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快行几步,躬身深深地施了个礼,道:“崔老前辈所著《观书》乃是世之学子必要拜读的经典。夫子给易青上第一堂课,教的便是前辈之礼学之篇。易青虽无幸拜在前辈门下,但是前辈却也是易青的夫子。易青当不得前辈如此礼遇,前辈快快请坐。”
她见崔明礼扶须落座,这才笑道:“古往今来,凡治国宏论,无不是除旧革新,废一举而兴一举岂是一日之功,岂能立竿见影?如体之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体形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兴此科举依然,需得缓缓图之,慢慢见效。何况前辈所言夸大了,旌国满朝力主此举的朝臣大有人在,如翼王殿下,王护大人,张舒大人,岑本初大人。。。。。。等等。何况前辈只知道各郡学子罢课,却不知道寒门子弟之欢呼,更不知百姓对此举的评价。此科举为无数士子文人走向达官显贵铺设了一条金灿灿的路,贫寒子弟,历经十年寒窗之苦,最后一张考卷定终身,换得光宗耀祖一步登天的锦绣前程。何况,此举也能使国家更加安定。上品无寒门的举荐制容易激化社会矛盾,科举则是解决此问题的一种重要方法。毕竟能当官,谁还去造反?而文武人才通过科举一跃龙门,成为天子门生,自然更会效忠天子。一举几得,何乐而不为?”
罄冉心知崔明礼乃是凤瑛手下第一重臣,崔氏一门在青国更是首屈一指的氏族大家,仅次于皇族。前几番凤瑛任命寒门入仕,尤属他反对的最为激烈。乃是青国朝臣的领导人,此番她若不难倒他,便无法服众。凤瑛让她顺服朝臣,实则指的是崔明礼这老骨头。
念到此处,罄冉忽而转身看向凤瑛,扬声道:“何况对呀君王来説,科举制要大大好过举荐制。科举取士最后乃圣上钦点,入仕之人皆称天子门生。这些人无不对天子感恩戴德,而举荐制,却免不了有些大臣借机培养自己势力,扶植党羽,从而形成徒讲交游,不重实学,甚至拜门奔竞,贿赂嘱托之行。而便是录取了有才之士,其对皇上却也未必衷心,他们不觉得是皇上给了他们做官的机会,反而只感激那些举荐其的官员。易青便听説这各国的官员们还分什么‘张仕’;‘李仕’诸如此类,在朝这些人自是因着同一个‘姓’而拧成一股绳,遇事先去请教自己的先生。哎,如此这般,长期下去岂不是要坏了社稷?!
她此言一出,但见凤瑛双眸微眯,显然面有所思。崔明礼却是大惊,险些将手中杯盏脱手。
罄冉这话简直是一针见血,一下子刺在了崔明礼的要穴。要知道青国上下谁人不知他崔明礼是三朝元老,自耀和帝时便位列臣工,投在他门下的门生最多,凡有才之辈,出身贵族,皆能受到礼遇,举荐入仕。而这些人出官以后更是对他感恩戴德,青国百姓甚至给这些人起了个统称,叫“崔仕”。
何况对此,当今圣上凤瑛该是体会最深。他凤氏一门,便是因凤瑛祖父为耀国高卢寺卿遍插党羽,才有后来凤瑛父亲一手遮天之势。如今他崔明礼同是高卢寺卿,又有方才罄冉的话,他顿时岂能不惊。
察觉到高台上凤瑛投射而来的锐利目光,崔明礼但觉冷汗直冒,面色已是煞白。凤瑛的性情他是了解的,这个年轻的君王虽是表面温润,实则其有着比其父亲更加狠硬的心,对呀敌人从来是不留一丝余地,动手果决狠辣。
崔明礼心思急转,骤然明白了皇帝今日所有举动的用意,皇上是决议要行科举了!更是在给他崔氏一门敲警钟了!
