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舌。
徐老太太拿右手抚着左肩说:“人老了,不中用喽,这里酸那里痛的!”
媚娘知道她想让自己给捏捏,便笑道:“祖母往里边挪挪,孙媳给您揉揉。”
徐老太太正中下怀,对徐西平和孙子们说:“你们自去吧,我也坐不得久,媚娘手儿巧,有她替我揉揉,我得歪一歪!”
徐西平便带了子侄们行过礼,说几句让母亲保重的话,退了出去。
桂夫人便也随了丈夫离开,徐西平却皱眉看着她道:“你要着急去哪里?带着儿媳们在老太太跟前说说话,解解闷儿,不是好么?”
桂夫人微红了脸,低声道:“你没听母亲说了:要歪一歪的么?我们在这里反而嫌吵闹了。”
徐老太太摆摆手:“走吧走吧,我累了,只留媚娘在跟前就好,各人都去吧——小媳妇们好生带着孩儿!”
甘氏、方氏各自牵了小孩,上前教导着做揖福身作别,老太太笑咪咪地顺手从软榻内里的红木床柜掏出几样物件来,连着紧紧挽住父亲衣摆,不肯上前行礼的大姐儿美莲一道,各人赏了一样,方遣了他们走。
恒儿先前哭了一会,郑夫人哄不住,让春月找了奶娘来,让抱出去哄,细听他在廊下哼哼着不肯停,不放心,也跟出去看,倒让恒儿少得了一样好玩艺。
媚娘认真看过徐老太太给出去的物件,都是些黄澄澄足金打造的瑞兽造型摆件,精致绝美,想来先给小孩们当玩具,等他们大些了,便可以放书桌上,当个镇纸什么的,便是摆放在书房八宝架上,也是极养眼美观的。
这老太太真是阔绰,随手丢给重孙的玩具都这么贵重。
徐老太太闭着眼,极享受地靠在棉垛上,媚娘的手法无可挑剔,被她抓揉搓捏了一会儿,全身筋骨都放松下来,说不出的舒适,老太太唇角泛起笑意:
“这样的赏赐每年有很多次,儿孙来得最齐整才给,这些小玩艺全是我从六七岁起收着的,那时庄家的富贵,几个候府也不及!刚才看到恒哥儿穿的麒麟外袍,正合了我的心意,今天要给他的,就是一只嵌绿宝眼的赤金麒麟!”
媚娘笑着说道:“孙媳代恒儿谢太祖母赏赐!太祖母福泽深厚,递传到儿孙们手上的物件,都是世上最稀罕最好的!”
徐老太太拍拍媚娘的手:“祖母虽然老眼昏花,挑小孩儿的物件还行,稍稍不好的,我都不肯传给孙儿!恒哥儿这是第一次受我的赏,我统共有两只赤金麒麟,他父亲小时得了一只去,这一只,是他的!”
媚娘手上一顿,听见徐老太太说道:“你命大有福,天也怜见,从此后便好好与英儿过日子,相夫教子,打理候府事。英儿自小争气,可怜他十四岁便随父远征在外,刀光血影里长大,世人皆知威远候功高权重富贵绵延,却不知那是几代威远候拿命换来。英儿的祖父和父亲,都在一样的年纪战死沙场……我为英儿提着一颗心,好歹看到他有了恒哥儿这点血脉,再大些,英儿自然会给他世子名份……只是光有恒哥儿却不够,英儿该有多几个儿女,那两位新抬的姨娘生不生也罢了,将来再给英儿说两房良妾贵妾,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延续嫡系香火……”
媚娘心跳加快,眼睛都瞪大了,王妈妈提及的那些事这么快就来了么?老太太亲自开口给徐俊英添妾室!
她的理由还冠冕堂皇,不容媚娘有半分拒绝的余地!
媚娘还想不出要说什么,忽瞥见软榻一侧挡光的纱绣屏风微微晃动了一下,隐约有个苗条的影子闪过,她心念转动,笑对老太太说道:
“唉,贵妾也好,良妾也罢,不过就是个妾!不值什么,何劳老太太操心?有我和母亲看着合适迎进来就是了,左右入了门,她总得天天在我跟前侍候着,我看过眼了,夫君应也是满意的!”
