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叫惯了灵虚子,猛不丁听他自称夏某,忍不住笑了:“夏公子,请”
齐王就见不得她这样灿然一笑,站起身拿过她的酒杯:“行了喝两杯就好,省得一会醉了,看帐本都眼花”
媚娘求之不得,装作不好意思:“还有威远候呢……”
齐王朝徐俊英举杯:“我与威远候喝一杯,算是替你敬他”
徐俊英喝掉杯中酒,又自己斟满,举杯对媚娘说道:“我与岑姑娘见过面,不止一次该一起喝一杯才对”
媚娘始终不与他对视,目光一触及他的脸,便快速移开,齐王说:“威远候常来此店吃饭喝酒,应是见过的,既然知道她身份,是个不善喝酒的,何必强人所难?我与威远候喝,来来喝几杯?连喝三杯可好?”
徐俊英看着媚娘,目光锐利:“稍后再与六殿下喝,这一杯只与岑姑娘喝”
媚娘心里大叹:玩完了徐俊英可能认出来了,这回死定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俗语真不是乱编的再怎么算计也算不到的啊,竟然又遇见徐俊英还是在仙客来,他还和齐王一起吃饭喝酒
该死的齐王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到锁春院去等着会死啊?大白天跑这里来喝酒他就是个讨命的
媚娘恨不得咬他一口,长得狐狸似的这么精灵干什么?化了妆他都要认出来。还有徐俊英这个木讷山货,老这么撞上,排队也该轮到他来认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死猪不怕开水汤,姐走一步是一步
媚娘按捺住一颗小雀鸟般扑楞楞跳个不停的心脏,硬是作出很淡定的样子,极快地朝张靖云和灵虚子微笑了一下,拿起酒杯对徐俊英说道:“我敬威远候上次街上遇着恶人,全仗威远候出言相助——我先干为敬,威远候请”
说完也不装模作样遮脸了,举杯一饮而尽,反而挨呛住了,低头咳个不停,林如楠忙拉她坐下,替她拍后背,齐王很快移了一副碗筷过来:
“又不能喝,逞什么强?这碗筷是干净的,吃口菜吧,吃口菜就好了”
媚娘摆摆手,伏在林如楠耳边说了句:“拖住徐……”
然后抑制不住地一阵猛咳,赶紧掏出帕子遮住嘴,站起身一溜烟跑掉了。
齐王指着她:“哎哎岑梅梅……”
林如楠说:“她一呛住了就很难好得起来,让她去,一会再回来,喝酒喝酒”
徐俊英放下杯子,转身绕出座位:“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你们慢慢喝吧”
林如楠笑着说:“威远候这是不给殿下面子呢,殿下说了要与威远候喝三几杯的”
张靖云也说道:“徐兄什么事这样急?你那边的袍泽还没打过招呼呢”
徐俊英怔了一下,省过神来:今天下朝偶然遇到从边关回京探亲的部属,是他自己要作东请客,设宴仙客来,酒过三巡,齐王来了,带着张靖云和灵虚子,他便过这边说几句话应酬一下,谁知……
齐王说:“威远候,不喝够三杯,休想走你说说,什么时候在街上遇到岑梅梅?有人敢欺负她?哪一个坏小子干的?”
徐俊英看了张靖云一眼:“很久以前了,是个小混儿,没怎么着她,反被她抽了几鞭子”
齐王笑道:“她可不好惹,若是再有点力气,四五个侍卫一时半会也奈何她不得”
徐俊英疑惑地看着齐王:“六殿下却是什么时候认得这位少东主的?”
齐王挑起眉:“我与她认识……说来话长,冰天雪地的,她就那样冒出来了”
他看向张靖云:“那天他送我回归云山庄,你也见着他了,记得吗?”
