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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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生活-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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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明朗时,俩人早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二宝他妈,也是就我那位李婶,心里头早就指望着红英嫁个大国营家庭家条好的,给他们李家装点一下门面,没承想却事与愿违。我那位性格刚烈的李婶无法咽下心中的恶气,只好把满腔怒火发泄到红英姐身上。李婶命令女儿与刘长岭立即断绝关系,不许再来往。红英姐拒不从命,声称这辈子非刘长岭不嫁。李婶说,那刘长岭不就是一个破大集体的么?有什么好的?咹?红英 姐反驳说,大集体咋啦?大集体就不是人了?

  李婶说,大集体是人,可那是低人三等的人!红英姐抢白道,低人三等,那也是人,只要他刘长岭不是猪不是狗,我就嫁定他了。啪李婶狠狠地朝地上扔了一个盘子。盘子落地之后破碎的声音在秋天的晚上显得异常刺耳。李婶加大了对红英姐斥责与声讨的力度,并佐以过激的手上动作。听二宝说,那阵子他家被李婶消耗的物品有,三个盘子先后遭了殃,一个糖瓷盆被磕漏了无法再用,家里扫炕用的条苕疙瘩数次与红英姐亲密接触后,散花了;金鱼缸无端遭受灭顶之灾。家里一时间闹腾得天翻地覆,可谓是鸡飞猪叫狗跳墙。李婶母女二人竟然势同水火,互不相容。李家的骚动持续了数日后,以红英姐的离家出走划上句号。红英姐给家里留了一封信,然后和刘长岭私奔了。女儿的离家让李婶追悔莫及,她开始觉得自己当初逼女儿逼得有点狠,李婶的悔中又包含几丝怨恨和凄苦,回想几十年来自己独自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孩子的艰辛,她哀从中来,一个人坐在院里大放悲声。李婶的哭声引来街坊邻居们的注意。这些大妈大娘们(当中也有我妈)纷纷来到李家小院,给予李婶以严重关心和深切同情。

  孙姨说,儿女大了不由娘啊,他李婶呀,咱可得想开点儿呀!

  章大妈叹了口气道,别寻思那么多了,啥大国营小集体的,现在都一样了。钢厂是大国营,可到好,停产都半年多了,工人这不全都在家呆着呢吗?

  李婶手里捏着女儿临走之前留下的那封信,不理大家,只管独自抹眼泪。

  我妈递过去一条毛巾让李婶擦眼泪。然后我妈问,红英这孩子没说去哪儿吗?

  李婶扬了扬手中的那封信。

  我妈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我和长岭去山东烟台他老叔家了,到那儿打工,等混出名堂来,一定回来孝敬您。妈,别恨女儿!您多保重啊妈!

  我妈打量着那些个字句,心头掠过一阵波澜,心中不禁叹道,这姑娘可真野啊。可我妈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名叫红英的野姑娘,若干年后会成为她的儿媳妇。

  翌年春天,胡同口那株老柳树叶泛青的时候,红英姐和刘长岭出现在街口。从两人的神态上看,真实的情形与红英姐最初的设想完全是背道而驰了,红英姐在外边没有混出名堂来,到像是去了什么艰苦的地方遭受磨难一般。那刘长岭和红英姐的神情到也般配,两人又黑又瘦,往好了说像是民工,往坏了说他俩就是一对要饭的。红 英姐体态臃肿不堪,肚子明显有凸起的迹象。

  李婶和我妈她们正在街口聊天呢。李婶冷不丁地看到自己的女儿,瞬间怔住了。

  红英姐缓缓走近,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

  我冲二宝嘻嘻笑着,说,你姐肚子里有个小人,是小刘长岭。

  二宝愤怒地看着我,咬了一下嘴唇,冷不防挥拳迅速擂在我脸上,这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我惊异地抬头望着二宝,准备进行自卫反击,却被二宝的气势震住了。二宝朝他姐和刘长岭那边“哼”了一声,招呼也不打一下,就转身恨恨地离去。

