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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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情话-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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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天发以威胁的口吻却又是笑着的语气说道:“张队长,你说这话可真够反动的,现在国家是困难时期,连中央领导、毛主席都和大家一起过苦日子。你却说这话,这不是削弱革命斗志吗?” 

  张队长也拉起一辆架子车说:“我削弱你娘个屁股,老子革命最彻底,为了盖这所教学楼,老子整天熬在这里,流了几桶汗,谁知道这些,你能比吗?就知道耍那好听的嘴皮子。” 

  王天发没说话,不过他的脸上已显出了明显的不悦。他赶起自己的马车淡淡地说:“我走了。” 

  张队长说:“走你娘个球蛋。” 

  他也套起一辆架子车去拉砖。这张队长生来就是干活的命,他干活似乎从来也不惜力气,哪里有活他去哪里干,哪儿活重他去哪儿干。他胳膊上、胸上的肉一块一块的,抡起胳膊来虎虎生风,因此,他吃得也特别多。而且,大伙说他吃饭有一股猪像,满嘴嚼着饭,发出的声音让人无法忍受。然而,他却从来不在乎这些。他很为自己能干而自豪,也许,这是他最值得夸耀的优点。 

  王天发赶着马车在前面走着,张队长两脚生风一会就赶上了。他的两腿粗而短,并十分有力。他玩似的跟在王天发的身后大喊着说:“天发,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才算有意思?” 

  王天发似乎还没有忘记刚才的不悦说:“你说怎么才有意思,你不比我更清楚。” 

  张队长说:“叫我说呀!有肉吃、有酒喝,再有个像粉莲那样的老婆,这一辈子也就行了。” 

  王天发的喉咙里嗯了一声说:“就凭你这思想,还能建设共产主义。” 

  张队长听了大笑着说:“他妈的,什么主义我都不管,老子是一个小老百姓,想那么多干啥。——唉,天发,你说粉莲的那个东西怎么样。” 

  王天发假装糊涂地问:“你说的是哪个东西?” 

  张队长鄙夷地说:“你装你娘个屁,你说是哪个东西,男人们要的是哪个东西,吃喝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家伙有个好去处吗?你说是不是?” 

  王天发故意问:“真是这样?” 

  张队长得意地,像一个哲学家发现了什么真谛似地一笑:“当然了。你不明白吗?” 

  此时,王天发发现自己非常讨厌他那洋洋得意的神态。他们沉默下来,一直走过个那个大斜坡才又打破沉默。张队长说:“咦,那小娘们比我们走得还快呢?” 

  王天发说:“人家怕你呗。”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 有房子住了(19)
粉莲的确怕他。她一路小跑到了砖瓦厂装上砖开始往回来。不知怎么的,今天脚底下软软的,这一车砖装上去就像装了一座山似的。太阳把大地晒得要冒火星子,她头晕眼花,身子也软软的。她多想就这样躺下去,躺下去,让自己疲惫的身子架着云彩飞去,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有吃的,儿女们不忍受饥饿和寒冷,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操心,任那轻轻的,柔柔的风吹在身上,让自己承受不住的身子得到片刻的安宁。可这些只能是她心中的想法。此刻,还需她拉着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前走。但她真有些拉不动了,她的身子在劳累中摇摇晃晃,她只好停下车子,顺手摸出月儿给她的两个菜饼子往嘴里送着。她吃着,想起了家中的兰儿,这孩子真是哭的劲都没有了。她把菜饼子塞进衣服里又套起了车。

  粉莲的脚下好似有了劲。这一天,她超额完成了任务。等她跑着回到家时,兰儿还睡着。她发呆地站在兰儿的跟前心中说:“兰儿,娘一定让你吃上饱饭。” 

  但李青云却淡漠地站在一边。见粉莲的眼里涌出了泪,他恼怒了说:“哭,哭什么,饿死了更好,早死早托生。” 

