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前一天,李福对李青云说:“爹,我去看一看我娘和月妮的坟。”
因为月妮是未出嫁的闺女,也像杏红和大太太一样被埋在乱石岗子中。李福在娘坟上叩了头又跪在月妮坟上磕了头。他说:“月妮,俺走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俺不想走,可这里没俺呆的地方,你别怪俺。俺知道你心里有俺才走得这一步,可俺不能娶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呵!”
李福又叩了个头走了。忽啦啦一阵秋风刮起来,齐腰深的野草顺着李福弯下腰,低下头。一只乌鸦飞过,叫声分外凄厉,李福的心怆然想哭。
他陪李青云来到村里,告诉了合作社主任兼村支书家自己的打算。并请 村长开一份证明、介绍信之类。
这位村支书迟疑了一下说:“那个地方很苦呵!你们还是考虑一下吧!”
李青云赔着笑脸说:“支援祖国建设我们人人有份,特别是我们这种出身不好的人更应该到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还有我的孩子更应该锻炼。你说不是吗?!”
村支书连连点头并给他们开了证明、介绍信之类。
晚上,他们一家在故乡吃最后一顿饭,不知为什么李青云却没有吃。他在一张发黄的纸上写道:“李青云一家八口人于1957年9月27日离开这里。”写完,他把纸卷成一个卷儿塞进大房梁上一个不易让人看见的缝隙里。然后才坐在桌边拿起一个玉米面饼慢慢品着味儿。
晨雾朦朦,粉莲抱着兰儿走在全家人的后面,最后一个迈出门坎。走出好远,他们都不由地回头望去,原来,他们的家竟然这么破旧。
粉莲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而李青云却想:将来,我一定要回来。
李福和弟妹们的心里却是一种憧憬美好未来的激情,他们因激情而忘却了迷茫。粉莲忽然想起缸边的那簇野花。那花开了败,败了开,年年如此。粉莲常给那花浇点水。现在自己走了,谁来给它浇水呢?不浇也罢,反正是一簇野花,春天来了,它自然就会开放,风吹雨淋,都挡不住它抽枝发芽。也许,这就是生命本来的故事,本来的哲学。
天渐渐地晴起来,李青云一家八口人的身影消逝在村外的小路上。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 哥哥的巴掌(1)
第二章
1
粉莲和月儿苹儿坐在一排座位上。也许由于她们的相貌过于光彩照人,路过这节车厢的人们都回头望着,特别是男人们,他们的目光在吃惊的感叹中搜遍粉莲母女三人的全身。也许他们在心里说:天呵!世间怎么有这么美丽的女人。
李福站起身挡住了那来自四面八方的箭一般的目光。他的心里升起了莫明奇妙的男人的妒嫉,从他嘴里出来的说话声显得是那么的不耐烦和怒火冲天。然而,他身后的苹儿似乎太不明白他的心思了。她故意的嗲声嗲气地冲李福说:“大哥,你挡住我干啥?”
月儿抬头看了一眼苹儿神情显然不满意。她希望通过自己不满的目光使苹儿有所收敛,但苹儿却装做没有看见又冲李福喊了一句:“大哥,你别挡住我,快坐一边去。”
李福什么都没有说,回身便在苹儿的脸上扇了一巴掌。瞬间,五个血红的指印印在苹儿娇嫩的、青春的、红艳的脸上。这声音太响,使粉莲、李青云、月儿、福慧、竹儿都回过头来,许多路过的人也回过头来,但李福宽厚的身子挡着里面的一切,因而谁也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苹儿含泪看着李青云,但李青云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她只好垂下了头,不敢闹了,再闹没好处。
火车开动了。李青云把目光移向了窗外。粉莲用手摸摸苹儿已肿起来的脸小声责备李福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不知道你是当哥的。”
李福气哼哼地也小声说:“就因为我是当哥的,不然,我管她干什么。——她给我老实点,不然,我还揍她。”
苹儿推开粉莲的手狠狠地瞪着李福。李福看来往的人不多了就挨着李青云坐下。这时,兰儿哭起来,粉莲侧身掏出自己肉鼓鼓的*放进兰儿的嘴里,李福把头扭向了窗外。兰儿不哭了,她的小嘴很动人地吮吸着,一种难言的诱惑和下意识使李福回了一下头。他的心脏亦激动地跳起来,那种多少年来想哭的感觉又一次袭击着李福。他恨身边这位被称为爹的人。他看着迅速转着画面的车窗,玻璃窗上影影绰绰地闪烁着粉莲、月儿、苹儿的脸。在这影影绰绰的脸影中是车窗外空茫的大地。
兰儿睡着了,竹儿也偎在月儿的怀里睡着了,福慧趴在桌上不知在想什么。粉莲抱着兰儿神情倦乏地将头靠在椅背上。她的目光也看着窗外。她的心儿迷茫极了,那个宁夏在哪儿呢?村里有人去了新疆,有人去了青海,还没有人说去宁夏,宁夏什么样呢?
