫非秦淮河还有名妓竟比她更为美丽?贾宝玉心如猫抓,但她还不至于笨到直接相问,于是拐弯抹角道:“如此说来这秦淮河还有姿色、才艺更甚姑娘的了?我却不信。”
絮絮妩媚的低头捂嘴笑了笑,媚眼生春,很是诱人的白了贾宝玉一眼,娇声道:“秦淮河色艺强过絮絮的大有人在,想是公子初来,不曾见识罢了。不过有一人,色艺果真乃秦淮之冠,非我这等姿色才艺可相提并论。若论秦淮八艳,非她不可与柳如是等七位姐姐相比。”
果真有这么一位美人儿,贾宝玉内心欣喜,表面却不动声色,装着完全不相信的模样道:“哦,是何人,你且说来听听。”
没有人会喜欢别人用这种不相信自己的口吻和自己说话,但偏偏贾宝玉这样对卞絮说话,却叫卞絮心中欢快不已。
说起这个可以排入秦淮八艳的人来,卞絮竟满脸的自豪,得意道:“当然非家姐卞赛莫属了,她色艺双全,别说是我,便是整个秦淮河也找不出能出其右者。”很明显,卞絮十分得意,比她自己艳冠秦淮还要高兴些。
“卞赛?”贾宝玉依然没有听说过,他只是觉得卞絮很眼熟,或许是因为见过她姐姐的缘故,谁知她姐姐何许人也,竟是听也未听说过。
“连我姐卞赛你也未曾听说过?”卞絮有些气呼呼的,仿佛不知道她姐比不知道她自己还要更让她生气。
看着贾宝玉很是无辜的模样,卞絮没好气道:“家姐便是人称卞玉京的卞赛赛。她不仅色艺双全,更是诗琴画无所不能,尤擅小楷,还通文史,便是许多才子多有不如。她绘画艺技娴熟,落笔如行云,‘一落笔尽十余纸’,喜画风枝袅娜,尤善画兰,自小闻名金陵,乃当之无愧的秦淮第一花魁。若真要凭出个秦淮八艳来,自然非有她一席不可。”
卞絮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见贾宝玉听的吃惊不已,很是满意,接着道:“我与家姐本是秦淮官宦之家,姐妹二人,因父早亡,方沦落为歌妓,在此媚香楼唱曲会客为生……”
贾宝玉听了,对卞赛自然心生向往,忙插嘴问:“她也在媚香楼,何不叫出来相见?”他此时便连要装着一脸不信的表情也忘了。
“哼!”见他如此,卞絮心中又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倒不知何来这种矛盾的心理,说话的语气也不觉低落了些,冷笑道:“家姐素爱山水,时常往来苏杭,目今已京去了,年余间未回。不过就算她在,也并非寻常能见的,你便才华横溢,富甲天下,也得她看了顺眼,方得入室一见。”
不想又是个走神秘路线,这让贾宝玉不由想起京城锦香楼里的妙可。自从次帮他解围,斗败了少保家的公子曾晋鹏,却是许久也不曾再见过了,不知那曾公子可还有再为难她?
二人正聊着,忽然楼外响起一阵喧哗之声。
“俺管你是谁,俺说你不能进去就是不能进去,你待怎的?”
“没错,想进去,先问问你爷爷的拳头。”
杜贺和方褚的大嗓门,便是隔着一层楼也听的清清楚楚。
“贾芸,你出去生了什么事。”
贾宝玉吩咐了一句,贾芸忙起身出去了。片刻便回来禀道:“说是金陵通判家的公子,要进来见卞姑娘,被杜贺和方褚两个拦了下来,正在外面吵闹不休。”
………【第九十一章 通判公子】………
大华朝通判职权略有削减,但仍然是一府的二号人物,权柄滔天。通判之子便是当地最大的衙内之一了,其权势可想而知。
居然是个大人物,贾宝玉不由又对卞絮多看了几眼,只觉肌肤如玉,眼波妩媚,红唇小巧细嫩,身段曲线分明,没什么说的,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红颜祸水啊!”
