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又有一群官兵杀进人群,小线拿起弹弓,她一向擅长金弹,眼见父老乡亲横遭灭顶之灾,拼命射击,只盼打倒一人是一人。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胳膊中弹,他不但没有受伤,反而直扑小线,大手往她胸前抓来。刘黑子正在保护窦建德,拼死和对方搏斗,眼见小线危险,急得大叫:“小线,当心!”
罗心骑在一匹白马上,正在指挥部队作战,听见这声狂呼,不由一激灵,回首一看,小线被那名铁骑军抓在手中,正欲摔到岩石上。罗心喝道:“慢!不要伤害那个姑娘!”那人杀气略略收敛了一些,叫声:“这小妞给你吧。”用力一抛,小线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正好落到罗心怀中。
罗心的怀疑一下子明朗了:“你不叫小线,你大名叫窦线娘,是窦建德的女儿!”小线看着罗心的脸庞,惊讶得甚至忘记了悲伤:“你!你!你!原来你是朝廷的探子!”她把手中的弹弓往罗心头部猛击,罗心捉住她的小手:“小线,你别哭,听我说。”他把马一兜,转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匆匆道:“你们现在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了,想要活命,就听我安排。”
小线心如刀绞:“如果我爹爹死了,我也不活了。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吧。”
罗心见她满脸泪珠,心中不知为何也是万种伤感,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小线,你一定要相信我。现在你们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躲避,就是你上次坠落的崖底。里面有一个很长的山洞,小王爷带兵,遇奇洞素来存疑,决不会贸然入内。”
“小王爷是谁?”
“别问了,快跑!”
圈套
窦线娘和父亲还有十几名干将杀出重围,躲进那个山洞。山洞很潮湿,冰冷的水滴从洞顶滴下,正好滴到线娘的后颈,仿佛一波又一波的寒冷,敲击着她的全身。过了一会儿,洞外人声鼎沸,火光隐隐,有粗鲁的声音道:“进山洞搜一搜!”
洞中人都暗自心惊,刘黑子的一只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上。火光中,铁骑军冲进了山洞。线娘定睛一看,为首的正是成。他脸上带着些不快:“抓到现在,窦建德却跑了,你们也真是没用。”
一个浑身血迹的铁骑军将领上前禀报:“小王爷,要不要把抓到的人,喀嚓!”他做了个砍头的姿势。又一滴冰水滴到线娘的后颈里,她只觉得浑身都冻僵了,只有心脏在滴血:原来他就是罗成!我好傻!好傻!
罗成的眉毛皱了一下:“王爷有令,犯人都要押回北平府,公开处斩,以扬军威!”他的眼睛往山洞深处张望,似乎和线娘的视线对了一下。线娘悲痛万分:为什么他欺骗了我,我却不恨他?我为什么不恨他?
罗心从罗成身后走出:“小王爷,山洞深邃,恐有不测,不如另做打算。”
罗成沉思了一会儿。这时间,对山洞里的人来说,漫长得几乎窒息。
“撤军!回营!”
铁骑军退后,窦建德等人勉强松了口气,手下谋将苏定方道:“夏王,我们好些兄弟还在他们手中,我们是回山东搬人马呢?还是……”
“铁骑军行动如风,如果让他们把兄弟们押走,只怕性命堪忧。这样,你飞鸽传书,调最近的人马过来,我们在他们离开茱山县时,半途拦截。”
“爹,我也要去。”线娘咬着牙道。
“你这孩子,叫你习武是为自保,不是去和罗家铁骑军比拼,”窦建德又吩咐,“黑子,你看着线娘,保护好她!”
太阳很毒,好像炎夏提前来临似的。铁骑军行动迅捷,当天晚上他们就押着囚犯离开了茱山县衙,窦建德的人马几乎是抄了所有的近道,才在一个峡谷赶到了铁骑军前面。峡谷的前面是平原,铁骑军的囚笼里,犯人正在哀求一点水喝。窦建德看得好生难过,手掌几乎掐出血来,才勉强止住冲出去的冲动。
两匹快马出现在平原上,苏定方一惊:“夏王,好像是线娘和黑子,糟糕,他们想抢先劫人!”
