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桂春道:“我估计谣言来自文山,这也太不像话了,正常竞争可以,这么乱说就不好了嘛!不仅影响我们银山的形象,也变相指责你赵省长官僚嘛!”
赵安邦自嘲说:“我当然不愿官僚,可也不敢吹牛说就不会被下面蒙骗!”
章桂春生气道:“好,好,赵省长,那我们就对这些谣言说法一追到底好了!”
赵安邦却不愿追,追到石亚南那儿,势必进一步影响文山和银山的关系,于是又说:“桂春同志,你不要这么激动,谁告诉你谣言来自文山啊?没这些事就算了,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再强调一下啊,你们的硅钢项目绝对不要再上了!”
章桂春发牢骚道:“赵省长,您想我们上得了吗?地不批,项目不批,吴亚洲和亚钢联也不愿来投资了,我们是欲哭无泪啊!就这样,竟然有人还在那里乱造谣,乱传谣!有些谣言都离奇了,还说我们接待你省领导花了多少多少万!”
赵安邦也想了起来,“这个说法我也听到了,桂春,哎,这是咋回事啊?”
章桂春说:“赵省长,你是被接待者,我们咋接待的,你不清楚吗?哪顿饭不是四菜一汤?什么地方违反了省里规定的接待标准?喝的酒也是银山大曲!我倒听说石亚南和方正刚很会做人啊,在文山还请你们喝五粮液、茅台酒呢!”
赵安邦纠正道:“桂春,你听到的这个说法也不准确,文山市委、市政府接待从没上过五浪液、茅台酒,只有到新区项目工地那天,小吴总硬上了好酒!”
章桂春说:“总还是有人上了好酒吧?说我们的这些事却连影都没有……”
这时,中央某经济部门的一个电话进来了,赵安邦没和章桂春再说下去,匆匆结束了这次通话。嗣后因为事情太多,忙忙碌碌,也没想起再找过章桂春。
后来才知道,石亚南向他反映的竟都是事实!这个章桂春不但老奸巨滑,还胆大包天,在他一再反对的情况下,硅钢项目照上不误!欺骗他的手段也颇为高明,把冻伤的群众从金川区紧急撤离,全藏到了银山城里!就连一顿饭吃掉几万元也是真实的,金川区的这帮人真他妈有能耐,把鲍鱼、鱼翅化装成扇贝、粉丝!
石亚南和方正刚虽说受了文山新区管委会的欺骗,可客观上也欺骗了他。亚钢联这七百万吨钢问题果然不少,古根生发现了其中一些问题,却没引起石亚南和方正刚应有的警惕和重视,他们非但没支持古根生查下去,反阻止了调查,还把古根生拉下了水。在他们指使古根生作出的汇报材料上,一切正常,所有问题只字不提。而省委有关部门后来的联合调查证明,新区管委会和吴亚洲从没向市里、省里说过什么实话,新区十几家合资公司的注册资金水分很大。应该到位的三亿五千多万美元只到了一千万左右,仅此一项就出现了近三十亿人民币的虚假投资,更别说还积欠了全国一百多家建设单位的十几亿带资款……
周梅森《我本英雄》
三十二
古根生承认自己是政治动物,私下时常分析他和石亚南的仕途前景。一开始他的势头不错,从副科起步,正科、副处、正处提得很顺溜。他在宁川计委做正处级副主任时,石亚南还只是省经委的一个小科长。他觉得石亚南在仕途上没多少奔头,要她调到宁川来,给自己做个好后勤。石亚南不干,说以后还不知谁给谁做好后勤哩!后来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他在正处位置上一呆七年,石亚南从省级机关调到平州后,却在当时的市委书记裴一弘手上提起来了。现在,作为中年女干部和块块上的干部,又在文山这种欠发达大市做一把手,优势自然比他大多了。因此,支持老婆的工作,为老婆的工作成绩添砖加瓦,就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义务和责任。文山钢铁风暴过后,古根生在总结教训时,把这些深藏在心里的话向赵安邦袒露了。承认自己关键时刻没对老婆讲原则,犯了严重错误。
其实,古根生最初还是想忠于职守的,“潜伏”期间已经查出了亚钢联在建项目的不少投资水分:为了搞这七百万吨钢,全国一百多家单位带资参建,带资规模之大令人吃惊。仅邻省耐火材料企业,吴亚洲就积欠了一个多亿,还有近三亿的设备款和和工程建设款也是乙方垫付的。这四个亿按说都该列入应付款项下,可资金账上全变成了投资款。吴亚洲还不当回事,一会儿解释说,有些建设单位以后肯定要入股的,一会儿又解释说,是会计人员搞错了。市长方正刚和管委会的同志也跟着帮腔,说带资建设是普遍现象,现在哪个项目乙方不带资?
石亚南当时正为古龙腐败案烦着心,晚上也不得安生,天天开会到半夜,回来后还电话不断。他好不容易插空和她谈了谈,她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等他把事说完,就抱怨说:“老古,你看我忙的,就一点都不同情我?如果只是带资,你就别较真了好不好?乙方愿带资来干,还不是看好我们的项目嘛!”