  粉莲惊愕地看着李青云,在她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是李青云那青黑的脸。不知是什么抹去了李青云脸上的善意,他竟也因痛苦扭曲了脸上的表情。 

  李青云跑了许多地方,终于找上了工作。他成了矿务局会计科的会计。他很满意这份工作,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份体面的工作。由于大量流民都没有文化,李青云能写会算就显得很特殊。他已五十岁了,由于他有着众多的儿女和体面的工作,过去那种当地主时养成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又慢慢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是主子,妻子儿女是他的仆人。他那倒背着双手,踱着方步的神态依然如初,只是,他穿得不再是长袍大褂,而是一件破旧的中山装。但孩子们并不了解他的过去,看到他的这种神态都以为他对生活有了合适的安排。因而孩子们略略放宽了心。可粉莲却讨厌他的这种神态,当年,他就是用这种神态把自己抢回家的。

  今天,李青云的兴致特别好。等粉莲疲倦地躺下身去时,李青云便从外面进来坐在草铺上脱了衣服拱了过来,用他热烘烘的唇压下粉莲的脸,粉莲侧过身去说:“我累了。” 

  李青云扳过粉莲的脸说:“莲,我今天好好和你来事,让你高兴高兴。” 

  粉莲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别……我真挺累,再说,和孩子们住一块多难堪,孩子们都大了,你就忍忍吧!” 

  李青云说:“孩子们都睡了听不见,几个大的去看电影了,不正是时候吗?” 

  粉莲说:“你真是。如果你想得厉害就随你吧,我反正是……” 

  李青云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如果你不高兴,我还有什么意思。” 

  李青云气恼得就要出去,粉莲一把拉住他说:“你别生气,我真是太累了,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你不好好想想,自我嫁给你,哪回不是我顺着你?……现在我累得的这样,你怎么一点都不疼我呢?”   粉莲翻身坐起委屈地哭了。 

  李青云不说话了。沉默多时,粉莲又躺下去,李青云一个人坐在黑影里,兴致全没了。外面走进来月儿、苹儿、福慧,随后又走来李福,李青云只好走出粉莲的屋里坐在外面的地铺上,点起一盏煤油灯。李福坐在他的对面,像是有重大的事情对他说,但他却没有问,他是等着儿子开口。月儿拉着苹儿上里屋睡觉去了,福慧见这阵势也睡去了。李青云以父亲的尊严等着,可李福却想等父亲来问,但他的耐心终不如父亲,就庄重地说:“爹,我们局照顾工人盖了家属房,是用土坯盖的,大玻璃,很不错,我们家八口人,又因为我们家有两人在矿上上班,特别照顾我们。我给你们要了两间,我自己要了一间。” 

  这个消息真是太惊人了,福慧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了大哥的脖子:“我们有新房子住了,是不是,大哥。” 

  李青云的脸上也露出喜悦。他说:“这回可好了,有房子住了。” 

第二章 饿 (20)
月儿和苹儿兴奋地走过来笑着看着大哥,可粉莲没有出来。尽管她迷迷糊糊也听见了这个消息,但她太累了,忍不住的困意使她很快地沉沉睡去。 

  9

  李青云一家终于离开了地穴,搬进了坐落在马路东边,黄河西岸的新房子。新房子盖在一片河滩地上。相比之下,这片河滩地地势较高,站在门前就能看见银光闪闪的黄河。李福的房子不和他们在一起,却也不远。李青云他们住的是相通的两间。这种拱形屋顶的房子在西北叫窑洞。窑洞里很宽敞,明亮的大玻璃把阳光一览无余地照进来。因而屋里也很明亮。里外屋都盘着光溜溜的大炕,尤其让粉莲高兴的是里外屋之间的门还安着一个封闭很好的木门。

  月儿和苹儿又在外屋炕沿上糊了一道到屋顶的隔纸墙,墙内是大炕,墙外靠窗台下给福慧支了一张用木条子钉得小床。福慧第一天躺在这张小床上竟兴奋地一夜未眠。竹儿躺在大炕上欢欣地说:“呵,真舒服。像做神仙一样。” 

