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张的话用平淡的口吻说出,更加令人羞愤。
羽连:“我……”
根本不等羽连说话,苏沉澈一脚重重踩了下去,肋骨顷刻断裂,他勾了勾唇,叹道:“但是……你不该对她下手。”
明明仍旧是那副容颜,但苏沉澈此刻的表情逆光看去一瞬间显出了几分难言的狰狞。
羽连皱着眉,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苏沉澈从羽连身上搜出的东西里夹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刀,手指电闪般划割,羽连的手脚同时开始流血。
“所以,我真的很生气……”
勾起的唇角边笑容一如既往,语气平和:“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了你,因为那实在太便宜你了……嫉恨我是吗?但从这一刻起,你注定一事无成……”苏沉澈的表情镇静到残忍,“因为你这辈子都抬不起手了。”
站起身,苏沉澈擦去溅到的血,径直朝里走。
雷影站在一堆巨大而复杂的机关面前,难得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仔仔细细的把整个机关研究了一遍,更加茫然了。
苏沉澈捂着腰间,声音略低道:“怎么了?”
雷影怒道:“这件事分明应该让牧歌来的,我怎么知道怎么毁掉机关装置……”
“这还不简单。”
苏沉澈笑了一下,拔剑在机关上用力一戳,只听哐当一声,整个机关都不断发出火花摩擦的声音,接着从中断开瘫痪。
雷影:“……”这样也行!?
苏沉澈将剑塞回雷影的刀鞘,重新捂着腰间,道:“好了,走罢。”
雷影默默看了一眼苏沉澈腰间渐渐洇出血迹的伤,克制住自己犯贱的欲望,跟在苏沉澈身后。
苏沉澈并没有朝外走,反而走到机关的一侧,用力扳动一个藏得极深的机关。
“轰隆”一声后,露出了另外一个密室。
苏沉澈镇静自若走了进去。
没想到……是真的……
略显陈旧的密室里堆放着几乎海量的秘籍和武器,随便拿出去一件恐怕都会令人疯狂。
他并没有拿的意思,已经足够有钱,他不需要这些东西。
径直走到最深处,摆着一副紫檀木棺材,而棺材上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
苏沉澈仰头望着画像上的女子,云纹绣银蝶银花曳地裙,高盘的流云髻,眸光清澈如水,她美丽的令人惊叹,却又不让人觉得距离,只一眼便叫人不自觉对画上的人产生亲近的感情。
……他的母亲。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因为生下他导致身体虚弱才会被宇晏乘虚而入杀掉这种事情,根本毫无逻辑,但显然他的父亲不是这么想的,那个懦夫那个可怜虫……
苏沉澈静静看着与他从小看得不同却又气息相似的画卷,微微出神。
“你……”一个沙哑苍老而冷漠的声音突兀响起。
苏沉澈愕然回头。
目之所及的地方,站着一个须发尽白五官却年轻深邃的男人,他只是远远站在那里,便好似一座高山耸立,狭着冲天气势,不怒自威。
苏沉澈脑中思绪电转,闪过一个名字:“宇晏?”
密道外。
“沈姑娘,密室从这里便可进入……只需要小心即可。”
青荇轻声嘱咐。
看着沈知离渐渐模糊的背影,翟凤道:“让沈姑娘去真的好吗?”
青荇按了一下眉宇:“不知道,但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还是让沈姑娘下去的好。”
七七章
密室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火焰哔剥的声响。
雷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显然是刚才被对方一击即中的打晕。
略微转眸,苏沉澈平静开口:“要杀了我么?据说已经死了的魔教教主大人。”
那个男人却只不说话的看着他。
苏沉澈扬起唇角:“若是不杀我,那我就走了。”
男人仍旧不说话。
苏沉澈顿了顿,伸手去触碰他娘亲的那副画像,还未触到,一道凌烈剑气射来,石壁顿时凹下去一块。
若换他剑气外放也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
——这样的武功,是宇晏无误。
苏沉澈收回手,若有所思的看着指尖。
宇晏终于开口,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缓缓道:“圣教现在如何了?”
苏沉澈抬眸:“快被我灭了。”
出乎意料的,宇晏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只是淡淡道:“很好……不愧是月的儿子。”
苏沉澈轻笑:“我还用不着你夸奖。”
宇晏沉默了一会:“你比小时候更像你娘了。”
苏沉澈:“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见过你……还有,杀了我娘的你实在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宇晏失笑:“那你现在……是来为你娘报仇的么?”
苏沉澈:“原本是。”
宇晏:“原本?”