古根生偏要较真,“亚南,这事你和正刚得重视啊!谁看好你们的项目与我无关,不行我就向省里汇报了,得彻底查一查,我估计带资还不止这四个亿!”
虽然估计不止四个亿,可古根生和石亚南谁也没想到带资会高达十几亿。
石亚南当时就撂下了脸,“怎么,老古,你故意坚决地和我捣乱是不是?你不想想,这么小题大做查带资,会产生啥影响?带资单位还以为出啥事了呢!没准会群起讨债,吴亚洲和亚钢联的资金链就会产生问题,新区项目就要烂尾!”
古根生想想也是,真出现了这种情况,身为文山市委书记的老婆就难辞其咎了,如果进一步深追下去,他们发改委和国土资源厅也得承担违规责任。于是便问:“石大书记,那你说咋办吧?我们孙主任说,赵省长还要看汇报材料呢!”
石亚南有些不耐烦了,“这和我说啥?你把材料搞一下嘛,就说一切正常!”
古根生说:“还一切正常?带资的那四个亿就不正常,恐怕得实话实说!”
石亚南火了,“古根生,我可警告你:不要在赵省长面前制造紧张气氛!”
古根生更火,“石亚南,这是谁制造紧张气氛吗?问题是不是事实存在?”
石亚南一怔,又软了下来,好言好语道:“老古,你不要叫嘛!这个事实我否认了吗?我和正刚也在让市有关部门自查嘛!可我们自查自纠是一回事,你汇报上去是另一回事!你不是不知道,碰上了宏观调控的大背景,赵安邦和于华北都怕这堆烧得火红的钢铁燎着他们的官帽子,你还去吓他们啊?不讲政治嘛!”
古根生讥讽说:“你讲政治,在《文山日报》上给安邦省长来了一大版,结果怎么样?挨训了吧?我早就和你说过,赵省长不好蒙,交待过的事不会忘!”
石亚南连连点头,“是,是,不好蒙,这次教训还是比较深刻的!不过,老古,你既然知道我拼着挨训也这么干,你还忍心给我找麻烦啊?我不指望你给我帮什么忙,你也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给我添乱啊!带资的问题我比你清楚,我在平州当市长时,不少重大工程项目都是乙方带资过来干的,从没出过问题!当然,你今天提醒一下也好,我会重视的,新区那里,我抽空再了解一下吧!”
古根生说:“亚南,你真得和吴亚洲好好谈谈,把亚钢联的家底摸清楚!”
石亚南恳切地说道:“老古,你放心,你只管放心,这事我一定尽快安排!”
古根生这才吐了口,“石书记,我认你狠,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石亚南乐了,大人物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看,老古是个好同志嘛,只是有时会犯点小糊涂!”又得寸进尺道,“老古,你们这个汇报材料,是不是能先给我和正刚看看啊?有些你们不清楚的情况,我们也可以帮你们做些补充嘛!”
古根生却不愿谈了,“行了,石亚南,咱得说说你的宝贝儿子了!古大为油盐不进啊,来了八天,玩了八天,把文山风景看得也差不多了,想回上海了!”
石亚南很意外,也有些恼火,“回上海?他真以为我们是请他过来旅游度假的?哎,不是说好让浑小子体验一下生活,跟小婉、小鹏去卖几天报纸的吗?这阵子我实在太忙,没顾得上管他,老古啊,你这当爹的和他认真谈了没有?”
古根生苦笑道:“认真谈了,你宝贝儿子不干啊,振振有词地说,他的理想不是卖报纸,是当记者,还说了,如果让他去体验记者生活,他倒可以考虑!”
石亚南想了想,“哎,老古,我觉得这也可以答应他嘛!”
古根生不高兴了,“答应他?石亚南,你尽想着当慈母,我这恶父可就做不下去了!我想好了,得和他摊牌了,不是和他商量,卖报纸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还有在这里县中补习的事,也一起说清楚,断了他回上海的好梦!”
石亚南却道:“还是一步步来吧!补习的事先别说,就让他去体验一下记者的生活嘛,不过,要给他出个题目:跟踪采访小婉、小鹏的卖报生涯!”
古根生突然明白了,“哦,你对付儿子有一手啊,这不还是跟着卖报纸嘛!”
石亚南很得意,“只要能达到教育的目的就成嘛,老古,学着点吧!”
…………
经过这次比较深入的谈话,古根生同志的立场发生了根本性动摇,对赵安邦和省政府那点本来就靠不住的小小忠诚全被石亚南没收了,“潜伏”调查工作彻底放弃,连汇报材料都是文山新区的同志帮着写的。古根生当时有个想法:既然不能给老婆的工作添乱,制造紧张空气,倒不如干脆不查,查出点啥更难办。
这么一来,工作重点也随之转移了,对儿子古大为的治理整顿提上了议事日程,他分工主抓,日理万机的书记老婆从中协助。老婆同志一再恳切表示,她这次一定协助好,再忙也不能忘了教育,和古大为的正式谈话她一定抽空参加。
市委书记果然亲自参加了谈话,可古大为仍不买账,小混蛋比较难对付。
古大为对他们两位领导同志提出的采访内容毫无兴趣,听罢他们的要求就说:“哎,我为啥一定要跟踪采访那两个小孩?那两个小孩知道啥?浪费我的才华嘛!石书记,古主任,我可以采访你们,请你们谈谈对孩子的教育问题!”