张靖云沉吟了一下:“是她?我看不像”
齐王笑了:“哈哈你也……”
林如楠这时候忽然指着楼下舞台说道:“他们来了”
齐王说:“来了就来了,有什么稀奇的?去,给个赏,让他们唱岑梅梅教的那首歌”
林如楠不动:“我又没银子”
齐王无奈,转去吩咐侍从:“找李秋歌,让他唱‘诀别诗’”
林如楠说:“还不如唱‘醉酒’”
齐王鼓起眼睛:“就唱‘诀别诗’”
林如楠不作声了,垂下眼眸表示臣服,齐王才又高兴起来,发现徐俊英在注视林如楠,便微微一笑,说道:“威远候不认识这位吧?我来替你引见:林小姐,生在京城,养在江南,流落岭南,如今又回到京城……”
林如楠看着他:“齐王殿下,我不记得告诉过你这些”
“你当然不会说,自然有人告诉我。”
他捏着下巴吸了口气:“只是奇怪了,我要他们给我查岑梅梅,怎么反而把你弄得这么清楚?岑梅梅他族兄祖籍柳州,她自然也来自柳州,怎的与你这个江宁长大的人成了知交?”
林如楠略微表现出一点讥笑的神情:“让我来告诉殿下:柳州就在岭南一带。岑梅梅先来的京城,然后,把我叫来了”
齐王看着她:“胡说八道你明明是……”
他停下不说了,却拿起酒杯,笑对徐俊英说道:“这位林小姐,也算有些来历,却是又泼皮又蛮横,远不如你家小表妹吧?威远候看看就算了我敬威远候,先向你道喜了”
徐俊英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六殿下说笑了,喜从何来?”
齐王将酒饮下,玩弄着杯子:“听说威远候发妻貌美如仙,却是个病秧子,死了又活的,闹得合府不宁……徐老夫人前些日子进宫,求太后再赐一桩姻缘,娶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位表妹‘贤淑温良,婉约宜人’,威远候艳福不浅啊,美妻贤妾——不对求的是平妻,难道日后要再封一个诰命?哈哈威远候多年靖边,战功显赫,我看未为不可”
一番话说完,桌上沉寂下来,唯有乐音悠扬,李秋歌唱的诀别诗竟然已过半,齐王放下酒杯,探头往楼下看了一眼:
“怎么弄的?我还没仔细听,这就唱完了?”
林如楠对徐俊英作了个揖,说道:“恭喜威远候从来新人如玉,旧人直如败絮,留在府中有碍观瞻,不如休了干净”
齐王看着林如楠:“懂什么?那旧人是皇上赐婚,诰命夫人,如何休得?除非……”
“除非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恩准,才能休弃。”
林如楠看着徐俊英:“那有何难?威远候是功臣,圣眷隆重……”
徐俊英和林如楠对视着:“我想起来了,我与林小姐也是见过的”
林如楠冷笑:“威远候没看错吧?”
齐王笑指徐俊英:“醉了醉了怎么谁都见过?早听说你酒量不济,想不到这才几杯就糊涂了”
徐俊英不作声,张靖云忽然站起来,朝齐王俯身行礼:“殿下,我有件急事要办,先走一步”
齐王挥挥手:“张公子有事自去忙”
张靖云又朝众人团团作了一揖,快步下楼离开。
徐俊英也起身告辞,灵虚子跟过去:“我送你”
徐俊英苦笑:“真以为我醉了?我还得过那边与弟兄们说几句……不用送我,改日再寻你们喝茶”
两人相互作揖,然后各自走开。
齐王见人就这么散了,媚娘还不回来,对林如楠说道:“你去看看,怎么还不来?”
林如楠明知故问:“看谁?不是都告辞走了么?”
齐王又开始瞪她:“我要见岑梅梅你给我把她找回来”
忽见陆祥丰匆匆走来,对齐王躬下身子道:“禀齐王殿下:我们少东家方才不知为何,忽然之间犯了旧疾,喘咳不停,已经送回家去了”
齐王怔了一下,问林如楠:“她有旧疾?吃的什么药?”
