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扰人清梦还敢找上门?
杜纷纷起身穿鞋,气势万千地冲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在门开的刹那,她几乎误以为是叶晨。
不过很快她就察觉到他不是。
尽管他也是黑发白衣,但他却没有叶晨举手投足的清贵傲气。
他的头微微低着,显得温文而谦和,真正的书生气。
“呃?什么事?”或许是他脸上的笑容太过温和无害,让她的气势不自觉地压了下去。
白衣书生庄重地揖了一礼,“小生适才叨扰姑娘睡眠,深感不安,特地前来赔罪。还望姑娘恕小生不知者无罪。”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这么说了,杜纷纷自然不能做得太绝,连忙道:“客气客气。没关系没关系。”
书生又道:“不过天色尚早,姑娘空腹早睡,反而与身体有害。不如用过晚膳,再行歇息不迟。”
这关你什么事?
杜纷纷强笑道:“我有点累,所以想先睡。”
书生坚持道:“纵然姑娘感到疲惫,也应先用晚膳。然后过一个时辰再睡才是。”
……
杜纷纷垂头道歉道:“我错了,我不该敲墙。你想读书就去读吧,爱怎么读怎么读,我不说就是了。”
书生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小生只是……”
隔壁的门咿呀一声打开。
叶晨斜倚着门框看着他。
书生被他眼中的寒意惊出一身冷汗,“这位兄台……”
叶晨手指一指杜纷纷道:“这位是我夫人。”
……
杜纷纷和书生同时僵住。
书生汗颜道:“小,小生刚才多有冒犯……”
叶晨手指一移,无声地指着他的房间门。
书生落荒逃入自己房中。
杜纷纷感激道:“你来的真是时候。”
要是再被书生碎碎念下去,她拔刀自刎的心都有了。
叶晨微微一笑,“纷纷啊。”
……
杜纷纷觉得这刀还说不定拔不拔。
“如果你想出墙的话,”他勾了勾手指,“来这边。”
……
杜纷纷眨了眨眼睛,“叶晨大人,您误会了,我捶墙只是想警告他一下。绝对没有想把两间房打通的意思。”
叶晨道:“那回去酝酿酝酿。酝酿好了,记得朝我这边实践。”
杜纷纷无语地闪回房间。
至傍晚时分。
书生不怕死地挨个敲房门。
“五脏庙不可无五谷祭也。”
杜纷纷黑着脸开门时,他如是说。
萧大圣道:“反正都醒了,吃吃也无妨。都花了银子。”
杜纷纷想了想,问道:“有肉吗?”
事实证明——有。
素鸡、素鸭……住持有条不紊地介绍着。
杜纷纷有一筷没一筷地吃着,心里想的是:肉里没油啊没油。
叶晨每道菜都浅尝即止。
书生和萧大圣倒是吃得很爽快,两双筷子满席游走。
住持见他们吃得高兴,才欣慰地起身离开。
不多时,杜纷纷等人正要收碗,就听外头一阵嘈杂,尼姑们尖锐的惊叫如针扎着耳膜,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粗犷的嗓音。
杜纷纷等人面面相觑,忙不迭地朝外走。
走到佛堂前,他们齐齐吃了一惊。
大门与佛堂之间的空地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一群高壮大汉,手中拿着各种武器,气焰嚣张,显然不是什么善类。
住持站在阶梯下,被几个年轻女尼扶持着摇摇欲坠,显然是受了伤。
大汉为首的是一个虬髯披发的黄衫客,他见到叶晨等人,立刻示威似的扬了扬手中的金刀。夕阳残辉扫在刀面上,如铜镜般闪亮。
杜纷纷下意识地看向叶晨。
叶晨沉默,一双黑瞳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书生和萧大圣忍不住,齐齐抢身到住持前。
萧大圣见她嘴角挂血,皱眉道:“师太,你没事吧?”
住持嘴角的血又淌下。
……
杜纷纷想:这口血是被萧大哥的废话给气的。
来势汹汹去匆匆
书生比较实惠,立刻伸手替住持把脉。
萧大圣急问道:“怎么样?”
书生叹气道:“经脉被震断了。”
萧大圣对着黄衫客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对一位方外之人下此毒手?”
黄衫客起先冷眼看着他们,直到他说话才冷笑道:“方外之人。哈?方外之人。”他突然转头对身后的人大笑道,“你们说说,我们的小蝎子梅十三娘是不是方外之人?”
众人皆是面目狰狞,满脸憎恶。
……
萧大圣和杜纷纷都是一怔。
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小蝎子,却绝对听过梅十三娘这个名字。
当初山东响马横行,其中最凶残暴虐的莫过于火烧云。火烧云是由十三位结义兄弟为首,其中最小的就是梅十三娘,她也是火烧云中唯一一个女人。
传闻中的火烧云不但凶残,而且极为狡猾。若非最后由崔东林率领山东正道武林设下重重陷阱,将他们赶入穷巷,恐怕他们至今还在为祸四方。
住持缓了口气道:“施主,往日种种皆是过眼云烟,既然你已经逃过一劫,何不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黄衫客怒道:“好个逃过一劫!当初若非你串通崔东林,出卖我们,害得诸位兄弟惨死,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番田地?这十年来,你知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山东那群疯狗不断地派人来追捕,害得我们不得不整天东躲西藏,像丧家犬一样,就怕哪天一睁开眼睛,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过幸好苍天有眼,我们本来是想来尼姑庵找乐子的,没想到居然会碰上旧人,如今新仇旧恨,正是一起算的时候!”