  他们给仅剩的两只小兔也搬了家。李福在离屋门不远处搭了一个兔子窝。福慧看着兔子说:“小兔子,你知道吗,我们也像你一样住进了新房子。” 

  可是日子依旧难熬。粉莲不敢脱一个班。她想等到开工资去买点鸡蛋,副食店里又没有了。买不上供应本上的东西,他们就买高价的食物,可高价的竟然高得让人难以想像。有一次,粉莲花了十块钱买了一斤米。就这,有时也买不上。没有办法,李青云和李福跑到很远的农村去买粮,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工资竟然买不上一袋玉米。 

  每天下班回到家时,她便恐惧地看着福慧、竹儿、兰儿。仿佛不幸与厄运马上就要来临似的。自从来到李家,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生命的绝望。

  由于饥饿,孩子们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活力。饥饿如同一只张着巨口的野兽向着他们一家,向着西北、向着中华大地扑来。只要走出门外,到处都是饥饿的人群。谁也无法向别人乞讨,谁也无法向别人说饿,看看对方的脸大家知道:彼此都在地狱中。于是,人们便开始对各种不能吃的东西进行发明。例如玉米秸、高梁秸等经过特殊的处理后变得能吃,以及变着法儿吃一些人们从未吃过的野草籽等。不久,就陆续地有人饿死。 

  有一次,粉莲下班回家,见路边的沟里躺着一个人。她以为是摔进沟里去的,需要别人的帮助,便放下架子车跑过去,上前一拉那人,那人的身子都硬了,吓得粉莲魂飞魄散。她连滚带爬地拉起架子车朝前跑去,跑出好远了,才放下架子车坐在扶手上大口地喘气。粉莲觉着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的吓人。月儿扶她坐在炕上问:“娘,你怎么啦?” 

  粉莲没回答她,反而扑到炕上紧紧把兰儿抱到怀里,在这一刻,她觉着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有吃才是最重要的。她想哭,但她的眼皮十分干涩,泪水已流不出来了,她好似在静静地等着死亡的来临。 

  李福走进来,带了几个菜馍馍,福慧和竹儿、苹儿都扑了上去,并大声地说:“给我、给我。” 

  苹儿的个子高,一把夺过李福手中的一个馍馍就大口地咬了下去。只见李福狠狠地一掌打去并夺回了馍馍说:“你这么大了,都该说婆家的人了,怎么和小的争吃的。” 

  泪水在苹儿的眼里涌着,但她没有哭出声。羞耻感使她的脸红了。她小声说:“大哥,我饿得难受。” 

  李福把馍馍一人一半地分开,苹儿接过来扭过头去两口就吃完了。此时,她的泪掉了下来。她哀哀地想:我成什么了,咋是这样一幅饿死鬼的模样。她伸手摸着被打的地方,那地方热热的。

  李福把手中一半馍馍递到正在补衣服的月儿面前,月儿抬头看看哥哥。大哥的脸已经肿了。她心疼地小声说:“大哥,你自己吃吧!你还要上班,我饿一点不要紧。” 

  李福听了这话,心酸酸的,他拉过月儿的手说:“你吃吧。” 

  月儿接过馍馍一点一点地咬着,咬了两口拿进屋给粉莲。李福跟进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馍馍,这馍馍是面的,虽然又粗又黑,但毕竟是面的。李福对月儿说:“你吃你的,这有。” 

  他把馍馍递给粉莲说:“你吃一点,给兰儿吃一点儿。” 

  粉莲看看李福,李福的脸确实肿得厉害,便说:“福,你别光顾着家里,你的身子更要紧,一家人靠你养活呢。以后发了班中餐,你也吃点。不然,你饿出个好歹,你的弟妹们靠谁。” 

  李福的神情有点发痴。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痴痴地站着。 

  粉莲咬了两口馍馍并嚼成糊状,用食指抹进兰儿的嘴里。开始,昏睡中的兰儿没觉出来,但很快,她那根饥饿的神经便清醒了,每当粉莲的手指触到她的嘴唇时,她便用两只手抱住粉莲的手,恨不得连娘的手一同吃进肚里。 

  不知是兰儿咽得太快了还是怎么的,吃了几口之后就干呕着吐了出来。粉莲恐惧地摇着兰儿的小身子说:“你吃呀!你吃呀!” 