苏沉澈:“姑且不论我能不能杀得了你,我对杀死一个跟死人没什么区别的人没兴趣。”
宇晏微微不解。
苏沉澈平淡叙述:“放着魔教教主的位置不坐,躲在这个暗无天日地方对着我娘的棺材忏悔怀念,一辈子无法从杀了我娘的阴影里走出,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不是跟死了差不多?而且……杀了你你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了。”
宇晏轻轻拍了拍手,唇角犹带笑容:“说得好。”
苏沉澈是该恨这个人的。
如果不是宇晏杀了他的娘,他爹苏慎言也不会就此消沉醉生梦死,一年到头不肯见几次儿子。
他也不用从小就背负上提母亲报仇的负担,更不用成为他并不喜欢的十二夜公子。
但很可惜,苏沉澈从来对此无所谓。
无论他父亲理不理会他,无论是谁杀了他的母亲,无论成为谁又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来只是因为沈知离不希望再有更多的死人,而且他也想用魔教来做迎娶沈知离的聘礼。
无端的是非苏沉澈根本没有兴趣招惹。
“宇教主愿意在这里呆多久都无妨,小辈先走了。”苏沉澈拱了拱手,架起雷影就要朝外走。
宇晏:“等等……”
苏沉澈没回头:“还有什么事?”
宇晏一字一顿道:“十二夜华……你不想复活你母亲么?”
苏沉澈:“生死有命各安天命,叫十二夜公子是因为我父亲想复活她,并不是我。”
宇晏的突然加快道:“若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有十二夜华呢?而且只有数月的时间它就会开放……”
苏沉澈笑:“没兴趣。”
宇晏:“……就在回春……”
蓦然回头,眸光骤然凝起,苏沉澈打断他道:“你到底是谁?”
宇晏突然笑出声,紧接着咳嗽了两下:“看样子,你想起来了。那时候你明明是想救你母亲的不是吗?”
苏沉澈放下雷影,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那时候是那时候,但现在我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宇晏:“比复活你母亲更重要?”
苏沉澈:“是。”停顿了一下,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当然,这个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有今天的她。”
宇晏轻轻出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重新捞起雷影,苏沉澈转身朝外走。
一团银色的气旋在宇晏的手心渐渐成形,他的手指蜷缩成团,笑意敛起,看向苏沉澈的眸子也渐渐黑沉而无情。
在苏沉澈即将走出密室的时候,宇晏骤然用力!
掌风带着气旋猛然袭向苏沉澈的背心!
苏沉澈脚跟一滑,从自己的位置硬生生移开了几尺。
他正待回头,突然听见一个急促的女声:“苏沉澈,小心!”
苏沉澈被整个人撞开,而撞倒他的女子因为速度太快一头撞上墙面,不省人事。
*******************************************************************************
“知离……”
苏沉澈怔怔然一瞬,呢喃出两个字,双手瞬间捧起沈知离闭眸沉睡的脸。
宇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待看清沈知离面容之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半蹲下…身,他道:“放手,我来帮她看看。”
苏沉澈只犹豫了刹那功夫,便咬唇松开手,同时捂向自己的腹部。
宇晏先是在沈知离的头上摸索了两下,微一皱眉,拔下一根簪子。
接着另一手搭在沈知离的脉上。
沉吟一刻,宇晏的神色一变,口中低道:“黄薇花粉和毒狼草汁……”他转头看向苏沉澈,“她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苏沉澈点头。
宇晏似乎犹豫了一下:“需要我帮她恢复记忆么?”
苏沉澈毫不犹豫:“不需要。你只用帮她看伤就好。”
“为什么?”宇晏一愣,随即淡然道,“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不过是撞到头一时晕厥,半日便可醒来,并无大碍……不过你为什么不愿她记起?”
苏沉澈笑得很好看:“因为没有必要,就算她第三次忘记我,我也依然会让她爱上我。”
他说的很自然,并不是为了搪塞他,而是苏沉澈本就是这么想的。
宇晏枯竭的心突然沉了沉。
那一刻,吞噬了心灵的情绪,叫做嫉妒。
……是的,他嫉妒,嫉妒于苏沉澈的自信,更嫉妒于沈知离对他的舍命以护。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宇晏抿了抿唇,“恨我么?”
苏沉澈想了想:“不过两个多月前我服下七情丹解药的时候……你应该知道,那东西除了能解七情丹,还有一个作用是抹去所有控制人心丹药的药效,至于恨你……”他仰头笑了笑,“刚记起来的时候,我是恨过你,毕竟你让我迟了这么久才和她在一起,不过,恨你也于事无补,那几年的时光我到底追不回来,何必为了恨你而放弃我到手的时光。”
宇晏轻叹了口气:“你很喜欢她?”
苏沉澈微笑:“不是喜欢,我爱她。”
宇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你娘……”
“毫无关系。”苏沉澈又一次打断他的话,“我爱沈知离,只因为她是沈知离,跟其他的原因没有任何关系。”
宇晏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苏沉澈艰难地扶着墙站起身:“想杀我的话,现在可以继续……我腹部重伤未愈,你想杀我其实易如反掌,用不着偷袭。”
宇晏仍旧沉默。
苏沉澈想从他的手里接过沈知离,宇晏却不肯放手。
僵持了一会,宇晏突然低头凝视怀中的女子,她清丽的面庞上隐约有几分焦灼,很熟悉,在担心人的时候沈知离通常是这个表情,鼻子微皱,嘴唇紧抿,额汗顺着颊边滴落。
恍惚间,还是那个年少无知却又容易满足的少女。
他轻道:“抱歉了。”不知是对谁说的,话音未落,宇晏的手飞快将一颗药丸塞进沈知离的口中。
苏沉澈:“你给她吃了什么?”
