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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莲回到自己的家门前，站在用玉米秸垛起来的院墙外高喊着：“娘，娘。”
但屋里没有人，她又喊几声，还是无人应。她推开柴门坐在一个土台子上等，只听有人叫她，她回头望去，原来是庄邻的独生子庄大柱。粉莲站起身笑着说：“庄大哥，你做什么呢？”
虎背熊腰的庄大柱说：“你真是的，没看我正挑着水吗？嘿嘿，你娘挑不动，我帮她挑两挑。”
粉莲的秀眼眨巴着，显得不好意思。她忙过来接挑子，庄大柱说：“你别动，我来。你刚回来，先歇着吧！”
粉莲说：“多亏你帮着俺娘，不然俺娘一个人在家可怎么过呵！谢谢你了。”
庄大柱把水倒进大黑瓷缸里，然后坐在粉莲对面的矮墙上笑着说：“俺粉莲妹子就是会说话。嘿嘿。——你干得好好的回来干啥？”
粉莲的眼里又涌上泪，庄大柱不敢问了。粉莲说：“我不在她家干了。李青云说要娶我做三夫人，还说明儿来接我，让我回来和娘商议。”
庄大柱一听猛地站起身走到粉莲跟前问：“你答应了？”
粉莲低声地说：“没有。我回来就不去了。”
庄大柱又嘿嘿笑着说：“不去了好，不去了好。咱不去了，他还能来抢人不成。”
娘回来后，听了粉莲的话也说不去了。这天晚上，粉莲睡得挺安稳。可第二天天还没亮接人的花轿就到了。李青云和刘嫂一前一后进了破败不堪的土屋。
娘啥都明白了。想拒绝是不可能的。娘跪在李青云的跟前说：“老爷，你行行好，放了俺妮儿吧！俺就这一个闺女呵！你行行好吧！”
李青云却坐在土炕边上不吭声。娘求了很久，李青云就是不说话。粉莲也跪在娘身边，她们的泪湿了衣襟，但李青云却并未有放弃之意。刘嫂只好搀起她们说：“大姐，你别伤心了，
老爷不会亏待咱闺女的。咱就这个命。好歹进了李老爷的家，咱闺女这辈子就不为吃穿发愁了，你说是不是。这样，你这后半辈子不也有靠了吗？大姐，你就应下这门亲吧！”
刘嫂的眼里也满是泪。她虽口里这样说，但心里却想：唉，谁家闺女不爱少年郎呵！粉莲和娘站了起来。娘用泪眼看着李青云，看着看着，她又跪下去。她在李青云的眼神里感到，一切都无法改变了。她只好又哭着说：“老爷，你可要好好待她呀！俺就这么一个闺女呀！她可是俺的命根呀！”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恨嫁（16）
李青云这才伸手牵起了娘说：“你放心，我肯定会对她好。那大太太只是个名份，二太太已死了，我能不对她好吗？我的心里一定会把她当大太太看待的。你放宽心吧！——刘嫂，快给夫人梳妆。”
刘嫂忙着把带来的新衣服给粉莲穿上，并把粉莲油亮亮的大辫子盘在头上成了一个髻，还在髻的右边
插了一朵小小的红绒花。这一瞬间粉莲便由一个姑娘变成了小妇人。她确实美艳夺人。那香云缎做成的大红色的旗袍穿在身上，那青春的，充满诱惑力的，婀娜的女性的身体便毫无遮拦地露出来。只是粉莲的脸有些木呆呆的，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任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泪珠儿落下来。她就这样被刘嫂搀出门，上了四人抬的小花轿。
娘绝望地站在门前。粉莲不敢抬头看娘。娘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觉着一顶红红的轿子被人忽闪忽闪地抬走了。一直到那轿子看不见了，她这才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庄大柱走进来问：“大娘，莲妹在哪儿？”
娘有气无力地说：“娶走了。”
庄大柱一跺脚骂道：“我操他妈个巴子，这不是抢人吗？不行，我找他们算帐去。”
娘忙拉住庄大柱说：“你别惹事，我和粉莲都同意了。你别找他们。”
庄大柱沉默了。娘像是想起什么，爬上炕打开一个旧的红木箱，又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红的粉盒说：“柱子，大娘没有什么送你莲妹子的，这小粉盒还是你大爷活着的时候给大娘买的，现在，你去追上你莲妹送给她。”
