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飞卿冷哼道:〃我数三声,要命的,就给我滚。〃陆渐闻言,瞧了丑奴儿一眼,但觉她浑身发抖,似乎极为恐惧,也不禁疑惑起来,忽听左飞卿冷冷道:〃一……〃
话音方落,便听谷缜笑道:〃二三四五六,后面的老子帮你数了。〃这一下不止左飞卿白眉微蹙,丑奴儿眼中也有诧色。
〃你这厮。〃左飞卿叹了口气,〃真不怕死么?〃
〃怕,怎么不怕。〃谷缜笑道,〃但这女人再丑,也是一个人,不是个玩意儿,你说留下便留下么?你又算什么玩意儿,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白得跟兔儿爷似的。〃
他这话骂得至为刻毒,左飞卿眼神遽然收缩,锐如钢针,双袖间呼啦啦一声响,飞出白茫茫一片,纸蝴蝶成百上千,伴着疾风,汹涌而来。
谷缜躲避不及,两只纸蝶掠身而过,不觉失声惨哼。陆渐大喝一声,先变〃寿者相〃,再变〃猴王相〃,双掌抡出,劲风陡起,纸蝶被掌风冲散,却不落地,顺着陆渐的掌风飞舞,若有灵性,抵隙而入。
陆渐大惊,唯有反复变相,不让那纸蝶近身,转眼望去,却见谷缜腰胁左胸各有两道创口,血如泉涌,不由叹道:〃谷缜,我当你有什么计谋,才这么嘴硬……〃
谷缜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过过嘴巴瘾罢了。〃
陆渐用尽全力,也无法将纸蝶扫落,眼见纸蝶越来越多,不由暗暗叫苦。忽听谷缜喝道:〃擒贼擒王,别管蝴蝶,对付本人。〃
这一语惊醒陆渐,他大喝一声,连番变相,扫开满天纸蝶,冲向左飞卿。方要逼近,左飞卿倏尔轻笑一声,足不抬,手不动,持着伞向后飘飞,一阵狂风平地而起,纸蝶飞舞更疾,陆渐但觉手臂一痛,已被纸蝶割中,鲜血飞溅,染湿衣衫。
谷缜眼见败局已定,心中大急,他计谋虽多,武功却非所长,遇上〃风君侯〃这等绝顶人物,深感束手,连想了十几个法子,均不管用。抬眼一瞧,忽见那群纸蝶分作两股,一股围住陆渐,另一股却向这方飞来。
谷缜大惊,喝道:〃丑奴儿,快走。〃回身一抓,却抓了个空,转眼望去,哪还有那丑女的影子。
谷缜心往下沉,眼下之势,既无法抵挡,又不能弃陆渐而逃,正觉两难,忽地眼角边晶芒闪动,半空中飞来一蓬银雨,正正迎上群蝶,只听嗤嗤声不绝于耳,前方纸蝶纷落,不曾漏掉一只,最近一只,距谷缜仅有尺许。
谷缜身子剧震,却如泥塑木偶,竟尔定住了。只听左飞卿轻轻叹道:〃姑娘姓王?还是姓施?〃说话间,剩余纸蝶倏尔聚拢,有若一团乳白云气,钻入他双袖之中,十里长街,复归明朗。
陆渐浑身疼痛,也不知中了多少纸蝶,衣衫尽被鲜血浸透,忽见纸蝶散去,不觉身子一软,单膝跪倒,耳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我姓施。〃
陆渐回首望去,远处袅袅走来一位女郎,银绡缥缈,宫髻高挽,容貌娇美绝俗,乌黑细眉微微挑起,益显得清贵高华,英气逼人。她左手挽着一只竹篮,篮身上编了一只跳波鲤鱼,摇头摆尾,跃跃欲活。
左飞卿道:〃施浩然是你什么人?〃那女子道:〃他是我爹。〃左飞卿道:〃令尊还好么?〃那女子黯然道:〃家父已经作古了。〃
左飞卿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已是五尊之一了。〃那女子点头道:〃妾身施妙妙,忝列尊位,着实汗颜。〃
左飞卿笑了笑,道:〃你爹见了我,也要退避三舍,你却有胆子,敢来惹我?〃
施妙妙默然片刻,轻叹道:〃情势所迫,不得不尔。〃
〃好个情势所迫。〃左飞卿悠悠叹了口气,眼中透出惆怅之色,〃一晃八年,风蝶之术,终于又遇上了〃千鳞〃。〃
施妙妙默默探手,从竹篮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小鲤鱼,一扬手,银鲤腾空,倏尔解体,化为点点银鳞,满空闪烁。
纸蝶也从左飞卿的袖间呼啸而出,好似无穷无尽,狂风阵阵,向着施妙妙吹来,激得她裙裾纷飞,仿佛站立不住。
◇欢◇迎访◇问◇。◇