老太太闭着眼,享受着媚娘的手按,昏昏欲睡,含糊道:“嗯,你是个懂事的……能想明白这点就好,凭你去办……”
正文 第二十章 探看
媚娘直等到老太太睡着了,替她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从软榻上下来,瑞雪侍候她穿上鞋子,两人走到暖帘边悄声说话。
媚娘:“现在这时辰……老太太难不成睡一觉起来再吃午饭?”
瑞雪:“老太太这阵子夜间睡不安稳,醒得又早,现在这时辰睡了,午间那一觉就免掉,到了晚上,她可不就能睡得好了?”
媚娘说:“瑞雪真是聪明,到你这儿事情就往好的地方去了!”
瑞雪忙打起暖帘,不好意思地轻笑道:“大奶奶这么说可折煞奴婢了,大奶奶才真聪明!”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廊下,媚娘回头笑着问:“瑞宝和瑞珠,与瑞雪是同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过的?”
瑞雪犹豫了一下,细长澄明的眼睛接触到媚娘的目光,下决心般轻声道:
“老太太跟前原有六瑞,从七八岁上就跟着老太太,经季妈妈调教多年,都是能干的……大奶奶生了恒哥儿,自然不能全心顾大爷,老太太心疼大爷,就把管衣裳的瑞宝和管吃食的瑞珠给了大爷,只在东园书房侍候着。”
看见季妈妈顺着冰纹石片路走过来,媚娘不经意地对瑞雪点头道:
“我知道了,你不用送了,回吧!恒哥儿此时不知好了没,我得赶紧去看看。”
季妈妈已走到近边,含笑福身道:“大奶奶放心,恒哥儿由奶娘抱着,跟了大太太去,如今在大太太房里睡觉呢!”
“哎呀!恒哥儿最是会缠人,恐怕累着祖母了!”
媚娘笑着说,带了翠喜翠怜,走出锦华堂。
却并不往郑夫人院子里去,恒儿既然已经睡着,她去了也是白去,难得郑夫人有心情弄孙,必定累了一早上,该让她歇会,待午饭后再过去,听她传授治家的方法经验。
问了翠喜,知道徐俊英一出锦华堂就被前院管家请去,说是有客来访,他与叔父徐西平一道去的,方才又着人到厨下传了酒席,中午不用说是要和客人一起吃,丈夫沐休在家,却又有应酬,媚娘不必配夫君吃饭,便可以自由安排。
想了想,让翠喜翠怜带着往三奶奶宁如兰的幽兰院走来。
幽兰院不大,是个小巧精致的四合院子,东西厢房各带有耳房,正中上房略高出两边厢房,环绕院子的抄手游廊下,尽是从院中搬移上去的盆栽兰花,在院门口迎接媚娘的红叶笑道:
“三奶奶最爱兰花,下雨下雪,别的不管,先顾着别让兰花遭殃。大奶奶看廊下的兰花多不多?可不止这些呢,东厢房后边拐角处搭了暖棚,那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名品兰花!”
媚娘看着廊下挤挤挨挨上百盆不下五六十个品种的兰花,想像着暖房里的另一番情形,不由得摇头笑道:
“你家奶奶,真真是个花痴!”
红叶看着正房暖帘,轻声笑道:“可不止我们奶奶是花痴,三爷也是呢……”
红叶生得白净秀美,体型高挑苗条,走路腰肢款摆,轻盈而不显浮佻,天然一股风流洒脱气质,若是换上一套富贵些的衣饰穿戴,只怕比这府里的小姐都强过几分去。
媚娘看她浅笑盈盈,脸颊泛起两朵红云,不禁心里一动,指着她道:
“好个大胆婢子,敢背后说主子们的坏话!”
红叶怔了一下,忙俯身行礼道:“大奶奶饶了奴婢罢,奴婢错了……”
房里传来宁如兰的声音:“大奶奶来了吗?还不快请进来!”
