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坡坡屋出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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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坡坡屋出来的女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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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和平见欧阳健没有说话,自己接着说:“其实这还不光是一个钱的问题,关键是感觉。如果她去英才二中,相当于是学校照顾你的家属。项茹梅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她是那种需要被别人当作家属照顾的人吗?况且据我所知,深圳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财务经理是非常受人尊敬的,不比一个在学校里面管资料的差。你不能老是想着‘国家干部’。”
    倪和平还跟欧阳健讲了一个道理:在深圳,夫妻俩只要有一个在国营单位就行了。
    倪和平最后说的这个观点欧阳健是接受的。想想前段时间自己一个人上班,一家三口过的不是蛮好吗,现在项茹梅既然自己觉得当财务经理开心,那就当呗,自己费不着杞人忧天,干脆过几天跟校长说:您还是把这个位置留给更困难的同事吧。欧阳健甚至想象出校长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的表情,那一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表情。欧阳健突然发觉,不求领导的日子真好。当自己用不着求领导的时候,自己就是领导的领导。
    在欧阳健给倪和平打电话的同时,项茹梅也把电话打到珠海的王思蜀那里。
    项茹梅是中午的时候在办公室里面打的电话。中午的时候办公室没有人。这样,她在电话打通了之后可以先哭一小会。项茹梅以前是不哭的,但是既然上次在牛德望面前已经莫名其妙地大哭了一场,现在遇上伤心的事情不妨哭哭,就像一个守节的女人,守了许多年,有一天突然失守了,既然已经失守了,以后只要遇上适当的机会干脆半推半就。
    项茹梅这样哭了一会儿之后,才把自己的委屈跟王思蜀说出来。
    王思蜀说:“你是不识好歹。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你好,你就是不想去,也要好好说,应该说感谢话。再说他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们都是四十往上的人了,干不了几年就退休了,学校里面工资虽然低一点,但是福利好,退休之后有老保。他这样考虑难道一点道理没有?”
    项茹梅觉得王思蜀讲的有道理,其实这些道理她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欧阳健,而是其他人,比如说是王思蜀替项茹梅找了一份工作,哪怕她就是再不喜欢,肯定也是会要说谢谢的,怎么到了自己的老公身上就变味了呢?
    “你说的也对,”项茹梅说,“但是我是不会去学校当什么臭管理员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干吗不去?”
    “干吗要去?”项茹梅问。
    项茹梅这样一问,王思蜀就不说话了,她突然发现项茹梅的脾气有点变了,是在重庆就变了还是来深圳以后才变的?
    项茹梅见王思蜀不说话了,意识到自己说话可能失礼了,于是马上以比较缓和的口气跟王思蜀解释。解释说她现在感觉自己在财务经理的位置上干的非常好,事实上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有成就感,特别是一下子居然能为公司节省几十万,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项茹梅还说她现在的工资已经涨到一千八,差不多是资料员的三倍。什么劳保不劳保,在这里干十年等于在学校干三十年了,三十年之后的情况谁能说的清楚?
    晚上,项茹梅早早地就回来了。今天她特意卖来猪大肠,自己拿面粉揉了半天,感觉肯定比二娃子洗的干净了,用开水一浸,再趁热把它剁成一尺来长一段,然后放上白酒、生姜、八角、干朝天椒、盐、酱油、麻料、桂皮、茴香、干香菇等等,等到欧阳健到家的时候。两副比二娃子还正宗的“二娃子扒肥肠”已经摆上了桌子。
    等欧阳健回来,项茹梅说:“对不起。”
    欧阳健一笑,笑的有点不好意思,说:“是我不好。其实你现在的工作比学校好,如果在学校,你哪能这么早回来?如果不是这么早回来,我上哪里吃到这么正宗的二娃子扒肥肠?”