第30节:沧海(30)
银鳞、纸蝶凌空交接,竟如活物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捉对儿厮杀起来,刹那间,细碎响声不绝,银鳞分坠,片片纸蝶,化为齑粉。
陆渐恍然大悟,风蝶也好,千鳞也罢,均是主人以无上神通,凌空驾驭。故而这些暗器已非死器,而已是有知活物。
一刹那,施妙妙接连射出十五只银鲤,初时一发一只,接着一发两只,然后一发三只,终至于一发五只,蓦然间,银光剧盛,施妙妙掷出六只银鲤,银雨如麻,霎时破开纸蝶阵势,射向左飞卿。
陆渐又惊又喜,正要喝彩,忽见左飞卿倒转白伞,凌空一转,猛然间旋风如轮,数百点银光叮叮落地。
施妙妙一愣,再发六只银鲤,左飞卿绸伞一转,复又挡开,微笑道:〃一鲤百鳞,十鲤千鳞,敢情你只练到六鲤之数,远未大成。施浩然没告诉你么?若无千鳞,破不了我的〃风魔盾〃。〃
施妙妙心往下沉,她并非不知此理,风部与〃千鳞〃一脉素为死敌。两百年来,双方交手多次,各有攻防之法。但左飞卿的〃风魔盾〃出神入化,自己的〃千鳞〃却未练成,对方攻守俱强,已立于不败之地。正觉心急,忽见街道两侧布幌微微摇动,不由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糟糕,起风了。〃
左飞卿一声长笑,顺风掠出,施妙妙发出六鲤,尽被挡开,谷缜蓦地喝道:〃陆渐,别让他占住上风。〃
陆渐闻声纵上,正要变相,却被一群纸蝶裹住,欲出不能。
左飞卿飘然落在上风处,长笑道:〃施姑娘,如今我占得天时,周流五要,已得其四。你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代我向令尊问候一声。〃挥手之间,满天纸蝶骤然变疾,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银鳞坠得满地。
施妙妙但觉头顶一轻,一只纸蝶突破〃千鳞〃阵势,将她束发绸带割破,青丝如瀑泻落。施妙妙一咬牙,丢开竹篮,纤腰微拧,所披银绡褪到左手,正要挥出,忽见自那纸蝶阵中,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攥住了左飞卿的右腕。
左飞卿微觉吃惊,但觉大力涌至,只得运劲抵御,这时间,又觉右足一沉,一只雪白纤手,自地底破土而出,攥住他的足颈。刹那间,两股外力齐齐攻至,左飞卿顾此失彼,白玉般的双颊涌起一阵潮红,猛然挣脱那两只手,清风也似掠上房顶,那群纸蝶也如风吹云散,随他身后,冉冉消失在屋宇之间。
谷缜绝处逢生,有若梦寐,待得纸蝶散尽,正要叫喊陆渐,却见长街空旷,哪有陆渐的影子,唯有一大滩鲜血,在月光下分外刺眼。谷缜惊急交迸,但只一瞬,复又冷静下来,皱眉沉思。
忽听轻哼一声,转眼望去,只见施妙妙足下踉跄,扶住街边木柱,摇摇欲坠。谷缜抢上两步,脱口道:〃妙妙……〃方欲搀扶,忽觉喉头一痛,已被一枚锋利鳞片抵住。
谷缜望着施妙妙冷若冰雪的眸子,皱眉道:〃妙妙,别开玩笑。〃施妙妙冷哼道:〃谁跟你开玩笑,你敢用那双脏手碰我一下,我立马割断你的脖子。〃指间鳞片一动,谷缜颈上肌肤裂开,渗出缕缕血丝。
谷缜额上冷汗流出,强笑道:〃好,好,我绝不碰你,你把这劳什子拿开。〃施妙妙眼中露出嘲讽之色,冷笑道:〃你这不要脸的坏东西,也会怕死?〃
谷缜笑道:〃不要脸的人,未必就不要命。〃忽觉喉头又痛,忙道:〃妙妙,你若要杀我,又何必救我呢?〃
施妙妙寒声道:〃我救你便是为了杀你。〃谷缜忍不住道:〃放屁……〃方才骂出,喉间又疼,眼见施妙妙美目中怒火喷出,忙道,〃妙妙,我岂敢骂你,这个屁是我自己放的,你……你把这个玩意儿挪开些,有话好说……〃
施妙妙哭笑不得,骂道:〃你这坏东西,若,若我有力气,眼下便一寸寸割下你的肉来。〃谷缜笑道:〃我的肉有什么好,又酸又臭,又不能吃。〃
施妙妙怒道:〃你才吃人肉呢。〃谷缜望着她,忽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妙妙,我好想你,若能再抱一抱你,就算死了,我也甘心。〃
