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看不到,风王那优雅矜持的微笑中的那一丝讽,息王雍容淡定的浅笑中的那一丝冷,执手而起之时,两人眸光相会,那一刻,彼此的手心竟是那样的冷!冷如九阴之冰!
“王万岁!王万岁!”
山呼臣拜不止,只是……这直震九天的欢呼……是为谁?!
两国的大臣、大将却是神情各异,有着为双王联姻、两国结盟而真心开怀的,有着眉头深锁、隐有忧心的,有着神色淡然眸中了然的,有着浅笑盈盈心思不露的……
“你到底在搞什么?”墨羽四将之首的乔谨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那低低的声音只有身边的四人可闻。
“是啊,哥哥,你这什么意思?”任穿云也转头问向哥哥。
“我……不过是想让王认清一件事而已。”任穿雨微微的笑着,眸中闪着算计的精芒。
乔谨闻言看他一眼,然后淡淡的道:“不要搬石砸脚!”那话中含着淡淡的警告。
“认清什么?”任穿云却问道。
“岂会,我所想要的已达到。”任穿雨看一眼乔谨淡笑道,转首拍拍弟弟的头,“你就不必知道了。”话落时,一道目光射来,竟利如冰剑,令他心神一凛,回头看去,那剑光已逝,看到的只是一张平凡的脸,一双看似平和却又隐透灵气的眼眸。
而在前方,双王即将开始封将点兵仪式,那又是一个令两国臣民热血沸腾的仪式!
纸是玉帛雪片,笔是紫竹长毫,墨是染雪微熏。
挽袖提笔,淡淡的几描,轻轻的几划,浅浅的几涂,微微的几抹,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片刻间,一个着短服劲装的男子便跃然纸上,腰悬长剑,身如劲竹,英姿高岸,实是世间少有,却───唯少一双俊目!
那紫竹长毫停顿片刻后,终于又落回纸上,细细的、一丝不苟的勾出一双眼睛……那双午夜梦回时总让她心痛如绞的眼睛!
“夕儿,不要画这样的眼睛。”一抹夹着叹息的低音在身后响起,然后一只瘦长的略有薄茧的手捉住了那管紫竹长毫。
沉默的伸出左手,拨开那捉笔的手,右手紧紧的握住紫竹长毫,然后略略放松,笔尖毅然点上那双俊目,点出那一点浅黑瞳仁!
收笔的那一剎那,那双眼睛便似活了一般,盈盈欲语的看着前方的人。
“夕儿,你何苦呢?”久微深深的叹息着。
“他是我亲手杀的。”惜云紧紧的握住手中笔,声音却是极其的轻浅,如风中丝絮,缥缈而轻忽,却又极其的清晰,一字一字的慢慢道出,“瀛洲是我亲手射杀的!他……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我永远记得的!”
久微看着画中的人,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似是无限的解脱又似无限遗憾,似是无限的欣慰又似是无限的凄然……那么的矛盾苦楚却又那么的依恋欢欣的看着……看着眼前的人!
“夕儿,忘记罢。”久微有些无力叹息,伸手轻环惜云双肩,“背负着这双眼睛,你如何前行?!”
“我不会忘记的。”惜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盯着画中那双仿道尽千万语的眼睛,“只不过……有些东西是必须舍弃的!”话落之时,那笔也毫不由豫的落回笔架。
回头看着久微,也看进他眼中的那抹忧心,微微一笑,抬手抹开他蹙在一起的长眉,“久微,这样的表情真不适合你。”
久微闻言轻轻一笑,笑开的那一剎那,所有的忧心轻愁便全褪去,依旧是那张平凡而隐透灵气的脸,依然是那不大却似能窥透天地奥秘的双眸。
惜云看着他的笑,也浅浅的回以一笑,转首回眸,抬手取过搁在画旁的半块青铜面具,轻轻抚过那道裂缘,抚过残留着至今未曾拭去的血迹……眸光从画上移至面具上,从面具上移至画上,又从画上移向窗外,然后散落得很远,散得漫无边际,远得即算就在身边也无法窥知她所思所想!