  月儿扶着粉莲说:“娘,你别着急,我来。” 

  月儿把兰儿抱到外屋纸墙里自己的大炕上。让竹儿倒了半碗开水,又用小勺往兰儿的小嘴中喂水,然后一点一点地一边喂水一边喂馍馍。 

  里屋只剩下李福和粉莲。粉莲散着头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脖颈上的纽扣开了,细而长的脖子露出一大截来。水灵灵的眼睛没有光彩,失神的脸上是起着干皮的不再香软的淡白的双唇。只是她的鼻子还是挺直的,眉毛还是秀丽的。她不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了,她成了一个绝望的母亲。李福感到一种莫明奇妙地失落,隐在心中的恨似乎又多了一点。他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出去。他问福慧:“爹呢?” 

  福慧说:“不知道,这几天,爹下了班也不回家,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这时,李青云回来了,怀里抱着两棵白菜,说是单位发的,李福看着爹那驼下去的背,话到嘴边却不忍张口。他拉开门走了,月儿放下兰儿追出去,李福停下脚步。问:“月儿,啥事?” 

  月儿说:“大哥,俺看你的脸都肿了。你不能不顾自个呵!” 

  李福很感动。他说:“月儿,你别操心我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快回去吧!”

  但月儿没走。李福想起来什么似地说:“月儿,你的婚事哥在心上放着呢!你回去吧,别想那么多。哥只是觉着你还小。” 

  月儿的心里一阵乱麻似地烦恼。她柔声地但却哀伤地说:“哥,我是想多呆在家里几年,可是,你看看,我走了,不就少一个人吃饭吗?” 

  李福不说话了,月儿看着哥哥半晌才说:“大哥,我让你为难了。” 

  李福连忙否认着说:“没有。——你回去吧!我明白你的心思,可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呵!”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死亡(21)
月儿低下头说:“我知道,可是命都保不住了还能讲别的吗?” 

  李福又无语了。月儿见大哥为难的样子就说:“大哥,你别为难。我只是说说。——我回去了,兰儿还等着我呢。” 

  李福看着月儿柳叶一样的身子闪进屋里难过地想:月儿,你这样单弱的身子,大哥真不想把你嫁出去。 

  李福走在河滩里,稀疏的星光使他闪在地上的影子不太清晰。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屋里冷冷清清。他四周看看拉开被子躺下了。 

  为了多赚点钱,粉莲拼命地干活。王天发动了恻隐之心说:“嫂子,你就歇几天吧!” 

  但粉莲却说:“算了吧,歇一天就一天没有钱。” 

  粉莲就这样拉着车子跑来跑去在这条路上。转眼就到了深秋,天冷了下来。工地上的活也快收尾了,如果收尾了,她上哪里去找活干呢?想起家里那几张小嘴,她的心就发慌。呵,随他去吧!粉莲的心真是十分地无奈,她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几乎葬送了她。她绝望地想:女人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 

  那天,粉莲拉着架子车走在半路上,不知张队长从哪儿冒了出来。他的手里提着一根黄萝卜,边走边咬着,见粉莲拉着架子车在前面艰难地走着,便伸手帮着推了一把。粉莲一回头见是他,他笑着说:“粉莲嫂子,噢,按说,你得叫我哥,我以后叫你妹妹,叫你嫂子,我亏得慌了,我又不知道你家老李是什么球人。你说是不是?” 

  粉莲气喘吁吁地说:“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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