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猛然一惊,仿如冷风拂面,神思清醒了,看着榻中的人,眸光时亮时淡、时冷时热,隐晦难测……终于,完全归于平静,漆黑的眸,淡然的容,如风浪过后的大海,静而深。
手一抬,指尖在惜云腰间轻轻一点,十年还是让他知道一些的。
果然,榻中人猛然一跳,一手抚在腰间,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的、犹带睡意的向他看来,长发披泻了一身,身似无骨半倚榻中,那样慵懒、茫然的神态竟是妩媚至极!
“你这只黑狐狸,干么弄醒我?”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打碎了这一室的宁静,可碎得欢欢快快,如孩童玩耍时扯落的那一串珍珠。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好?”兰息却是随意的笑笑。
“啊?”惜云似有些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好?”兰息依旧不紧不慢的道。
惜云这下终于清醒了,朦胧的双眸忽然变得幽深,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
金线刺绣苍龙的玄色王袍,披散着的漆黑长发,俊雅至极的容颜……窗外的风吹进,拂起那长长的发丝,掩住了那如夜空似的瞳眸,丝丝黑发之下,那眸光竟是迷离如幻……
起身,下榻,移步,走至窗前,凉凉的雨丝被风吹拂着打在脸上,冰冰的,湿湿的,这夏日的雨天,竟是让人感到冷寒!
“等你登基为帝时───迎我为后如何?”惜云的声音清晰的响起,虽是问话,那语意却是肯定的。
“好。”片刻后,兰息的声音响起,没有犹疑,平淡如水。
可那一声“好”道出时,两人忽然都想起了当日厉城城头两人曾说过的话。
你们风氏女子都不喜这个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置吗?要知道这可是母仪天下哦。
我们风氏女子流着凤凰的血液,是自由自在的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何必为一男人而卑微的屈膝奴颜!
可两人却都没有再说话。
“你要何时出兵?”皇都武夷台上,玉无缘淡淡的问着皇朝。
相较于丰国的风风雨雨,皇国依是艳阳高照。
“华王的金衣大军近日即可抵达,两军会合后,即可出兵!”
望着武夷台下衣甲耀目、气势昂扬的争天大军,皇朝慨然而道,那双金眸的光芒比九天上的炽日还要灼热炫目,那张俊美尊贵的脸上是意气风发的傲然。
“听说华军领兵的是三位公子。”
玉无缘的目光落在那因着皇朝在此而不敢妄动、站得略有些僵硬的皇雨身上,他依旧是站在三将之末,显然他很不服气,目光总是带着怒焰的瞪视着前方的秋九霜与萧雪空,唇时不时的嚅动着,似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看着那张显露着各种情绪的年轻的脸,玉无缘不由微微一笑。
“他们……我自有办法,倒是丰国,将来必是棘手的劲敌!”皇朝想到那两人,眉头也不由皱起。
“丰国……兰息与惜云……”玉无缘收回目光,抬首仰望天际,眩目的日光让他微微眯上眼,“九天之上只存一日,双王又岂能同步!”
皇朝闻言猛然转首看向他,只见他微抬手遮住双眸,似不能承受那炽日的强光。
“他们……”
却不待他说完,玉无缘的目光却又移向皇雨,随意的开口道:“皇雨不论文武,皆是十分出色,你有这样一个帮手,便如虎添翼。”
“这小子在别人面前倒也算是个英才,可一到我面前……”皇朝摇摇头,弄不明白这个弟弟怎么一到他面前就变傻了、变呆了。
“你这位兄长的光芒让他望尘莫及,他是衷心的崇拜你、敬仰你,并服从于你!”玉无缘回首看着他,那双眼睛如镜湖倒映着世间万物。
皇朝忽然间明白了他言后之意,看着那个有时似个呆子、有时又聪明无比、可又从未违背过自己的弟弟,微微一叹:“只是可惜了……她!”
“她嘛……兰息那样的人,是不同于你的,这世间也只有她可以站在他身边,可是……两个那样耀眼的人……”玉无缘移目看着武夷台,看着那空中招展的旗帜,“这个天下……皇朝,你尽你之能去争取吧!”
“这个天下……苍茫山顶,我必胜那一局!”皇朝仰首断然道,声音不大不小,却自有一种王者的自信与傲然。
闻言,玉无缘无声的淡淡一笑。
而他们身后三丈之外排立的三将,萧雪空双眸平视前方,雪似的容颜、雪似的长发,静静的矗立,若非一双眼眸会眨动,人皆要以为那是一座漂亮的雕像。
秋九霜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抬首看着万里晴空,眸光落回前方那道仿若顶天踏地的紫色身影,眉间涌起一抹豪情,手不由自主的按住腰间悬挂的那一簇羽箭!
皇雨那双与皇朝略有些相似的浅褐色瞳眸无限崇拜的看着兄长,看着朗日之下气如长虹的兄长,暗自敬服,王兄果是不一般!这世间还有什么人会有王兄此等仪容风范、此等雄心气概?!还有何人可与王兄一较高低?!完全没有!王兄是天下无敌的!