    大约是扒肥肠引起了他们美好的回忆,吃过饭之后,已经得到和解的俩口子好好亲热了一番。
    俩口子吵架,最后以亲热告终,这件事情按道理就算是彻底地过去了。其实不然。这件事情这么快就这么轻易地过去,说明欧阳健和项茹梅主观上都十分珍惜双方的感情,他们都极力地回避什么,甚至想掩盖什么,但事实上什么也回避不了,什么也掩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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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欧阳健的灵魂深处,对于项茹梅跟着牛德望打工是非常不情愿甚至是不屑一顾的,但是他又不愿意明说出来。其实不仅他不情愿,就是项茹梅自己一开始也是极不情愿的。如果一开始的时候欧阳健站出来坚决反对,或者哪怕是明确表示一下自己的想法,项茹梅肯定就不会去了,但是欧阳健当时并没有站出来反对,甚至没有表示自己的不情愿或不愉快,因为那时候校长还没有跟他说要组建英才二中的事,那时候如果欧阳健提出反对或表示自己的不情愿,不仅没有道理,而且还显得自己十分小气,甚至还给人一个印象——欧阳健害怕牛德望夺走项茹梅。欧阳健是不愿意把牛德望当成自己的对手的,不管牛德望变得多么有钱了,在欧阳健眼睛里,牛德望就是当年的那个牛德望,牛德望跟自己永远不是一个档次的人。欧阳健要是跟牛德望吃醋,那不是自作自贱吗?欧阳健原来以为项茹梅跟牛德望打工只是过渡性的,一旦倪和平或校长那边能够为她找到正式的工作,她马上就会欢天喜地地投奔新岗位,所以那天他才想着给项茹梅一个意外的惊喜。没想到项茹梅在牛德望那里做上瘾了,越做越有劲,这是欧阳健万万没有想到的。后来经倪和平一开导,欧阳健也就想通了,再加上项茹梅主动和解的表现,欧阳健也就算了,想着顺其自然吧。有一点欧阳健是绝对放心的,那就是项茹梅是百分之百爱他的,项茹梅是绝对不会跟牛德望发生什么故事的。既然如此,有什么放不开的呢?再说,项茹梅当上财务经理之后家里经济状况也确实大有改善,不仅自己穿上了老人头,女儿欧阳渝丽也顺利地进入了鹏城中学。深圳人谁都知道,鹏城中学比英才一中好多了,正因为好,没有钱能进得了吗?
    欧阳健想的不错,项茹梅确实是非常爱着欧阳健,正因为她非常爱着欧阳健,所以不用欧阳健说,她自己就时刻注意保持着与牛德望的感情界限。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项茹梅大事不糊涂。尽管项茹梅现在对牛德望的认识已经比在广阔天地和大学的时候都大大地进了一步,甚至从心里已经承认她喜欢牛德望身上那种积极向上的品格和坚忍不拔的精神,但是这种认识还不是爱情,更不会是男女私情。这次项茹梅为公司一下子节省几十万,牛德望照规矩给了项茹梅三万块奖金,项茹梅非常警觉,坚决不要。
    “不要误会,”牛德望说,“这是我做事情的规矩,如果不是你,是其他任何人,只要能为公司创造效益或者是减少损失的,我都要给予奖励。”
    为了说服项茹梅能够接受这笔奖励,牛德望还给项茹梅讲了论语上的故事,说孔子在做鲁国的宰相时,定了一个规矩,鲁国的商人在其他地方只要看见有鲁国的奴隶,就要花钱赎回来,回来之后找国家报销。鲁国实行这个规矩之后,国人爱国热情高涨,发展很快,但是后来有个商人“学雷锋”,赎回奴隶之后拒绝国家报销费用,孔子说不行,如果这样,最终的结果就是将来没有商人再赎奴隶了。
    “规矩是不能破坏的,”牛德望说,“如果这个钱你不收,下次其他人发生类似的情况也就不好意思收钱,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新的规矩——为公司节省或者是创收都是白干的,如果这样,最后的结果就是绝大部分人不为公司操心节省和创收了。”
    论语当中的故事项茹梅是知道一点的,但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跟现实生活中的例子联系,今天听牛德望这样一说,她马上就想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我们以前提倡的大公无私客观上是不是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起到了阻碍作用?晚上回去的时候,项茹梅向欧阳健讨教。欧阳健说胡扯,他牛德望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自私。
