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休息下吧，”涵生对他扬起真挚的笑容，转头对郭茹芳道：“郭部长，你带罗先生参观下众远。”又对罗曼德补充道：“您会觉得很有意思的。”
当罗曼德和郭芙芳离开后，涵生的声音硬硬地落到大理石桌面：“夕睿，到第二会议室来。”说完起身，在隔壁的会议室等她。留下各有所思的众人。
夕睿深呼吸了下，然后打开第二会议室的门，见到凌涵生临窗而立。玻璃窗外的陆家嘴经贸区全景，白天黑夜永远川流不息，繁华似锦。一如上海蓬勃发展的速度和璀璨奢靡的夜景。人相较下，渺小如微粒。
“你今天怎么了？”涵生的目光陡然落到她身上。
“我急了些吧。”夕睿抿嘴一笑。
他却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夕睿，你不想促成这笔生意是吧？”
夕睿诧异地抬头，凌涵生清冷的目光几乎能透视她的心，她矢口否认道：“怎么会。我只是心急了些。罗曼德先生也很有诚意远赴来华，我想这单子签下来不难吧。”
——“那为什么你的手指要阻止你的嘴唇说话？”他轻巧地笑了，“夕睿，你该不是忘了我在纽约大学时辅修过行为心理学吧？”夕睿刚想反驳，涵生接着说道：“本来这单子能签下来，不难。只是现在……”他斜靠在玻璃窗上，双手插在裤袋中，笑得轻柔却毫无温度，“罗曼德双腿紧紧交叉，一手环腰，那是种明显的防御姿势，他的下巴始终保持下垂表明了否定和不友善的态度，他左手支颊，三指挡住下巴和嘴唇，分明在说‘虽然我对你的话很不满意，但是我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不满情绪’，”他停顿了下，缓慢地眨了下眼，扬起的睫毛下眼神锋锐，“你认为我们这次还能拿走50％的利润？”
夕睿微微咬着下唇，而他不知不觉间走到她面前，右手拇指落在她的唇瓣上，那双玛瑙般的眸子现在却含着春光融融的柔波，一瞬间融化了凝结的气氛，“夕睿，会疼的。”她下意识地放开了自己的唇，听到他平静的声音说：“你在这里休息吧。等会的谈判我来应付就可以了。”
涵生微笑着摸了下她头顶的黑发，离开了第二会议室。
游夕睿在空旷的会议室中僵立着。
凌涵生啊凌涵生，连请她离开会议室也用这种她毫无招架能力的方式。她自嘲一笑，玻璃窗外的阳光吸引了她的视线。她走到窗边，双手贴在玻璃上。窗上倒影着自己，那张清秀的脸上，眼中的彷徨无处隐藏。
真的不希望签约吧……是啊，她不想。那瓶香水，有特殊的意义在啊。可是，她就是为了抹杀那个意义，毅然将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杰拉尔，恨她吧！正如他偏执地热恋她，涵生一闪而过的温柔便是她所有的偏执。
四月上海，金色光华撒落人间。在众院大厦第二会议室的透明玻璃旁，她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盛满阳光的眸子却依旧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合约签订了。众远最后退让了3个百分点。这个消息是夕睿事后才知晓的。毕竟从30％上升到47％了，大家应该很高兴吧。她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然而她不知道，有个人和她一样压抑，那便是游夕婕。
那天会议室内，所有的在场职员都积极和罗曼德商讨，个个巧舌如簧。然而她却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插上。不，她不甘心！……
那一刻，夕婕才知道她体内流动着和夕睿一样好强的血液。从前被展陌保护得太好，但这并不代表她是只温室里的小猫。她绝对不要再呆在空旷的会议室内演一场傀儡戏！
“在想什么呢？”一只手自腰间穿出抵在她腹上，使她落入身后深厚结实的怀抱中。展陌的下巴枕在她头顶，宠溺地笑。
夕婕这才神游回来。“嗯……公司里的事。”她有点沉闷地回答。