林如楠说:“她从小就有这个病根,家里配着药丸,一发作吃几颗,躺下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
齐王四下里一看,说道:“又不早说,张先生和灵虚子都走了,不然我让人去寻他们回来,得给她仔细诊脉,病根子要早日除了才好”
林如楠说:“算了吧,她都回去歇着了,她这人一歇下就不想让人烦的,还是等明日好些了,再让张公子他们给她瞧瞧”
陆祥丰也说道:“少东家让小的转话:她今日不能看殿下击鼓了,明日午后,准时在岑宅恭候齐王殿下”
齐王神情落寞,垂下眼眸,无奈地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林如楠看了看他,转身跟在陆祥丰后面,尽量放轻些脚步离去,刚走了两步,就被齐王叫住,齐王头也不回,指了指右侧雅间:
“你敢对她说半句不好听的话,会让你后悔莫及”
正文 第一一六教导
第一一六教导
媚娘急忙跑到后院,招了翠喜下来,又吩咐陆祥丰过一阵子再到二楼席上去陪个礼,就说少东家发病了,不得不离去,然后主仆几个上了马车,让林阿茂紧着赶马,尽快回到候府。
还是得回到这个鬼地方,她考虑过干脆消失,不用再面对徐俊英,又觉得那样不妥,第一舍不得恒儿。第二,王妈妈和丫头们都还在府里,她跑了,徐俊英必定不会放过她们。第三,其实很同情徐俊英,作为男人他算是有肚量,有担当了,秦媚娘不声不响给他戴个绿帽子,让他吃哑巴亏已经伤害了他,再给他来个逃妻事件,不说外边人、他的朋友们怎么议论,估计候府里的其他人就先把他看扁了。
还是认真面对吧,找机会把事情摆到桌面,大家都拿出诚意来,求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完好结局,媚娘认为不是不可以。
匆匆回到清华院,沐浴更衣,细心打扮一番,让翠喜翠怜想着她穿男装时的模样,尽量弄一个能完全颠覆那个形象的妆容,翠怜便将她的头发全部梳上去,挽了个双螺髻,然后珠围翠绕,金凤钗珍珠步摇,宝石璎络项圈,华美大方的宫绦系着羊脂玉环佩,额上贴了她平日不喜欢的金箔花钿,身上是大红的妆缎锦绣掐腰夹层长袄,配条樱花百褶裙,再往臂上搭了条云罗轻纱作装饰,媚娘笑道:“天天让我这么穿戴,不累死才怪嗯,这样还不错啦,富丽奢华,端庄大方,不过这也太像点新嫁娘了哦”
翠怜说:“就要这样,只有候夫人才能如此穿戴今儿去锦华堂侍候晚饭,让庄姑娘瞧仔细了,不是谁都配得上这一身头面服饰”
媚娘看着镜中面容俏丽的翠怜,说道:“你不是跟我一块长大的吧?”
翠怜怔了一下,翠喜笑道:“奶奶还没想起来呢——我是一步不离在小姐身边的,翠怜多在太太跟前,但她没事就来小姐房里,我们一块儿做针线,小姐教我们识字、写字贴。后来年纪见长,太太把翠怜、翠思都放到小姐房里,出嫁了,就带出来了。”
媚娘想:难怪翠怜这一副心思完全代表了秦夫人,跟王妈妈一伙的,王妈妈估计打死不赞同她离开候府,翠怜或许还能说得通,她有自己的想法,但她首先会听命于主子。
相比之下,翠喜和翠思在这方面更容易点拔,她们不在乎候府的荣华富贵,不看重那些浮华虚名。
见翠怜有些不安,媚娘便笑了笑:“我慢慢想起来了,总之你们三人就是自小在身边,一起相伴长大的,王妈妈每天教导规矩……翠思也罢了,她是个享福的命,不肯多动脑子,翠喜和翠怜,都很有才华,你们的未来一定很美好”
翠思凑过来:“奶奶,什么叫未来?我的也会很好吧?”
