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能有这样的家人,世间能有几多。”风夕将手中衣袖一拋,袖便随风飘走,回首扫一眼萧涧,“而这世上剑术精妙、名为萧涧的人想也来不多,皇国的扫雪将军,我说得对吗?”
“令弟躲躲藏藏,误以为刺客,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萧涧忽然抱拳向她施礼解释,神态认真而恭敬。
“这臭小子弄了我一身的灰,本想打他一顿屁股,谁知他逃得比兔子还快,让你吓他一跳也是活该。既为误会,将军也无须多礼。”人敬一尺,我敬一丈,风夕也抱拳还一礼。
“姑娘将我两人的身份都识破,而我们却依然不知姑娘是何人,看来论到识人的眼光,是我等输了。”皇朝目光犀利的看着风夕,似极想探知她的身份。
“皇世子的身份是我自己识出,自然我的身份也应由世子自己认出,这样才是公平,不是吗?”风夕淡然一笑。
“这天下武艺绝顶的女子并不多,首屈一指的是白风夕,再来便数到惜云公主,以及我国的秋九霜,。”皇朝疑惑的看着风夕,脑中过滤着所知人物,“九霜是我部将我自然认得,而白风夕我虽未见过,但传闻其素衣雪月风华绝世,姑娘……”
皇朝一顿,看一眼风夕这脏兮兮的、五官都分不出的模样,哪里谈得上“风华”二字。
“嘻,我这丑八怪自也不是你口中‘风华绝世’的白风夕对不对?”风夕闻言却笑道,并无不快。
“姑娘既不是白风夕,当然也不可能是惜云公主。风国惜云公主虽创风云骑,但却未曾听说涉足于江湖,且作为一名将帅,有时并不一定要有绝世武艺,所以公主武艺如何未曾亲见难以定论,况且公主出身王室,养尊处优,岂会轻易出现在此。”皇朝断言道。
“嗯。”风夕闻言颔首,似同意其推测。
“至于江湖上其它武艺高强的女子,”皇朝屈指数来,“飞雪观的单飞雪有冷面罗剎之称,但姑娘时带笑容,且单飞雪已出家为道,自然也不是姑娘了。梅花岭的梅心雨一手梅花雨响绝江湖,但其三年前已嫁桃落大侠南昭为妻,两人伉俪情深,当不会孤身在此。品玉轩的君品玉医术绝佳,菩萨心肠,每日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岂会有时间在此荒山游玩……”
皇朝将所知的江湖女侠一一数来,却还是未找着一个能与眼前女子对上号的,心中更是惊疑, “姑娘姓韩,恕皇朝孤陋寡闻,未曾听过江湖上有一武功绝顶的‘韩女侠’!”
“嘻嘻……我也没说过我姓韩呀。”风夕笑嘻嘻的,却依旧不点明自己的身份,“皇世子虽长在王宫,但对于江湖上的事也是了若指掌嘛,只是……这世间你我不认识的人还多着呢。”
“姑娘熟知江湖掌故,自也是常闯江湖之人,以姑娘的身手,决不会是无名小辈。”皇朝肯定道,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风夕的脸,“姑娘若肯洗洗脸,让我一睹庐山真貌,那样要认出姑娘便不是难事了。”
“哦?”风夕灰黑的脏手抚上同样灰黑的脸,然后再低首审视一下自己,不由嗤笑,“哈,我不但要洗洗脸,而且还要洗洗澡才行,皇世子想要睹我庐山真貌,难道想跟着去不成?”
“嗯?”皇朝一听不由有剎那的怔呆,要知他出身尊贵,平日里接触的人莫不对他恭敬有礼,而所认识的女子也全是温文安静的名门闺秀,即算是那些有着男儿豪气的江湖女侠,她们不拘小节,但也决不会如眼前女子这般言行无忌,洗澡竟问一个男人要不要跟着去,天下有这样大胆的女人吗?
