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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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嫁-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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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他曾发誓,忘了那一天发生的一切。可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么惨烈的画面!

    何欢站在谢三面前,低头看他。谢三习惯了高高在上,言行一向很强势,可这会儿,她觉得他就像受伤的小动物,试图舔舐伤口。她暗暗嗤笑自己的比喻,可她还是情不自禁上前一步,试探着问:“十年前,谢大小姐自杀。真正的原因是永安侯世子出世没多久的儿子?”

    谢三没有回答,何欢只看到他搁在桌子上的右手握紧拳头,手背青筋凸显。她几乎想上前握住他的手掌。但最终只是站在原地问道:“永安侯世子找了十年。都没有找到儿子,你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的确是我亏欠了他。”谢三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何欢知道,自己猜对了。谢三之所以咬着沈经纶不放,大概是他觉得,沈经纶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事实上,她嫁入沈家一年多。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孩子。

    转念间,她对着谢三笑道:“三爷,我们在沈家偶遇那天,您不会是在沈家找孩子吧?”

    “我有那么蠢吗?”谢三怒视何欢,却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嘴角都挂着笑,似在嘲笑他。他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举步就往外走。

    “三爷!”何欢急忙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解释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真的!我笑,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世上最能明白我心情的人,居然是你。”

    “谁明白你的心情了!”谢三又是羞愧又是懊恼。她说不是嘲笑他,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想推开她,拂袖而去,可他下不了手,只能怒目圆睁瞪她。

    何欢见他气呼呼的,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她愈加觉得,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对的。她仰头反问:“我说得不对吗?你此刻的心情就如同我一样,虽然一心报恩,可压根做不了任何事。”

    “我又没你报恩……”谢三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何欢知他已然明白过来,她放下双臂,笑眯眯地说:“三爷,您一而再再三救了我的性命,我真的很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可是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什么都不做。其实,上一次在街上,我冒然拿着匕首行刺黑巾人,做得极错。我想,那时若是我受伤了,您一定会难过自责。让自己的恩人愧疚担心,这并不是报恩。”

    谢三怔怔地看着何欢的笑靥。她不能谈论他和永安侯世子的种种,所以她用自己做比喻,目的只为告诉他,他一心向永安侯世子报恩,却没想过,这样做只会给对方带去无形的负担。的确,他若是因此事受伤或者危及性命,便不再是他的私事,到时一定会连累很多人,可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谢三转过脸不去看何欢。

    何欢望着谢三的侧脸,暗暗叹一口气。他想要找到十年前失踪的婴孩,谈何容易!之前她只是觉得他正直善良,这会儿她才发现,他不止重情重义,更有些傻气。她低声感叹:“很多事,只要尽力了,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你说什么问心无愧,无非是不希望我继续追查你的沈大爷。

    “你一定要曲解我的话吗?”何欢生气地走到谢三身前,仰着小脸怒视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才说这么多,你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扯上沈大爷?”

    谢三泄气地后退一步。她对他的关切,无论是源于沈经纶,还是因为她口中的救命之恩,都让他不舒服,可他又说不清,他为什么不舒服。他自认从不是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男人,只不过每次遇上她,他就变得莫名其妙,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谢三低头凝视她眼中的愤怒。她的睫毛很长,她的眼睛似漂亮的猫眼石。他的心一下子软了,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何欢被他看得一阵紧张,可她又不想示弱。明明是他借口有急事找上她,她不过好心劝解他,却无缘无故被他冤枉。她点头道:“没错,我的确不希望你继续纠缠沈大爷,不过他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就算你日日夜夜监视他,也不会找到他的任何把柄!”

    谢三刚刚升起求和的念头,此刻已荡然无存。他生气地说:“对,他是君子,我是小人!”他一定是被鬼附身了,才会眼巴巴跑来找她。“我这个小人就不在这里碍你眼了,告辞!”他转身往外。

    “你给我站住!”何欢拽住他的衣袖,又慌忙松手,对着他嚷嚷:“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是小人,你休想冤枉我!”

    “我冤枉你了吗?在你心中沈经纶是无人能及的,是完美无缺的,我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算什么!”何欢垂下眼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

    “对,救命恩人,恩人!”谢三咬牙切齿。这一刻,他恨透了这个词,可另一方面,若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她大概见都不会见他。“算了!”谢三苦涩地轻笑,“你不用铭记于心,实话告诉你,我这人平素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多管闲事。不管是谁遇上危险,哪怕是叫花子,或者阿猫阿狗,我都会救!”