他身后众响马齐声应和,声势惊人。
尼姑们被吓得瑟瑟发抖。
萧大圣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棘手。虽说他和住持交好,但这件事是是非非牵扯复杂,不是可以随便插手管的闲事。
杜纷纷悄悄地扯了扯叶晨的袖子,“我们怎么办?”
叶晨嘴角一勾道:“看戏。”
那就是袖手旁观?
杜纷纷看着气势汹汹的火烧残云,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果然,黄衫客眼角突然一扫连叶晨、杜纷纷在内的众人,狞笑道:“你们也不必为难要不要出手,反正……今天你们统统都要死!”
……
杜纷纷又扯叶晨的衣袖。
叶晨微笑道:“多可爱的人啊。”
萧大圣见他们渐渐包围过来,急忙扶着住持后退。
书生紧张地冲上阶梯,躲到杜纷纷身后。
叶晨伸臂一推,又把他曝露出来。
书生快要哭出来,“女侠,救命。”
叶晨道:“拿刀的不一定是女侠,也可能是卖刀的。”
书生、杜纷纷:“……”
萧大圣环顾尼姑道:“你们之中有谁是会武功的?”
尼姑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住持苦笑道:“她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又怎么会教他们武功。”
萧大圣道:“那你现在还能不能打?”
住持道:“你没感觉,我的身体都是被你拖着走的吗?”
萧大圣:“……”
萧大圣退到叶晨和杜纷纷身前。
尼姑和书生都挤在他们后面。
萧大圣道:“看来,只有我们能出手了。”
杜纷纷看着叶晨道:“如果你出手,能不能一下子全杀?”她记得他上次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唐门死士全解决了。
叶晨摸了摸下巴道:“不能。”
“为什么?”
“因为现在没法偷袭。”
……
杜纷纷想起来,那次叶晨好像是猝不及防出手的。
叶晨道:“我要……”
他的声音骤然顿住。
杜纷纷被他一掌推到一旁。
她踉跄收住脚步,转头见到场中形势翻天覆地大变,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住持正生龙活虎得和萧大圣打成一团。
叶晨站在原地不动。
他身上上上下下被捆了十几根金灿灿的绳索。
原本还吓得脸色发白的尼姑和书生都得意地握着绳索的头。
杜纷纷愕然道:“有谁要解释一下吗?”
黄衫客大笑道:“叶晨,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挥起金刀,率领诸人冲杀上来。
杜纷纷不敢怠慢,立刻抽刀迎上。
一入战圈,她心中立刻暗叫不好。眼前的人马比唐门的死士还要扎手得多,而遗憾的是,她的武功和上次在唐门的时候比起来,一点进步都没有。
书生见叶晨气定神闲,不由笑道:“剑神不愧为剑神,就算死到临头,依然面不改色。”
叶晨懒洋洋道:“你们觉得捆得住我?”
书生道:“这是东海龙王的捆龙索,就算你手中有无尽也未必能砍得断,更何况你手里还没有。我想捆住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叶晨道:“所以你想用这个捆死我?”
书生道:“是又如何?”
叶晨叹息道:“南阳王手下果然除了酒囊就是饭袋。”
书生也不气怒,“此话怎讲?”
叶晨淡然地瞟了他一眼,“我虽然砍不断捆龙索,但是……”他手腕一转,无形剑气如箭疾射。
书生离他最近,却也见机的最快,早在叶晨说‘但是’两个字的时候,他就身体一拧,朝旁避了开去。
但那些尼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剑气如青钢长剑,无情地穿刺过她们的身体。
只听十几声先后重叠地闷哼,她们齐齐仰面倒地而死。
书生看得骇然。
尼姑既死,她们手中的绳索自然松开。
叶晨慢悠悠地扯开绳索,除了最后一根——
书生看着自己手中的捆龙索,轻轻松开手。
这个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
叶晨掸了掸衣服,挑眉道:“你说,你们是不是酒囊饭袋?”
书生苦笑道:“是。”
他们不酒囊饭袋谁酒囊饭袋,空以为用捆龙索就能捆住叶晨,捆龙索再厉害,使用他的人不堪一击也是枉然。
杜纷纷打得香汗淋漓,正感独木难支,身边的敌人却一个个闷声倒下去。
剩下的立刻不战而逃。
她收刀转身。
叶晨站在台阶最高处,白衣飘飘,脚下的捆龙索如草绳般随意丢弃了一地。
书生蔫蔫地站在一边,眼珠骨碌碌地转着。
同是白衣,风度和气质在此刻对比得如此明显。
杜纷纷想:这就是胜者为王的世界。
和萧大圣对战的住持见大势已去,也虚晃一招,追着逃跑的大汉们而去。
萧大圣欲追还留。
一场适才还惊心动魄的战斗转眼间曲终人散。
杜纷纷看着书生,好奇道:“你怎么不跑?”
