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云对孩子们说：“你们出去玩吧！我有话对你三娘说。”
孩子们出去了。李青云点上一盏灯，走到门前上了闩，然后走到粉莲的跟前神秘地掀起长衫的里襟，从腰上掏出三条黄灿灿的金条递给粉莲说：“你把这个缝到你的破棉裤里，一定要放好，将来肯定有用处。”
粉莲的脸色十分苍白。她声音发颤地说：“不不，俺不敢。如果让共产党知道，俺就没命了。”
李青云的脸色冷冷的。他说：“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共产党怎么会知道？你听我的不会有事。”
粉莲在他目光的威逼下把那三根金条缝进了一条破棉裤。李青云便把这条破棉裤搭在房梁上。粉莲难过地说：“这些让共产党知道了可不得了。——你把大太太请回来让我走吧！”
李青云却没有理会她说的话。粉莲的心被一股强烈的愿望冲击着，她想：我一定回家，我一定要回家。明天就走。
第二天天刚一亮，粉莲正在穿衣服。就听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哭着跑来：“老爷，老爷，不好了，老太太自尽了。”
这句话吓得李青云衣服没穿好便跑到前院。老太太已被放下来。丫头说是上吊自尽的。李青云看着老太太，眼里涌动着泪水。他想大哭，但他不敢，他害怕别人知道母亲的死因。他绝望地站在母亲的身边，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了。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他也不知道世界在想什么。然而太阳却慢慢地爬上墙，看到阳光，他猛一吃惊。他回头对两个丫头说：“一会政府来人，你就说老太太是得心口疼的病死的。千万别说是自尽。这样，对你们，对大家都少了麻烦。给老太太处理完后事，你们就回家。”
两个丫头连忙跪在地上叩头。
由于李青云主动交了家财，主动放走了佣人，再加上他并未对乡邻有过各种欺诈打骂等行为，因而，他不但未遭到批斗游街，而且还被誉为开明人士。老太太已七十多岁，她的死谁也没有在意。不几天，李青云就被任命为村里的小学校长。只是，粉莲在李家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一天早晨，她对正在院子踱步的李青云说：“他爹，你今儿自己做饭吧！我眼见就要生了，想回家看看俺娘。”
李青云抬头看她一眼，迟疑一下但还是说：“嗯，你快点回来。”
近一年没有踏进这个家门了。家依旧是那个破家，院子也依旧是那个破院子。在进院子的那个时刻，童年那熟悉的记忆全想起来了，那酸酸的情绪使她的泪一下子涌满了眼，但她连忙擦去，生怕娘看见。推开屋门，娘坐在炕上用各种碎花布做一双老虎鞋。见粉莲进来，先是一惊，然后又忙不迭地下炕扑过来。她的嘴里笑着眼睛却湿了。她说：“俺闺女可回来了，可把娘想死了。你怎么回来的，快给娘说说。”
粉莲只是泪眼模糊地听娘说，她啥也说不出来。任娘摸自己的脸和身子，欢享着那梦中期望许久的情份。这情份来自生命的本源。过了半天，她才在娘的追问下说了一句：“娘，我很累。真是累得难受。”
娘把她拉上大土炕，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俺闺女怎么能不累呢？走了这么远的路。”
第一章 接妻回家（21）
粉莲睡着了。她像是躺在云彩上，飘飘忽忽。这是怎么回事呢？不知她睡了多久，渐渐的，她的神志清醒过来，但她的眼皮却睁不开。娘和谁说话，自己怎么听不清，耳朵如同长在别人的脑袋上。直到晚上，她才在娘的絮叨中清醒过来。娘给她端来一碗粥让她喝下，可她打断娘的话问：“娘，现在解放了，人家都说可以离婚，连戏匣子都这么说。不想过了就离婚。你说是不是，娘。”
娘看着那跳动的不太明亮的豆油灯，泪迷了她昏花的老眼。她叹口气说：“妮儿，娘打早就不想让你跟他过，可离开他，你这样，谁娶你？就是有人娶你，第二家的日子不好过呀！现在，你又带着肚子……” 粉莲的泪滴到碗里，她喃喃自语地说：“可我真不想和他过了。”