古根生听出了小混蛋的话外之音,脸一拉,“这你就别采访了,我们的教育比较失败,主要责任在你妈,我负有部分责任,所以我们对你得采取措施了!”
石亚南也说:“大为,别耍小聪明了,我看这种跟踪采访对你还是比较有意义的,是我们教育失败后的一种补救措施,就想让你知道一下民间的疾苦!”
古大为眼皮一翻,“这就是说,我还非去采访不可了?是不是?”
古根生说:“对,跟踪采访三天,写三篇采访纪实交给我审查!”
古大为想了想,突然问:“古主任,那我得弄清楚:我的好处在哪里?”
古根生说:“这还用问?你的好处大了去了,受到了教育,提高了认识!”
古大为看看石亚南,又看看古根生,“不过,我还得咨询一下:除了这种虚的好处,就没啥实际的好处吗?比如采访费,红包啥的?我上海震东哥在报社当记者,出去采访都有红包,春节前我跟着他去玩了一次,也白拿了二百哩!”
古根生桌子一拍,“你他妈真够混账的!还指望小婉、小鹏给你发红包吗?”
古大为根本不怕,“我没说让他们发红包,但你们就不发吗?我白忙啊!”
石亚南打起了圆场,“好,红包就由妈来发,一天五十,总可以了吧?”
古大为嘴一咧,“可以啥?起码一天一百,三天三百,先预付一半吧!”
石亚南真是可爱的慈母,竟然就同意了小混蛋一天一百元的开价,当真预付了一百五十元的红包定金,气得古根生不知说啥才好。古大为一离去,古根生马上冲着石亚南发火,“还说爷爷奶奶宠他呢,你当妈不宠他?这事我不管了!”
石亚南说:“老古,你哪能不管?他这三百元红包不是这么好拿的!明天早上四点半,你就把他给我从床上揪起来,我让小婉、小鹏在报社门口等着他!”
次日早上四点半,古根生当真把古大为的被子掀了,小混蛋赖在床上死活不想起,说是情愿退还定金。古根生不答应,硬把他折腾起来,看着他上了通往《文山日报》社的三十五路公共汽车。这时天色还一片漆黑,早班车上空无一人。
这么一折腾,古根生也睡不成了,便沿着三十五路线跑步锻炼身体,跑了整六站。到报社门口六点钟不到,天仍没亮,报纸批发点却是一片热闹,不少报贩正忙着把批来的报纸往三轮车上搬。古根生擦着汗,踱着步,逐一看过去,没在报贩中见到古大为和小婉、小鹏的影子,心想,也许他们已经批过报纸走了。
往回跑时,意外地碰上了他们,是在大观桥上碰到的,那情形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小婉一头大汗,吃力地踏三轮车,小鹏在身后推车,高高胖胖的古大为却坐在车上进行着所谓的“采访”!古根生正要冲过去,把古大为从车上揪下来,古大为自己却先下了车,还帮着推起了车,古根生这才没有过去干预。
当天下午,古大为的第一篇采访稿出笼了,对早上的送报过程中发生的事做了一番描述,虽说错别字不少,语句倒还通顺。古根生看了稿子才知道,古大为虽说曾坐在车上进行过“采访”,也帮着踏过车。因为不熟练,车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把车撞坏了,硬赔了姐弟俩五十块钱的修车费,把一天的红包收入搭进去一半。这小子本质看来不错,挺有同情心的。在文章中,这位“记者”同志发出了感慨,“看看小婉、小鹏他们的艰难生活,我们难道还不该惭愧吗?”
看到这里时,古根生挺欣慰,心想,小混蛋也知道惭愧了!不料,接下来的文字又不对了,“试问今日之文山为何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市委书记石亚南同志应该承担什么责任?如果小婉、小鹏是你的孩子,你能看着他们这样下去吗?”
古根生把文章给石亚南看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嘿,我们好像弄巧成拙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石书记,儿子的这个责问你该怎么回答啊?”
石亚南笑道:“你别讥讽我,就算砸了脚我也欣慰!这责问不是没道理,说明古大为已经受到了触动!”又说,“老古,我目前是受他责问的人,不好和他多说啥,你去和他说,就说正是因为要消除这种贫困现象,他妈这些年才顾不上管他!但我们把他送到了上海,各方面条件好得很嘛,去引导他好好惭愧吧!”
古根生便去引导古大为去好好惭愧,引导得还算不错。在第二篇文章里,小混蛋将自己过去的生活和小婉、小鹏的生活进行了一番对比,又发了一通夸张的感慨。石亚南很高兴,评价说,对儿子的教育也是工程,抓和不抓就是不一样!
儿子工程抓得挺好,对古大为的治理整顿成效显著,大局和工作却全抛到了脑后,就像过去一个戏里说的,“让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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