  红英姐与刘长岭的婚礼非常简单和低调。刘长岭是独生子,刘家只有这一根独苗。最初,他们家对红英姐还算不错,毕竟红英姐算是国营工人,虽然钢厂不景气工人都放假呆着,但国营身份还是比较有份量的。刘家有一个非常悠久的奇异传统,这个传统是刘家家政的铁律。在这个家庭中,男尊女卑,男人至高无上,家中大事小情由男人定夺;女人呢,完全处于从属地位。形象点儿说,刘家的男人在家里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而女人则是男人阴影之中的背景和道具。刘家男人如果是中心,那么女人就是围绕中心旋转的圆弧。把刘家男人比喻为国王,那么刘家女人就是王国中的奴仆和丫鬟。男人是主犯,女人就是同谋;男人去放火,女人就去帮忙吹风……在刘家漫长的家族史上,关于女人的记载实在是乏善可陈。一代又一代的刘家女人们心甘情愿地把满腔热血全都在倾注在家庭建设的伟大事业中去了。她们既要为刘家传宗接代,同时还肩负着传承家庭文化的重任。薪火相传,意义重大。红英姐刚过门的时候,她婆婆…那个一脸苦相的老女人就对红英姐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家史教育,她言传身教,板着脸,拉长声音说了一堆要点和注意事项。刘家的女人不是他赵家的女人,也不是他钱家的女人;作为刘家的女人,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应该想什么,不应该想什么。老女人的牙齿脱落殆尽,说话的时候严重地跑风,唯一孤悬一线的上门牙在她说话时摇摇欲坠,红英非常担心那颗门牙一不小心会掉下来。红英觉得那将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红英姐从老太太磨磨叨叨的话语中到是确切地听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儿媳妇的,要少说话,多干活!伺哄好公公和婆婆,照顾好自己的男人是份内的事,绝不能马虎。

  老太太说话时基本没有笑的时候,她一件事又一件事地教导着红英,叮嘱着红英,语气庄重,神情严肃。就连老太太银灰色的发髻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施了魔法一般,老太太侧身指点屋内物品时,她头上的发髻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息,神秘兮兮,怪里怪气,又带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压抑和紧张。

  老太太说,长岭在家里是不能进厨房的,那哪是男人呆的地方啊!

  老太太说,买米打油,购煤购物这类事,长岭也不应该动手的;那会让我儿子变得俗气。

  老太太瞅瞅红英姐凸显的肚子,犹豫一下,脸色缓和下来,低头说:得注意保养身子,做家务时自己多注意点吧。我怀长岭时,累着过啊!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发自老太太的心底一般。

  红英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又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老太太再度抬头时,又恢复了刚才那种肃穆的神情。

  二宝擂我的那一拳我并没有记恨在心上。我和二宝情同手足,我不应该在那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说出那句错误的话语。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与我开的玩笑有些出入。红英姐肚子的小孩儿不是小刘长岭,也说是说,那是一个女孩,也就是我后来的女儿杜娟。杜娟最初的名字叫刘娟,后来我娶了红英姐之后,她把女儿的姓改成我的姓。这些都是后话,在此暂且不表。杜娟的出生却由此改变了好多人的命运。刘家早早计划好的事情,由于杜娟的出生而改变了前行的方向和轨迹。刘长岭的父母重男轻女,红英姐没有为刘家生儿子,因此她在刘家的地位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法码。刘老太太知道自己没抱上孙子,小脸拉得更长了,对儿媳妇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改变。红英姐的命运由此出现转折。有段时间,我们发现红英姐回娘家的次数渐渐增多,在家呆个三五天,也不见刘长岭来接她回家。

姥姥
小翠姥爷家有棵沙果树,每到春天都开出满树洁白的花朵,风一吹,整个胡同都弥漫着绵绵不绝的花香。走在小巷里,那香味儿直往你的鼻孔里钻。

  每次走进她家小院,我都会心情一爽。那是一座起脊的红砖瓦房,围墙也是红砖砌的,不太高,对开的木制大门总是敞开着。院子一侧是那棵沙果树,另一侧种着茄子、青椒、黄瓜、豆角、西红柿,记忆中那一片菜地总是红红绿绿的,红的是西红柿,绿的是黄瓜和豆角的藤蔓,它们爬满支架,果实累累。

