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张妈麻溜的收拾干净,精光闪闪的眼睛向小院四周一番扫视以后,嗓子压得低低的:“这里人口风紧,不会乱说的。”她利落的站起身来,丝毫不显老态,眼中精光闪闪,理解道:“谁没有个年轻呢?”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本公主第二次被雷劈了。
一直到张妈一手拎捅走进厨房以后,本公主仍闻得到自己身上的阵阵皮肉焦香。
午间蘑菇从外面蹦蹦跳跳的蹦回来,还没喘完气,便被我一把拖进我住的东屋。
“傻龙,让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会以为你想绑架我。”
我无比严肃的扶着它的肩膀:“蘑菇,从今往后你不许叫我别的,只准叫我姐姐,明白么?”
“不行!”蘑菇尖叫:“你小我三千多岁!不带这么占便宜的!”
“……”我恶意的笑起来:“现在有两条道摆在你面前,一条是叫我姐,一条是叫我娘;你选择哪一条?”
“为什么!”蘑菇憋着嘴,万分的委屈。
“因为在凡间,有八卦闲聊这么一种东西。”我揉揉蘑菇的大头小脸,自己身上的肉似仍在滋滋作响。
“娘子,可以用饭了!”张妈带着菜味伸头进来,笑容可掬:“哟!小古回来了呀?”
“张奶奶!”蘑菇从我手下挣脱,一点都不矜持的欢叫着扑上去。
张妈十分慈爱道:“今天特为小少爷做了鲜笋,要吃两碗饭才行!”
“谢谢张奶奶!我会的!”
喂!方才是谁说大我三千多岁,叫我姐姐是被占便宜?!我瞪着围着张妈欢跳,狗腿不已的蘑菇,实在很想提醒他那是蚕食同类呀!
“乖!”张妈慈爱的看着蘑菇,等这个扮嫩的八千岁灵芝精蹦蹦跳跳,欢叫着“笋子笋子”消失再门外以后,方收回目光,先对我报以万分理解的笑容一个,然后十分和蔼的对我笑道:“今日赶巧,集市上有新鲜鲤鱼卖,老身买了两条回来熬了些鱼汤;娘子待会好歹喝两口滋补滋补。”
鱼汤?我口中一酸,赶紧衣袖掩口呵呵笑道:“多谢张妈,我闻不了鱼味儿,那汤等尹公子回来喝吧!”
鹤兄,看我对你多好!
“咳,”张妈劝道:“娘子贤惠是好事,可自己身子也要紧;年纪轻轻的,每日只吃些清粥蔬菜怎么行呢?现在年轻看不出来,倘若失了调养,老了以后够受的呢!”张妈双眼弯成倒月牙,眉梢嘴角堆得满满的皱纹里藏了许多看破的秘密,不待我再开口,不容商量的截道:“给姑爷留一条,娘子也要吃一条。”
我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收拾了一下跟出去,便见张妈盛了一大海碗乳白的鱼汤,正哄捏着鼻子的蘑菇喝。
“张妈!”我喊:“这孩子怪,打小吃不得鱼,吃了起疹子。”
我和蘑菇都不吃鱼,只是我不吃鱼是因为好歹同是水族,吃鱼好像吃自己;蘑菇则因为是木灵修成的灵芝精,气息纯净,沾了荤腥会坏修行;我们之中爱吃鱼的只有仙鹤化成的尹无暄,甚可怜,来这里的头天吃了一次鱼,为了不引人起疑,我们围着一桌吃,结果半夜我吐了蘑菇病了,他从此饭桌上再不摆鱼。
“真的?”张妈紧张道:“有这种怪病?可看过大夫没有?”
我把那锅鱼汤盖上顺手交给张妈让她拿回厨房去温着,随口道:“看过的,大夫说不妨事,不吃鱼就好了!”