唯今怕只要一条路可走。。。。。。
崔明礼兀自喘息数下,抹了一把冷汗,突然转身对着高台深深一拜。
“皇上,老臣汗颜呐,老臣竟早先没能看出科举制的诸多好处,老臣无颜面对皇上啊。。。。。。真是江山代有能才出,看来老臣是真的老了,糊涂了。这朝堂该是年轻一辈的天地了,老臣无能,再无颜立于这朝堂之上了。请允老臣告退。”
他说这连叩三下,竟起身向殿外退去。殿中静寂一片,能听到他袍子扫过大理石地面的沙沙声,众人面色各异,望着他缓缓躬身退去。
而高台上的凤瑛竟至始至终未发一言,他的面上仍然带着笑意,眼中有着威严和智慧,也有着沧桑和冷酷。清隽的身姿虽是随意而坐,可却渊停岳池,有着天下在足下犹如尘埃的气势。
待崔明礼的身影消失,诸臣子神情不安看向他们的帝王时,他们已经心有洞悟。朝之第一重臣,已被赋闲在家,试想还有谁敢再提出异议。敢有再言这,只怕在皇帝心中,便会被灌上意图不轨的罪名吧。
“皇上圣明,臣请皇上效仿旌国,行科举取士!”
“臣请皇上效仿旌国,行科举取士!”
凤远率先拜倒,众臣子相互一望,纷纷跟随。
微微沉默凤瑛朗声一笑,道:“既然众臣工觉得这科举制可行,那么。。。。。。凤远,你便尽快拟个章程程上来。又恰逢易青大人在我青国,你可要多多向她探讨才是。”
“臣遵命!”
罄冉望着台上笑容满面的凤瑛,不免心中一紧。古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今有凤瑛此举,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那崔明礼在朝势力极大,青国上下其门生故吏岂是数百,已隐有当年凤氏之象。今日凤瑛令凤远挑起争执,再借她之手令崔明礼自请归隐,他甚至未费什么力气,便震慑了百官。若不是她被做了利箭,一定会拍手称赞他的心智。
“易大人高才,朕服矣。”凤瑛説这竟起身,大步迈下台阶,他不容罄冉反应,拉了她的手臂,便向台上走去,一面又道。
“旌帝之言不虚,易大人之才不逊周圣祖之干臣张显啊!”
凤瑛拉着罄冉,将她带至席案,示意她落座,这才重新坐于龙椅,执起酒杯,笑道:“朕敬易大人。”
“谢陛下。”罄冉举盏饮尽,笑道。
“陛下先前允易青一个要求,不知。。。。。。”
“哈哈,易大人请讲。”凤瑛朗声一笑,抬手示意。
罄冉眉宇一亮,笑道:“我旌国承敏公主仰慕陛下久已,旌国更是欲与青国缔结姻亲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哈哈,承敏公主美丽端庄,朕之幸也。”
凤瑛的朗笑声传来,顿时片刻静默,接着朝臣们纷纷恭贺。
“恭喜陛下。”
恭贺声中,狄飒冷哼一声。此番,他们战国竟至始至终都没有发挥的余地,愿意无他,凤瑛早已决定和旌国结盟了,发给战麟两国的国书,不过是不欲得罪他们而言。他早已看出,依青国现下形势,与旌国结盟才是上策。
不过此番却也没有白来,听得这番长论,他心有所触。回到战国,也该着手科举一事。他余光看向身旁端坐的白色身影,心中又是一纠。仿佛她越是耀眼,那光芒便越是灼热,会烫了他的心。让他越发难受,越发挣扎。
百官的恭贺声歇,殿中蓦然一静,狄飒忙回过心神,起身笑道:“青旌两国缔结秦晋之好,实乃大喜,本王恭喜陛下,恭喜青旌两国。”
“同喜,同喜,朕敬砮王一杯。罄冉见此,拂袍而起,执杯相邀。
“承砮王吉言,易青也敬殿下。”
对上她清亮的双眸,狄飒眸光闪动,她的眉宇间隐有凌洌清峻,傲然而立,丰神飘洒,面上自有一种慑人的光芒,竟让他几欲窒息。
半响狄飒才淡淡一笑,抬手示意,利落昂首,一饮而尽。
麟国官员也表示了恭贺之意,接着燕奚敏三人被请回了大殿,殿中歌舞再次连绵而起,众人推盏引觞,气氛一时倒似其乐融融,方才的锋芒激锐已然不见,但是殿中众人的心思,怕是比之刚才可要精彩多了。
一轮歌舞过后,却见一直坐在战国百官中的穆江突然起身,笑道:“青国与旌国结下秦晋之好,实乃大喜,我战国愿献上一支歌舞,谨祝陛下与承敏公主,还请陛下应允。”
他此言一出,罄冉分明感到身旁狄飒坐姿一震,接着似是站起身来,却有硬生生顿住了动作,渐渐地他又恢复了端坐。
她心中狐疑,再细细去看,狄飒分明面色如常,难道是看错了?
