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婕坐在副驾驶位,凌涵生开车送她回家。
他却发现她开始颤抖,她低着头,窄小的下巴埋入锁骨的勾痕中。整个人消失了所有的生气。
“夕婕,你怎么了?”正巧是一个红灯,涵生右手拉着她的胳膊,她整个人虚软无力地倒了下来。他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后背,微微弯下身,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感到一片烧烫——她发烧了!
涵生将她扶好,安全带系紧,调转方向,余光瞥到反光镜里两辆黑色的轿车并驾齐驱。也许是天性的机敏使他目光一沉,加了车速穿梭在大雨中,在前面高楼林立的十字路口右转后急刹车停在大楼背后。
那两辆车果然追着他右转,却由于车速过快冲到前面去,发现不了目标又停下。
有人在跟踪他们?
凌涵生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弯,唇角边藏着揶揄和淡然。如狼般深邃冰寒的目光越过连绵不断的潇潇雨丝,手随着视线调转方向,后面的两辆车继续追来,并且逐渐又多出两辆。
打转的方向盘,急速飞驰的跑车在雨中如同幽蓝色的地火,尚未看清便一闪而过,只有带着摩擦余温的地面证实它曾经来过。
五条马路内,甩出去两辆。
第七个路口,突然驶到卡车背后,却在一个路口,夹在巴士和面包车之间转道。又甩出去一辆。
第十个路口,凌涵生开进了花园酒店的停车场,酒店小开认得他的车,马上放行,却拦住了后面一辆车的路。凌涵生绕了停车场一圈,停于暗处看着停车场的右门,终于那辆黑色轿车从面前飞驶而过。他又驶向门口,从左端将油门踩到120码离开。
余光瞥向夕婕。眸光中摇曳着细碎的温柔,凌涵生轻声劝慰道:“很快就会到我家。家庭医生会给你治病,我和佣人会照顾你。夕婕,再坚持一下。”
环绕凌宅种植的不是参天古树,也不是梨花浅红,而是一种矮小的平凡的紫色花朵,在雨水的冲击下左右飘摇,开成一片紫罗兰色的海洋。
凌涵生的车驶进巍峨高大的铁门内,最后停在主宅旁。下车的时候已经有仆人为他撑伞挡雨。
“让梅医师准备急救。”他边下命令边跑到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抱起嘴唇泛白紧闭双眼的夕婕,仆人们纷纷为他们打伞,头顶上红色紫色蓝色一把把绽开,凝成雨中彩虹的光晕。
涵生把夕婕抱进他房间的主卧,令女仆用热毛巾帮夕婕擦干身子,换上宽松的睡衣,而他自己亲自走到梅的卧室。
涵生拿着医用器具走在前面,年过四十的华人男裔梅医师一路小跑跟随,更有群手忙脚乱的男仆跟在后面。
“体温39°5,血压只有60。”梅凝重地说,给夕婕先打葡萄糖点滴,转身对涵生道,“这一瓶吊完了换这瓶。还有她没有用过晚餐吧,不如熬点粥给她。”
涵生瞥眼看向女仆,低沉的话语不怒自威,“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是!”几个女仆小跑离开了房间。涵生又对身后的一群人道:“留下两个人,其他的全部离开这里。”空气质量同样重要,涵生下意识地握住夕婕的手,看着她紧蹙的眉头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这么傻,站在雨里就能减去良心的自责么。可是,我只会更痛……”
一瓶又一瓶的盐水不断地交换,吊完了第三瓶后她的脸色逐渐红润,涵生看她微微转醒的样子,眉头舒展开,眼角生笑道:“夕婕,你终于醒了。粥刚刚热过,我扶你进食。”
说完也不让旁边的梅和女佣帮忙,自己坐在床边,轻轻扶起夕婕,让她枕在自己怀里,看着她额间细细的汗水和红润的脸色不禁舒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你刚才的脸色多可怕。来,先把粥喝了。”
她的意识仍然迷迷糊糊,看到陌生而豪华的房间,看到右手在打点滴,看到一旁的佣人和医生诚惶诚恐,以及背后宽厚的怀抱。终于将字句拼成一句话道:“我病了?我在你家?”