铁骑军还是懒洋洋的,仿佛他们押送的不是要犯,而是些普通货物。线娘拉开弹弓,连珠弹连发数十颗,几个铁骑军慌忙避开;黑子挥舞着大刀,猛冲上去一砍,一个囚笼就被他砍开了。苏定方见此情此景,只得命手下第一队伏兵冲出去接应。数十人狠命齐砍,所有的囚笼全被打开。线娘刚刚欢呼一声,那十来个囚犯竟然身藏弯刀,刀光一闪,十几个兄弟同时倒地。黑子武艺高强,左冲右突才勉强保住性命。
苏定方死死按住窦建德:“夏王,我们中圈套了,千万不能冲动。”
罗成带着人马旋风般出现,他一眼就看见了线娘,惊喜万分:“小线,你在这里!”闪电踏过人群冲向线娘。刘黑子翻身一滚,明晃晃的钢刀直扑闪电前蹄。罗成抽刀一送,后发先至,刀尖直指黑子的喉咙。黑子猛力斜扑出去,才勉强躲过这致命一刀。刚要起身,脖子上已被铁骑军架上了钢刀。
罗成快马赶到线娘马旁,他笑着伸手一点,线娘执弹弓之手顿软,她正要夹马腹逃跑,已被罗成横抱过马来。看着线娘的长睫毛,罗成笑着说:“小线,没想到你弹弓这么好!”
“我姓窦,我叫窦线娘!”线娘盯着罗成的眼睛一字字地道,“我恨你!你这个骗子!刽子手!”“啪!”她扬手一记耳光,罗成的脸偏了一下,却没有躲过。铁骑军的将士们全部楞住了,无法想像自己的主人被一个武功如此低微的反贼女人打了。大家齐刷刷偏过头去,装做什么都没看见。
罗成捉住线娘的左手,他的另一边脸先红了。他转过头,对着窦建德藏身的方向大声喊:“我想和窦建德先生谈一谈。”
窦建德起身,朗声回答:“小女被阁下所擒,你我无话可谈!”
罗成随手一拍,线娘右手的穴位顿解,他把线娘放下马:“你回去吧!”“黑子哥呢?”罗成示意铁骑军放人,刘黑子牵着线娘的手,对着罗成怒目道:“我的大名叫刘黑闼!你今日放我,他日我必会找你报仇!”
窦建德见女儿和黑子回来,便道:“我出来了。”
罗成把枪和弯刀扔到地上,空手纵马来到空地中间。两人见面,罗成道:“久闻先生大名,如雷灌耳!罗某当初答应朋友,只要阁下不踏入幽燕,罗某决不与阁下为难。今日之事,是阁下违约,非罗成不义。”
窦建德沉吟:“窦某茶痴,以物误人。请小王爷释放我的兄弟们!窦某一人之错,愿意一人担之!”
罗成摇摇头:“我昨夜已经将他们全部处斩!今日如果不是线娘出现,阁下早已经入我彀中。”
窦建德全身一震:“你意欲何为?”
罗成叹了口气:“我改主意了,决定放过你们。你答应我,从此不回幽燕九郡,我就放行!”
窦建德默默想了一会儿:“小王爷在幽燕一日,窦某决不踏入幽燕半步!”
罗成听他话中有话,笑笑:“即使我不在幽燕,有铁骑军在,进入幽燕也是死路一条。”他转身要走,窦建德叫住他:“你杀我这么多兄弟的仇怎么说?”
“你志在天下,这个仇是公仇。既是公仇,逐鹿中原之际,你我终要兵戎相见,还怕没有报仇机会吗?”
罗成带着队伍回北平,一路沉默不语。一个铁骑军忍不住道:“小王爷,一个女人而已,何必愁闷。喜欢那个小妞只管上就是了,不如末将给您抢回来。”另一个人说:“你怎么知道小王爷没上?小王爷金枪不倒,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群人哈哈笑起来,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罗心忍不住道:“小王爷就是让你们这种人带坏的。”
一个铁骑军不服气地道:“心,你装什么假正经。说不定你自己看上了那小妞,才撺掇着小王爷学假正经。”
“放屁,我可不像你们这种禽兽!”