庄大柱点点头走了。娘环视着空空的屋子，娘这才发现门后放着一袋粮食，小兀子上放着几块花洋布，绸缎之类的东西。娘颤抖着双手孤独无援地哭着。
第一章 过年（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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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鲁西北来了共产党。但还没有来到这个村，这个村一如往日那般平静地过1947年的春节。刘嫂发了一大盆面准备蒸枣馍馍。她的双手上沾着面跑进粉莲的卧房问：“莲哪，这过年的东西还弄些啥？”
粉莲慵懒地坐在杏红曾坐过的土炕上，面色惨白地看着刘嫂说：“三姨，你看着办吧，我来他家第一次过年，不知道他家有啥规矩。再一个，你去问问老太太，也不知大太太啥时回来。”
刘嫂应了一声看着粉莲的脸问：“莲哪，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怕是有了身子吧！”
粉莲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可能是，我从来没这么难受过。三姨，你说我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呀！这眼前里有个李福，月儿，苹儿，我再生一个不就麻烦死了，前窝的，后窝的，在这个家里就分着三窝，你说我咋办呢？”
刘嫂什么都没回答她，只是叹了口气说：“真是，大家自有大家的难处。莲哪，你少想这些事，想多了伤着身子。唉，好歹有三姨给你帮忙，你就放心吧！你先歇着，三姨先去忙年。”
刘嫂刚走出门，苹儿追着月儿跑进来。粉莲一把将月儿揽进怀里，苹儿还是上前在月儿白净嫩红的脸上抓了一把。三道红艳艳的血痕瞬间就出现在月儿的脸上。刘嫂吓得连忙奔过来拉开李苹儿骂道：“你这个小冤家，你找点安生行不行。真是，你看你抓破了姐姐的脸，你大娘看见还不吃了你。”
苹儿却不听这些，她还不依不饶地上前用小拳头打月儿，刘嫂使劲拉着她说：“行了行了，你怎么欺负人呢？你怎么不像你娘，倒像个小霸王。——我看你怎么去见你大娘。走，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嗨，你咋这么厉害呀！”
苹儿跟着刘嫂走了，月儿还惊魂未定地趴在粉莲的怀里。粉莲捧起月儿的脸，那美丽的小脸上淌着泪痕。她怯怯地说：“三娘，我娘啥时候回来？”
粉莲摇摇头。大太太因自己的到来回了娘家，现在已走了大半年。粉莲想起刚来时的情形。那天的故事，她永远忘不了。
那天，她坐得四人抬红顶呢轿刚进李村村头，迎面就有一个八人抬红顶呢轿走过去。那轿帘里是一个丑八怪似的女人。丑女人的轿子走出好远了又停下了。那女人下了轿子直奔过来掀开粉莲的轿帘冷笑一声说：“嗬，真是一个含露带水的美貌佳人呵！”
她还要说什么，李青云过来一把推开了她。她泪流满面看着粉莲被李青云接进家门。粉莲看到这一切，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愧疚，她的泪汩汩而流。
大太太走了，留下了月儿。月儿虽比苹儿个子稍高，且稍瘦一些，但月儿的脸上满是温良，而苹儿的眼里却满是敌视的仇恨，她小小的年纪却已显示出随时向这个世界复仇的神态来。月儿常受苹儿的打，奇怪的是月儿并不还手，而是落荒而逃的神情，那苹儿便就显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她们似乎并不是孩子间的打闹而是积下几辈子的仇恨让苹儿发泄。月儿的眼中常含着怯怯的泪水。每看到这泪水，粉莲就有一种对不起月儿的感觉。
她擦去月儿的泪又给月儿把小辫梳了，正要出门，李青云从外面回来。说：“粉莲，你快换几件衣服，咱一块去老太太那里。”
粉莲给月儿扎上头绳，打开自己的包袱往外拿衣服。李青云不高兴地说：“我不是给你说了吗！穿箱子里的衣服，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呢？就换那几件衣服。”