    话不投机半句多。项茹梅知道欧阳健对牛德望有成见,所以没有接他的话说,甚至有些后悔跟他说这些话。于是,项茹梅又给王思蜀打电话。王思蜀思考了半天,结论和牛德望一样,说一个企业或者是一个社会,如果过分地提倡无私奉献,听起来很阳光,但是实际效果未必好,因为在有限的时间内,绝大部分人价值观还是先己后人的。所以,现阶段提倡主观上为自己,客观上为社会还比较切合实际。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王思蜀问。
    项茹梅愣了一下,还是告诉王思蜀:自己为公司节省几十万,牛德望要奖励她,但是她觉得这是一个财务经理的本分,所以不想要。
    “没有这么简单吧?”王思蜀说。
    “就这么简单。”项茹梅说。
    “真的就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
    “不是。”王思蜀说,“你是不是考虑这个钱是牛德望给的,所以你主观上就有一种顾虑,比如顾虑欧阳健会怎么想。是不是?”
    项茹梅不说话了。项茹梅本来确实没有想着这么多,或者是她并没有想清楚到底有什么顾虑,现在经王思蜀一点破,觉得可能自己下意识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这事好办。”王思蜀说,“我来打电话给牛德望。”
    王思蜀还真打电话给牛德望了。最后,按照王思蜀的建议,牛德望没有给项茹梅发奖金,而是增加工资,从一千直接加到一千八,并且为了使工资与职位相匹配,把项茹梅从财务经理提拔为财务总监,因为财务总监是副总待遇,工资一千八正好。从而使项茹梅在公司“二把手”的地位更加名正言顺。
第四章 现在的标准
    16
    重庆坡坡屋有句老话,说人比人气死人。最近项茹梅就经常不自觉地拿牛德望跟自己的丈夫欧阳健比较。比较的结果让她非常沮丧,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如果按照现在的标准,欧阳健跟牛德望已经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了,并且档次的排列顺序与他们在广阔天地的时候正好相反。那时候,欧阳健与牛德望也不在一个档次上,当时那时候是欧阳健在高一个档次上,牛德望在低一个档次上,现在正好相反。所谓“现在的标准”还不单单是指钱,如果单单指钱,那么也未免把项茹梅想象的太俗气了。项茹梅没有那么俗。项茹梅所谓的现在标准是指一个人的整体状况,包括精神面貌,包括对最新事物的认识与把握程度,或者说是与时俱进的精神与能力,还包括大方与大气,包括自信与豁达等等。当然,所有这些都与金钱有一定的关系,但不是金钱的全部。
    这么一比较项茹梅就有点害怕。项茹梅自己知道,她是一个热爱英雄的女人,并且敢于追求超越的目标,而且常常是在超越目标的引导下真的达到超越的水平。项茹梅当初热爱欧阳健并且追求欧阳健,是因为欧阳健是当初那个时代的英雄,至少是项茹梅当初心目中的英雄,今天欧阳健已经不是英雄了,至少在项茹梅的心目中已经不是英雄了,今天牛德望是时代的英雄,这不单是项茹梅的看法,也是整个社会的看法,连国家的主流媒体都开始说他们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先进生产力的代表难道还不是时代的英雄吗?前两天牛德望还跟项茹梅商量一件事,说有关方面准备让他出任政协委员,他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接受还是不接受,想听听项茹梅的意见,项茹梅虽然也拿不出什么具体的意见,但是她知道,牛德望已经是个人物了,不是在当年的延安人民公社是个人物,而是在今天的深圳是个人物。项茹梅现在替自己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经得起诱惑。所以,项茹梅现在格外小心。