张妈谨谨慎慎的收了鱼汤,心疼的看了看啃笋子啃得正欢的蘑菇,道:“那老身不打扰娘子用饭了;姑爷的饭热在灶上。”
她固执的叫尹无暄姑爷,也不知道是尹无暄同她说了什么还是别的怎么回事;总之在这一点上,我和张妈是永远的对头,决计不会有妥协的那天。
“不用,他在药局一时半会的回不来,”我瞥了一眼那些菜,果断道:“中午肯定在那里开伙了,除了鱼汤,别的不用给他留。”
张妈答应一声,一拐一拐出了屋子,蘑菇便皱眉道:“傻……”我瞪它一眼,它缩缩脖子,改口道:“呃,姐姐,张妈为何老是要叫恩公‘姑爷’?”
我抬头望了一回天:“吃你的笋吧!”
“龙姐姐,”蘑菇嚼了一嘴的饭,梗着脖子抚着胸顺了好半日,又开口:“你真的不回去看……凶兽么?万一他……”
我又望了一回地,同它坐到一起,挟了一筷子我撇的菜,端了自己那碗饭扒了两口,觉得有点底气了,方道:“有羲和在,他决计没事;不用我们回去。”
“可是……”蘑菇欲言又止,我趁机教育它:“凡人都食不言寝不语的,你若要装凡人,便要学到底。”我伸手摘掉它嘴边的饭粒:“快吃饭!现在我们都是凡身,可经不起饿。”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蘑菇又挟了满满一筷子青笋在碗上堆成一座小山,埋头吃起来。
我吃了两口,心里有一口气顶着,再吃不下。
有羲和在,青羽应当是没事的罢!
前些日子我同尹无暄和蘑菇搬进这里,屋子是尹无暄看好的,小小一间院子,正中堂屋,东一西二的三间厢房,西厢房后面是厨房和下人房,东厢房后面有小小一块地,种了一棵榆树。
尹无暄又同时买了一对丫头,一对小厮,又请了附近的张妈做些杂活并三餐;来的时候讲明了我们是兄妹,外地来的,因为尹无暄在这里的药局做事,不方便把弟弟妹妹丢下,索性一并带了来。
这么完美的借口,就因为我们走得太匆忙,互相没套好口风,活生生变成了小俩口私奔。来这里的第一晚,我说我姓顾,尹无暄说他姓尹,蘑菇说它姓古;结果一觉醒来我们变成了一家三口;张妈非说尹无暄是姑爷蘑菇是少爷。
当时我十分淡定的想象了一下爹是仙鹤,娘是龙,孩子是蘑菇的家庭,遂无语。
这里同江宅正在一条线上,只是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中间隔了整座城;我们服了鹤兄做的假扮成人的丸药,料着没人能认出来,又因为我想着阿娘还在这座城里,改日我还想寻寻去,即便帮不上什么忙,然而,哪怕就是躲在暗地里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出于这些原因,我们便在这座城偏安一隅,没再走远。
“唉!”蘑菇吃着吃着,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放下碗筷,不吃了。
我见它碗底还有小半碗饭,一点点笋汤,不觉问道:“怎么不吃了?饱了?”
蘑菇点点头,又摇摇头,摸摸肚子,眉宇间很有些郁卒。
“傻龙,”它试探着唤了一声,我见四下无人,便也没抓着它改称呼;它四下一探,十指插来插去,愁眉苦脸道:“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有点对不住凶兽。”
我心下那口气更堵,伸手拍拍它,道:“不要紧的,他肯定不会有事;说不定现在已经醒来了呢!再说,他若醒来,定然已经忘了我们,你不用担心,没了我们,他的日子还好过些!”
“可是……”蘑菇拍拍小小的胸口:“我就是觉着,有些闷的慌;我也不知是怎么的……”说着说着,蘑菇吸溜一下鼻子,眼前渐渐的浮起淡淡水雾来:“我就是觉得心里难受。我,其实凶兽他对我不好,老是威胁要把我拆了炖汤喝,我,我很怕他……”它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哇”的大哭起来:“可是他伤得那么重,也没有真的拿我炖汤……我,我觉得好难过……”
“嘘!”我捂住蘑菇的嘴,竖起耳朵听了半日,见外面并没有动静,方紧张道:“莫要乱说话,当心别人听了,把我们暴露了去!”
“傻龙,”蘑菇一抽一抽的:“我们不能不走么?”