皇朝不由沉默,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打量着风夕。眼前这人是放纵淫荡吗?不像!那一双眼睛毫无一丝猥亵淫邪,澄澈清泠若天湖之水,脸上带着坦荡淡然的浅笑,即算是一身的脏,但依然有着冰清玉洁的风范。
忽然皇朝那张高贵端严的俊脸首次浮起一丝玩味,浅浅的笑道:“若有姑娘相邀,皇朝愿滔香汤捧罗巾。”
“呃?”这次轮到风夕闻言错愕了,出道至今,除了那只黑狐狸,少有人能如此自然坦荡的答复她那些世俗难容的言行,要是换作那个燕瀛洲,现在肯定又是满脸通红了,若是换作那个漂亮的雪人,肯定是冷着一张冰脸,眼角也不瞟她一下,而这个皇朝……唉!能列为四大公子的人果是不可轻视!
“怎么?姑娘不敢了?”皇朝看到风夕惊讶的样子笑谑道。
“嗯,不是不敢。”风夕搓搓手,搔搔脑,“而是让皇国世子来服侍,便是坐在帝都金殿上的皇帝也无此福气矣!何况是小民我,我怕折寿呀!”
“哈哈……”皇朝朗声大笑,然后双臂一伸,“他日我将此荒山辟为一座清湖,到时再请姑娘来此凈颜涤尘如何?”
“挖山作湖?”风夕闻言不由定睛看向皇朝,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戏谑之意,惘然中忽觉得这人是会说到做到的,“你若真挖了个湖在此,我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会回来洗一把脸的!”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竟真击掌为誓,击掌过后,看看对方,忽又同时仰天大笑。
萧涧看着大笑的两人,那双雪亮的眼中掠过一抹深思,然后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风夕,从头到脚不漏过分毫,最后眼光停驻在她额头饰物上,似想从那找出一丝线索。
“我饿了,你请我吃饭吧。”笑声一止,风夕便不客气的要求道。
“吃饭?”皇朝反问道,怎么从洗澡到吃饭跳得这么快?
“怎么?你不愿请我这山野小民?”风夕眼一瞪。
“非也!皇朝与姑娘一样,有的人即算贵为至尊也不愿多瞧一眼,可有的人即算为奴为隶,皇朝也愿与她共饮一碗水!”皇朝淡淡一笑道,“我请你吃饭!”
“朴儿,这下咱们的午餐有着落了。”风夕一见午餐定下,伸伸懒腰,再拍拍傻呆呆的看着皇朝的韩朴。
“姐姐,这是皇朝耶!皇国的世子!与黑丰息齐名的四大公子之一的人耶!。”一旁静默有一会儿的韩朴,此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亮亮的、无限崇拜的看着皇朝。
唔,这等的相貌,这等的气派,这等的行事……真不愧是皇朝公子!这样的风范才象个名人嘛,哪像……眼光瞄向风夕,唉,怎么偏偏找了个最不像名人的人当了姐姐!
“那又怎样?把你的口水吞回去!”风夕狠狠敲一下韩朴的脑袋,唉,这副傻样,真是丢脸啊!
“小弟弟,你有这样的姐姐,将来定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皇朝看着韩朴淡淡一笑。
“走了,吃饭啦。”风夕挥挥手前走。
萧涧自在前头带路,四人走不到一里路,便见前面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坡上矗立着四人。
“公子。”四人一见皇朝回来皆躬身行礼。
“嗯。”皇朝轻轻颔首。
“哇!好多吃的呀!”韩朴首先第一个叫嚷起来。
只见前面的草地上铺有一块一丈见方的紫色地毯,地毯之上置有各式各样的熟食、点心及美酒。
“我要吃这只烤鸭!”韩朴飞快的扑向地毯正中的那只烤全鸭。
“烤鸭是我的!孔融让梨懂不懂!”风夕同样扑向那只烤鸭。
一大一小两条人影全向烤鸭扑去,眼看烤鸭即将不保,但两人忽又同时止住了,四只手全停在烤鸭之上,隔着一寸距离。
不是因为他们谦让,只因那四只手啊………实在太脏!
“借你衣服用用!”
萧涧还没来得及坐下,只觉得眼一花,风夕人已至在身前,然后衣袖一紧,低首一看,眼睛不由睁大,她……她竟然就在他衣袖上擦起手来!那洁白如雪的衣袖马上便被污成了黑色!