她的声音在屋里弥漫开来，可连她自己听来都是那么无奈与软弱无力。不知怎么的，粉莲第二天就生下了儿子。一阵撕裂的阵痛过后她便听见了一个男孩子冲破寂静与空旷的哭声。几只麻雀也站在窗台上鸣叫。粉莲听着这声音，心更加凄迷起来。她回头看看那躺在破被子中的一团胖乎乎的小东西暗自问自己：那小东西就是我的儿子吗？
粉莲走了三天还不见回来，难道她真的不回来了吗？李青云领着苹儿、月儿来到粉莲的家。娘见李青云走进来只抬一下眼皮。李青云的脸上十分的难堪。娘说：“来了！”
李青云上前一步说：“娘，我来接粉莲回家。”
娘没有再说别的，拉起月儿、苹儿说：“进屋吧！”
粉莲正睡着，那小东西也睡着。李青云先是诧异地看着她们然后明白了。他沉吟一下问丈母娘：“娘，是男是女？”
娘靠在炕边的破红木箱子前说：“男孩。”
李青云的脸上略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娘说：“等满月再回家。”
李青云忙应着。他不安地看着丈母娘，想说点什么又不敢。他很害怕，害怕粉莲离开自己。他很明白自己现在所处的社会位置，他更明白自己的生活必将更加艰辛。他下决心地想：我一定不能失去粉莲。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伤神。娘拉起苹儿和月儿说：“走，姥姥去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李青云看着粉莲的睡容，一股难言的柔情伴着感激涌上心头。他确实喜欢粉莲。不然，他怎么从儿子心上夺其所爱呢？他忆起杏红，忆起大太太，不觉如梦方醒：什么叫夫妻，患难与共才是夫妻。可此时此刻，他又觉着对不起粉莲，她毕竟才只有十七岁呵！想着，他便俯下身去在粉莲的唇上吻了一下。粉莲醒了，见是李青云，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来了？”
李青云说：“我怎么就不能来，我来看看你呀！没想到，你又给我生了一个儿子。”
粉莲皱皱眉头说：“我没说你不能来，不过这里吃没吃，住没住，我看你还是回家吧！”。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 你不回家就饿死了（22）
李青云没有回答她的话，这时，月儿和苹儿回来了。她们欢跳着来到粉莲的跟前喊着：“三娘，你咋不回家呀！俺都饿着哪？”
粉莲奇怪地问：“你怎么饿着哪？”
苹儿说：“俺爹每天就做一顿饭。”
粉莲看着他们，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只是茫然地看着李青云。李青云忙陪着笑脸说：“嗯，我不会做，这你知道。粉莲，回家吧！苹儿月儿没有娘是不行的！”
粉莲没有吭声。李青云指着炕上那团肉乎乎的小东西说：“苹儿、月儿，你娘刚给你们生了个小弟弟。”
苹儿和月儿连忙爬上炕。苹儿说：“我看看小弟弟长得什么样？”
月儿睁大眼睛说：“我也看看小弟弟。”
李青云用讨好的语调说：“我用大马车接你回家。”
粉莲的身子朝里侧过去，两手捂着脸说：“你先带着苹儿、月儿回家吧！我现在不想回去，你就别催我了。”
李青云想发急，但他不敢。他说：“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一定好好侍候你。”
粉莲并不理会他再说什么，半晌她才说：“你是怎么和我结得亲，你心里明白。现在解放了，穷人翻了身，我想怎么就怎么，你别管我。”
李青云听了这话，心里十分的难过。世事难料，自己怎么落到这番境地？一个小娘们竟也硬气起来。不过话得说回来，自己真的喜欢粉莲呵，可怎么能保住粉莲不离开自己呢？打骂都于事无补，现在只有以情感动她了。想到这里，他领着月儿，苹儿一下跪在粉莲的面前：“粉莲，你说得话我明白，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要离开李家，我也无话说，只是月儿，苹儿需要你，现在你又生下了我们的儿子，粉莲，孩子不能没有娘呵！求求你留下吧！如果你在我危难的时候帮了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粉莲，我求你了。”
