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特莉莎;我有这些六便士的硬币。我要把它们在帽子顶上缝一圈。冶
“嗯……唔。嘶———嘶。好吧……冶
“格林医生今天早晨到店里来;穿着灯芯绒的灯笼裤。笑死人了!……冶
“你瞧;玛德琳;你看!我画了一座着火的教堂。看嘛;玛德琳;特莉莎!喂;看啊!……冶
“如果X等于X;然后Y等于Z———不要吵!———如果X是Y……冶
“哦;玛姬;如果你愿意属于我;我要带你越过海洋;滴———答……冶
“女孩们;看看我给剪贴簿找到了什么好东西———皇家禁卫军的仪仗卫士———你不觉得他英俊得要命吗?冶
“查理?瑞维尔今天嘲笑他爸爸。他叫他爸爸傻瓜。他……冶
“……玛德琳;你认识乳品厂的那个男孩吗?———他们叫他‘藤壶靴爷的那个?嗯;他邀我跟他一起去‘史巴兹爷看电影。我叫他赶快滚回家去。冶
“不;你绝不会那么讲。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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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是那么讲的。我说;我可不跟做牛油的大笨瓜去看电影。你应该看看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冶
“哈利?赖斯伯里身上有鸡的味道———恶心死了。我只得把我的桌子移开。冶
“听听是谁在讲话?俊俏的迪克。冶
“星期天我绝对没法准备好衣裳……冶
“我发现一张可爱的照片;可以贴在动物那一页———一只老海豹———女孩们;你们看它的表情……冶
“我开到这里;开到那里;开上去;开下来;然后他说好吧;我就杀杀杀……冶
“像这种温吞的奶油小生;有什么事我做不出来?冶
“查理?瑞维尔穿了耳洞……冶
“特莉莎;你记得吗?那次我们去‘史巴兹爷看电影;他们说抱着小孩不准进去;结果我们硬带着小东尼走上楼梯;那时他还不到两岁……冶
玛德琳露出灿烂、回忆往昔的笑容;欢喜地凝视坐在对面的东尼。火焰明亮地燃烧着;发出金黄澄澈的光芒。他们的声音愈来愈弱;愈来愈沙哑。山谷的另一边;有只农场的狗在吠叫;它的叫声凝结了时间和距离。狗的吠叫和猫头鹰的嗥叫唤醒了我;我感觉到夜晚的山谷一片空旷;在星星和溪水的薄雾中延伸到远方;缓缓地;愈来愈隐密;愈来愈深沉。
在此刻;厨房是温暖的;充满喃喃地低语;且在玫瑰色的幽暗里微微震动着。我的铅笔开始在纸上漫游;我的眼神忽而迷蒙;忽而清晰。我想;我可以到沙发上伸个懒腰———一会儿就好;只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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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就好。女孩们继续低声地交谈;我挣扎着;试图捕捉她们的声音。“嘘!……不要现在讲……等男孩们上床以后……你听到了会吓死……不要现在讲……冶
天花板上的木头像冰一样融化了。字字句句都分解了;并漂向远方。流畅的和弦从脑海涌现;温暖厚重的浪潮淹没了我;我在轻柔的海洋里灭顶;舒适地回旋而下……
有时我会被温柔地唤醒;那是因睡眠而放大了的轻柔声音;那是煤炭落下、猫打喷嚏的声音;或是一句低低的声明。“她不可能做这种事……她做了……做了什么?……什么事?说;……说啊;告诉我……冶可是我无助地回到睡乡;回到裂开的海洋深处;盲目的海水让我安静下来;让我往下沉;而女孩的话语漂浮在水面。现在;我躺卧得更长久;躺卧在更深的远方;更沉重的水草覆盖到我身上……
“来吧;洛瑞;该上床了;男孩们早就上楼去睡了。冶低语的女孩们俯身看着我;厨房整个倒了过来。“醒一醒;小绵羊;小绵羊;……他已经彻底累垮了。我们试着把他抬上去吧。冶我半睡半醒;让她们把我拉上楼去。我像喝醉了;脑袋一片混沌;装满了幻梦。她们跌跌撞撞地绕过床脚;把我放到床上;于是我闻到毯子的甜香。
卧房里很冷;这里没有火炉。杰克嘴巴张开躺着;睡得很熟。我颤抖着;让女孩们替我*服。她们咯咯笑着;解开我的钮扣;等到我身上只剩衬衫和毛袜;她们便把我塞进被窝。
烛光移下楼梯;地板嘎吱作响;厨房的门关上了。黑暗降临。东西的形状缓缓回复。窗户是个银色的方块。我的床有一半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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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杰克像小鸟一样火热。有好一会儿;我蜷缩地躺着;牙齿咯咯打颤;嘴里呼着气。我依偎着他;慢慢找到一丝暖意。
“膝盖移过去一点。冶杰克说;一面翻过身;他醒来了;“喂;想一个数字!冶
“一千一百零二。冶我恍惚地说。
“乘以二。冶他在我耳边呼气。