“你……你……”萧涧一时竟无法说出话来。
“别小气啦!要是我的衣服还干凈的话,我就不会擦在你身上啦!反正你有钱嘛,呆会儿再去买一套就行了!”风夕一边说一边努力擦拭着手上的污垢。
“你……你……你可以洗手啊!”萧涧终于吼出声来,他的声音与他那秀气的外表成反比,而他那一双眼睛又奇异的涌上那抹浅蓝。
“哇!又变了!又变了!”风夕一见如获至宝,指着他的眼睛象个孩子一般高兴的嚷着。
“什么变了?什么变了?”那边韩朴正倒着酒壶里的酒洗手,听得风夕的叫声,便端着酒壶跑过来。
“你……你……竟然用酒洗手?”萧涧一见韩朴手中的壶,漂亮的眼珠已快跳出眼眶,那一抹蓝色更深了,“天啦,这是胭脂醉啊!”
“哇!他的眼珠变成蓝色了耶!”韩朴也惊叫着。
“胭脂醉?千金一壶的胭脂醉?”风夕一把从韩朴手中抢过酒壶嗅嗅,“唔,真的是呢!”
“你也知道是千金一壶呀?!”萧涧哼哼,总算识货,本以为风夕会惋惜一番,谁知……
“那我也洗洗手!”话音一落,壶一倒,剩下的酒便全倾于手上。
当下萧涧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壶给你!”风夕手一拋,酒壶便落在萧涧手中,然后再两手一拍,拍在萧涧肩上,“再借我擦擦!”
萧涧的肩上便留下两个湿湿的手印。
“烤鸭是我的了!”风夕足尖一点,人已落在地毯上,手一伸,烤鸭便到了嘴边,张牙一咬,半只鸭腿便进了肚里。
“呀!”还在傻看着萧涧眼睛的韩朴总算回过神来,马上跑回去,一屁股坐在毯上,手一伸,“那这两只蜜汁鸡腿是我的!”
“那这盘酱汁虾仁是我的!”
“那这碟芙蓉玉片是我的!”
“那这盒紫云香酥是我的!”
……
两人一份一份的把地毯上的食物瓜分完,并每夺一份时都抬头瞅一眼萧涧,满意的看到那冰雪双眸中的浅蓝逐渐加深,最后蓝如万里晴空!
“涧,你今日似乎十分容易激动。”皇朝端坐于一旁静看着,看到一向冷静淡漠、极少情绪波动的爱将今日竟接二连三的被激怒,不由叹息,这两人真是有本事!
萧涧闻言猛然惊醒,不由定下心来,深深吸气,平复情绪,然后眼中浅蓝慢慢淡去,最后沉寂如冰渊。
“唉!没……有了!”韩朴含着鸡肉口齿不清的惋叹着萧涧眼中蓝色消去。
“萧涧,你有没有其它的名字?”风夕看一眼他,然后眯眼向天,“比如说叫雪空什么的,你的眼睛就象雪原上的那一抹蓝空,透明而纯凈,很美很美的!”
萧涧闻言一怔,注视风夕良久,然后才轻轻答道:“字雪空。”
“果然。”风夕微笑点头,又看看他,然后埋头大嚼,“你不应该穿这种白如雪的衣服,这让你看起来冷如雪人,让人不敢靠近,怕冻僵了,也怕融了雪。嗯……你适合穿淡蓝色,象天空那样的蓝。”百忙中还伸出油手指指天空。
这次萧涧不再答话,只是抬首看向天空,让碧蓝的晴空倒映于他眼中,偶尔掠过一丝云彩。
而皇朝却不再发言,只是静静的看着狼吞虎咽的两人,目光中有着欣赏与沉思。
忽然风夕大吃的动作稍稍一顿,眼光瞟向右前方,但马上又埋首于食物。
皇朝也同时瞟向右前方,原本轻松悠闲的表情一收,面色转为端严。
而萧涧则已飞身掠去,眨眼不见踪影。
只有韩朴依旧无知无觉的大吃大喝。
片刻后只见萧涧背负一名男子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五名青衣男子。
“参见公子!”