“对,别多说话了。这粥是厨子特制的,美味又营养。”像小时候,哄骗她吃药一样,他的话语间一贯的压抑冷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体贴。
于是她尝了一口,淡淡道:“你骗我,这就是普通的白粥。”
“我怎么会骗你呢?是因为你现在生病,味觉不灵敏。来继续喝。”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喝完,然后将空碗递给女仆。
很久很久他都不曾笑得如此安然,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使得夕婕微微皱起了眉,刚要抗议却闻凌涵生悠长的话语,原本压抑华丽如同黑夜中游走的水银的声线豁然明朗,宛如从优美的竖琴间拨出的阵阵旋律,“夕婕,像不像小时候?夕婕,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如果你失明了,我会一直照顾你。如果我失明了,我也只想要你的陪伴。我一点都不恐惧黑暗,即使我看到的是满目的光明,我却一直觉得自己游走在黑暗的边缘。”
“不要说傻话,”她的眼神中充满坚毅,“我不会让你第二次做傻事。我绝对不接受你左眼的角膜!”事实上,经历了最初的崩溃,她现在已经找回理智。有了心理准备,面对永恒的黑暗……
“好,好。”他轻笑,云淡风轻,“把工作辞了好吗?我想带你去看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你不是从小就梦想环球旅行么?我们去巍峨的金字塔,我们去热情的夏威夷,我们去秀丽的富士山,我们去梦幻的巴黎,我们去……”
“不。”她的声音微凉,充满了理智。
“你不去?你还准备继续将时间耗在这份工作上?”他的指尖微微收紧,眼底涌动着无数情绪。
“对,”她知道她只有六个月光明,她也确实想最后看一眼美丽的世界,但是她不能!棋局已开始,对弈正在进行,她决不甘心中途放弃,更何况……何况……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斗争!
“你究竟在想什么?鲜花、掌声、奖杯、喝彩?”
“何止是那些,我要的更多,”双手在被单下紧握成全,“我要实现我的理想和报复!”
——“尊贵的Don怎能受伤呢?我还要你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我如此走到最高处,不仅是整个华裔模特界的第一人,更要和14楼的四大名模平起平坐!倪裳达不到的高度,将由我实现!”
她对Don说过的话声声在耳,也许对于正常人而言,最后的时光一定是用来珍惜这个世界,用留恋的目光看待花草树木,此去经年。可是她不会这么做——因为她是游夕婕!
“涵生,不用劝我,我现在很清醒我在做什么。对不起,我浪费了你的一双角膜……”
“它已经是你的了。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那么就让我继续完成心愿吧。”她必须负责,对弈已经开始,她必须逐出胜负,不然……不然那个人会因为她白白地……
涵生勉强地牵动了下嘴角,“来,夕婕,躺下来。让梅给你再做一次检查。”他将她缓缓放平在床上,梅这次检查后,欣喜地说道:“血压已经恢复120了!体温也下降了1。5°,好在有惊无险!”