书生叹气道:“要跑得掉才行。”
萧大圣转身走过来道:“叶晨已将他列为目标,他若是敢跑,此刻必然已经成为剑气下的亡魂。”
——叶晨已将他列为目标,他若是敢跑,此刻必然已经成为剑气下的亡魂。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杜纷纷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纷纷。”
叶晨的声音让杜纷纷的背脊一僵。
“拔刀。”
杜纷纷惊道:“我没有逃跑啊!”
……
萧大圣同情地看着她。
叶晨微微一笑,“我只是让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比了下书生。
书生连忙道:“杜女侠尽管来架。”
杜纷纷囧道:“架刀这么愉快吗?”
书生道:“这样至少说明,我暂时死不了。”
杜纷纷抽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手抖啊抖啊抖。
书生看着肩膀上颤巍巍、不时碰触脖子上肌肤的刀刃,小声道:“我收回刚才的话。”
叶晨对萧大圣含笑道:“你跟我来。”
这次轮到杜纷纷同情地看向他。
缘来缘去计中人
萧大圣和叶晨走到佛堂里面。
叶晨道:“关门。”
萧大圣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反手将杜纷纷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你要做什么?”萧大圣站在门边,戒备地看着他的背影。
叶晨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须臾,缓缓露出微笑,“好久不见,静安世子。”
……
菩萨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一笑一呆的两个凡人。
萧大圣想,如果现在他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蠢。
他沉默良久,才道:“是霍瓶瓶告诉你的?”
叶晨道:“以我们一起踢过两次毽子的交情,应该不必让旁人提醒吧?”
萧大圣的脸上露出真正大吃一惊的表情。“你记得,你竟然记得?”他一直以为八岁那年的事,记得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叶晨含笑不语。
萧大圣的吃惊很快转成不满,“既然你记得,为什么初次见面的时候要装作不认识我?”
叶晨道:“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奉南阳王之命潜伏扬州当卧底吧?”
萧大圣一窒。
“卧底不是应该很怕被人察觉身份么?”
话虽如此。但是当自己从高高在上的世子突然跌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镖局少主时,心中的落差简直难以形容。尤其是发现当年的玩伴隐藏宰相之子的身份在江湖风生水起,对自己却相逢不相识时,这种落差便转化为怨恨,在心里无声无息地发酵。
萧大圣长长地吐出口气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嗯。”
“所以,你对我的视而不见只是因为你想帮我掩饰身份?”
“我对你视而不见只是因为,”他慢悠悠道,“我懒得低头。”
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身高差距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萧大圣退后半步,仰望着比他高将近一个头的男人,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叫我进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我是为了告诉你,”叶晨嘴角微翘,“你今天的布局蠢极了。”
既然身份都揭穿了,剩下的萧大圣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了。所以他只是冷冷地回道:“哦?”
“你原本的打算应该是白天路过襄阳城,傍晚刚好在清净庵里住宿。”叶晨道,“理由很简单,因为襄阳城的客栈都满了。”
萧大圣默然。
“但是你没想到的是,霍瓶瓶竟然会出现在襄阳城。更没想到,她竟然在你订下襄阳城所有客栈的房间之前,抢先一步订了房间。所以你的计划不得不中途改变。”
萧大圣继续缄默。
叶晨继续道:“到了第二天,你不得不想办法拖延行程。只因为,你必须要让我们踩进这个陷阱。但是,装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样很可能使我们重新回到襄阳城找大夫。所以你利用霍瓶瓶的话,装作言听计从的样子,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能让我们恰好在傍晚时分来到清净庵而已。”
萧大圣终于开口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知道了。”
叶晨没有否认,“我只是想说,用喝水来拖延时间,实在是件很蠢的事。”
萧大圣嘴角抽动,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叶晨突然压低声音道:“如果南阳王要阻止我进京的话,只有一种办法。”他手指一伸,“杀了我。”
萧大圣淡淡道:“正在杀。”只是杀了几次还没有杀掉而已。
叶晨惋惜地叹了口气,“要杀我的话,只有两种办法。”
萧大圣的耳朵终于竖起来了,“哦?”
“你想不想知道哪两种?”叶晨笑得邪恶。
萧大圣面无表情道:“你想说?”
“不想。”
萧大圣的眼角连跳三下。
“不过如果你求我的话……”
“你就会说?”
“还是不想。”
萧大圣已经准备拔剑。
叶晨道:“你确定你杀的了我?”
萧大圣道:“总要试一试。”
叶晨抱胸眯着眼看了他一会,才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杀我的方法吧。”
萧大圣握剑的手微顿住。
他虽然努力地控制着呼吸,但起伏不定的胸膛依然出卖了他此刻紧张的内心。
“一种方法,”叶晨自信地竖起食指,“就是他调动十万大军来围剿我。说不定我会杀人杀得累死。”
……
如果南阳王有十万大军的话,他做的头一件事一定是攻入皇城,掀翻当今天子的龙椅。
萧大圣屏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