“战国盛意,朕岂会不允?朕要多谢砮王厚意啊。”凤瑛的笑声传来。
狄飒抬手,笑道:“理该如此。”
罄冉却微微蹙眉,为何她觉得狄飒的笑异常僵硬。不及多想,片刻后殿中响起了悦耳的乐声。
随着那乐声,一名白衣女子缓缓而来,窈窕的身姿一点点清晰,让人恨不得起身倾尽身体靠向殿门好把她看个清楚。那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到殿中,忽而一个轻跃,身体轻盈的舞动了起来。
她白衣上系着多条长长的丝绦,随着她的舞动,那丝绦倏地飞舞而起,迎合着节拍,异常美丽。她动作键明媚灵动如猫一般的眼睛不时望向凤瑛,并不是向台阶这里舞来。
罄冉一愣,这算什么?难道战国人看将燕云公主嫁到青国是不可能了,想用美人计让凤瑛收了这女子?
可接下来她便发觉不对,那女子忽而飘然舞上中台,接着她转换了轻盈的舞姿,改而扭动着妙曼的腰肢,如蛇一般娇软,将手中的香丝挥向,地扫?
那样子满是挑逗,动作更是和现代看到的艳舞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搞什么?!
罄冉还没明白过来,那女子依在狄飒身上的娇躯忽而一转,又向她扭来。她随着乐声扭动,多情而挑逗,脚上挂着的铃铛甩出细碎的响声,每一下都钉在拍尾,微颤人心。
殿中抽泣声此起彼伏,想来均在想如此妖娆女子,若是在近前就好了。
若不是绕着自己扭动而换成他人,罄冉指不定会好好观赏一翻。可是天知道,这娇媚到人间极品的女子却偏偏挂在他罄冉的身上,前一下后一下的,妖娆的手臂更是一会抚向她的肩,一会扫一下她的腰。
罄冉完全不知她这是干什么,只能连连躲避着。去看凤瑛,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搞什么啊!狄飒分明就知道她是女子,弄个没人围着她转悠个啥!
可现在的情景,罄冉又实不易起身打断那女子,一时面上是哭笑不得。
而此刻罄冉身边的狄飒面色也不甚好看,他甚至是有些坐立不安,耳边一直香气那夜穆江的话。
“王爷,臣认识一女子名唤绣奴。此女乃是我战国纺玥楼的绣女,专门为京城达官贵人制裁衣袍,她的手艺非凡,王爷现在身上的锦袍便是出自纺玥楼。所谓熟能生巧,此女缝制衣服时间久了,便练就了一项绝技。她不但能缝制衣服,还能在眨眼间将一件缝制甚好的袍子沿着衣缝针脚拆分开来,只需一个小针即可。甚至此衣着在人的身上,她也能不被其察觉将其身上的衣服变成布块。纺玥楼生意遍及四国,此女现下就在谧城之中。若是在宫宴上让其献舞,只要她能接近云罄冉,那么云罄冉的女子身份还能藏的住么。。。。。。王爷但可放心,绣奴不会武功,对于这么一个没有武功底子的女子,云罄冉是万万不会生疑的。”
穆江的话一直在脑中回旋不去,狄飒握紧双手,渐渐闭上了眼睛。方才穆江让绣奴献舞时他险些起身制止他,可是罄冉方才侃侃而谈的样子却一直挥之不去。
燕奚侬得她相助,实在是大幸,可却是战国的大不幸。此番青国与旌国又结成同盟,对战国便更是不利了。他几番犹豫终是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然而此刻绣奴脚上发出的铃声响在耳边,却令他心中如有针扎,那声音如魔音,让他面色苍白,几欲嘶吼。
罄冉的各般姿态在脑中闪过,她怒目的样子,她清冷的样子,她笑着的样子。。。。。。
狄飒似是再不能忍受心中煎熬,他双臂猛然抬起,一股大力便欲击上桌案,于此同时,他猛然睁开眼睛,便欲将那声“停下”喝出。然而却也是此时,乐声停止了,狄飒顿时身体如有雷击,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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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24章 女姿乍现(二更必看)