涵生微笑着点了下头,对身后两名仆人嘱咐道:“你们去休息吧,”转而对梅道,“梅医师也暂时休息吧,一有情况我会通知你。”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灯关了,月光泻入,爬到他的背上。俊美的脸庞却处于阴影中朦胧不真切。他握着她的右手,放在脸颊边。
倒映着月光的一滴眼泪,如同幽暗的夜中一划而过的流星,擦过她的指尖,消失在绵长的静寂中。
窗外千株万株紫色的花朵在雨中颤抖,浓厚的汁水溅出,撒了一路的过道,用谋杀自己的方式散发着最后的馥郁芬芳。
34.我爱过你
同一片天空下,夜风混着杏花的香气吹入展陌在纽约别宅的阳台,月辉下纯白得几近透明的窗帘如同翩飞的蝶羽,轻轻擦过他颀长高大的身侧后周而复始地飞舞。
新秘书走进他书房时,看到盛满月华的背影,优雅高贵的气息使她微微低下头,不敢继续看下去。
展陌听到高跟鞋的脚步声,微微侧过身,平静淡然的目光看向她,等待她的报告。月光擦过他的脸颊,沿着光滑凸起的锁骨沉迷。
“游夕婕小姐还未到家。”秘书垂下眼,毕恭毕敬道。
他的目光调转向竖立在一角的摆动式古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他派了保镖每天都在她家楼下值班,防止歹徒。毕竟她一个人住在平价的公寓非常不安全,他无法放心。
“接她的人,确定是谁了吗?”
“虽然雨很大,看不清身影,但是从车型来看,应该是凌氏总裁。”
“George?L……那家眼科医院?”
“是。”
难道她跟凌涵生回家了……展陌心头一紧,凌涵生的别墅大门可不会为他打开,根本无法进去查探。
“让人继续等在她家门口。你下去吧。”他边说边走向办公桌后的沙发。秘书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门。
展陌完全陷入阴影中,猜疑在心中疯长……凌涵生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夕婕真的跟他回家了吗?他的夕婕……他一直珍惜着的夕婕……
黑暗的苍穹笼罩大地,在泥土中滋生爬长的猜忌逐渐破土而出,背后是巨大的阴影,沉淀着一个个谜团和真相。
一整个晚上,秘书每隔半小时就会汇报他一次,游夕婕小姐还未到家。直至凌晨四点,秘书再次说完这句话时,他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修长的右指挑起桌上的车钥匙。提步走向门外。秘书连忙退至一旁。
展陌向走廊左侧走去,和俞曼擦肩而过,他的左臂被拉住。
橙黄色的灯光映入长久沉寂在黑暗中的眸子引得他一阵反感。
“已经被她伤害成这样了,你还要去找她?”清丽的女声如海水般柔和,曼妙中夹杂着苦涩。她以为她赢了。展陌没有处罚她,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责!只是……换别人汇报游夕婕的行踪。
他扯起淡淡的笑意,无言的回答。
她的手隔着西装布料紧紧地抓着他,指尖一点点用力,仿佛要掐入他的骨血中。却又在突然间失去力道,终于垂下,回到自己身侧。
展陌没有回头,嘴角是永远温润优雅的笑容。他继续提起脚步往前走……
“展陌,你的理智呢?你的高傲呢?你的从容呢?”
停顿了一瞬,他清润的声线在夜的雾气中流淌,“可是,就是因为那些,我才失去了她。”
说完继续淡笑着前行。
“我打赌,她不会继续爱你!”像是诅咒般,她全身颤抖。
他不曾回头。
“她那么轻易就会动摇对你的感情!她把自己的事业放第一位,轻易地将你抛弃……”
下了扶梯,脚步声在寂静的夜中回响。
“展陌,如果……如果她这次拒绝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眼泪大滴大滴滑落,滚烫得灼烧了理智。杏花的香味一路扩散而来。她一直都记得这个香味……用灵魂去记住的味道。
杏花,在盛开的时候一片绯红,凋落的时候一地素白。那个夜晚,她看到自己的倒影占满了他的瞳孔,她说永远会陪着他,决不背叛他。他安然地和自己并肩靠在一起,素白的花瓣倾天倾地地飘舞,雨丝冲刷着地上的花叶汇成流水蜿蜒。
如果时间永远可以在最美好的时候停滞……
不,不可能了。她只能在心中铭记着地老天荒。
薄雾在庭院中肆意蔓延,大雨初歇,天空逐渐转为深蓝色。又一个夜晚即将逝去。
凌宅正门口,夕婕走到寒风中,薄薄的腮红,大地色的眼睛,水润的嘴唇,几乎完全遮掩了病容。
夕婕对身后的涵生道:“不行,我必须现在回去。六点公务车会到公寓楼下接我。”
“那我送你。”他说完给佣人一个颜色,让司机将车从停车场驶出。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不要逞强了,这里方圆一公里内没有公交车,更不会有出租车开到这里。我送你。”他握住她的左手,离开了主宅。
深蓝色的天光投向大地,一路的过道两旁残留着紫色的印迹,花圃内野花东倒西歪,饱受摧残。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画面。
不远处的木制秋千简洁干净,没有漂亮的油漆,没有舒适的毛毯坐垫。却和童年记忆中的那座相差无几……
凌涵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座秋千,淡然道:“前几天刚做成的,正想春天的时候坐在上面吹吹青草风。”这个说辞,连自己都不信。
“这些花呢?也是前几天翻土的?”