施妙妙一怔,眼神微微散乱,倏尔双目泛红,咬牙道:〃你别想说好话来哄我,这一次,我便不亲手杀你,也要将你押回灵鳌岛,交与岛王处置。〃话未说完,忽见谷缜望着自己,似笑非笑,不觉心慌起来,怒道,〃你,你再这样瞧着,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不防谷缜猛然伸手,攥住皓腕,施妙妙方要将银鳞刺下,却又不忍,稍一迟疑,已被谷缜紧紧抱在怀里,耳听得他轻笑道:〃东岛五尊,各有怪癖,金龟爱财,鲨刺莽直,叶梵好排场,狄希假清高,至于你这条小〃银鲤〃,最大的怪癖,就是喜欢我这个坏东西,别人杀我还好,你要杀我,我死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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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沧海(31)
施妙妙又气又急,欲要挣扎,却不知为何,被他一抱,嗅着那熟悉的男子气息,竟然浑身发软,气力俱失,两行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骂道:〃你这个大坏蛋,臭流氓,害人精,我恨死你,恨死你……〃双拳齐出,一边骂,一边捶打谷缜肩头,谷缜任她打骂,默不作声。
施妙妙这两年多来身心备受煎熬,打骂一阵,疲倦起来,伏在谷缜肩上哭个不住。谷缜忽地笑道:〃你这只傻鱼儿,别哭啦,再哭下去,我可要亲你了。〃
施妙妙双颊一红,气道:〃你敢胡来,我,我杀了你……〃话未说完,脸上已被谷缜亲了一下,顿时面如火烧,方要发怒,却被谷缜横抱起来,不禁急道:〃坏东西,我,我的篮子。〃
谷缜笑道:〃我倒忘了,〃银鲤〃吃饭的家伙莫要丢了。〃说罢将她放开。施妙妙怒也不是,笑也不是,狠狠白他一眼,拾起篮子,将篮口倾斜,十指微颤,地上散落银鳞竟也随她十指颤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接二连三,鱼贯跳入篮子,一眼望去,就似一条细长银线,被一寸寸收回篮里。
谷缜从旁瞧着,忽道:〃妙妙,风部神通总不离风,故而左飞卿的〃风蝶术〃我也能够想通,但这〃千鳞〃神通却是什么道理?你为何能驾驭这么多细小钢鳞?〃
施妙妙没好气道:〃你不是很聪明么?干么问我?〃
谷缜笑道:〃你考较我么?其实我已猜到了。这道理跟船上的指南针差不多,靠的都是磁力吧,妙妙,你练的内功是不是与磁力有关?〃
施妙妙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姓施还是姓王?我干么要告诉你?哼,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个狱岛的重犯罢了,如今我就要抓你回去。〃
谷缜冷笑道:〃好呀,敢情你跟叶梵姘上了。〃施妙妙面色陡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谷缜道:〃镇守狱岛是〃不漏海眼〃的事。你若不是叶梵的姘头,干么兴冲冲帮他捉我?〃话未说完,已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谷缜的左颊眼瞧着肿起来,却仍是笑眯眯的,眼睛也不眨一下。
施妙妙恨声道:〃我,我真恨自己,那一天知道你的恶行,我就该将你杀了,省得你这大祸害到处害人。〃
谷缜呸了一声,大声道:〃你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吗?你要杀么,老子就在这里。你施大小姐本事大,我反正打不过,十鱼千鳞,好啊,你今天若不把这一千个鳞片一个不落地钉到我身上,什么狗屁〃千鳞〃,从此江湖除名。〃说罢转身就走。
施妙妙望着他,浑身发抖,蓦地心酸难抑,双腿发软,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谷缜听到哭声,心头没的一软,转身回来,掏出手绢,在施妙妙脸上乱抹。