粉莲的脸上也显出不高兴。她小声地说：“俺不想穿死人的衣服。俺不穿。”
李青云皱了一下眉头说：“不穿就算了，快走吧！老太太等着呢？”
粉莲扶着炕沿下来，伸手系着腋下的纽扣看着李青云说：“你不差人去把月儿娘接回来吗？”
李青云说：“我都给你说几回啦，你别管这事。你越管越乱。走，咱上老太太那边去。”
月儿说：“爹，我也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 回眸的苦涩（18）
他们一同来到老太太住的前院。这前院可比后院气派多了。紫漆廊柱环绕着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棵硕大的枣树。现正是腊月，那枣树干枯的树枝在腊月的冷风中沙沙作响。树下是用青石板搭成的石几，石凳。几片草叶在地上轻轻滚着，粉莲裹紧了衣服。几片雪粒纷纷落下，阴郁的天上显出几道白。太阳仿佛就要出来，却没有出来。月儿扑进堂屋左边的厢房。粉莲和李青云走进去。老太太正歪在被垛前抽烟，李福守在一边。老太太用眼睛的余光瞅着李青云和粉莲。李福却悄悄退到一边垂下头。
老太太的下巴前倾着，那笑声深陷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只是嘶哑的类似还未长成的公鸡打鸣的声音。她盘腿坐起，一副老祖宗的庄严。她向粉莲拍着炕沿，示意粉莲坐下。粉莲侧身坐下小声说：“娘，我来家头一个年，不懂规矩，请娘别怪罪。”
老太太玩着手中长长的玉嘴烟袋说：“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你二哥去了台湾，你大哥在外做官。家里只剩下你们一家子，娘的心全在你们的身上了。眼瞧着这共产党就要夺取天下了，咱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不管怎么说，咱要好好过这个年。明年这时候还不定啥样呢？”
老太太说着回头对李福说：“福，你去把你娘从你姥姥家接回来，叫她回家来过个团圆年。再过这样的年可就不易了。”
粉莲悄悄地打量着李福。半年没见他，他竟然长高许多，他更像李青云了。只是，他的脸上多一份单纯，一份善良，一份真诚。他的肩比李青云的宽多了。就在粉莲偷视他的时候，他也正偷视粉莲，粉莲忙躲开了他的目光，但就在这一瞬，粉莲已感受到李福的嫉恨和苦涩。粉莲记住了这一瞬，从此，她再不敢看李福的眼睛。
李福对老太太说：“奶奶，我去好几次了，可娘不回来。”
老太太说：“你再去，就说是奶奶请她，让她给奶奶这张老脸点面子。对你三娘的事让她想开一些，咱大户人家娶个三妻四妾的也是常事。这说明她男人有能耐，有能耐不就是她的脸面吗？”
李福点点头。他欲走，又回头看了一眼粉莲。但粉莲的眼睛看着别处，他不无失落地也垂下了眼皮。
李福的心慌乱地跳着。呵！这女人真美，怪不得爹不放手。他失魂般走出屋子，天上的雪粒已变成雪花了。
雪花染白了院子里的地，石板凳上，桌上也都细细地落了一层雪。雪花落在李福的头上，冒着热气儿。他慢慢走出奶奶家的院子走进田野。田野里的风刮着，他那充满了无奈的心灵一片迷离。他想：共产党来了把世界反个底朝天，这也许不是坏事。他朝着娘住的村庄走去，接娘回来，但娘肯定不会回来。
第一章 高人的主意（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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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云来到付先生门前叩开了一扇破门，屋里有人说：“进来吧！门开着。”
李青云便推门进去。那付先生坐在一条长凳上，正独斟独饮。见李青云进来就说：“坐下喝吧！我知道你就要来。”
李青云淡淡地笑笑说：“知我者付先生也。”
付先生去拿了一双筷子，递给李青云说：“世事难料呵！你就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李青云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付先生：“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主意一定要自己拿。我只是有点想法说给你。”