“你这……”我伤神的按着额角:“亏你还自付比我大四千岁呢!别哭了!木已成舟,哭也没用。来,再不吃饭都凉了。”
蘑菇端起饭碗,却是再失了心情,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饭粒;过了半刻,翻起眼来瞄了我一眼,抽抽鼻子,小声嘟囔一句:“我吃饱了。”推开碗筷,垂头丧气的走进自己屋里去了。
我手上捧着自己冷掉的饭,觉得有些饿了,又挟了一大筷子青菜,又把一盘韭黄炒肉里的肉挑出来吃了;扒了几大口饭,将眼里往外泛的酸意吞了回去。
那日在江府羲和忽然现身,且仙气暴乱,险些便伤了我的性命;危难之际却是青羽生生替我捱下了羲和狂乱的煞气,因此我没事,青羽却受伤极重晕了过去;待我替他输仙气时,方才发现他之前受了极重的伤,而且,他内丹没了,整个人只剩下个空空的身子,方才他便是用个虚的身子,实打实的扛下羲和的煞气。
当时我十分的想哭,过了一下见他当日迫我服下那么大颗内丹,吐出来之剩个淡淡的小光球,便连哭都哭不出了。
以往在天庭时,有一次我师傅要试我修为到了什么进度,我那时精气不甚足,人也有些懒,心想过了师傅这关害得损我自己的修为,便在天宫里到处转,看能不能找个托儿。适逢缘麒又从后院潜过来,我便厚颜无耻的找他帮忙。
听闻我为修为烦恼,缘麒想都不想,爽快的点头道好。
待得我见他施法时,方知道什么是差距。
那是犹如万马奔腾搬的气势,刚猛处如猛虎出山;绵远又如江河百川,湍流不息;那种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仙气,源源不绝的流出来,那般宏大,那般悠远,霎那间满院牡丹尽放,碧树莹莹。
我曾直着舌头问他,这么深厚的修为,他要怎么个修法,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缘麒憨憨一笑,说他也不知道,就是每日这么修啊修啊,就有了。
当年我惊讶于他那好似无穷无尽的神力,几乎要忘了,他不过比我大一百岁;比云霄还小一百岁。他要如何苦修,方能在两千岁稚儿之资,修到上仙的境地。
他用那颗内丹换我一身鳞片,早已不欠我什么;现在是我欠他。
我想这次即便再变成肉球龙,也要让他醒来。我平日里并不是个清高得不肯欠人情的龙,我脸皮其实十分的厚,可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亏欠的人。
许是我的气息惊动了羲和,她将我从青羽身边赶开的时候,我虽然气,却也知道,恐怕这里真正能救他的人,只有她。
不过她说我是应龙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头顶一道闪电,我被劈到了。
我觉得羲和的脑子和眼睛,其中定然有一样出了问题。
第四十一章
没看过囧史的童鞋,给乃棉交待一下,此文灏景、帝俊、应龙伏羲的纠葛参照的是前作《天界囧史》的设定;简单来说,就是伏羲把帝俊咔嚓了,灏景是帝俊的养子,紫苏是帝俊的养女,应龙的女儿。这里的青羽是帝俊转世。现在他们在说的,就是千万年前那段JI~情燃烧的岁月~
另外,应龙确实和姑姑有关系啊有关系~可是姑姑确实不是应龙~~~
那夜月光十分暗淡不似平日,更衬得万籁俱静;夜深人静处唯有方得羲和神气滋养,平白多了许多修为的花草,在淡淡的月光下蠢蠢欲动。
被羲和那么一岔,真气被断,我瞧着青羽脸色似乎又白了那么半分,想蹲下再输,一个小闪电劈来,幸好我躲闪及时,那小闪电劈在我右脚边,把青羽那件命途多舛的衣服劈掉了一角。
我索性缩起手,盯着羲和道:“你看不出来,他要死了么?不让我做,你便自己救他。”
“你还挺厉害的么!”羲和冷笑:“你不用说得这么可怜,他要是要死了,那也是因你而死!我自然要救他,但我看到你心里就不舒服,你走开!”