施妙妙见他转回,心神稍安,夺过手绢,骂道:〃蠢材,手绢都不会用?〃谷缜笑道:〃是手绢么?我还以为是抹布呢。〃施妙妙几乎笑出来,好容易忍住,狠狠打他一拳。
谷缜吃痛怒道:〃姓施的,你可以练过武的,我又不是你练拳的木桩,随便乱打。〃施妙妙轻哼一声,抹完眼泪,忽觉那手绢香得出奇,忍不住借着熹微晨光细瞧,但见手绢上绣了一对鸳鸯戏水图,图边还有一句艳词:〃敢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施妙妙越瞧越觉不对,狐疑道:〃这手绢又是哪个狐狸精的?〃这手绢本是谷缜从菡玉那里随手要来揩嘴的,闻言心虚,笑道:〃狐狸精那么多,一天七八十只,我怎么数得过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只揣在我这儿的。〃
他索性夸大其辞,施妙妙反而不信,将手绢扔还给他,呸道:〃你少在这里臭美。〃眼见天亮,只怕街上人多,惹来麻烦,便牵着谷缜衣角,转到僻静处,低声道:〃你那朋友呢?怎么不见了,方才我见了你,一生气就忘了,若不是他冒死伤了〃风君侯〃,今天你我必然无幸。〃
谷缜摇头道:〃我也不知,一转眼便不见他,只瞧见一滩血,想是被人趁乱带走了。〃
施妙妙迟疑道:〃你是说地里那人?看那人的身手,像是地部的高手。〃
〃是啊。〃谷缜叹道,〃这丑奴儿真是深藏不露,为了躲避仇家,竟不惜自毁容貌,藏在妓院里做一个最下贱的奴婢,这份忍劲耐性,真是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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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沧海(32)
施妙妙一听到妓院二字,其他的字句尽都忘了,一把拧住谷缜的耳朵,恨声道:〃你说什么妓院?你去过,是不是?〃
谷缜痛叫道:〃你好歹也是五尊之一,怎么还像个小娘儿们?〃施妙妙想了想,点头道:〃不错,我现在是五尊了,不能再拧你的耳朵了。〃说罢松手,瞪着谷缜,叱道:〃你若不说清楚妓院的事,便试试我〃银鲤〃施妙妙的千鳞。〃说罢气呼呼拿起一只小银鲤。
谷缜一时傻眼,忙道:〃妙妙,事有轻重,我那朋友死活还不知呢,咱们须得去寻他。〃施妙妙被这一岔,不自觉间放下银鲤,皱眉道:〃不错,可你的朋友自来都是狐朋狗党,从没一个好东西,怎么又会有这种重义轻生的豪士。〃
谷缜冷笑道:〃你又知道我多少事?还不是人云亦云。〃施妙妙呆了呆,凄然道:〃是呀,我确是不知道你的事,今天我就要一一问个明白。〃
谷缜望着她半晌,忽地叹道:〃那我说自己是冤枉的,你信不信。〃施妙妙也怔怔望着他,凄然摇头道:〃那些事证据确凿,铁案如山。更何况,就算别的事是冤枉的,但你睡在萍儿的床上,还有那被单上的落红,却是怎么也赖不掉的……〃说到这里,她嗓子发颤,眼中泪水一转,滚将下来。
谷缜头大如斗,坐在身旁石阶上,望着远空发愣。施妙妙望着他,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叹道:〃阿缜,你是绝顶的聪明人,当知道大错难返的道理,我的心也好痛,可,可我于公于私,都不得不捉你回去。我,我真宁可没有遇上你……〃
谷缜冷冷道:〃少来说这些假惺惺的废话。我若回去,必死无疑。我知道,我若死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嫁给他人,做你的少奶奶了。哼,施大小姐,到时候你有了孩子,记得叫他偶尔给我上上坟,免得老子一个人在下面,冷冷清清。〃
施妙妙脸上红了又白,蓦地拈起一枚鳞片,割下一缕青丝,涩声道:〃谷缜,我是〃千鳞〃唯一传人,不能轻易言死。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