终于,惜云放开手中面具,然后卷起桌上墨已干透的画像,以一根白绫封系,连同面具锁入一个檀木盒中。
“久微,你说双王可以同步吗?”落锁的那一刻,惜云的声音同时响起,那样的轻淡,仿佛只是随口的问话。
“不知道。”片刻后,久微才答道,声音十分的轻缓。
“呵……”惜云轻轻一笑,回首看着久微,“我知道。”
那声音清冷而自律,神情淡定从容,眸光平缓无波……这样冷静无绪的惜云是久微首次见到的。这一刻,久微却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那个檀木盒中锁起的不只是燕瀛洲的画像与面具,一同锁起的还有某些东西!自这一刻起,世间真的只有风国女王───惜云!
“久微,你不用担心的。”惜云微笑着,笑得云淡风轻,不带烦忧,“不管前路如何,我风惜云───凤王的后代───又岂会畏缩?!”
久微静静的看着她,久久的,那张平凡的脸上渐渐的产生变化,以往的散漫似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执着,似是坚定了心中某种信念,那双眼眸中是逼人的灵气与智慧!
“夕儿,不论哪里,我都会陪你!”
“嗯。”惜云微笑点头。伸手将搁在案上一长约三尺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柄宝剑,拾剑于手,轻抚剑环,“始帝当年赐予七将每一人柄宝剑,这便是赐予先祖凤王的凤痕剑!”
“如画江山,狼烟失色。金戈铁马,争主沉浮……”惜云慢慢的吟着,一节一节的抽出宝剑,“倚天万里需长剑,中宵舞,誓补天!”
“天”字吟出时,剑光闪烁,如冷虹飞出,剑气森森,如寒潭水浸,一瞬间,久微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青色的剑鞘上雕有一只展翅凤凰,凤凰的双目各嵌一颗红宝石,如一只噬血的凤凰,睨视着世间万物。剑身若一泓秋水,中间却隐透一丝细细的红线,挥动之间,清光凌凌中红芒点点。
“本来我不打算用凤痕剑的,但是……”惜云手持宝剑,指尖一弹,剑身发出沉沉的吟啸,“金戈铁马中,凤王的后代,当用凤痕剑!”
三十五、初起
相较于风国新王登位后大刀阔斧的整顿,丰国的局势却是平稳而沉静的。除却几名居于不高不显官位的老臣请辞外,丰国的朝臣并未有多少变化,每日昭明殿依然是人才满满,而且新王登位后,封赏朝臣,大赦天下,是以普国臣民对新王皆是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寻安侯抬首看着眼前的极天宫,此宫乃始祖“墨雪兰王”丰极晚年所居之宫殿,因此修筑得极为幽静闲雅,再经历代国主的增修,这极天宫规模比之皇极宫也不差几毫。新王登位后不知为何未搬进历代国主所住的皇极宫,反搬入了此宫,而皇极宫,据说新王要将之改建为兰园,这丰国的兰花还不够多吗?
这个人的心思啊,更为难测!不自觉的抬手揉揉眉心,暗暗叹一口气,自己许是真的老了,也是时候了。
抬步踏入宫门,未及通报,便见内务总管祈源匆匆前来。
“侯爷,王在东殿。”祈源向寻安侯恭恭敬敬的行一礼道。
“多谢祈总管。”寻安侯微微抱拳道。
“侯爷您别折煞小的了!”祈源慌忙躬身避开。
这宫里打滚了几十年,祈源自也练就了一双识人之眼,这位寻安侯,乃先王同母亲弟,身份自不比其它王亲。先王那样寡情独断的人却独独近之,且数十年恩宠不衰,而新王才登位不久便数次单独召见,这满朝的王亲、臣子也就他有此殊荣!所以啊,别看这位老侯爷平日里一副平和不理世事的模样,骨子里啊,却是最最聪明、精明之人!