“别看了,口水都流了一地了!”耳边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你就是看上一千年,流上一万年的口水,也不及王的万分之一!”
“你!你这臭女人!你……你便是追上一万年也不及人家风王的万分之一风华!”皇雨以牙还牙。虽不知那风王到底长什么样,但只要能打击身边这个嚣张的臭女了,即算是无盐女,他也要捧她!
六月二十日,风国五万风云骑抵丰国。
六月二十二日,晴。
丰都武临台上旌旗飘扬,长长的台阶上士兵林立,长枪耀目。台下广场上万军列阵静候,左是身着黑色铠甲的墨羽骑,右是身着白色铠甲的风云骑,虽千万人矗立,却是鸦雀无声,一派威严肃静之气。
今天息王、风王将于此点兵封将,并同时在此举行书约仪式!
两国之王缔婚,这在东朝数百年来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此在广场的外围更是围有无数百姓,想一睹双王风采,也想亲眼见证这段百年难得一见的王室婚仪!
“呜───呜───呜”
三声号鸣,便见那紫服绛袍的朝臣、那铠甲银盔的将军一个个迅速登上武临台,一个个按其官职地位站好,静待双王驾至。
“请问太音大人,此是何意?”
肃静的武临台上忽然响起一个沉着而严谨的声音,所有人闻声看去,只见风云大将徐渊排众而出,指着武临台最高一级上的两张王椅问着丰国的太音大人。
“此乃大王与风王王座,不知徐将军此问何意?”丰国太音大人也排众而出,似有些不明所以的反问道。
“我只想请问大人,此两椅为何如此摆放?”徐渊依然语气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紧紧的注视着丰国太音大人。
原来那两张王椅虽样式、大小皆一致,但却一椅正中,另一椅略偏右下,且略向前。
“风王与大王已有婚约,即为我国王后,臣按王与后之位摆放,请问又有何不当?”太音大人理所当然答道。
“大人,请别忘了风王乃风国之王!便是与息王有婚,她之地位却永不会变,依然是一国之主,依与息王平起平坐!”一直站于四将最后的修久容猛然踏前一步,声音又急又快,一张脸通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气愤。
“男为天,女为地,乃自古即有的礼制,风王即嫁与大王为妻,那自应遵夫妻之礼!”丰国太律大人上前道。
“风王与息王婚礼还未举行,此行便为丰国之贵客,难道尊主贬客便是你们丰国的待客之道吗?”林玑也踏前一步道,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丰国太音大人。
“风王女子之身……”丰国的太律开口道,但不待他说完,一个粗豪的声音便将他打断。
“我们王便是女子又怎样?”程踏上前一步,那粗壮高大的身躯几是那太律大人的两倍,顿时让那太律大人不由自主便后退一步,“她之文才武功,这世间有几个男子可比?你就是个男人,你自问及她万分之一吗?”
“此时不是论文才武功……”丰国太音大人见太律大人似乎被程知给吓到了,马上站出来道,可也不待他说完,便又被打断了。
“那请问太音大人,你要论什么?地位?名声?国势?军力?财力?还是论仪容风范?我们女王有哪一样不够资格与你们息王平起平坐吗?”徐渊依然不紧不慢的问道,那种冷静的语气反比厉声喝叱更让人无法招架。
“这……”丰国太音大人不由目光瞟向身后,盼着有人来帮一把。
奈何墨羽骑四将却是静立不动,眼角也不瞟一下,似没看到也没听到,而百官之首的寻安侯更是闭目养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其它的大人却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太音大人,似不知精通礼制的他今日何以会有此失仪之举。
“几位将军。”正僵立中,任穿雨忽然站出来,彬彬有礼的向风云四将施以一礼,语气极为温和,“我国太音大人此举乃按王室王、后之仪而行,唯愿风王与息王夫妻一体,白风、黑丰两国也因双王的结合能融为一国,不分彼此,荣辱与共,是以……”说至此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眼前矗立的四将,脸上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因此太音大人并未能考虑到几位将军此等见外之举,定认为我丰国对风王不恭不敬,这实有伤我两国盟谊!也有伤我国臣民对风王、息王白首之约的祝愿之心!”
“你……你……”闻言,程知不由大怒,却“你”了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来,气得直抬手指着眼前这个清瘦的文臣模样的人,恨不能一掌将这人打趴下。给他几句话说来,无理的倒是自己这边了!