媚娘掐了她一下:“好,都会好你们听着:以后私下里不要再叫我奶奶,我每次听着总感觉自己快六十岁了”
翠喜诧异地看着她,翠怜抿着嘴笑:“那叫少夫人吧”
“叫姑娘”媚娘说:“喜欢的话叫小姐也成”
翠思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倒愿意叫姑娘,就怕王妈妈会骂……”
“不妨事,叫多了她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在我们院里叫,到外边还照他们的规矩。”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王妈妈带着橙儿走了进来,看到媚娘如此盛装,端雅大气又娇美不可方物,不由得满心欢喜,眉开眼笑地说道:“奶奶正值青春年华,原该多费些心思打扮,平日着装就嫌太素淡了些”
媚娘叫翠喜拿从仙客来带回来的几样素点心交给王妈妈,问道:“妈妈今儿一早又去巡园子,腿骨不痛了吧?”
王妈妈笑着说:“可轻松多了,俗话说病去如抽丝,那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痛了,奶奶拿回的药真正是好,只泡洗了三天呢,往年这时候要在床上躺坐十来天。”
媚娘扶着她在桌旁坐下,笑道:“这是名医开的方子,妈妈好生收着,如今好了,也还要坚持泡脚,每日一次就可以了,别心急,慢慢儿走路,最好在院子里歇着,等全好了再出去,随您怎么逛都成。”
王妈妈叹了口气:“我不放心啊,如今是你管着这个家,那些管事婆子看在大太太面子上,服了你顺着你,真心假意咱们又看不见,须得暗地里防着些才好”
媚娘替她捏了捏肩膀,微笑道:“妈妈不用太操心,这么大个宅院,几百号人呢,一层管着一层,只要牵制住其中几个就可以了,若要每一个人每一处地方都盯着防着,咱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王妈妈看着她:“老太太不是交待过你要用心管事,你也每日忙忙碌碌,整天在园子里四处巡看……”
“总要先做个样子给人看啊,总不能让人觉得咱们管理家务,一点不费劲儿是吧?”
王妈妈正忡怔着,翠喜说:“奶奶该上锦华堂了,这时辰,快传晚饭了呢”
王妈妈忙推着媚娘:“快去快去,莫误了正事好好服侍老太太,日后庄表小姐……就算那样,老太太也不能再免了你的礼”
媚娘暗叹:秦媚娘以前不被允许上锦华堂问安,侍候早晚饭,吃残羹剩饭,在她看来那可是轻松逍遥得很,在王妈妈这里却被认为最没面子最值得羞愧,以至于奶娘心里都留下阴影了。
摇了摇头,还是领了翠喜翠思出门,一边嘱咐翠怜领着橙儿苹儿好好儿陪王妈妈用饭。
刚出院门,就见宝驹匆匆走来,到跟前对着媚娘俯身行礼,说道:“小的奉候爷之命,回来给奶奶回话:候爷下朝后,与几位旧部属聚了一会,又被皇上召进宫去了,今儿不回来用晚饭,晚上或会夜些才能回。”
媚娘挑了挑眉:奶奶的,早知道这样就没必要急赶着回府,害她跑得跟兔子似的她向来耍心眼弄虚作假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抓现形,那样太尴尬了……
怎么?徐俊英向她报告行踪?可真稀奇,他这是什么意思?今天在仙客来他那样看着自己,若说还没认出来,实在不像,得仔细想想,他想做什么?
媚娘一路想着,忐忑地去到锦华堂,向老太太行礼问安,徐府几位爷只见二爷、五爷在,三位姑娘也来了,白景玉带着大姐儿、二太太抱着惟儿坐在边上,二太太献宝似地把惟儿送到老太太怀里,笑道:“都好利索了,这两日可着劲儿吃奶吃糕,像只小老虎似的”
“好好我们徐家的男孩儿,自小就健壮,能吃能喝,只除了老六单薄些,你瞧瞧这一个个都是如此高大结实,品貌好着呢这惟儿啊,随了他父亲,长大了又是个光宗耀祖的栋梁之才”
二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看了看微笑不语的徐俊朗,俯身对老太太说道:“谢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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