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当下就像条鳄鱼,紧咬着误入歧途的猎物不放。“你这样不『政治正确』,要在美国大都会过日子可难了。听阿姨说,你打算留在美国深造,以后这种情况可能还会发生,届时你就把这种现象当成一种赞许,日子一久,搞清状况后,你也就习以为常了。”
“言下之意,你是要我识趣点?”
“也不是,你长得讨喜是上苍赐给你的礼物,何必反应过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即使招蜂引蝶,也该有个界线吧?”他可不认为自己的观念落伍。
她给他一个未必尽然的笑。“在纽约谈界线是正直的傻子做的事。你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你无权限制别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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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量片刻后,决定不与她争论,改问她,“邵阿姨跟你提过我了?”
“她说你是老家远房亲戚的儿子。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你不妨提醒我一下。”言下之意,她的“没印象”是事出有因,正常的。
“这个嘛……让我想想,好像是她爸爸的女儿的侄子的姑姑的儿子之类的,我这样解释,不知你听懂多少?”他不愿意欺骗她,这一生他可能会骗很多人,但对她可是尽可能的查白。
“讲话拐弯抹角、吊人胃口,你得到多少乐趣啊?”她睁着圆眼望着他,口气里的挞伐其实多过不解。
他定睛回视她晶莹的目光,不吐一语。
她径自解释,“我大妈是独生女,没有侄子,就算有你这么一号侄子,也没有多余的『姑姑』可以让你认。”
他转了一下眼珠子,继续专注地看着她,心中为她激荡不已,想她的脑子被撞,记忆虽损,逻辑倒不差,久久才挤出一个宇,憋着笑解释,“表的总是有吧?”
她冷静的道:“大妈的父亲是独生子。”
他听了,当下心里“妈的”不停,直到她开口补上一句“倒是大妈的母亲有不少姐妹”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你多大年纪了?”她问。
“二十四。”他答得干脆。
“原来是表弟,见了长你两岁的姐姐,还不快点叫人。”
他眼一瞠,怒相横生。原因是,他观念旧,姐姐这声叫下去,别说将来,恐怕下辈子都怕追不到她的人了,一想到这上头,他将唇抿得更薄。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相吓了一跳,开玩笑的兴致顿时减半。“不叫就算了,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摆个牛头马面给人看吧?”
他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吭声。
“好,算我不识大体,初次见人,就在口头上占你便宜。这样吧!我请你出去逛街喝咖啡,并介绍一些朋友给你认识,算跟你陪不是,好吗?”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不必再花钱请我。我进去换件衣服,失陪了。”
“不必换了,把衣服扣上就成了。”
她笑着走上前,帮他将衬衫扣上,还刻意将穿了戒指的金链子塞进他的领口内,嘀咕着,“纯金炼可要藏好,以免走在路上,引起歹徒的非分之想。”摆明就是一副姐姐照顾弟弟的模样。
这让他想起从前……那段有绑着两个长辫女孩的日子。
他没打算跟她吐实,说自己练跆拳道已上黑带段数,在很多乡亲眼里,算得上是一名“歹徒”。只顺从地说:“我会记住你的忠告。”
她从皮包里抽出了笔纸,快速写了几个字后,将留言搁在明显处,回头解释,“给大妈的,要不然她会念。好了,咱们出去逛逛。”随后挽着他的臂,大方地将他朝门拉去。
他顺她的意挪步,只顾虑一件事。“婚礼不就是今晚吗?”
他瞄了一下她乱糟糟的短发与未妆扮的面容,再看她一身白衬衫与黑长裤的打扮,有点担心她会迟返,误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是今晚没错。”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跟我带你出去逛街并不抵触吧?”