  小兔子又来了。沙果树那边传来姥姥温暖的声音。沙果树下照例会坐着小翠的姥姥。姥姥嘴瘪瘪的,穿着一件对襟的灰布褂子,满头银发,绾了个小小的髻;一脸慈祥,抹在细密的皱纹中。

  姥姥,不许叫我兔子!我冲姥姥嚷嚷一句。我来到沙果树下,蹲在姥姥身边。

  你走路时的动静就跟兔子一样么,姥姥可是全听清喽。姥姥絮絮叨叨地说着。姥姥停下手里的活计。姥姥面前摊着两只小笸箩,里面盛着棉花。我走进小院时,姥姥正缓慢地絮着那些棉花。姥姥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姥姥失明好多年了。

  姥姥还粘着棉絮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姥姥的动作非常缓慢非常轻柔,我能感受到姥姥对我的慈爱。每次走进这个小院,我都得让姥姥摸我的脸。姥姥不摸小翠,小翠天天在她身边,她可能太熟悉小翠了吧?也没见姥姥摸过二宝,二宝来小翠家的次数不多,是姥姥觉得二宝陌生么?我想不太明白这些。姥姥摸我脸,我总是很顺从她,一点没有厌倦的表示,从开始时就这样。姥姥最初摸我脸时,我心里只是觉得好奇,不知道姥姥为啥要这样。我问过小翠,小翠的回答却令我啼笑皆非:你是小狗呗,我姥姥最喜欢小狗了!说那话时,小翠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喜滋滋的笑意,那笑意很调皮。随后她就“扑哧”一声乐了。我认真起来,问小翠,你家到是有小狗,可姥姥摸过你家小狗吗?小翠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还不是么,姥姥咋能把我当成小狗呢。我抢白道。我心里认定姥姥对我的举动是一种友好。于是每回去小翠家,我总是乖乖地走到姥姥身前叫一声姥姥,听见我的声音,姥姥总是非常高兴。姥姥有时摸下我的脸,有时拍拍我的头。有几回我进门时故意蹑手蹑脚的不弄出响动来,可姥姥总是能准确地喊出我的名字。我先后尝试过多次这种把戏,可一次也没有在姥姥那里蒙混过关。那时我甚至怀疑,姥姥的眼睛是否真的看不见东西呀!我转而又断定,姥姥虽然失明了,但她一定还有另一双不为人知的目光,那目光对周围的世界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于是,我就不再与姥姥玩捉迷藏的把戏了,一进小翠家门我就径直走到姥姥身边,我快乐地喊她姥姥,她就用那双已经布满老年斑的手在我脸上摩挲着。这种过程后来就渐渐成为我与姥姥之间的一种默契行为。我和姥姥的这种游戏最初使得小翠感到一丝惊异,她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姥姥,对姥姥的意图似懂非懂不明所以;然后又鬼精灵般冲我眨着眼睛,欲言又止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情有些许失落,但更多的是幸福和满足。小翠脸上呈现出的丰富表情让我心存疑惑。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她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呢?少女的心思你难猜呀!后来小翠对我和姥姥之间的事情就习以为常了,每次我进她家门的时候,她知道我和姥姥的惯例,有时甚至故意瞅都不瞅我一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小翠的姥爷,也就是刘老夳,那个在钢厂远近闻名的大工匠,对我们这种老少之间的默契举动也是一半惊讶一半惊喜,那老头儿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而当我把目光转向他时,他又总是傲慢地快速避开,根本就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思和打算,也不停下手中的活计,或是猫着腰在园子里铲地,或是坐在院子里摆弄着他的那一堆坛坛罐罐和废铜烂铁。但我能从刘老夳威严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温暖。我明白刘老夳温暖目光中包含着的成分,那种目光只有在亲人之间才会有,与小翠看我时如出一辙。