已是深秋,窗外的天空与大地一片凄迷的荒芜。淡白的云下飞着一队队南飞的大雁。田野中稀疏的人群在干着什么。粉莲迷茫的心也想哭,但她不能让眼泪流出来。她明白,她不能让家里人,特别是李青云和李福看透自己的心思,面对这一大家人,她必须埋葬自己的一切,包括欲望、需求以及思想。因为,她首先是包括李福在内的六个孩子的母亲,其次是李青云的媳妇。然而,她却又多么不想接受这个已经存在的现实呵!可是,她又不得不接受。。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章 奇缘的开始(2)
天黑了,她那印在窗玻璃上的面容更加清晰,她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清秀、美好,只不过显得劳累与凄然。唉,自己才二十七岁呵!可是却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真不知以后咋办。来李家都十二年了,这十二年像做梦似的。
“你朝里边坐坐。”
苹儿的声音传来,月儿被苹儿挤得已无座位。李青云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来是恶狠狠地冲苹儿说:“滚”。
月儿抱着睡着的竹儿离开座位坐在过道里。苹儿冷冷地看了一眼月儿一把抢过竹儿。竹儿朦胧中问:“你们干啥呀!我困的。”
苹儿说:“来,二姐抱着睡。”
月儿什么都没有说,把自己的头放在双腿上,她散乱的头发乌云一般遮住了半个脸。粉莲看着她孩子一般的身子心想:这孩子咋这么瘦呢?
北京车站到了。人们前呼后拥地下了车,潮水般涌向了候车室。候车室里的人真多,许多人的嘴里还冒出来自四方八面的方言,这无疑是一首大合唱。人们纷纷奔向长条椅,没有找上长条椅的就随地而坐。李青云一家没有抢到长条椅,只好在离出口处不远的空地上坐下。粉莲从布袋里拿出玉米饼子每人给了一个。竹儿看着玉米饼却吃不下去说:“娘,我渴。”
李福抱起竹儿拿起一个黑瓷碗说:“来,大哥背着你去弄点水喝。”
福慧说:“大哥,我也去。”
福慧跳起来跟着李福走出出口处。
月儿和苹儿咬着干饼子,李青云也一口一口地吃着。粉莲一手搂着兰儿一手往嘴里送饼子。她看着出出进进的人流茫然的心又加进了几丝恐惧。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生存还是死亡。而李青云的脸上却仍是那份冷傲中的自信与沉郁。粉莲小心地问:“你说到宁夏能让孩子们吃饱饭吗?”
李青云说:“你不用担心这些事,咱长着两只手走到哪里不是吃饭呀!再说咱不一定去西北。”
粉莲不再说话了,她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而月儿和苹儿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睛里布满奇异与新鲜的激动。李青云也四处看着,在他的视线里,一位席地而坐的四十多岁的汉子头朝后一仰倒下去。他的头砸在水泥地上“扑嗵”一声。李青云连忙起身上前扶起那汉子,嘴里还叫着:“老哥,你咋了,你怎么了,快醒醒!”
那汉子半天才睁开眼,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挣扎着要坐起来,李青云扶起他说:“老哥,你别动。这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病吗?这可要好好看呀!”
那汉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什么病,只是我的心里直犯迷糊,一迷糊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唉,多亏了你们。”
李青云:“老哥这是上哪里去呀?”
那汉子说:“我是上我外甥那里去呀!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老娘也死了。”
李青云不再问了,这年头谁都有难言的心事。粉莲从布袋里拿出一个菜饼子递给他说:“老哥不嫌弃就吃一个吧!”
那汉子看了一眼李青云,仿佛在征得李青云的同意,李青云忙说:“吃吧!她是我家里的。”
粉莲又说:“吃吧!八成是饿的。”
第二章 救人一命定乾坤(3)
那汉子这才接过饼子像饿虎扑食一般双手捧着饼子睁圆了双眼几口就吃完了。吃完后才冲李青云和粉莲难堪地笑笑。说:“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李青云说:“别说这话,出门在外谁还能不求人。”
那汉子说:“那是。——老弟,你拖家带口的,这是去哪儿?
李青云说:“我们本来想去宁夏,可这一路看见这么多人都去新疆,听说那里建设需要人手,活好
找。我想,我们改道去新疆算了。”
那汉子沉吟了一下说:“你们那里有亲戚吗?”
李青云说:“没有亲戚,更没朋友。”
那汉子说:“这怎么行呢?去了那里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方便,我看好坏还是有个人好。”
李青云不再说话,那汉子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粉莲回头对李青云说:“要不,你们还是去宁夏吧!我外甥在石头山市建筑公司里当会计,咱去了让他帮咱找点活干。再说了,宁夏不是离山东还近一些吗?”
李青云听了脸上带着微笑说:“你怎么知道俺是山东人?”
那汉子笑了笑说:“我能听出来。”
李青云问:“老哥是哪里人?”
那汉子说:“我是浙江人。”
李青云说:“我可听不出来!”
那汉子说:“你是听不出来,我很小就出来跑买卖,天南地北到处跑,口音都变了,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来了,你哪能听出来。”
李福背着竹儿领着福慧从出口处回来,手中还端着一黑瓷碗水。李青云对那汉子说:“这是我仨孩子。”
那汉子又重新把李家的男女老少打量了一遍问:“老哥贵姓?”