他解释,“我只是记得老家的朋友们讨媳妇时,那些新娘子都是花整个早上请专业美容师精心打点,我以为你也需要时间准备。”
“一切已打理妥当,我们只要在七点回到饭店就行了。至于化妆这事,我已习惯,三两下就好了。”
他忍不住盯着她的眼眉,细细的观赏,心里的真心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人生得好看,不化妆也还是漂亮。”
于敏容闻言,抬眼凝望了他好几秒,对他直得有点硬的赞美不知如何自处,最后挪开眼去,客套地说:“谢谢。”
然后给他一个恶作剧的笑,调侃他一句,“其实你也是啊!还说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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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震天被她这样一赞美,心中伏起了一线希望,想她对自己有好感,不该只是单方面地卖邵予蘅面子。
可是没多久,他紧巴望的一丝幻觉,就在一家叫“野莲”的茶室里,被她一往情深的幸福语态给扼杀了。
他坐在她对面足足两个小时,见她带着晶亮的眸子大谈另一个男人的种种优点,心情随着她的笑容而时起时落。
他忍不住想,经由于敏容的形容,她那个被西方喻为当代摄影界奇葩的未婚夫杰生似乎有着超凡人圣的美德与才情,让任何凡夫俗子听了不自惭形秽都不行。
来美的旅程中,他也曾兴起过抢妻的谬念,这档野蛮事若发生在中国古代,以他的“职业背景”来行动,虽然违背世俗,却是古已有之、有典可考的事,可惜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他又不是纽约的地头蛇,无权、无势、无才情,更无立场,要这样要帅,简直是跟美国境管局过不去。
瞧于敏容那喜上眉梢的表情,即使她没说,他也能体会出她那种“失去杰生,大概就活不下去”的无力感。
爱人能爱到这种忘我的地步,让唐震天多少领悟出过去的傻与痴,他和于敏容之间,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段不成熟的青橄榄恋曲,有起头、没结尾;他强记硬留了一些来解愁,可悲的是姑娘她健忘,对这一段却是闻所未闻。
他沉默紧锁着眉的模样总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停下谈论有关来年春天,要跟杰生去尼泊尔登山的计划,轻问了他一声,“我烦到你了吗?”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挤出一个苦笑。“也不是烦,只是我不认识你的未婚夫,没有那种参与感。”
她掀眼看了一下天花板,自责地说:“真是对不起,你我初次见面,我就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轰炸你。下次你在街上见到我,可能掉头就把地铁站当成防空洞钻,躲着我。”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他总不好在她兴头上浇冷水,于是和蔼地保证,“不会啦!我还是会客气地邀你喝一杯咖啡的。”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回给他一记甜笑,不一秒,她的视线略过他的肩头,停伫在餐厅入口,灿烂的笑容也扩散到眉眼。“我的朋友来了,你们三人年纪相仿,绝对谈得来。”说完,她起身让出自己的长椅给新来乍到的朋友,改坐到唐震天身旁。
他顺着她的视线半旋了身,见到两名男子朝他们这桌跨步而来,两秒之内快速地打量清楚他们的脸时,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盯着自己的咖啡杯,大叹世界小得奇妙。
“青云、阿放,快坐下来,我介绍个新朋友给你们认识。”于敏容热络地为彼此引见,“这是我的表弟Dave,打算来这里念书,顺便参加我的婚礼。”
佟青云和齐放的那两张俊脸在正视唐震天的那一瞬间时,微愣了一下。
佟青云先回神开口,“你不会是……”但不敢确定他是否就是他所认识的人。
不到一秒,齐放接口,为佟青云解除疑惑,“你没认错。这小太保就算理了个大光头坐监或出家,我都认得出来。”
唐震天听了齐放含沙射影的话,嘴角微微一掀,打了一个不怎么热络的招呼。“嗳,会在这儿碰上你,真是完全意想不到啊!富家子。”
于敏容满脸的疑问,一双美目在齐放和唐震天这两个俊男之间流转打量,两人都摆出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倔相。
她静观了数十秒,无人好心开口跟她解释原委,于是壮了胆子,不请自问了。“怎么?你们三人认识啊?”
齐放冷嗤了一句,“从国中一路打上高中的同乡恶友。”
唐震天爽快的干笑一声,纠正齐放。“那是跟你这个富家子才会这样,我和小佟可从没交恶。”
齐放不爽地觑了佟青云一眼。“你这个『莫逆之交』是怎么当的?我跟这个小太保交恶,你岂有保持中立、两边都讨好的可能?”
“齐放,你别这么容易动气好吗?”佟青云摊开两臂,对于敏容解释,“他们两个从国一开始就念同校,因为看彼此不顺眼,每个月起码都要在校外解决私仇一两次。”
于敏容好奇得不得了,回头望着齐放和唐震天。“不会吧?什么事不能好好谈,非得去动到拳头呢?”
唐震天不愿在于敏容心上留下坏印象,一反常态地解释,“齐大少爷暗恋上小佟的姐姐,怀疑我打算跟他争风吃醋,所以,三不五时就放话中伤人……”
齐放赫然打断唐震天的话,“有件事我要郑重更正,我不是看你不顺眼,我根本是打心眼底看不起你。”
然后反问唐震天,“是哪个小混混没事,三天两头到小佟姐姐的教室献殷勤的?”
唐震天坦荡荡地回视齐放,“没三天两头好不好?我是受人之托,送交物品给她。”言下之意,不否认自己曾是混混的身分。
“受人之托?说得真好听。明眼人都知道你跟校外帮派大哥有瓜葛,能送什么样的正派东西?我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信蝉姐,因为,她本来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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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青云听到品行不算优质的齐放过分美化姐姐佟信蝉,就忍不住浇朋友冷水。“讨不讨人喜欢是见仁见智的事。”
齐放冷瞅了佟青云一眼,继续解释他看不起唐震天的理由,“你明知道东西是打哪里来的,却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扮演中间人。”
齐放的情绪似乎回到童年,语态变得跟不愿服输的国中小男生一样。
唐震天快瞄了一下于敏容,顾忌着她记得多少国中的事情,见她一脸坠入五里雾中的模样后,他尽可能地将过去轻描淡写,“据我所知,她与送礼的人相识,再说,她若不喜欢我帮人转送的东西,尽管自行销毁,或警告我别再替人送件。”
齐放冷淡地注视唐震天,“你说的那个人是在『道』上混的,她惹得起吗?听说连教官都得让他几分,她一个娇弱女子怎敢跟你这个跑腿的猴崽吐怨?”