李青云问：“什么想法，你快说。”
付先生说：“这共产党不最讲共产吗？你按共产党的想法做，他们就不会把你怎么样，这就叫顺我者昌呵！”
李青云点点头说：“付先生说得是。我明白了。你怎么办呢？”
付先生说：“我不会有什么事，不像你，有那么多的家财。我一无所有，想来共产也没有，你说是不是。——来，喝。”
李青云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看着付先生心中有了主意。
没想到老太太一听就大哭起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你个挨千刀的，你怎么有这主意，你爹挣下这份家产容易吗？他是活活累死的呵！我年纪轻轻守着你哥仨，日子再难我都没想过卖一份田产家业，你倒好，要白白送给共产党，你大哥二哥回来，你怎么对他们说哟，亏你想得出来。”
李青云扶着老太太，蹲在地上。他的眼里也被老太太哭得潮润润的，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冷静。他说：“娘，我也不想这么做，可现在共产党来了，咱不这样有什么办法。等人家来抢吗？到时候可就晚了。”
老太太大喊一声：“我不愿意。”
李青云只得作罢，他回到自己的屋里刚刚坐下，李福走进来对李青云说：“爹，县里刚才来了人说大爷已经让政府枪毙了，让咱们去南城岗子收尸？”
李青云一边朝前走一边用几乎是恶狠狠地语调说：“不去。让狗吃了。”
李青云的心中已有了主意。他一定要共产。来到老太太的房里，他冲躺在炕上还在流泪的老太太说：“娘，儿子对不起你老人家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得共产。这是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呵——你知道吗？大哥已经让共产党枪毙了。”
老太太躺着没有了声音，她的泪直直地流到了枕上。李青云站着，他的心尖尖在疼。他在等着娘发话。老太太以为李青云走了，打个激灵见李青云还站那里便指着大炕上的红色躺柜说：“田契，房契都在那里，你自己拿吧！
李青云忙爬上炕从那雕花的红漆大柜里拿出一个发黄的本子。他的手抖着，泪落在上面。李青云清理了家中的各种帐目，整理好各种物品，请来区政府的人过目。粉莲茫然地看着李青云的一举一动，老太太却盘腿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她看着儿子领着政府的人出出进进。当有人问她什么想法时，她漠然地说：“俺听儿子的。”
明天，家中的一切便不属于自己了。李青云只把一些生活必需品搬到后院的几间下人们住得房子里，并给了刘嫂一些衣裳和粮食让她回家。刘嫂的眼里含着泪走到粉莲的跟前说：“孩子，以后你就自个照顾自个吧！三姨管不了你了。三姨走了，现在俺家里也分了地，以后就不受穷了。”
粉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哭着点点头。她看着刘嫂走去，可刘嫂的脚刚迈出去，她便叫了一声说：“三姨，我该怎么办，别人都说我是地主的小老婆。”
刘嫂沉思着看着粉莲，半响才说：“三姨有啥法，不然，你跟三姨回家吧！——现在你娘一个人也怪可怜。”
粉莲泪眼模糊地说：“三姨，我是想回家，可你看我的肚子，我怎么走呵！”
刘嫂想想说：“我先回去和你娘商议商议，看她怎么说。——我走了，三姨不敢耽搁，明天政府的人就来了。”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 老太太自尽了（20）
粉莲看着刘嫂走了，心里更加迷茫，她问自己：俺该怎么办呢？她又不由地恨起李青云来。这时李青云从门外走进来。
李青云对孩子们说：“你们出去玩吧！我有话对你三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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