粉莲坐起身抹着泪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求我，你为什么不去求大太太？”
李青云的泪水也涌出来说：“我不能去求她，她不能像你这样对待孩子们。——粉莲，你是一个好心人，我知道你不会扔下孩子和我不管的。你说是不是？粉莲。”
粉莲无力地拉着他说：“你快起来吧！我心里真是乱得像一团麻。你先带着月儿，苹儿回家，我过个十来天再说这事。我现在的心里直犯迷糊。你别过来接我，我要回去就回去了，不回去的话，你们也别指望了。”
李青云慢慢站起身说：“你可一定要回去呀！如果你不回去，我这个家可就完了。”
苹儿也哭着说：“三娘，你一定要回家呵！不回家，我们就饿死了。”
粉莲听了这话又红了眼睛。李青云抹了一下眼泪，拉着苹儿、月儿说：“跟爹回家。”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和爱告别（23）
月儿问：“三娘不回家吗？”
李青云说：“你三娘过几天回家。”
告别了粉莲刚走出门，粉莲娘用衣襟兜着一捧去年打下的，已皱巴巴的红枣回来了。她把红枣装在苹儿、月儿的衣袋里说：“你看看，大老远地来姥姥家连口吃的都没有。——怎么，这就走吗？”
李青云说：“娘，麻烦你多照顾粉莲。我这就回去给你们送点吃的来。”
粉莲娘说：“不用送了，我能让粉莲吃饱。”
李青云说：“看娘说哪儿话，粉莲在月子里，需要养身子。将来咱不靠粉莲撑这个家吗？”
说着，李青云又扑嗵一下给丈母娘跪下。他含泪说：“娘，求求你老人家让粉莲回家吧！”
粉莲娘忙拉起李青云说：“别这样，别这样，咱有话好说。你看，孩子们都站在这里，像个什么样？”
李青云立起身不安地看着粉莲娘说：“娘，我先回去了。”
粉莲娘也失神地看着他说：“那，你就先走吧！我就不留你了。照顾好孩子。”
李青云领着孩子们走了。然而，粉莲的心更加空茫，更加忧虑。她觉着自己好似坐在一块云彩上，弄不清这块云彩要飘到那里去。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门前的太阳走到了后窗上。那小东西哇哇地哭着，粉莲伸手轻轻抱在怀里，掏出红艳艳的*塞进小东西红红的嘴里，小东西马上就不哭了。粉莲不敢看这个小东西，她不相信这是自已的孩子，她问自己：我当娘了吗？
她听见有人踏进门，以为是娘便没有吭声，但那声音停在门口不动了。粉莲慌忙抬起头：原来是庄大柱。那庄大柱正痴痴地看着她。此时的目光落在粉莲喂孩子的光洁白嫩的乳房上。红晕迅速飞上粉莲苍白的脸。她忙低下头说：“大柱哥，你别这样看着我，行不行？”
大柱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一步奔过来，抱住粉莲，不容粉莲回过神来，在粉莲的脸上、唇上、额、胸上吻了个遍。他呼吸困难，羞愧难当地跪在粉莲的跟前：“莲哪，回来吧！和我过吧！我不嫌你。咱俩一块儿长大，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回来吧！”
她听了庄大柱的话不由也痴痴地说：“大柱哥，我知道你的心，我想你，我也想你呵！”
粉莲放下孩子，把整个身子埋进大柱的怀里，大柱的手在她的身上揉着揉着，她的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激情，虽然她刚生完孩子，身子还很弱，但爱却克制不住。她任大柱的手伸向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欢快地轻轻地呻吟着。一年多的郁悒感就这样消逝得无影无踪。大柱把自己的脸贴在粉莲的脸上说：“莲哪，你离开那个老杂种，快点嫁给我吧！我想你都快想疯了。”
他的两只手紧紧抱住了粉莲，又把自己的唇压在粉莲的唇上，像吮吸甘露般吮吸着。粉莲激动之中也把自己粉红柔软芳香的舌尖伸进了大柱的嘴里，大柱痴迷地说：“粉莲，我真想，真想……”
孩子此时“哇”地一声哭了。大柱愣了一下跑出屋，站在院子骂一句：“我操你奶奶，李青云。你听见了吗？我操你奶奶，李青云。”