“程知!”徐渊上前拉住程知,免得他火爆起来做出冲动之举,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平凡无害的文臣,心中暗生警惕。
“小人久微请教太音大人一个问题。”站在四将之后的久微忽然站出来向丰国太音大人微微躬身道。
“不敢,请讲。”太音大人颇有得色的微还一礼。
“请问大人,东朝帝国至高之位之人是谁?”久微彬彬有礼的问道。
“当然乃皇帝陛下!”太音大人想也不想即答道,弄不明白眼前这人怎么会问此等三岁小儿也知的问题。
“那请问帝之下为何人?”久微继续问道。
“自然是皇后!”太音大人答道。
“那后之下为何人?”久微再问。
“诸皇子、皇公主、亲王及诸侯王。”太音大人再答。
“那再请问,昔年嫁至丰国的倚歌公主与先丰王其地位如何排?”久微面带微笑的看着太音大人道。
“倚歌公主乃帝之皇公主,高于诸侯国之王公主,自与先王是平起平坐!”太音大人迅速答道,可一答完忽隐约觉得不妥。
“那我想再问大人,风王与息王分别为何身份,他们与当年倚歌公主之身份有何差别?”久微看着太音大人道。
“这……他们……”太音大人有些犹疑了。
“太音大人乃一国掌管仪制之人,自应是最熟仪礼,难道竟不知风王、息王之身份地位?”久微却继续追问道。
“风王……”太音大人抬手擦擦额上的汗珠,眼角偷瞄一眼任穿雨,却得不到任何暗示,只得一咬牙道,“风王、息王同为诸侯王,乃帝、后之下、百官之上,与诸皇子、皇公主、亲王同位!”
“哦。”久微似恍惚大悟的点点头,微微向太音大人躬身道,“多谢太音大人指点。”
然后转身看向风、丰国所有大人、将军,微微施礼道:“诸位大人,想来刚才太音大人之话也都听得清楚吧?”
“听清楚了!”不待他人答话,程知马上高声响应。
久微微微一笑,眸光落向任穿雨,十分斯文的开口道:“凡国之大仪,皆由一国太音大人主持,而太音大人必也是熟知仪制,却不知为何今日竟犯此等错误?这……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故意为之,以阻双王婚仪,离间两国之情谊!”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缓,却保证在场每一人都能听得清楚。
“说得对!”程知又是第一个出声高赞。
“敢问太音大人,您很不希望两王联姻吗?很不喜欢两国结盟吗?”徐渊目光逼视丰国太音大人。
“不……这……当然不是!”这么一顶大帽压来,太音大人岂敢接,赶忙辩白。
正在此时,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王驾到!”
随即号声长鸣,武临台上上下下所有人皆跪地恭迎,原本僵持着的诸人也慌忙垂首跪下。
长长、高高的台阶上,仪仗、华盖之下,兰息与惜云同步而踏,一步一步走近武临台,待踏上最高层时,却发现原应分两边跪迎的大臣与大将却全跪在中间,便如要阻他们之路一般。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立定,转身面向台下万千臣民将士:“平身!”
两人声音清清朗朗传出,同起同落。
“谢王!”台下臣民、将士叩首,呼声震天。
回转身,却见这些居位最高的大臣及将军还跪于地上,不由再道:“诸位也平身!”
丰国的大臣及将军便都起身,唯有风国的太音、太律、风云四将等依然跪于地上,不肯起来。
兰息看一眼惜云,有些不明所以,惜云回以一个同样不明的眼神。
“徐渊。”惜云淡淡的唤一声。
徐渊抬首看着惜云,神情严肃,“王,取婚以信,取盟以诚,何以丰国欺我?”
惜云闻言一怔,然后目光穿过他们,落向那高阶之上的两张王椅,忽然明白了,脸上浮起一丝其意难琢的浅笑,回首看一眼兰息,话却是对徐渊说的:“徐渊,仪式将开始,你还不归位吗?”
淡淡的话语却自带王威,风云四将等不再多话,马上起身归位。
兰息的目光扫过左排的丰国大臣与大将,但见那些大人皆垂首避开。
“太音大人。”兰息的声音温和无比,脸上依然有着那雍雅的浅笑。
“臣在。”太音大人马上出列,心头略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那人之话是否可信,王真的不会责怪吗?
“撤去一张椅。”兰息转首看着惜云,“这王椅够大,我与风王同坐即可!”
“是!”太音大人松了口气,王竟真未追究,那人所料果然不差!转身即指挥着侍者撤椅。
台下的士兵与百姓,并不知台上有何情景,他们只是翘首等待,等待着双王的书约仪式。
终于,太音大人的声音高高响起:“仪式开始!”
顿时,乐声响起,雍容典雅,庄重大气,尽显王室尊贵风范,乐声中,但见宫人、内侍手捧金笔、玉书缓缓而上。
王座前,侍者跪地捧书,宫人奉笔于顶,双王执笔,挥洒而下,白璧之上同时书下两行彤书。
鼓乐声止,两国太音大人高昂的声音同时响起:“国裂民痛,何以为家?扫清九州,重还清宇,便是吾之婚日!”
太音大人的声音落下,武临台上、下静然,良久后,爆出雷鸣掌声。
掌声中,双王执手起座,步下高阶,遥望台下万千将士与子民,挥手致意!
“王万岁!愿双王白首偕老!愿两国繁荣昌盛,千秋万世!”
当那两道身影显身台上之时,台下万千将士、举国子民皆跪地恭贺,那恭祝声、那欢呼声直达九天之上!那一刻,群情激涌,热血沸腾!那一刻,两国百姓、将士对两王此等先国后家之壮举衷心敬服!那一刻,所有人皆愿为这样的王而慨赴刀山火海!
所有的人都看不到,风王那优雅矜持的微笑中的那一丝讽,息王雍容淡定的浅笑中的那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