李青云笑着说:“免贵姓李,你贵姓?”
那汉子说:“免贵姓王,叫王天发,你就叫我天发吧!”
李青云说:“我叫你天发哥吧!”
王天发说:“不不不,这怎么行,看样子你比我大,我就叫你老李哥吧!”
李青云说:“怎么敢当呢?你今年多大岁数?”
王天发说:“我三十八岁。你呢?”
李青云说:“我四十七岁了。”
王天发站起身又躬了一下腰说:“这回叫你一声大哥,我一点也不亏。——李哥,谢谢你一家救了我的小命。”
李青云笑着说:“别别别,以后我还靠着你帮忙呢?”
王天发也笑了。 。。
第二章 和野狗对视(4)
2
就这样,李青云一家来到了宁夏,以求生的本能开始一种陌生的然而又是一种悲壮的生活。在那个岁月里,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的伟大之处。可许多年之后,他们的子孙回头望去却发现了一种值得颂扬的一种伟大的精神。
石头山还没通火车,下了火车李青云一家和王天发坐上一辆去石头山的马车。他们举目四望,这里是一片荒漠。塞北深秋的凄凉坦然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早听人说这里苍凉,没想到这里比梦里想的还胜几倍。李青云暗暗叫苦,可是想回头已不可能。他明白,如果自己一叫苦,那么家里的一切都完了,他必须以父亲的尊严和丈夫的勇气给这个家以精神支柱。这个家不能垮。
马车奔跑着,奔跑着,可是到了一个古建筑前那马车夫停下马车说:“你们下去吧!” 李青云问:“到石头山了吗?”
马车夫说:“没有。我只把你们拉到平卢。”
李青云问:“去石头山还有多远?”
马车夫说:“远得很呢?你们再换一辆马车吧!再走几步就能找上马车。”
李青云掏出两毛钱给他说:“谢谢你了。”
马车夫笑着说:“罢谢,我主要是还得去接人,不然的话,我把你们送到石头山。”
说着,他跳上马车甩着鞭儿走了。他毛朝外的老羊皮袄在风中抖动着。马铃儿在空中响着,马蹄儿也在空中响着。那马车夫还唱起了歌:
沙枣枣摘下一个个甜,
滩滩里放羊一个个欢,
寻下一个傻妹妹耶,
你为何不对着哥哥笑开颜。
……
苹儿问月儿:“姐,你说他唱得什么,这么好听,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
月儿说:“是好听,我也从来没听过。”
粉莲抱着兰儿甩着她肥大而又厚重的棉裤艰难地走着,福慧有点害怕地拉着月儿的衣角,月儿和苹儿背着几个包袱,李福背着竹儿。只有李青云什么都没有拿,他背着双手朝前走着,他的脸上是沉郁的坚定。而他的心里却和粉莲他们一样空虚和无望。所不同于家人的是李青云必须告诫自己:我不能垮下去,我不能垮下去,如果垮下去,我就对不起祖宗。
王天发有些猥琐地跟在李青云的身后,半天他都没说一句话了,因为对于未来的生活,他的心中也没有一点底。是他执意留李青云一家来宁夏的,如果自己帮不上忙,那么自己的脸面该放在何处呢?想到这里,他凑到李青云的跟前说:“老李哥,如果宁夏你们呆不住的话,我就跟你们再去新疆。”
李青云看他一眼说:“你别担心,哪的黄土都埋人,我一定要在这里呆下去。再说,我们一家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没有回头路。”
听完这话,王天发不再言语。
窄窄的马车压出的黄土路两边是漫无边际的戈壁,团团蒿草在清冷的秋风中滚动着,石头子也在草团的滚动中滚动。已是下午,阵阵秋风穿透人们的衣服打在人们的身上。粉莲不由地打了个冷颤。福慧喊道:“娘,我要尿尿。”
粉莲说:“你就站在路边尿吧!”
福慧朝路边远走了几步掏出小雀雀朝天空射去,尿完之后,不知他看见了什么朝前跑去,可刚跑了几步就惊叫着回来了。粉莲问:“你怎么啦?”
福慧指着一处,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了。大家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都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一只死人的头骨在乱石丛中露着两个可怕的窟窿,不远处的小土丘后面还站着一只眼睛血红、毛色光亮的野狗。这只野狗肯定是狗和狼*而生的。因为这只狗狼一般地看着这群陌生的人们。李青云和李福本能地护住妇女和儿童。苹儿第一次不怀恶意地双手搂住月儿的脖子,而月儿那瘦得如同麻杆一般的腿也在发抖,竹儿把头深深埋在大哥的怀里。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王天发说:“别害怕,咱们这么多人。”说着伸手摸摸福慧的头。也许这只野狗感到了自己的劣势摇摇尾巴,悠闲地,不紧不慢地走远了。这时,王天发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野狗砸去。他的脸上满是要报饼子之恩而敢于奉献一切的神情。那只狗回头看了一眼王天发,威严地并仿佛露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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