“娘的,真以为在小王爷身边当差就了不起了!有本事大家来单挑!”
又是一阵哄笑声。笑声中,这些人早就忘记了刚刚经历的残酷杀戮。罗成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眼前只有线娘的眼睛:我恨你!你这个骗子!刽子手!
风流
银安殿,北平王面如冷霜:“动用两百名铁骑军,居然没捉到窦建德,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成跪倒在殿前,无语。
“拖下去,重责四十军棍!”
几名铁骑军将领一起跪下:“末将无能,愿和小王爷一起被责罚!”
“兵行不力,惟帅是问!尔等退下!”
过了一会儿,行刑兵士来报:“回王爷,打满三十棍,小王爷昏死过去了。”
“凉水浇醒他,补满四十!对了,行刑完毕把罗成抬回军营,不得回府。”
晚上,北平王来到儿子休息的地方,见他趴在床上,面无血色,正在烛光下看兵书,不禁心中一软:“你可明白我今日为何重责你?”
“儿无能,致使匪首脱逃。”
“胡说!”北平王生气道,“你还在撒谎!我责罚你,是要你记住,罗家的男人,想要什么就要出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为了一个女人放走反贼,这个女人却没得到,不是蠢人是什么?”
罗成咕哝着:“这种事也要两厢情愿。”
北平王唾了他一口:“没用的东西!想我罗艺,当年还不是一个穷小子,做到今天这个地位,哪一样不是靠抢?抢武艺、抢女人、抢土地、抢地位,都像你这样读几本破书,就被书呆子们骗得讲起仁义二字来,还不都喝西北风去!看来四十军棍还打得不够!”
罗成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又觉得被父亲看破心事,心中又羞又愧。北平王看见儿子的模样,反倒心生感触,儿子终于长大了。他想起自己少年时候的故事,感到今天把儿子责打过重,心生内疚,便摸摸儿子的脑袋:“书这种东西,可信但不能全信。你好好养伤,这段时间不用到军中点到。”
罗成这才抬头问:“孩儿没有抓到窦建德,爹爹不责怪孩儿了?”
“窦建德算什么?”北平王摇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呢。”
过了几日,看见罗成伤养得好些了,几个铁骑军将领兴冲冲来找他:“小王爷,末将为您准备了特别的礼物。”
罗成见他们兴奋的样子,道:“我喜欢什么,你们又怎么知道?”
“小王爷终于在女人身上开窍了,末将为您准备的就是美女!”
几个人把罗成拖进一个军帐,罗心听到“美女”二字,也尾随而入。军帐内站着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十来个女人。罗成度步,一一点评:“这个,眉毛怎么比男人还粗!”“这个,胳膊,小薛,你来看看,比你粗壮吧。”“这个,娇小是娇小,嗯,汗毛重得像胡须。”罗心听得只想狂笑,罗成还是一本正经地看下去:“这个,居然比我还高,大婶,你究竟是大婶还是大叔?”“这个,眼睛是绿色的?”
一个铁骑军赶紧解释:“她是从波斯来的。”
“眼睛倒也罢了,就是味道,罗心,比你一个月不洗澡还重啊。”罗成点评完毕,总结道:“难怪都说军中待一月,母猪赛貂禅!算了,罗心打发她们一人几两银子,替我送走吧。以后谁再敢把女人带进军营,军法处置!”
几名铁骑军面面相觑,“小王爷,北地胭脂多数都是这样的。”
另一个铁骑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小王爷,女人你看不上,想必另有看上的。末将孝敬您一瓶神油吧,绝对有效,一夜冲锋几十次不在话下!”