粉莲又无力地躺下去。这一刻，她决定：离开李青云嫁给大柱哥。她相信大柱哥会对自己好的。她想快一点告诉大柱，可是三天了，大柱还没有来。到第四天，粉莲已等得没有耐心了。她心想：莫非大柱哥是和自己闹着玩？不像呵？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不管怎么回事，粉莲觉着心中很委屈，她的眼睛里潮润润的，随时都有泪流下来。娘见了不安地说：“妮儿，别这样泪兮兮的，什么事满月了再说，不然要落下月子病的。”
泪盈盈的粉莲只能点点头。这一天的傍黑，他来了，却穿着一身军装。惊愕之中，粉莲不理他。大柱红着脸对她说：“粉莲，是我对不住你。这几天，我去县上开会，又组织大伙当兵，没顾上过来，你别生气。”
听大柱这样说，粉莲的气消了一半。她又抬头看看大柱身上的军装，一阵恐惧和害怕又袭上心来。大柱红着脸说：“粉莲，现在全国还没解放，我必须当兵去打蒋介石。”
粉莲低着头说：“我现在嫁给你行吗？”
大柱摇摇头说：“不，不行。如果我死在战场上，你就成了寡妇。那日子不好过呀！你现在有了孩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 回到无爱的家（24）
粉莲用泪眼看着他说：“那，我怎么办呢？”
大柱说：“粉莲，现在全国马上就要解放了，是咱穷人的天下了。你先忍上一两年，如果老天开眼不让我死，我回来就娶你。如果回不来，你就好好和他过吧！好歹他是你的原配，再嫁给别人，你会受罪的。”
粉莲哭着抱住大柱说：“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
大柱抱住粉莲说：“我不死，我要活着回来娶你。你也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大柱在粉莲的脸上亲了一下就走了。粉莲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泪水湿了她的脸，这时娘进来问：“莲哪，你怎么啦？”
粉莲摇摇头说：“娘，没怎么，我就是想哭。”
娘递给她一碗小米粥说：“月子里，别寻思那么多，流多了眼泪伤身子，孬好呀！娘还活着，给你个主心骨。别害怕，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快吃吧。我的小外孙也饿了，咱不图他爹，还图他呢。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呵！为了孩子呀，你要好好活着。娘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你吗？没你，娘还活着干啥？”
粉莲含泪喝着那碗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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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莲思来想去还是准备让李青云用四轮大马车接回家去。娘说：“再多住几天吧！”
粉莲说：“还是回吧！早晚都是回，在这里住着还让娘操心。”
娘无奈地看着他们走了。
可粉莲回到家却不愿在家呆着。她每天抱着孩子和月儿，苹儿去割草，或者一个人去干地里的活。她茫茫的心里有了遥遥的期待。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土坎上回忆大柱热热的吻。每次回忆，她都满心的温柔。又一年的春天来了。粉莲领着已满地跑的孩子走在长满绿草的田野中。她看着空中远处飞来的大雁说：“大柱哥该回来了吧？”她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大雁。树都发芽了，满世界都透着绿意。草尖尖早已拱出地皮成了毛茸茸的草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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