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帆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手抖了半天,颓然喝茶,道:“陈少,看你的了。”
陈易吹着碎茶,笑道:“是看他们的。小姐,这杯茶没刚才的好啊,像茶底末。”
“别叫我小姐。”前台开始装生气,玩起了电脑。
陈易和卢帆的表现太镇定,玻璃后面的皮科长又开始紧张了,道:“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
“真的?”
惠科长无奈了,心想你拿3000块钱的时候,是一点都不手软啊,笑的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在最后的耐心丧失之前,他用手拍了拍桌面上的电话,道:“你数着,那小子要是真能找到得力的人,最多5分10分钟,人家的秘书,就把电话打我这里了。要是20分钟,那就是拐了一道弯,还回去就算了,要是30分钟都没动静,不是人家忽悠了他,就是他忽悠我们呢。”
“是这么个理。”皮科长开始盯着办公室的电话看了。
惠科长向后退了两步,看着皮科长微躬的腰,竟有些怜悯。有些人啊,好好的舒心钱不赚,自找的劳心劳力的,为了3000块,真惨啊。
他还得意着呢,一阵“叮铃铃”的电话声,就如催命符般的吵了起来。
皮科长的腿是一颤一抖,坐了半边椅子,惠科长也是绵手一抖,定了定神,才笑道:“是所长办公室的”
“还好,还好。所长业务忙啊。”皮科长看着惠科长讪笑,两个人都有点心里发毛。
……
第二百四十五章 所长大人
今年52岁的惠科长,还是相当有官场底蕴的。他自己发明创造,学习得来的电话时间辨析法,不止一次的发挥过作用。
在某些时候,不用对方说出身份来历,仅凭电话响动的时间,就能判断对方的背景深厚,如此有的放矢,不说片叶不沾身,至少是不会像那些心黑手狠不知总结的同僚似的直接倒掉。
就是说话的30秒时间,兴许就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许是说出的第一句话,就会决定惩罚的力度。
“确实是弄错了”属于5分钟内打电话的背景深厚人士,“不好意思。”属于10分钟内的间接背景深厚人士,“我们立刻查一下”属于20分钟内的野路子,“我不是很清楚”属于30分钟内的闲云野鹤,再慢的就对不住了,惠科长通常要问“竟然有这种事”
30年的小官员做下来,算一算,竟有10年是做所谓的小年轻给人端茶倒水,又蹲了10年的老板凳,好容易爬过副科和正科的门槛,用尽心思成了实权科长,惠科长自觉心力憔悴,这么辛苦的为党为国为人民,不弄点小钱,补充一下空虚的精神,真是太对不起为祖国和人民奉献了一辈子的党员了。
在他的计划里,接下来的8年时间,好好的奋斗一下,能再进一步不算奢望,退一不说,把住现在的科室,财源滚滚也是好的。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自己算不得出挑。
但这一通铃声,却将他给吓醒了。
所长办公室的铃声,太巧了。
要是真走了眼,人家权利通天,直接找了所长怎么办?
老惠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件事,所长可是大忙人,正儿八经的正处级干部,前途远大光明,倒是收钱绝不手软,应该会没事吧……
他偷瞄了皮科长一眼,见他还在大喘气,决定不将自己刚才的猜测说出去。但却暗下决心,等今天的事过了,要重新补充研究一下“电话时间辨析”的理论。
“世间处处是学问,不深入研究是不行的。做事还得谨慎点,这次要是换成75%的铂金,肯定会没事。一下子差了一半,大小形状的变化,确实难以控制。”惠科长有些埋怨做活计的小工厂,正好到了一批杂铜,还真是太巧了
惠科长盯着毛玻璃的办公桌外,不禁小声的自言自语了出来,老皮就听到了头一句,却问:“研究什么?”
“哦,研究啊……我就想,这贵金属鉴定啊,吃力不讨好,你看隔壁一科那几个王八蛋,鉴定那些个古董赚了多少钱,连高仿的料都用上了,真是说不成。”
“古董毕竟少啊,他们是开张是三年。你这贵金属鉴定,光是从金店收3块钱的鉴定单子钱,那就不老少了。”老皮也故作轻松的说笑着,但胃还是一阵阵的抽紧,想是吃了多少只螃蟹似的。他是天生的胆小,可没办法,所里就是这风气,要是连送到屁股底下的钱都不敢拿,那就不用做了。而且,钱这东西,那是真的不咬手。
就是咬胃。
老皮从兜里弄出两粒药,干干的服了下去。
惠科长忙的看外面,都没顾上递杯水,只听着他的话,吐着笑道:“鉴定单子钱是国家的,古董换到的,可是自己的。现在一件明瓷器都上万了,高仿的才500。”
他心里也紧张,顺势将老早想说的话吐了出来:“你这点出息,珠宝鉴定才是咱们所的大头,你手指缝里稍稍露一点,多少根金条都出来了。”
二科负责珠宝鉴定,翡翠钻石红宝石,什么值钱做什么,他是眼馋好久了。
老皮也知道,却笑:“那是所长的,我不动。”尽管所内是重点负责制,但他遇事胆小,换个说法就是拎得清。所长就是从二科出来的,因此科内的事务,他就不管大小尽请示了。这么着混了个所长亲信,再加上喜欢不担风险的收钱,几个科室弄钱的时候,都喜欢分点给他,一来二去,也成了另类的小富。
“你呀你。”老惠眼睛一直顶着所长办公室的虚影呢,光看他点头,自己的手指头也就点来点去的。
正比划间,所长挂上了电话,惠科长立刻坐直了身子,像是开会一样。
“怎么了?”