“神油是什么东西?”罗心见罗成莫名其妙的样子,赶紧把他往外推:“爷别理睬他们,都不是好东西!”铁骑军把神油瓶子塞进罗成的手中,在后面跳着脚解释:“就是,就像您保养长枪一样,保养您……”
罗成被罗心旋风般推出军帐,见他忍笑忍得脸通红,略略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看来这个玩意儿还是更适合你。”他把神油瓶子塞进罗心手中,慢悠悠地走开了。
神油事件过了没几日,铁骑军将领们发誓定要为小王爷一解相思之苦,又趁着罗心不在的时候来找罗成:“小王爷,上次我们错了。这次带您去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罗成见他们起劲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拗不过几个人的热情,跟他们去了他们说的“有趣的地方”。
北平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座雅致的群落,小院红砖碧瓦,沿着墙根是一色的爬山虎,门上写着几个浓墨大字:“乐之悠悠”。罗成点点头:“是乐户?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地方。”
“您啊,不知道的地方多呢。”铁骑军用力敲门,“乐妈妈出来,贵客上门了。”
乐妈妈是一个穿着艳丽的中年美妇,她看见素日傲慢无比的铁骑军将领们簇拥着一个高贵的美少年,心中已经怀疑,但也只管满面笑容上前迎接。为首的一个铁骑军大声道:“乐妈妈,今日来的这位爷可是好主,你别藏私,让最好的姑娘都出来伺候爷。”
“军爷们来得可巧了,一位最会弹琴的小鱼姑娘刚刚从长安过来,正好伺候爷们。”
几个人来到阁楼内,只见到处花团锦簇,罗成挑了一个清净的角落落座。一个铁骑军笑着对乐妈妈说:“我们爷爱静,你把下面的人清干净。”
“哎呀大爷啊,来的都是客人,您体谅一下,可不能把客人们赶走。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哈哈,你不清场,老子替你清。”
“得了,不就是听听琴吗?”罗成摆手阻止手下,“你们平日在北平都是这么一副打砸抢的模样吗?”
乐妈妈见美少年随口一句话,几个如狼似虎的铁骑军顿时乖得像小绵羊,又惊又喜,赶紧施礼:“小妇人这就去把小鱼姑娘请出来。”
人声嘈杂中传来隐隐几声弦动,人群立时静下来。一个面冷如雪的女子,怀抱古琴,沿阶而下。有人悄声道:“小鱼姑娘终于出来了。”
小鱼眉目如画,尤其让人惊讶的是她一身冰冷的寒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如万红当中一点冰梅。周边的骚动和庸脂俗粉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一个铁骑军嘀咕道:“越冷的女人骨子里越骚。”另一个铁骑军轻浮地问乐妈妈:“小鱼是清倌吗?今晚是她的运气了,让我们爷亲自为她开苞。”
小鱼旁若无人地坐下轻拨琴弦,罗成想起很久以前在突厥谈判,他们送上一种奇异的花朵,那种花朵的名字叫雪莲。
琴声“铮铮”,时缓时急,忽听“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小鱼的手指出血,滴在琴弦上。不少人却都在想,我如果是那根弦该多好啊。
罗成起身,缓步走到小鱼面前,他摇摇头:“不对,你这个琴声不对。”他的手指拂上琴弦,无意中碰到小鱼的手指,冰凉。小鱼手一缩,罗成敲着琴身,“不对,你的琴没有调好。”他把琴竖起来,四处敲敲,忽听一声空响,琴身射出一把短剑,小鱼右手接住短剑,径直刺向罗成小腹,这一剑又快又狠又毒。
无机剑
罗成手中古琴一落,短剑刺入琴身,古琴一转,小鱼短剑脱手。她扬手一撒,古琴急速转动,只听“铮铮铮铮铮铮”六声弦音,琴上钉入六根极细极绿的长针。
铁骑军们齐声喝骂:“臭娘们,你敢行刺!”五把弯刀同时向小鱼头顶斩落。
小鱼身形轻灵,从刀光中闪出,手中已经多了把长剑。铁骑军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刀法简单凶悍。小鱼剑法则隐隐有大家之派,曼妙繁复,如火树银花。室内狭窄,争斗之时,难免手脚束缚。小鱼仗着轻功高超,身形变换游刃有余。铁骑军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