殿中乐声消失,狄飒心头的万般情绪骤然凝滞,如同被雷电击身,抬起的手生生顿在了空中。
他心头万鼓擂动,骤然转头,顿时面色惨白,身体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入目正见绣奴从罄冉右面身侧转开,自她身后一个旋舞骤然转至罄冉的左侧。她这番动作,带动的身上白衣纷纷起舞,扫上罄冉身体,一阵香风扑上面颊。
随着这清风,罄冉身上倏然如盛开了白色的花,片片白缎自她身上飞落,卷入绣奴翩飞的丝绦中,片片犹如舞在白带中的蝶,倏忽一晃,翩翩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一层。。。。。。两层。。。。。。三层。。。。。。直至只剩一件单衣。。。。。。。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那层层白色如漫卷的白雪,分落而下,仿似只有一瞬间便没入了尘埃,又仿似片片都飞舞了许久。
顿时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一幕,圆瞪的脸中满是惊意和震惊,渐渐的有人开始拼命的眨眼,似是要确定眼前看到的不是梦境。
是啊,这一切来的太快,罄冉只觉眼前一晃,片片白色的锦缎便如游蛇一般滑过了她的身体。身上骤然一轻,心却如遭重锤,沉闷的窒息。
它犹如僵硬的雕塑一般端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阵阵发冷,那是自体内散发而出的寒意,寒意冻结了她的身体,将那身子紧绷的几欲断裂。
低头处,她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单衣,单衣上身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白布,却难掩那起伏的胸线,纤细的腰肢。此刻那白布在眼前狰狞的刺痛了罄冉的双眸。仿似它不仅束缚着她曼妙的身躯。更层层叠叠缠着了她的心,让她不能呼吸,无力挣扎。
愤怒,屈辱,惊惶,无措。。。。。。顿时万千情绪翻涌在胸中,她止不住剧烈起伏的身体。止不住将十指深深插入掌心,可那痛却抵不住心头之万一。
聚光灯一般的目光笼了全身,罄冉力持镇定,她甚至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缓缓抬头,看向站在案前的绣奴,见她神色一慌,匆忙得转来了头。罄冉笑容更大,隐约竟是讥讽。
目光越过不安的绣奴,她的不远处,凤瑛竟不知何时已赫然站起。向来温润的面上,满是复杂。黑色的眸子沉浮着,其间诉说着什么,罄冉已经无力探究。便是她转眸时隐约看到的怜惜,她也不愿放在心上。
身旁的狄飒此刻神情似乎比她更加痛苦,身体似乎比她更加紧绷,罄冉冷然而笑,眸中讥讽大盛。这殿中的人,百般姿态,百般神情,落入她的眼中都似带着面具,生硬而冰冷。
忽而一道疾掠而来的身影撞入她的眸子,那紫色的影,若一道光闪在眼中,触在心头。迎上那熟悉的面容,迎上那海一样似是能包容一切的黑眸,罄冉清晰的看到了怜惜,安慰,暖意。。。。。。
他在说,别怕,我在这里。
他在说,对不起,我没能护好你。
她竟不知,他也在殿上,然而此刻她万分庆幸,他在这里。
真好。。。。。。
蔺琦墨飞身自殿中掠来,瞬间便到了台上,他挡在罄冉身前,挡住殿下所有人的眼光。接着抬手便胡乱地扯着身上的袍子,可是因为焦急,竟半晌也脱不掉它,复又想起腰上还系着腰带,他干脆大力一扯。
“撕拉”一声,顿时他身上紫色外袍断开,他将已不成样子的紫袍一抖,便欲披在罄冉身上。然而却在此时一双莹白的手已经率先一步落在了其上,随之还有一件红色的长裙,逶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