那五人一到跟前即向皇朝行礼,而萧涧背负的那人也挣扎着下地行礼。
“都起来。”皇朝淡淡吩咐,眼光一扫,却见几人都受了伤,尤以萧涧背回的那人受伤最重,腹部的青衣已染得鲜红。
“涧,先替他们疗伤。”皇朝大袖一挥,那几人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
“是。”萧涧应道,然后挥挥手,立在皇朝身后的那四名男子即上前扶那六人坐下,替他们包扎伤口。
“公子。”那受伤最重的男子却不顾已身伤痛,执意起身向皇朝走来,一双手微微发颤的从怀中掏出一青色锦布包裹之物,单膝跪下,双手高举头顶,将青布包呈上。
皇朝伸手接过,却并不急于打开,示意萧涧扶起他,目视手中之物,眼中闪过慑人光芒,但随即一凛,似想到极为重要之事,剎时目光如电,直射那人,“燕将军呢?”
那人本已微颤的双手此时更是剧烈抖动,抬首目视皇朝,一双虎目已潮湿,却强忍着,颤着声音答道:“燕……燕将军……已……已卒!”
“什么?”皇朝身躯一晃,似坐立不稳,然后猛然站起身来,瞬间便立在那人身前,左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目中光芒似火似剑,炽热又锋利,“再说一遍!”
“禀公子,燕将军已卒于白国宣山!”那人忍着肩膀的炽痛,再一次清晰的回答,眼中的泪终于滴了下来。
皇朝闻言放开了他,身子站得笔挺,目光直视前方,双唇紧闭,面无表情,唯有那金褐色的双眸已转为深褐,瞳孔不断收缩!
“叮!”
那是萧涧宝剑发出的轻鸣,一手在袖中,引得衣袖微微抖动,而握剑的手已青筋毕露,微微垂首,一头雪发无风自舞!
风夕,在听到皇朝询问燕瀛洲的下落时,手中的鸭掌掉落在地毯上,她怔怔的看着,既不拾起,也不再拿其它东西进食,目光一片迷离,似蒙有一层水雾,看不真切眼中的神色。
后知后觉的韩朴此时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不由停下手中动作,靠近风夕,看到她此时的神情,不由担心的扯扯她仅剩的那一只衣袖,“姐姐?”
风夕闻声抬首扫一眼他,然后淡淡一笑,以示无事,可韩朴却觉得那一笑似笑过了千山万水,笑过了千回百转,带着淡淡的倦浅浅的哀。
“瀛洲!”皇朝矗立良久,终于沉沉唤出,手不由自主的握紧青布包,眼中掠过一丝波光。
“萧溪。”
“在!”替那几人裹伤的四人中一人站起身来垂首应道。
“你们四人护送他六人回国。”皇朝回首吩咐道。
“是!”萧溪应道。
“涧,你和我去宣山。”皇朝再吩咐道。
“公子,既已得令,请由萧溪他们护送您回国,瀛洲就由我……去看望!”萧涧一俯首劝阻道。
皇朝看着手中布包,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却带着深沉的悲伤,“瀛洲离去前曾说必夺令而归,决不负我!既然他未负我,我又岂能负他!”
“公子,此去十分危险,您不可冒险……”萧涧要再劝,却为皇朝挥手打断。
“我意已定,你无须再劝!这宣山之行,我倒要看看有谁能从我手中夺令!”一语道尽睨视天下的狂与傲。
“萧溪,你等护送他六人回去,并传信萧池十人,令他们速来与我会合!”萧涧不再劝阻,转而吩咐萧溪等人。
“是!”萧溪领命,然后他们四人与那六人离去。
“唉!”皇朝叹一口气,却也未阻难,而是转身走至风夕面前,将手中布包一举,问道,“姑娘知道这是何物吗?”
风夕站起身来,却不看布包,抬首望天,淡淡一笑,“这不就是那比我还脏的玄尊令吗?”
“脏?”皇朝未料她竟会将这天下人皆想夺得的至尊之物说得如此不堪。
“这么多人的手都摸过,还染尽无数鲜血,难道不脏吗?”风夕回首看他,目中光芒复杂。
“呵呵……姑娘果是妙人!”
皇朝一笑,开始打开布包,当揭开最后一层,露出一长形黑色令牌,手指拈起,透骨冰凉,令长约九寸,正面铸有“至尊玄令”四字,反面是一腾云驾雾的飞龙,阳光下,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