守候在门口的婆子打起暖帘,媚娘伸手拉了红叶,咯咯笑道:“瞧你这委屈样子,本就是我先说的,你只是顺了我的话,错在哪里了?我咋你玩的!”
红叶满脸通红,却又无可耐何,只好抿着嘴儿陪笑,扶了媚娘进房。
果然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姑娘,宁如兰房内家具的布局和色调搭配与秦媚娘完全不同,如果说秦媚娘偏向于小资,温馨舒适,宁如兰就是风雅,简约明快,书卷气十足。
举目四顾,媚娘只看到两样东西入眼,琴和书。
还有一样,墙上的画。
完全古色古香,正宗古代高技艺画出来的花鸟图,她最喜欢那幅鸳鸯桃花图,鲜艳又不落欲套的色调,让人瞬间感受到一种温暖美好的春日情怀,禁不住要与身边人倾诉几句悄悄话。
媚娘对宁如兰说:“进了你的房间,我整个人变得风雅起来,这才觉着我原来也是读过书的!”
宁如兰由锦书扶着,从榻上慢慢下来,笑道:“瞧大嫂说的,我这一生只除了书,没有别的所爱,东厢房书房是三爷常去的,我只好在睡房里放些书,随手拿来看。”
媚娘上前牵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垫了厚厚棉垫子的雕花围座上,锦书将一只铮亮的黄铜手炉用棉帕子包了,递到如兰手上,如兰又转递给媚娘:
“大嫂刚从外边来,先暖暖手。”
媚娘摇头:“不用,刚才你也碰到我的手了,暖不暖和?外边阳光好着呢,如兰应该去晒晒太阳!”
红叶捧了茶来,说道:“奶奶们可使不得!刘妈妈说了:女人家小日子跟生孩子一样,不能见风!”
“刘妈妈呢?”媚娘喝了一口茶,问道。
红叶说:“三奶奶刚刚吩咐刘妈妈出去办事……”
“趁她不在,我作主了:搬两张椅子到院子里太阳最盛的地方去,椅子垫上这样的棉垫子,然后扶了你们奶奶,我们去晒太阳!”
媚娘又对微微有些诧异的如兰道:“你不是读过很多书吗?可读过一本叫《万物起源》的书?那上面说:阳光可催生万物,亦可杀死一些细小得我们看不见的小生物,那些小生物依附在我们的皮肉上、衣服上、被褥上,越聚越多,就能让人生病,若不时晒晒太阳,病痛自然就少了。你看男人们都比我们女人健康,那也是因为他们时常在外奔走,有机会晒到太阳的缘故!”
“真的?”宁如兰相信了,“我却未看过那一本书,大嫂手上有此书么?也借我看看!”
媚娘笑着扶她起来,帮着锦书给她披上件厚些的披风,边走出去边说:
“我以前在娘家时看过,却不是我家的书,原是哥哥借了别人家的……”
“真是可惜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阳光
两人说着话到了院子里,此时将近午时,阳光刺目,宁如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但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她感到舒服,坐在软椅上,微风轻拂而来,有点冷,却很清爽,并不像刘妈妈和红叶她们说的那样刺骨。
“啊,真好!待在屋里虽然舒适暖和,可气儿闷,我就喜欢这样!”
宁如兰笑着,苍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红晕。
锦书见状,欢喜道:“三奶奶,这太阳光确实好,不若遵了大奶奶的话,将床上被褥也取来晒了?”
媚娘笑看锦书:“孺子可教也!你就晒吧,别晒在山石花树上,虽然太阳晒干了雪水,还有湿气,用大椅子撑开,或在院中央架起竹竿,晾晒一会,待太阳一移走便收回,晚上睡着就舒服多了!”
锦书一福身,应了声:“是!”