今天展陌派车接她到他的豪宅中。身下的沙发软软舒适，雪纺裙下修长白皙的双腿伸展，躺得惬意。展陌右手五指伸到她手掌下，和她反向相握，十根手指交叉传递来暖暖的热度，“怎么了？同事间的事？”
“不是。我升上公关部副部长了。”这话说得好没底气。
展陌眸光微转，问她：“然后呢？”
夕婕突然转身看向他，琉璃般的瞳仁上沾染着落霞流光，“你有没有经济方面，营销方面的书借给我看？”展陌的目光落向窗外一栋灰色建筑，“我的图书馆在那儿。夕婕想拿走多少本书都没问题。”
“好！”夕婕安心地继续躺在他怀里，却听到他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夕婕那么在意这份工作吗？”她微怔，回答道：“是。展陌不想让我工作吗？……可是我很想工作。”她记得他在马尔代夫归途中也曾提议过让她放弃工作。
“是啊，我真不想让你工作呢。太累人了。你心情也沉闷。我跟着也会不开心。”他委屈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诉，她被他逗笑了，“贫嘴的家伙！”
展陌闻着她的发香。沉下一口气。
再忍忍吧。她是他的，永远只是他的。即便，他多么想折断她的翅膀……
“夕婕，我下周出国一个月，审查全球业务经营情况。因为每个国家至多呆２天，我们联系会很不方便。不过放心，不管到哪里我都会给你寄明信片回来。”闻言，夕婕与他相握的右手不知不觉间用力。
不知不觉间五月快到了。每年的五月都如此。
“哦。”声音闷闷的，毕竟心里是不舍得他的。“乖。等我回来。”
两人视线相缠，脸颊不自禁地靠近……
外面的阳光太明亮，满室的流光映衬着相触的唇，梦幻得，不真切。
自那之后，夕婕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拿来看这些经济和营销书。由于她英语底子好，看的都是全英文版。虽然功效是杯水车薪，她却未曾放弃。
这次的香水企划案总负责人是游夕睿，原因很简单，杰拉尔的配方是夕睿提供的。法国那边已经配置成功开始生产，同时找了国际巨星拍摄精致华丽的广告。众远这边也请了国内当红女模，就“真爱之夏”的主题，策划广告。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展……
深夜的上海车水马龙，走过老上海的歌舞升平，新上海的灯火阑珊，一座城市沉淀着所有为梦想和追求而来的人。就在市中心的陆家嘴经贸区内，巍峨的众远大厦临黄浦江而立。
晚上９点，员工都已经离开。凌涵生自紫藤花门下楼时，意外撇见７楼还有一束灯光。他在那一楼停下，依循着灯源来到副部长室，看到趴在桌上熟睡，脸侧是一本厚厚英文书籍的游夕婕。
难怪几次看到她，她都是很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来是在晚上用功学习呵。凌涵生淡笑着，轻柔的仿佛是一阵风托起她的身体，关了灯带她下楼。夕婕睡得极沉，睡脸却纯洁可爱得如同婴孩般。
夜风朗朗，他的车停在室外。当清冷的风吹到她的皮肤上，夕婕打了个寒颤醒来。看到眼前是名贵平滑的西装衣领，视线继续向上，是优美的下颚线条，那嘴唇薄而滋润，再往上看……
“呀！”夕婕推开他，落到地上，穿着三寸高根鞋的脚心微疼。
“哦，你醒了。我本来想送你回家的呢。”涵生无辜地笑笑。她防备地看着他。刻意和他保持一米距离。“看来在你眼里，我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摊开手心，他却笑得风流恣意，向她走进了一步，“那有没有人告诉你，不可以对狼摆出那种表情呢，”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的目光，“那真会令我想吃了你。”眼眸如黑宝石般光彩灼人。
凉风灌来，夕婕再次寒颤，她皱起眉推开他地大步离去……