贾宝玉初来金陵,自不能立马就将金陵二号人物给得罪了,于是吩咐贾芸道:“让他进来。”
本以为凭通判之子的身份,身为贱籍的卞絮自然不敢得罪,还不是人家想见就见,甚至要纳回家去为妾,她也不敢有怨言不是?是以贾宝玉也不问她,自作了主张。
谁知,全然不是贾宝玉料想的那样,卞絮很是不屑道:“原来是潘公子,此人可厌的狠,不见也罢。”
贾宝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的问道:“他是通判家公子?”
卞絮一脸不以为然道:“的确是通判家公子,不过那又如何,我不愿见他便不见他罢了,又能怎的?”
通判乃是一府的二号人物,他家的公子,当然是金陵府数一数二的人物。而歌妓乃贱籍,便是奴仆乞丐都不如,实乃最下等人物。在这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的古代,歌妓如此对待通判之子,简直就像蚂蚁叫板猛虎,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这怎能不把贾宝玉惊得大跌眼镜?
不过见卞絮笃定的神情,却好像理所当然一般。既然人家这样一个身份都不怕得罪通判,贾宝玉自然也不能落了下乘,唤住了贾芸,不再去理会,继续与卞姑娘谈天说地,好不尽兴!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秦淮河两岸,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美不胜收。d
媚香楼露天楼台临河而开,贾宝玉同贾芸等面河而坐,卞絮背河抚琴,身后是碧阴阴的河水,河里的快舟画舫,对岸的一排排楼阁,都挂满彩灯,映着碧水泛起缕缕的明漪,楼里船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美人临河抚琴图,这人、这景,如梦似幻,缥缈不实,叫人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仙境。
相谈了许久,贾宝玉要告辞而去,卞絮最后再为他抚一曲,歌一词。
琴声、歌声,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荡漾在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乐曲,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于是贾宝玉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琴歌声里了。
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琴韵,甜美的歌声,编织了一个梦幻的世界,让人沉迷其中,再不愿苏醒。
……
“二爷,二爷,该走了。”
贾宝玉神迷良久,在贾芸的叫唤中醒来,指了指楼外河中的等舟,道:“改日我定要乘这灯船快舟在秦淮河漂一整日,这样一个去处,竟是人间仙境,我怎能错怪。”
才艺双绝,多愁善感的卞絮闻言心中一动,笑道:“公子若有此雅兴,定要叫絮絮,我愿同公子泛舟河,抚琴吟诗,纵论古今。”
此是极雅之事,贾宝玉自然欣喜应允。二人相谈半日甚欢,又相约改日一起泛舟河,愈亲近了许多,临别时,竟不约而同都生出些依依不舍之心。
不过贾宝玉出来已久,只恐家里的姐姐妹妹和丫鬟们担心,只得恋恋不舍的告别。
卞絮低头沉吟半晌,忽抬起头来,俏脸生春,说不出的妩媚道:“我送送公子。”
贾芸、冷二郎、公孙霸在前开路,贾宝玉同卞絮并肩在后缓缓而行,只有一层楼,几步路,却行了许久。
方出的门来,卞絮同贾宝玉话别,转身欲进去,却忽被门外一个男子声音唤住:“絮絮姑娘请留步。”
贾宝玉转头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相貌雄俊,颇为英武的公子,身后跟着一个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的华服青年,以及一群的家丁奴仆,急急叫唤着过来。
卞絮扭头一看,却认识,语气淡然道:“原来是潘公子,今儿个晚了,我也累了,若要喝酒听曲,还请明日再来。”
贾宝玉一猜便知此人应该就是方才吵着要见卞絮姑娘的金陵通判之子了,只是没有料到他竟有这样的毅力和风度,不让他进去,他竟当真不进去,只在外面一直等到现在。贾宝玉试问自己可没有这样的耐心,恐怕要么扭头便走了,要么早就硬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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