宇晏:“不过是能恢复记忆的丹药……你也很想让她记起来罢。”
无论苏沉澈愿不愿意,她都不能忘,尤其是忘了对他的承诺。
宇晏的手慢慢松开,苏沉澈终于顺利的从他手里接过沈知离,温柔的用手指拂开沈知离的发,苏沉澈道:“那我走了,我想你也大概也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见到你罢……她与我不同,就算你换了面貌,她也肯定能认出来。对吧——”
苏沉澈淡淡叫出了他的另外一个名字。
“——沈天行。”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能打开魔盒的钥匙,让宇晏、或者说沈天行蓦然一凛。
再回神苏沉澈已经抱着沈知离踏步出门,沈天行眼眸一扫,道:“你的属下,你不带他走么?”
苏沉澈的脚步停了一下:“你现在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罢,雷影就先留给你玩,别玩死就行,呃,他自己应该会想办法出去的。”
宇晏失笑。
眼睛却似乎透过那半明半暗的背影看见了几年前迎着朝阳笑容明媚又狡黠的少年。
那时花久夜刚刚知道真相愤慨离开,他没有阻拦。
三个月后,他无意间路过沈知离的院子,扫见一个白衣少年坐在屋顶上,风吹乱少年的发,半遮住面容看不清晰,纷纷扬扬的绯红花瓣落满他的肩头发梢,少年对他胆小又冷漠的女弟子伸出手,极温柔道:“知离,上来好不好?”
青衣少女踌躇片刻,四下望望,提起裙裾就顺着一侧的梯子爬上屋顶。
白衣少年笑容满满,张开双臂,将少女抱了满怀:“知离,你看,没什么可怕的嘛!”
青衣少女:“喂喂,放开我啊,谁准你乱抱我了!师兄说过的,女孩子是不能给人随便抱的,喂,你到底听没我说话啊……”
“听见了,当然不能随便,所以你以后就嫁给我好了。”白衣少年在少女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一脸陶醉:“知离,你的脸好软好香。”
青衣少女恼羞成怒,一拳捶下。
白衣少年惊惶着叫一声,身体一软便向下翻去。
青衣少女连忙用手去拽,白衣少年一个旋身,反抱住青衣少女,安安稳稳的坐在屋顶上:“知离,你看你还是担心我的嘛,嫁给我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那个旋身,他看见了少年的脸,瞬间如遭雷击。
原本他只觉得不悦,花久夜和沈知离相熟尚且过了好些年月,而这个少年仅仅用了三个月就让沈知离放下了心房,沈知离怎可如此缺乏警惕之心,可在看见那张同祭月有五六分相似的脸时,沈天行一下明了。
……他是为了他母亲而来。
留不得,却也杀不得。
思前想后,沈天行抹去了苏沉澈和沈知离的记忆,并将苏沉澈送回了十二夜。
而后他一直想法设法阻止两人相见。
却没想到,即便再阻止,这两人仍是相遇相爱,一次又一次。
不曾许诺,不曾遗忘。
七八章
听见苏沉澈走远的声音,沈天行的五官依旧如初,神情却像是刹那苍老。
动手摘下那幅画,沈天行静静的凝视着,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他以为会和他陪伴终老的女人,即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还是敌不过她和那人短短数载的相遇。
这就是命么?
“沈祭月。”
他轻轻呢喃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透着怅然若失。
小时候因为顽皮时常受伤,只能靠教中大夫上药治疗,她便经常托着下巴双眼闪烁的同他说,大夫都好厉害,我长大也要嫁个大夫!
于是,他去建了回春谷。
因为她说过最大的心愿是和心爱的人,天涯海角一路同行。
于是,他给自己起的化名叫沈天行。
因为她说她觉得沉默寡言的人可靠。
于是,他从此三缄其口。
他按着她的喜好做尽了一切,可惜的是,最后和她一起天涯同行的……
不是他。
他甚至还记得,沈祭月大大咧咧的告诉他“小晏,我好像看上一个男人了”时,自己的心在一瞬间碎裂的感觉。
清晰的几乎可以听见每一道裂纹扩散的声音。
那时的他很想抱住沈祭月,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又有多么多么的希望她不要喜欢上别的男人。
但骨子里天性的骄傲让他没有这么做。
——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渐渐地,沈祭月同他渐行渐远。
每次都来去匆匆,笑容里也带上了漫不经心的敷衍,和他说话会走神,会不自觉的微笑……却不是因为他。
他尽力忍耐。
可在沈祭月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的时候。
即使再如何隐忍,刺痛到无法忍受的心还是崩塌了。
他选择告诉了长老。
身为圣女,沈祭月最大的责任便是同他生下魔教下一任的继承人。
违背誓言的圣女,当诛!
再然后,沈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