他的目光略微低沉,“是爷爷死后我种上的。”以前凌重道在世的时候,这里繁花锦簇,各色名贵花种云集。而他则不需要那些,他只想要紫色的野花,留恋着回忆的香气。
“你的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过道很长,他们慢慢地走着,她顺着他的话问道。
“很严厉。对我一直采取严格的精英教育。因为他只认证出色的子孙,只有卓越不凡的后代才贯得上‘凌’这个姓氏。”
“那你一定很辛苦。”比她苦,一直他都活得很辛苦。她在心中喟叹,不知不觉间走到高大的铁门前,门上显现着繁复家族徽章的背纹,如果从正面看应该是条凶猛的蛇。的5807a685d1
“是,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活得那么辛苦。最后考虑一下好吗,放弃工作,斗争不会带给你快乐,反而会令你失去得更多……”
巍峨的大门缓缓打开,铁门之间的缝隙逐渐扩大,越来越清晰地显现那辆熟悉的跑车,那个熟悉的人影。阳光洒来……
青白的天空洗去昨日的喧嚣,上次回眸仿佛是半生前的回忆,大风呼啸过耳旁,在真实和虚幻间游走。那个带着朝露雾气的身影一步步走近,终于定在十步的距离。的66f041e16a60928b
展陌的目光看向两人相握的手,压抑的气息令夕婕下意识想抽出,可凌涵生却也握得更紧。
晨曦女神用清风温柔地眷恋他的身形,将破云初拂的光辉落在他棕色的发丝和睫毛上,倒映着瞳仁内一片晶亮,他嘴角勾起的淡淡的微笑,温润平和,清新高雅。
“所以说,昨晚你和他在一起?”
不,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这句话卡在喉间。心中躁动不堪,仅仅是见到他,见到那个沐浴在晨雾和光辉下的身影,那个温柔又强势的展陌。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夕婕看着展陌露出一丝丝嘲讽的笑,“你不是说过要把我从心里连根拔去吗?你现在来到我面前不可笑吗?”
展陌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站在门外一个小时的寒霜没有压倒他,现在心神却因为这样一句话而裂开一道口子,浓浓的血水翻滚而出。他还是微笑着,不让自己看上去悲伤,“就算,就算你们昨晚……”他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苍白的指尖紧握成拳,“就算你昨晚和他过了一夜。我不介意……”克制着心里的野兽,让自己的话恭顺,“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夕婕。我无法再继续这样的日子了!你明白了吗!我有多爱你,还需要我证明吗?”展陌突然咆哮,大步走到夕婕面前,眼中真挚清明,流淌着浓浓的爱恋。
“如果你想继续你的工作,我决不反对或干涉。直到你厌倦了,我一直等你。然后按照你曾答应我的,我们结婚。”这是他的底线,她想要的他全部纵容,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结婚?”脑中放映着夕睿和杰拉尔穿着白色的礼服携手走向教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