    “你救都救了,我是不是铭记于心,你管不着!但是你自己心里不痛快,跑上门找我撒气,就是你不对!”

    “我什么时候找你撒气了?”

    “喏,现在就是!”何欢一副你休想抵赖的表情,高声指责:“你三句话离不了沈大爷,左一句沈大爷,右一句沈大爷,算什么意思!他若是惹你不高兴,你直接上沈家找他对质去……”

    “干什么,激将法?”

    “我才没工夫激将你。是你自己无端跑来,说什么有急事找我,结果话儿才说了一半,就故意找我的茬……”

    “我没有找茬,也不是无端找你。”谢三一把抓住何欢的肩膀,目光灼灼看着她,“林捕头刚刚对我说,已经过去十年了,即便侥幸找到他,也是一堆无用的白骨。”

    何欢没有挣扎,只是看着谢三问:“他叫什么名字?”

    谢三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说道:“怎么会无用呢?就算仅仅找到一堆白骨,也能让永安侯世子死心,也算是一个结局,总好过现在,时时刻刻想着,念着,却永远没有确实的消息。对活着的人来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最大的折磨,你明白吗?”

    “我明白。”何欢重重点头。

    “不,你不明白。”谢三摇头,“即便是我,也无法理解永安侯世子夫妇的心情,我只是无法忘记,他吃了我递给他的糕点……”

    “我明白的。”何欢的眼泪涌上了眼眶,“父亲的棺材中只有他的衣冠,我明白什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知道什么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希望。那时候,母亲总是不断重复,父亲不会扔下我们,可是转过身,她就开始落泪。我好害怕,母亲会丢下我们姐弟,追随父亲而去,于是我只能劝慰她,没找到尸体,就还有希望。”

    何欢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泪光,苦涩地笑道:“茫茫大海,父亲哪里还有生还的希望,可是谎言说得久了,就连我自己都相信,只要没找到尸体,就不能绝望。”她仰起头,硬生生逼回眼泪,轻声说:“或许我早就分不清,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绝望。”
第121章 萌情
    何欢强忍眼泪的模样,令谢三的心狠狠一抽,他心中的烦郁突然变得不重要了。这一刻,他只想抱一抱她,让她不要难过了。

    谢三心知,他抓着她的肩膀已经于礼不合,可是他的手掌依旧紧贴她的衣裳,他的拇指按着她肩头,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锁骨。

    不管了!谢三无法抑制心中的念头,正想上前一步,把她拥入怀中,忽觉自己的右手腕被一双小手抓住了。

    “不许你欺负大姐!”何靖奋力推搡谢三,小小的身子努力挡在何欢身前。

    谢三幡然醒悟,急忙放开何欢,后退了一大步,低头朝何靖看去。

    何欢亦醒悟过来,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泪水。待她回过头,就见何靖与谢三大眼瞪小眼,何靖正张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

    “你就是何靖?”谢三打量何靖,不敢朝何欢看去,暗暗庆幸自己来不及付诸行动。

    何靖气呼呼地重申:“不许欺负大姐!”

    “靖弟。”何欢赶忙拉着何靖后退一步,低声解释:“不得无礼,大姐正和谢三爷说话呢!”

    “可是我分明看到他……”

    “不是,你看错了。”何欢心虚地摇头,“我们在说紧要的事儿。”她试图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不在屋子里读书?”

    何欢的话音刚落,白芍慌慌张张站在门外解释:“大小姐,奴婢刚刚在大门口与张伯说了几句话。”

    “你先带着靖弟回西跨院。”何欢暗暗吁一口气,又对何靖笑了笑。再次表示谢三并没有欺负她。

    待白芍带着何靖走远了,谢三轻咳一声,随口说:“他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弟弟?你与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他面上镇定,却不敢朝何欢看去。

    何欢胡乱点点头,亦不敢面对谢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若是何靖没有出现。谢三一定会拥抱她。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推开他,事实上,她压根就不该提及父亲的死。先前的那些话,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沈经纶在内。她悄然后退一小步。

    谢三看着她的动作。同样默默往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他生于辰时,所以取名谢辰……”

    “为什么我们总是莫名其妙吵起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示意对方先说。

    “那个……”

    “其实……”