转身跑进屋,不多一会和红叶、雁影等人抱了宁如兰的被褥出来翻晒,一边细心地拍打着被上的轻尘。
翠喜和翠怜含笑远远地站着看,早上出来时大奶奶留了王妈妈在家,嘱咐她带着仆妇们将床上被褥都翻晒了,该拆洗的拆洗,特意交待要晒恒哥儿的床褥,东园那边,也让王妈妈去跟瑞珠瑞宝说一声,教她们晒晒大爷的棉被。
身边没有了人,媚娘和宁如兰便轻声细语地说起闺房话。
宁如兰道:“那老山参……我在此谢过大嫂!可我却没用上,家里来人说母亲病重,需要老山参做药引子,访遍全城都找不到够年份的,可巧你给了我,我便……”
媚娘笑着拍拍她:“只要母亲能好起来!我们年轻轻的,总还有机会吃到好东西!”
宁如兰眼睛微红:“是这个道理,多谢你体谅——今早家里又有人来,说母亲好些了,还嘱我自己多保重些!”
媚娘说:“幸亏我也给了我母亲一截去,不然此时我可心酸呢——你如此孝顺,我岂能落后去?”
宁如兰笑了起来,握住媚娘的手:“以前我也时常去清华院看你,和你说说话儿,却没觉出你如此有趣!”
“恍若隔世啊!”媚娘反握如兰温暖柔软的手,笑道:“我得换一个样子活着,怎么高兴怎么过,方不枉再世为人!”
宁如兰仔细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得对!就该高兴起来,你以前心思太重了。”
媚娘说:“我明儿起要学管家了,你好了之后,也要来帮着些!”
“我不行的,一人管事怕得很,不过若得与你一道学着,又愿意的。”
“嗯,不怕,错了改过就是。”
宁如兰笑着:“大嫂胆儿真是大,现在想起来,我这病多半被你那天的举动吓的——我真的怕办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丢了那个脸,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媚娘也笑:“是呢,细想起来办得还是不尽完善,也过去了,管它呢!”
她看了看不远处翻晒被子的几个丫头,说:“红叶聪明伶俐,人又漂亮,是你最贴心的丫头?”
宁如兰微笑:“四个都一样,自小相伴,陪嫁过来……正想讨大嫂一个主意呢,红叶,我想将她开脸给三爷做通房。”
媚娘看着宁如兰,温婉秀丽,淡雅如菊的女子,说这话时面容平静如水。
“红叶愿意吗?三爷,也愿意吗?”
宁如兰垂眸:“红叶是我的丫头,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敢不愿意。倒是三爷……他原先不肯,后来我说及子嗣,我俩婚后这么久无儿女,他才勉强应了,刘妈妈今天出去办点东西,打算着过两天就让他们圆房……”
“如兰,你愿意吗?让自己的男人搂着别的女人睡觉?”
宁如兰似被惊吓着,猛抬头四面张望一下,脸上很快涨红,连眼睛也红了:
“大嫂!你怎如此说话?刺着我的心了!”
媚娘冷笑:“我说一句话就刺着你的心了?往后呢?看着你夫君牵了红叶的手,卿卿我我从你面前走过,一同回房去,再过一年半载,红叶肚子大了,生下儿女,看三爷心里眼里,还有多少你宁如兰的份量!”
“别说了别说了!”宁如兰捂住脸:“我怎愿意如此?可二太太逼着,我不让红叶做通房,二太太自会送了人来,到那时又如何?我又不能生,若再不准三爷纳妾,岂不成了罪大恶极的妒妇?”
媚娘说:“你瞧我,我不是生了恒儿吗?老太太趁我不便送了通房来,如今只是两个,也许过不了多久,大爷身边的瑞珠瑞宝也会成通房,抬姨娘。方才老太太还跟我说了,再给大爷寻几房良妾贵妾,多生儿女,开枝散叶!”
宁如兰目瞪口呆,看着媚娘不知说什么好。
媚娘咯咯一笑:“你道我真给她这样安排,一个一个地抬了人进我的院子,与我抢夫郎?我心里算计着呢,想进清华院做妾,没那么容易!”
她紧握住如兰的手:“你如今应了二太太,给三爷送上一个红叶,开了这扇门,哪天就会有绿叶、红花送上来,止都止不住!据我观察,三爷心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