    项茹梅在欧阳健面前是小心的。比如跟欧阳健在一起的时候尽可能不提牛德望,比如说话尽量注意不要伤害欧阳健的自尊心,比如尽可能照顾好这个家,不管工作多忙都尽可能早点回家,特别是周末,总是早早地做好欧阳健和欧阳渝丽喜欢吃的菜。而且,由于自己的收入比欧阳健高,所以她还尽可能保持低调,从来不提钱的事,更是回避钱多钱少这个话题。如果自己想买什么东西了,总是先想着给欧阳健买,然后才给自己买,并且每次买东西回来总是说处理品,便宜。
    至于在牛德望那边,项茹梅则更加注意,首先就是尽可能不单独跟牛德望出去应酬。但是这一条也是很难做到的。
    牛德望手下现在有三个主要助手,一个是主管工程赖副总,一个是管公共关系的黄副总,还有一个就是项茹梅,管资金的财务总监。赖副总原来是建筑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现在在公司里是副总兼工程部经理,基本情况别人应酬他的时候多,他应酬别人的时间少,他自己基本上不存在需要陪着老板出去应酬的问题。黄副总的姐夫就是市里面一个分管城市建设的领导,他所谓的公共关系主要就是攻他自己的姐夫,只要他姐夫的关过了,其他的人几乎就不是“关”,因此他虽然是专门负责公共关系的,按道理应酬最多,但事实上也几乎不要牛德望操心,基本上不存在跟老板出去应酬的情况。剩下就是项茹梅这一块了。尽管项茹梅已经由财务经理提为财务总监,相当于公司分管资金的副总了,但是真正涉及到重大的公关活动,一定要牛德望亲自出马,否则对方就觉得老板拿他不重视,甚至说老板看不起他。没办法,有时候是项茹梅求着牛德望单独跟她去应酬。牛德望不去,项茹梅的钱算是白花了,说不定还适得其反。而做房地产跟做别的生意不一样,与资金打交道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当遇到银行税务或者是应付债权债务的时候,项茹梅就不得不跟牛德望一起去面对。因此,不管项茹梅怎么注意,她跟牛德望单独出去应酬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好在牛德望还蛮正人君子,或者说牛德望的头脑里面一天到晚想的主要是怎么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润,所以项茹梅跟牛德望之间还没有发生过任何因男女之间的事情而引发的尴尬或不愉快。但凡事都有例外。
    这一天,项茹梅和牛德望一起请行长吃饭。牛德望看好了深南大道竹子林旁边的一块地,牛德望打听到未来的深圳地铁的总编组站就在竹子林,因此这块地的对面就不可能在地铁编组站的上面再建高层,这样一来,这块地将来不仅交通特别便利,而且是将来深南大道上唯一的一块望海地,升值潜力不可低估。由于这是一个意外的商业机会,牛德望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储备金,所以必须求行长开恩。
    事关重大,牛德望知道项茹梅搞不掂,项茹梅也知道这事不比夜闯野狼坡,凭的是勇气和胆量,项茹梅还知道这事不是去人才市场应聘,靠的是忍辱负重加运气,项茹梅经过这段时间的摔打,也明白这里面一定会有更大的学问,但不管是什么学问,老板跟行长之间建立信任是必要的,而建立信任的第一步是他们在一起吃喝嫖赌。
    那天牛德望显得兴致非常高,高到他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他约行长出来是干什么的了。喝酒,讲笑话,揭露自己的隐私,以自我腐败的方式骂那些比他们更腐败的人。
    那天牛德望喝了不少酒,项茹梅也喝了不少酒。项茹梅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能喝,看来人的身上确实存在许多自己并不知道的潜力。比如项茹梅的酒量。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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