  小哇,姥跟前有个小板凳,坐那儿,跟姥说会儿话。姥姥把手从我脸上移开,沙果树叶漏过的阳光照在姥姥身上,斑驳一片。

  小翠呢?明天我们得去钢厂报到了,姥,这是小翠的通知书。我把装通知书的信封塞到姥姥手里。

  小翠跟她姥爷上哈拉滨了。姥姥总是把哈尔滨叫哈拉滨,我和小翠给她纠错过数次,姥姥就是不进盐精。

  去哈尔滨了?去哈尔滨干啥?我咋不知道?我奇怪小翠竟然没告诉我她去哈尔滨,我一声不吭地在姥姥身边坐下,在心里头开始埋怨起小翠来。

  姥姥迟疑了一下,说:啊,是这么一回子事,那不是她二姨家的大小子要结婚么,小翠跟她姥爷随份子去了。

  见我不吭声,姥姥又问:小哇,你刚才说要去钢厂报到?你和小翠都进钢厂了?

  姥,我分到炼钢车间了,跟二宝他姐一个班组,小翠的单位是物资处,二宝去了冷轧辊。

  全是国营工人了?小翠也是了?姥姥高声问。

  对呀,姥姥,我们这届技校生一股脑被钢厂连窝端了。我告诉姥姥。

  哎,这可真好,小翠知道了一定高兴。姥姥叹息一声,那声叹息像是从心里发出的一样,姥姥眼里竟然涌出了泪水。

  小哇,跟姥说心里话,你真的喜欢小翠?姥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问起这种简单和幼稚的问题来了。我咋回答姥姥呢?说不喜欢吗?那怎么可能啊。说喜欢么?可我真的无法说出那简单的“喜欢”两个字来。我觉得自己对于小翠的感情远比“喜欢”更丰富,也更沉甸甸。但我实在找不出更准确的语言来表达当时的感受。于是就含糊其词的“嗯”了一声。

  姥姥有点儿不满意我的回答方式,说,俺家小翠可是喜欢你呀,有时晚上做梦都喊她的祥子哥。姥姥慢声细语,拉家常的口吻里竟然带着些许与话题本身默不相干的伤感,说伤感可能不准确,说凄凉又实在是有些过分,总之那个夏天的午后,姥姥的语言表述真的是令我感到非常地纠结。

  我把小板凳往姥姥跟前凑近一点儿,我拉起姥姥的手,放在我胸口那儿,说,姥姥,您不放心我和小翠?跟您说吧,小翠就在我这儿呢,她天天都在我心口这儿跳哪,崩崩地跳,不信您摸这儿。我攥紧姥姥的手,把它紧扣在我心口那地方。

  姥姥笑了,姥姥明白了我的意思。姥姥的脸色却并没有晴朗,依然有一层乌云笼罩着,使得那笑显得有些僵硬。

  姥姥是不是曲解了我呢?或是还有其它原因?其实,我岂止是喜欢小翠呀?我觉得小翠早已成为我命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了。哪部分呢?当然不是手臂和大腿,也不是屁股和脑袋,好像小翠是长在我心口附近的一腔子血肉或是肺子里呼进呼出的绵绵气息。我的手臂是用来抬举东西的,我的大腿是给双足提供动力的,我的屁股具有多重功能,包括我此时坐在小板凳上坐在姥姥身边,就是因为屁股发挥作用,使我稳稳地坐着不至于摔倒;至于我的脑袋瓜子,它们的功用大家都知道我不提也罢。我说小翠不是我身上的这些物件,是因为我平时基本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或者说即使我感觉它们的存在,在我看来它们也没有我的呼吸和心跳重要。我模糊地认为,我朦胧地意识到,假使小翠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的话,那小翠只能是我的呼吸和心跳而不是其它。当然我的这些想法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跟小翠也没流露过半句。月色朦胧的夜晚,在江边柳毛子里,我疯狂地搂着小翠耳鬓厮磨时,我觉得她的心跳就是我的心跳,反之亦然;或是在江东荒芜的瓜地里(土地退耕还林后,那片瓜地被长青乡废弃了,成了一片黄沙岗子),我俩在沙地上滚来滚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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