唐震天快速地抛给佟青云一个无奈的表情。
佟青云认识齐放口中那位“道”上混的仁兄,因为,那位仁兄跟自己的胞兄有着指天誓地的拜把情谊,除去敏感的黑道身分,人品其实非常纯良正直。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将目光调往别处,表示不想干预过往云烟的纠葛。
唐震天斜瞄于敏容,决定将双肩一耸,挖苦齐放,“一段单相思而已,还在大庭广众下这般清算计较,你也太没男子气概了。”
齐放目不交睫地瞪视着满眼挑战的唐震天,从他紧绷而拱起肩胛判断,他随时可以跳上桌子出拳干架,但看在于敏容花容尽失的份上,他忍住了一时的羞辱。
气氛僵了好几秒,直到一串手机铃响,杀气腾腾的气氛才缓和了些。
于敏容慌张地抓过袋子,伸手往里捞,大概是她紧张过度,手抖得厉害,手机滑得像泥鳅一样,在空中连番跳了三回,最后是被坐在身侧的唐震天给揪住。
他动了一下大拇指,将手机盖弹开,看了一下液晶显幕后,才将手机递到她颊边。
她眼带感激地看了“表弟”一眼,探头将机子夹到脖颈之间,对着机器说话。“喂,是敏容。”她停了一阵子,才又开口,“是这样吗?你再帮忙找他一下好吗?我现在马上就赶过去。”
她收线后,将手机扔进袋子里,红着鼻头解释,“我有事得先结帐走人,震天,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唐震天接下齐放挑衅的目光,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她,“不,我们想再找个地方叙旧。”
齐放状若轻松地附和,“没错,我非常想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少年警队的?”
她没把握地在三个漂亮的大男生之间流连,最后停在她觉得较可信任的佟青云上,叮咛道:“你要他们两人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气。”
三人扯着笑脸跟她保证,并殷勤地护送她离开茶室。
到了大街上,于敏容又再观察他们好几秒,确定他们之间的火气降了几度后,才下确定地跨步离去,但走得不是很干脆,因为她定走停停,没五步就转身窥探他们。
他们也站在街坊,扯着僵麻的微笑目送她远去,有时还会跟她挥挥手,一直到她转进街角,消失踪影后,原本排排站得像三尊雕像的六尺大男人,突然就跟“天线宝宝”一般,抬手晃腿地抢抱在一起了。
这一个挥拳正中下频,漂亮利落的架式显然有武打实战经验。
那一个抬腿落空后,学狂牛往人肉的肚眼冲,四肢施展不开时,连牙齿都可拿来当武器,这种为了要赢,不择手段的打法,显然完全摒弃兵家胜之不武的那种画地自限的观念。
另一个致力扯开两人,却无辜吃了两记不长眼的飞拳,最后,只得放弃劝架的妄想,站在一旁任他们打到鼻青脸肿过瘾。
也多亏了纽约人见怪不怪的冷漠,没让他们的干架转变成开放剧场。
佟青云两手插在臀裤袋,隔岸观火了一阵子,看了表,算了一下时间,警觉到好市民通报警察的缓冲期已近尾声,他左右前后地张望了一下,还真的就瞄到一辆巡逻车远远地“哦咿哦咿”往他们的街道驶来。
好险街上车连车,行人道上人挤入,警车一时开不过来。
佟青云大声地喊了一句,“条子来了!”他的嗓音是紧张的,行动上却是从容不迫。
也真是奇怪,唐震天和齐放两人一听到警察来了,原本扭得死紧的身子当下往两旁扯开,不再恋战。他们伸长三粒脑,凸着六只眼,目睹到五百公尺外的情况。
除了坐在架驶座开车的那一位警察仁兄外,另外一个煞面非裔美籍女警已探头准备跨出车门了,是不是冲着他们而来已不重要,因为要等到真相大白才溜之大吉的话,根本是白痴才会做的事。
齐放先行动,拔腿开跑,回头对佟青云和唐震天喊,“回我公寓见!”
唐震天犹豫了一秒,不确定该不该跟进?
佟青云当机立断地扯住唐震天的臂,要他跟随,“你没有跟纽约警察斗的本钱,劝你跟上!”
唐震天与佟青云跨出大厦电梯,来到一扇门前,见佟青云对着豪华铁门重捶了几来下,门应声而开。
皮夹克、棉衫脱得精光的齐放看也不看来人一眼,直接扑坐回沙发,拿起棉花球,沾了沾消肿去瘀的药用酒精,径自往下巴及胸腹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处抹去,他那种忍痛不吭声的壮烈惨容,让人看了不感受其害都难。
齐放从苦难回到现实,注意到佟青云和唐震天两人跟木桩般地围着自己的沙发而立,忙挥了两下手,扯着喉嚷说:“坐、坐、坐!没要你们观赏我死里逃生的窘样。冰箱里有喝的,想喝自己去拿,恕我不亲自招待了。”
佟青云和唐震天两人照主人的话行事,将冰箱里的一打罐装啤酒全拎进客厅,顺手往杂志摊成一堆的茶几上搁。
两人各握了一罐啤酒,开环一拉,才牛饮几口,就双双被齐放突然啸出声来的疯话给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