脑中却浮现很多年前的记忆。她跑在前，身后的林涵生一路追来。她们的头顶上是明媚炙热的阳光。时间变了，十五年，天真孩子变成靓丽少女，花开了颓了，风起了息了，一岁一岁的寒冬，一年一年暖春，她不是当年的女孩，他不知身在何方。即便她的心仍如水晶透明，生活却不是波光如镜的湖水，一圈圈涟漪一波波水纹，缠缠绕绕明明灭灭……那个对她温柔的林涵生现在在哪里……
苍茫月色，却成了城市中眩目灯火的背景。长发飘散的女子和清冷带笑的男子汇成一副暧昧的画面。这张照片正被展陌握在手中，修长的手指骨骼分明。他又看向另几张，凌涵生抱着她出大厦，凌涵生捏着她下巴……
展陌的手指回旋，照片纷纷落到地上，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他的身体陷入真皮沙发内。落地窗外拉斯维加斯的深夜喧哗与他完全无关，背着月光的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笑……
夕婕，你是在催我回家么？
１５天后预计是“真爱之夏”全球同步上市的日子。一切的准备工作都进展顺利，然而此刻众远高层遭受晴天霹雳，法国香水制造商更是怒不可揭！因为同是国际著名品牌，唯一可以和罗德曼世家抗衡的奈康旗下国际著名香水品牌推出了“纯爱之境Pure love”，那个味道竟和“真爱之夏”分毫不差！最让夕婕震惊的是，奈康在中国地区的代理商是众远的最激烈的竞争对手——施华集团，那正是展陌手下的直系公司……
明亮的走廊，夕睿走在光洁的地板上，来到了1208室门口。
“咚咚，咚咚。”她放下手，调整呼吸，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脚步。下一瞬，房门打开，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满满的灯光落到他金色的头发上。那双碧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不欢迎我进去么？”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请进。”那丝惊喜渐渐隐落于碧蓝色的湖泊中。
夕睿进去客房中，不愧是五星级酒店，果然奢华气派。杰拉尔似乎都没有任何金钱概念，罢了，他不适合和钱这个字沾边。他们坐在沙发上，透明透明茶几上居然放着一瓶马爹利和一只玻璃杯。杰拉尔解释道：“这是为你准备的。”说完为她斟了一盎司。
他料到她会来了吗……
“谢谢。”夕睿熟练地端起酒杯，在透明玻璃上看到自己脸的倒影。“可以把灯光调弱吗？”夕婕怕黑，她怕火。说到底，她讨厌刺目的光线。
“眼睛不舒服吗？”杰拉尔凝视了她眼，慌张地去关了客厅所有的灯，然后回到原来的座位。她慢慢地喝完了酒，舒了口气。房间里安静地有些可怕。
杰拉尔走到窗边，挑起话题道：“夕睿，我第一次从这个窗口俯瞰到上海的夜景时就被迷惑了。夕睿，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吗？”夕睿也走到窗边，把手心贴在玻璃上，半个月前，她也这么看过黄浦江的风景吧，那是在一个早上，那天她令涵生失望了。而今天，她是要来令杰拉尔绝望。
“杰拉尔，你已经知道我来的原因了……”
“不要说了，”一双手自腰间伸出，将她圈入身后的怀抱中，“夕睿不要动。让我沉浸在幻想里。今天晚上是你特意来找我的啊。你知道在你来之前我是多么坐立不安吗？直到敲门的那一瞬，我的灵魂才回归躯壳。可是即便如此，这灵魂仍也不属于我啊，从很早以前你便拥有了它，支配了它。”
杰拉尔，他的爱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直接，不给她后退的余地，非要逼她面对，那太浓烈太真挚的爱。但却不是她要的。
她的目光流连在浦江两岸。东方明珠向外散发橙黄色的光芒，精心设计的建筑群包绕着它如众星拱月，车辆和人群匍匐在它的脚下，无数企业大厦上挂着各种颜色的荧亮招牌，照着黄浦江翻滚着金色的光华无穷奢靡……
太美好太梦幻的东西会令人飞蛾扑火，爱情亦然。
7．再次交锋