“走便走。”我将流血的那只手在大腿上擦了两把,撇撇嘴:“本来我就要走。你救吧!我走了,后会无期!”
羲和说得都是实情,我亦知道一路下来,我带累了青羽不少,更遑论百年前的缘麒;本来我想留下来帮帮忙什么的,可是既然羲和都发话了,我还是少自作多情少讨些嫌,她要我走,我最好赶紧走,免得耽误了她医治青羽。
这么想着,我便紧紧衣物,扯了一朵云欲走。
“等等!”
我放下爬到云上的半条腿,羲和涨红了脸,双眼熊熊燃烧着愤怒之火逼视着我,近乎要喷涌出来:“你便这么走了?”
眼看青羽脸色又白了小半分,我挠挠头:“那我看你医完再走?”
羲和被我气得浑身发抖,颤微微伸出食指点着我,咬牙切齿:“无耻!”
留下来讨嫌,要走又无耻,那我到底是走呢是不走呢?
我十分的无语。
羲和倒竖柳眉:“内丹留下,你有多远走多远!”
我愣愣,依言吐出一颗比之前那颗更不体面更暗淡的小珠子,讪讪的递给她。初时青羽那颗内丹同我自己的那颗融合得很好,我吐出来的时候把我自己的也带出来,都给他了;自己只留些真气,保命而已。现在竟又能吐出一颗,虽然小到惨不忍睹的境界,然而还是让我小小惊讶了一番。
羲和眉头紧锁,我心下狐疑,提起气来,张了张嘴。
又吐出来一颗,小小的,淡淡的,比方才那颗又小又淡些。
我在羲和谴责的目光中,傻眼了,抬起袖子擦着脸,恨自己不能随汗一起擦掉。
“我不是有意要如此的,”我也不知自己在辩解什么,眼前发生的事情已出乎我龙脑所能弄清楚的范围之外:“我无意藏私……”
“哼!”羲和冷哼,毫不掩饰对我的鄙夷:“永远留有一手,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应龙!”
……又来了……
我再试试,果然又吐了几个小球,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暗淡,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然而仍是一个跟着一个的冒了出来;攥在手里,捏了一满把。虽是米粒之珠,倒也有些光华。
虽然觉得有点恶心有点那啥,被青羽知道了肯定要跳起脚来唾弃,,然而我还是将那一把小球全都对准青羽脑袋丢了过去;小球在半空中分散开来,有悬浮在头上的,有悬浮在四肢躯干上的,好像各有各的位置;一闪一闪的对好了以后,便落到青羽身上,星光点点,似结成一张淡黄的网,不久便有极淡极淡的紫气,好似藤蔓一样,攀着那淡黄的网渐渐的漫上来,最终消失在青羽身上;淡黄的网啪的碎裂,与此同时,青羽的脸色亦终于红回那么一点点。
我看着这一幕,又一次的觉得舌头变直了。
说时迟那时快,羲和一扬手,一颗七彩光球便自她掌中挥出,花里胡哨的飞过去,正中青羽的脸。
羲和蹲下身,翻手搭上青羽脉门,细细听了半刻,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了我两眼,却开始发愣。
我被她看得也有些不自在,摸摸脸,试探道:“那,我走啦?”
羲和翻起眼皮,白了我一眼,我方转过身,却又听她在身后道:“你真的是女的?”
一句话,彻底戳破了我的底线。
我正想顶她两句,却见青羽手指似乎动了一动;吓得我赶紧说:“放他在地上不好吧?要不要把他背到房里去?”
“现在不能碰他,待会我会帮他回房的!”羲和说着,抱起胳膊,又似狐疑又似自语道:“应龙的确是男的。”
我抢着回答:“是以,我不可能是应龙。”
羲和又白了我一眼,冷笑道:“那可难说,昔年应龙就长了一副男生女相,不像样的皮囊;又有人说它根本就是条母龙;既如此,若是转个十世八世的,转生成一个女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羲和眯起眼睛:“不管你是什么人,以后你离他远一点。”
我撇撇嘴,心里有点不乐意,越想越不对味;可是想到她同帝俊是夫妻,我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