    随着这四个字,屋内的气氛愈加尴尬。

    炙人的沉默中。谢三大步走回桌前,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连饮几口。

    何欢一径低着头,努力压抑呼吸。她一直以为,谢三和沈经纶身高差不多,最多也就是稍稍高出一点点。可就在刚才,他抓着她的肩膀,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下,她才发现,他不属于沈经纶那种清瘦修长,更不是莽汉的壮硕魁梧,而是一种无法用词语形容的高大挺拔。即便他正很生气地与她说话。也让她觉得安心,仿佛她早就笃定,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绝不会伤害她。

    恍惚中,何欢又想起他抱着她跳下马车的画面。那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她压根无法思考,而他,即便是在情急之下,他还是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搂着她的背,手肘尽量撑着地面,以免她受伤。其实,他看似不拘小节,偶尔霸道不讲理,却是细心体贴的男人。

    如果一个月前,他没有救下上吊自杀的何欢,我也没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吧?

    我在想什么!

    何欢深皱眉头,暗暗对自己重复: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谢三放下茶杯,就见何欢又是叹息,又是皱眉。他只当自己吓到她了,低声道歉:“我不是有意冲你发脾气,也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我只是……只是恰巧路过。”他重重点头,重复道:“对,就是恰巧路过而已。”

    何欢没有戳破他的拙劣谎言,她不敢靠近他,远远看着他说:“我刚才所言都是肺腑之语。对很多人来说,怀抱希望,总比彻底绝望来得强,至少‘希望’能让他们活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事实的。”

    “可是你的母亲还是抑郁而终了。”

    听到这句话,何欢微微一怔。她在用林曦言的心情与他说话,他看到的却是何欢。她失笑。每次与他起争执,她总是忘记,她正扮演何欢的角色。

    看到何欢嘴角的那抹苦笑,谢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干嘛又去揭她的疮疤。她七岁遭逢家族巨变,没了父亲,很快母亲也死了,只留下同父异母的弟弟,至于何家那些人,不提也罢。

    过去的十年她过得那么艰难,以后应该有人好好爱护她,照顾她,可惜,他终究要回京城,而他们毕竟男女有别。将来,他会娶妻生子,而她也会嫁人。即便不是沈经纶,也会有其他男人抱她,亲她……

    “嘭!”谢三一掌打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

    何欢被他吓了一跳,诧异地看他。

    “没事。”谢三连连摇头,背过身说道:“总之,无论他是生是死,找到他,事情才算有一个了结,永安侯世子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三爷,虽然我也希望,世上的事情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何欢轻轻摇头,担心地说:“你若是能找到谢辰小公子,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只找到一堆白骨,对他的父母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或许,他们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谢三一脸不赞同,摇头道:“你应该知道,伤口若是一直捂着,就会流脓溃烂,唯有把烂肉剜除,才能结痂康复,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们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何欢远远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谢三不满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却也不敢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只能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沉声说:“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压根一点线索都没有。谢捕头回京这么些日子,说不定过几天我就得走了。”

    “你要回京了?”何欢愣了一下,又急忙掩下情绪,改口道:“你要回京了,才会如此焦急?你有没有想过……”她咽下了后面的话。她若是继续往下说,势必要提起沈经纶。每次她提起沈经纶,他就想点燃的炮仗。有时候,她真的很难理解男人的思维。

    谢三知道何欢想说什么,他转头朝窗外看去。顷刻间,屋子内陷入了沉默。

    何欢抬头看了看谢三。她早就知道他会离开蓟州,可他真的要走了,她竟然有些不舍。转念想想,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大概因为她这辈子都没报恩的机会,她才会觉得遗憾吧!

    想到这一层关系,她脱口而出:“谢三爷,恕我多嘴说一句,永安侯世子曾经中毒,与谢辰小公子失踪,根本是两回事。再说,整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我想,这会儿就算是谢辰小公子站在您面前,您也认不得他……”

    “若不是他因为中毒,身体虚弱,就不会没有其他子女……”

    “您怎么知道,世子爷没有其他子女,是因为身体虚弱?您又怎么知道,他身体虚弱,是因为曾经中过毒?”

    “你在劝慰我?”谢三朝何欢看去。这件事梗在他心中十多年,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自然也不会有人劝慰他。再说,在旁人眼中,他少年得志,大家巴结他都来不及,他哪里需要旁人的安慰。

    何欢感受到谢三的目光,不由自主垂下眼睑,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三爷在救我的时候,没有期望我报答您的恩情,说不定世子爷也是这么想的。这会儿,京城的人可能只是希望,您能尽早回去,平平安安回家。”

    “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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