“别吵。”老惠听外面声音呢。
所长从门里出来了,声音挺大。
老惠一缩脖子,等着摔门或关门的“啪”声。
没有。
“没关门?”惠科长心里浮出一丝不安,这可不是好兆头。
所长的尖头皮鞋,向着北面的楼道走来,卡卡卡的像是高跟鞋。他穿鞋的时候,喜欢在后面钉个铁掌,尤其是右脚,磨损的总是特别快。自从大家发现了他这个爱好后,所里的女孩子都不穿高跟鞋了,以免惹得同事判断失误。当然,这点小伎俩,所长是不会知道,也不屑知道的,因此他买了一柜子的低跟皮鞋,各个打上了掌钉。
“顺着北边过来了……”惠科摸着脑袋,赶紧将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该藏的藏好,又想:“兴许是四科的穷鬼们又弄残了几件外国工艺品?”
脚步越来越近。
“往前,往前,往前就过去了。”老惠念叨着就念叨出了声,老皮又不傻,脸瞬间就煞白了。
“砰砰砰”的三声,干净利落却不柔和,惠科长腿一软,扑到前面把门给打开了,都不用看人,便笑的比哭还难看:“所长,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就行了。”
“现在是别人招呼我了。”所长才40岁上下,是文化厅长的女婿,清水衙门又选错了专业,最后跑来了鉴定所。有点像是老皮,这位虽然捞钱一点都不手软,可责任却是从来不愿担的,不同之处在于,老皮收了钱,其他人非逼着他担责任,所长却是非逼着其他人担责任……
他还有前程要奔呢,怎么能帮这起子小官担责任。
三人六目相对,像是西游记里的怪物——他们先前也做过同样的事,那时候是筹谋着怎么刮分唐僧肉,或者独吞,现在事情就起了变化,问题是怎么让唐僧肉从熟的变成生的。
还是所长首先开口,他看看表,道:“给你们1分钟时间,说说吧,怎么回事。”
事情的经过,他没看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还是要让老惠说出来。
好半天,他终于选择了配对五分钟的词汇:“确实是弄错了。”
“那能调整回来吗?”
“存单在我们手上,他们没照片,小高经手的。”
所长就“嗯”了一声,努努嘴,道:“搞定。”
见他又要照常跑路,老惠哪能让他成行,拦住问:“所长,是谁打电话?”
不知何方神圣,怎能有的放矢。
“市里的。”
惠科长和皮科长齐齐松了一口气,鉴定所是省里的派出机构,和江宁市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
然而,老惠转念就嗅出味儿不对了,所长从来都是恨不得把砖头换成铁榔头,砸在一群科室主管们身上,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减压了。
他憋着气,又问:“所长,是市里哪位?”
“你烦不烦啊。”所长不高兴了,道:“不算个大事,屁股擦干净,态度放正确,自己搞定。”
惠科长更加觉得不妙了,心里有气:别说我打你一轮,就是你收我那5000块礼金的时候,可没有给我送手纸啊。他强忍着道:“我就算是出去道歉,那也得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吧?”
所长没吭声,打开门就走了,他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知道,那电话也是上面转下来的,倒是狗血淋头,夹杂着蒙头盖脸的一裤裆子屎,味道却没啥变化。
他现在也急着去找便宜岳父的援兵了,天知道是哪里的散仙经过。
鉴定所的流动性很弱,所长积威多年,谁敢拦在路上喊冤。老惠一晃眼,就见他像是比兔子跑的还快的乌龟,哧溜一声就不见了。
“仙人板板的龟儿子油。”惠科长不知怎的,想起了大学同学爱骂的那句话,叹口气,对老皮苦笑道:“该我们当龟孙子了。”
“这是你们科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老皮胆小汁少,全靠脸皮子厚撑着,一溜烟竟是走了。
等自诩聪明人的老惠反应过来,办公室里就剩他一个了。
“这群孙子。天然铂就他奶奶的是宝石,是你们二科的事。”他气哼哼的给了面前的文竹一拳,先将抽屉里收归国有的单据给拿了出来,想用打火机烧了,又担心有啥变动,于是抖抖索索的藏在了花盆下面,这才稍整衣服,从办公室中走了出来。
用宝贵的20秒,对镜子照清楚了,惠科长郑重的走出大门,笑着道:“两位怎么称呼?我是鉴定三科的科长,敝姓惠。”
这姿态放的可谓是很低了,陈易却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他那聆听卷轴的效果都没消失呢,里面的细微声响和谈话,是想听到就听到。不得不承认,这种习惯性的贪污腐败,替换鉴定物品,着实超过了他的认识。
但就是这么真实的发生了。
“江宁的政坛,一塌糊涂。”陈易嘘了一声,道:“我自己的东西呢?”