“请总管带路吧。”寻安侯脸上挂着一丝丰家人独有的温和无害的浅笑。
“侯爷请这边。”祈源赶忙转身前头领路。
两人刚转过前门便见墨羽四将及军师任穿雨走来。
“见过侯爷!”几人纷纷向寻安侯行礼。
“几位不必多礼。”寻安侯微微抬手,目光一一扫过诸人,除任穿云脸上略露兴奋之情外,其余诸人皆是神色沉静,目光平稳,如此年轻却皆是大家风范,那人用人手段非同一般呀!
“王正在等候侯爷,我等先行告退。”墨羽四将之首的乔谨微微一躬身道。
“诸位请便。”寻安侯微微摆手道,然后目送几人离去,目光最后却落在走在最后的任穿雨身上,眉头几不可察的一锁,然后平展如常。
“侯爷,王还在等您。”身旁祈源轻轻的提醒着。
“嗯。”寻安侯神色如常的转身,往东殿而去。
待至东殿宫门前,祈源轻轻推开宫门,转头对寻安侯道:“侯爷请进。”
寻安侯淡淡颔首,然后踏进大殿,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阳光在门外止步,四壁的水晶灯架上珠光灿目,如殿外明晃晃的炽日,照得殿内一片明亮。
高高的王座前端坐着雍雅俊逸的息王,座前长而宽的案上堆满齐整的折子、和稍有些凌乱的纸张、竹简、布帛,而息王的眼光落在左侧的墙壁上,壁上挂有一幅一丈见方的地图───东朝帝国的地形图。
“臣拜见大王。”
“王叔请起。”兰息步下王座,亲手挽扶起叔父,“这里没外人,咱们自家人就用不着这些虚礼了。”
“老臣多谢大王。”寻安侯起身道谢,却依是微微低首,目光落在鞋前三寸处,“不知王召老臣来有何事吩咐?”
“赐座。”兰息却不答,淡淡的吩咐着,即有内侍搬来座椅。
“多谢王。”寻安侯倒也不客气,自在落座。
内侍悄悄退至一旁,殿内有片刻的静寂。
兰息静静的看着座前的王叔,自有记忆起,这位叔父做任何事都是“功薄无过”,做人是“恰到好处”。这么多年来,父王处置过多少臣子、王亲,那些人中何曾没有十分宠信的,可只有这位王叔却一直居高安然。
寻安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着,看似平静坦然,神思却在考虑着,袖中的折子何时递上去最合适。
“宣诏。”兰息的声音忽然响起,极其轻淡,但在这宽广的大殿中依然显得分外的清亮。
“是。”一旁候着的内侍赶忙上前,展开手中诏书,“寻安侯丰宁听旨!”
寻安侯却是一怔,什么都还没说,怎么就到宣诏了?这诏书内容是什么?脑中虽如是想,但人依旧起身跪下。
“今天下兵乱不止,祸结连连,君不得安国,民不得安家,吾世受帝恩,自应思报。是吾愿倾国之力,伐乱臣以安君侧,扫逆贼以安民生,虽刀剑锋寒,荆天棘地,但得九州晏,吾便肝脑涂地也乐矣!曰:国不可一日无主。是吾离国之日,以国托王叔寻安侯,总揽国事,百官从令!”
呃?为什么会是这样?跪着的寻安侯瞬间抬首,毫不在意自己此时一脸惊愕的表情尽落人眼,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按照他的设想,他的这位侄儿大王应该会跟他寒暄数语,问问他的身体,问问他的那些堂兄弟,然后再随口的问问朝事,而他呢,可以一边答着,一边不时的咳嗽几声,以示年老多病之态,且答话时尽量的口齿不清,说了前言就忘了后语,并不时重复着说过的话,这样以示他年老糊涂,到这个时候,王要么是以厌恶的心态敷衍数言,要么是无限同情的安慰数语,而他或自责或自怜的再说几句糊话,再博得王数句宽语后,他便可理所当然的掏出袖中已被体温烘得热热的请辞书,顺便滴几滴似有些无限留恋的老泪,最后便可带着王的准旨再加或多或少的赏赐回到他的寻安侯府颐养天年、含饴弄孙……那么以后所有的风风雨雨、雨雨雪雪的便全沾不上身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却是当头一道诏书下来?王旨啊!便是连推托、婉拒都不可以的!