“杰拉尔，我今天是来向你要……”
——“不要说了！”她的腰被反转，然后被推到玻璃窗户上，就这么眼睁睁看到他的唇欺了上来！挣扎，右手却被他握住，抵在窗户上，骨骼磕得生疼！他的舌头汲取她口中的酒汁残液，暧昧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她放弃了挣扎。静静地，任他吻，任他的左手禁锢自己右腕，任他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任自己被压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平静地闭上了眼……
良久后，他放开了她。她的睫毛不长却胜在浓密。杰拉尔看到那两排交错浓黑的睫毛抬起，盛满橙色光辉的睫毛下，眼瞳却如同子夜幽深寒凉。那张脸明明映着暖暖的灯光，却毫无温度……
“杰拉尔，我来问你要其它替代的香水配方。”
“游夕睿……”他的心在这一霎停滞！身体好重，他向前倾斜，高大的身体佝偻着，右手抵在玻璃上，脸颊抵在她肩头，狠狠地抱紧她，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内！
“你到底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你随时都可以放手。”放手吧……放手吧……她心里不断地说。此刻的她竟将众远和罗德曼的天价合同完全丢到一边，只要他放手，就算这个世界坍塌了，这座城市荒芜了，她都不会再有任何负罪感了。
“哈哈哈哈哈……！！”宁静的夜里，杰拉尔的笑声格外惊心，“哈哈哈哈哈哈……”长久之后，那笑声化成了哽咽。他突然起身，背对她离开，径直走到卧房门前，“在茶几下。”说完进了房间，这个世界，安静地，连灵魂的呻吟都能听到。
谁的心被谁伤得支零破碎……
谁的泪因谁泣得泪已成干……
她的步履有些蹒跚地来到茶几边，拿出一小瓶和香水和信笺。走到窗边，借助窗外灯光，她看到信封上写着工整的，ＴＯ 游夕睿。
游夕睿……游夕睿……这三个字他已经写过多少遍了……每只粉红的气球上，每次节日的卡片上。游夕睿，游夕睿，这三个字，一笔一画都是令他下地狱的咒符啊……
打开信笺，信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香水配方。她的嘴角扯起无力的笑。
涵生啊，她拿到替代香水了。众远和罗曼德的合同不会有麻烦了。
回眸间看到上海的夜景仍是那么华丽明亮，她微眯了眼。
光，这辈子她最恨的就是光。
夕睿大步离开了酒店，走在霓虹夜灯下，裹紧自己的衣服。黑发在风中飞扬。
在她背后，是他的目光，隔了玻璃，隔了１２层楼，他依然能清晰地找到她的背影。就如同她，不用回头，也知道他正看向自己。她的嘴角扬起残忍的的弧度。
继续互相伤害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们彼此还连结在一起的。
即使众远得到了杰拉尔？兰兹设计的其他香水配方，前景仍是堪忧。
法国制造商明确告诉他们，这个替代香水完全无法和之前的相提并论，强烈要求解约。对此，凌涵生回复道：半个月后Magic香水按计划上市，如果中国市场没有达到之前预计销售指标，他们愿意将利润割至10％。至此，香水企划案继续进行下去。
所以目前的众远压根没有精力去彻查到底施华集团的配方从何而来，全身心地扑在3亿人民币的指标上。15天内，怎样创造奇迹……
偌大的会议室内，凌涵生和香水企划案有关的所有高层干事聚集于此，笔记本屏幕上是“Pure love”和“Magic”的对比报告。同样打上著名香水世家的印记，同样是国内一级代理商，同样是好莱坞国际明星的广告，唯一不同的是，Pure love的香味更加蛊惑人心……
“大家有什么建议就说吧。”涵生靠在真皮座椅上，双臂支在靠椅上，双手在胸前指尖相粘，呈现一个塔尖的形状。嘴角微扬。
会议室更加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