“这个……”他不通名道姓,惠科长就有点疑虑,是否应该把证据交出来。这要是拿出来了,可就坐实了自己的违纪违法了。
当然,违纪是能够承受的,违法是不应该的,要是陈易现在给他个许诺,惠科长怕是巴不得简单解决此事。
但从陈易的角度来说,又凭什么给许诺呢?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担不起
惠科长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蚂蚁,不管跑的有多快,弯子转的有多曲折,除非天时地利人和,那是断然逃不出人家的手掌心了。
陈易看他欲言又止的不敢说话,摇头道:“你这种小官吏啊。”
表示了一番感叹后,他再次道:“你拿走的东西,是我要用的,在哪里?”
“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惠科长说出来后,顿觉轻松。
转瞬,他又在心里苦笑,自己堂堂一名科级干部,多少年的拚搏,在人家口中就成了小官吏了。
陈易向卢帆努努嘴,后者会意的跟去取铂金了。惠科长趁机喝了口茶润肺,同时关注一番同事的情况……别说是所长和科长们了,就是他手下的那几个人,都灰溜溜的躲在墙角里,不敢和他接触。
“牲口们。”惠科长骂了一句,带着那二两多的铂金碎块回来了,表情上的紧张舒缓了许多。只是脑子里不停的在转着念头:究竟是哪路神仙啊
陈易拿出另一半贝壳,贴合在一起对照一番,果然是自己掰下来的那块。于是又问道:“有真的鉴定报告吗?”
惠科长摇了摇头,转瞬又道:“铂金的纯度是99%,这个我记得清楚,其他就做了个元素分析。”
“用来造假?”
“是在东海那边的小工厂里做的,江宁也有些,我多给了300块的加急费。”既然碎块都还给人家了,再藏着捏着不过图惹人笑而已。
陈易却因为99%的数字而微露喜色,这等于收入平添一倍,一笔交易多赚上亿的。
果然是垄断才能产生超额利润。
“要么,我们再测一次?”惠科长讪笑着:“快的很。”
“没事,你把今天的事,写一下吧。”陈易说着搂着他的肩膀,进了接待室,又和那有些发傻的前台小妹要了纸笔,递给了惠科长。
“写什么?”
“写检查,深刻一点,把自己的问题交代清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些年的做法,都写出来。”
惠科长简直要疯了,哪里有这样欺负人的。
他压着怒火,木着脸道:“您看,我还不知道您是谁呢。但这样的要求,我要真的做了,以后都不用混了。”
“我叫陈易,你顾虑的也对。”陈同学靠回了椅背上,道:“简单的说吧,我爷爷是陈仲国,我爸是陈从余,我大伯是陈国亮,我小叔是陈荣杰,我大舅是方振南,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根红苗正的共和国子弟,散发出的能量就像是猪圈里的沼气一样博大和强大,是惠科长这样的底层官员难以想像的。别说是陈仲国此等只在中央新闻中听到的名字,就是副厅级的陈荣杰,副市长方振南,都是江宁官面上响当当的人物,踩一脚出地震不见得,榨出两车皮的油来,轻松的很。
惠科长知道,自己是真栽了。
他多年经营的网络,撑死就是两位省厅的副处和处级,而且也是与他差不多的独行侠,只是位置高些,运气好些罢了。别说和人家红色子弟别苗头,恐怕所长这样的人物,都是分分钟碾死的货色。
可他又有些不甘心,虚弱的问:“你有证据吗?”
“证据?”陈易愣愣神,掏出自己的身份证给他,道:“可以不?”
做了这么多年的鉴定工作,一张身份证的真假,无论如何都能看得出来。惠科长摸了又摸,一会儿竟是掉起了眼泪。
“我不能说啊。”他鼻子一把泪一把的道:“我女儿正在上大学,我要是,我要是倒了,她怎么办啊?”
陈易不吭声,靠在椅子上,让他自己伤神去。
所谓的深刻的“检查”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东西,但想出来之后,就决定要做了。眼前的事情,简单的过去,笑笑也就过去,然而,此事的性质非常之恶劣,用渎职或者贪赃枉法都不足以形容,说是雁过拔毛还差不多。
江宁江宁可是我陈家的江宁。
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腐败和渎职竟然达到如此猖獗的程度……异日我要以江宁为基地的时候,难道人人都先拔我的毛才行?
“孙茂鑫真是个废物。”陈易心想,一个腐败而聪明的官员,会让自己道貌岸然的赚到10万雪花银,一个清廉而愚笨的官员,会让手下迫不得已的去赚100两银子。
其实他也能理解孙茂鑫的难处,没什么大根基大背景的官员,因为各方妥协而重大奖,突兀的坐在了江宁市委书记的位置上,这确实是机遇与风险共存,受到掣肘,施展不开是能够想像的。
但在短短的四五年时间里,让贪渎发展到如此程度,如此光明正大和肆无忌惮的程度……相当不容易呢。
他可是部级官员恐怕是光想着明哲保身了
陈易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