“寻安侯,还不接旨谢恩?”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担醒着这个看起来似被这巨大的恩宠震呆了的侯爷。
不知道这个时候假装晕倒会不会便逃脱过去呢?寻安侯小心翼翼的抬眸偷瞄看向王座上的侄儿,可目光才一触那双墨玉眸子,心头便“咚”的一声巨响,脊背上冷汗渍渍,唉……除非此时真的死去,否则便是三十六计、七十二变化都使上也不能骗得座上那人!
“臣领旨谢恩!”寻安侯终于伸手接过那道诏书,有丝认命的看一眼王座上的人。
“王叔,以后你可要多多费心了,这个丰国我可托付给你了。”兰息唇微微上扬,勾起一丝完美无瑕的雅笑,一双墨玉眸子晶灿灿的看着此时已顾不得讲究那么多礼节一把坐在椅上的王叔,呵……能算计到这条滑不溜手的老狐狸,真是有成就感!
“臣必当鞠躬尽瘁,以报王的恩宠!”寻安侯垂首无比恭从的道,只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是那么的不甘不愿。
“有王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兰息笑得似无忧无虑,黑眸一转,又淡淡开口道,“此次请王叔前来还有一事。”
“请王吩咐。”寻安侯垂眸道。不知道还有什么苦差留下来?
“丰苇自知道我要出兵后,每日都进宫缠着我,要求带他一起。”兰息眸光似是随意的扫扫寻安侯,指尖轻轻叩着椅臂,“丰苇极有慧根,我也一直想好好栽培他,只是……王叔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便会受伤或丧命,苇弟是您最疼爱的幼子,所以请王叔想法劝劝罢。”
寻安侯一顿,然后从椅上慢慢起身,垂首恭敬的道:“君事即臣事。王都不畏兵险,亲领军出战,又何况臣儿,且能得王亲自调教,此乃丰苇之福气,臣又岂阻。丰苇即想追随王左右,还请王成全,让他能为王稍尽心力。”
“这样吗?”兰息微微一笑,抬手轻托下颔,神情淡淡的注视着寻安侯,“王叔不担心他的安危吗?要知战场上可是枯骨成堆!”
寻安侯抬首看一眼兰息,两人皆是神色淡然,眼波不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况丰苇跟随于王,自有王之福佑,若真有万一,那也是他为王尽忠,乃老臣之荣耀。”
“是吗?”兰息的目光移开寻安侯的脸,落向那抓着王诏的手,指骨已泛白,皮肤上青筋醒目,“看来王叔是同意让丰苇随本王出战了,身为王亲,能有这一份忠心,本王又岂能不成全。所以请王叔放心,丰苇我一直视如亲弟,只要有本王在,他自安然无恙!”
“臣谢王恩!”寻安侯躬身行礼。
“丰国安然无恙便是王叔对本王最大的回谢。”兰息离座起身,扶起寻安侯,手轻轻的拍拍他紧握着诏书的手。
“臣必不负王所托!”寻安侯一凛,手反射性的松开诏书,却差点掉落地上,慌忙又抓紧,可这一松一抓之后,心头不由苦笑,果然还是逃不脱这个人的一双眼!
“那就好。”兰息淡淡的一笑,“本王要说的也就这些,王叔若无其它事,便回府休息吧。”
“臣告退。”寻安侯躬身退下。
殿门开了又轻轻合上,内侍也在王的挥手间退下,宽广的大殿中便只余兰息一人,灿目的明珠犹自挥洒着珠光,似是向殿柱上的蟠龙赤凤炫耀着它的风华。
“不愧是一家人,都是心有九窍,肠有九曲。”殿侧密密的珠帘后传来一道略带嘲讽的轻语,珠帘卷起,走出一身白色王袍的惜云。
“我这位王叔可是极为聪明之人,连先王都敬之三分。”兰息看一眼惜云,然后走近壁前,看着壁上悬挂着的地图。
“你似乎不大放心他?”惜云看着他道。
“有吗?”兰息回首看她,眼眸一眨,“整个丰国我都托付予他,这还不够信任?”
“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