乘以二……是两千四百吗?算不出来。也许是;也许不是……一只狗又叫了;并吞下一只鹅。楼下的厨房依旧在低语。杰克立刻又睡着了。他把要讲的话说完;便开始在我旁边打起鼾来。我缓缓伸直冻僵的四肢;双手握在一起。现在我完全醒了。我想;我要数到一百万。“一、二……冶我开始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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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墙板里的老奶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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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像两颗冰冷的双子星;相依相恋地生活在一起;她们不让对方忘记自己的存在。对我来说;她们就像是神话中永远活着的老太婆;她们永远活在墙板里的某个地方;因而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她们;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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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房子是用17世纪柯兹伍德丘陵的石头建成的;按照一般的标准来说;它实在很漂亮。它有手工雕刻的窗户;金黄色的外观;长着青苔的屋瓦;以及厚重的墙壁;无论哪个季节;无论什么天气;墙壁里都保有一股阴湿的寒气。它的阁楼和走道上有许多与墙齐高的房门;我们的小手一直渴望打开这些门———它们曾经通往那些特殊、充满回音的斗室;但如今已被封死;我们永远无法进入。这栋房子曾经是一座乡村的小庄园;后来成为知名啤酒屋;可是我们搬进去时;它已残破不堪;只是三间连在一起的破旧小屋。这栋房子呈T字型;我们住在T字底下那一竖里;上面的那一横延伸至山坡边缘;好像一个生锈、破损的贝壳;它被隔成两户;里头住着两位老太太;两人的地盘上下重叠。
特里尔奶奶和华伦奶奶是两个对立的老人;彼此因为对方的存在而紧张;她们之间那种永恒的敌意;就像墙壁里的老鼠;吸引了我童年时代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她们两人非常相像;那弯得像镰刀的身子、浅粉红色的眼睛、一头灌木丛般*的头发;让我觉得那就是巫婆的形象。在比邻而居的日子里;她们从没有正面讲过一句话;她们借着靴子和扫把来沟通———在地板上蹦跳;或敲打天花板。她们互称对方是“下面那个楼下的冶和“上面那个楼上的冶或“那个讨厌鬼冶;她们都认为;对方是个虚幻不实、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不值一提的本地人。
“下面那个楼下的冶住在我们这一层;她可能是两人当中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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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小的。好像一只纤小的白色地鼠;从她的花园里一路觅食而来;用爪子抓一抓我家厨房的窗户;在窗外蜚短流长;或是坐在阳光下*面包。她看起来永远是那么神秘、那么自给自足;动作则像羽毛般轻盈。她有两个名字;依照当天的心情随意更换。大人告诉我们;华伦奶奶这个名字是最了不起的;这是过去她和某个地位高贵的人联姻而留下来的。根据谣言;在这个萎缩、碎步前进的躯体里;流着贵族的血液。可是她从不提起自己的出身。大家都知道她曾生养了许多子女。大家都知道她现在很穷。她靠着卷心菜、面包和马铃薯维生———可是她会酿非常好喝的酒。
华伦奶奶的酒在村里非常有名;她把一年的大部分时间花在酿酒的准备工作上。酿酒的头一个秘密就是收集原料。四月初;她就挽着篮子出发;在田野和树篱边工作;整天都在山谷里采集植物;直到夏天结束。傍晚时分;有人看到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提着许多变硬的花朵;直到一桶桶的莲香花、水仙花和接骨木花囤积在屋内每个角落。接骨木的花朵铺在厨房地板渐渐干枯;好像一块腐臭的地毯;由一层灰绿色花朵形成的冷霜不断剥落;在夏日的烟雾中迅速消逝。再过一会儿;一串串细小、葡萄粒般的接骨木果子就会在紫色的大桶子里翻腾冒泡;然后雏菊、兰花;还有撕成细条的犬蔷薇树枝也会被丢进桶里。
华伦奶奶的厨房酿造出无比美妙的季节;那沸腾的汁液带来了清新美好的夏日。松软的花朵堆满地板;她拿起花儿;投入浓郁的酒汁———先是莲香花强烈刺鼻的甜香;再下来是恶臭的;红棕色的水仙花;苦涩的、烟雾般落下的罂粟花粉;以及令人作呕的暗绿色接骨木花。她成天在荒野里拣拾;走过十几片牧场;把巷弄里、灌 txt小说上传分享
5。 墙板里的老奶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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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丛边的花朵掠劫一空———她把它们带回家;带到她的厨房里;把花儿分类;点起炉火;装满大锅;加点糖和酵母。这些大桶子日日沸腾;涌出糖汁的气泡;花瓣在滚水里旋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蒸腾的、带着特殊芳香的气味;炙热的水珠和花朵的汤汁被蒸馏出来;酒液沿着墙壁汩汩流下。
加进酒汁里的不仅是花朵;这位老太太还用了欧洲萝卜、马铃薯、黑刺李、小苹果和各种浆果。事实上;她把手边能找到的东西全都加进去了。华伦奶奶像疯子一样狂乱地酿酒;什么材料都可以;只要有足够的糖和酵母;相信她连旧火柴也能酿酒。
她从不仓促开封;或是贮藏过久;只让它们慢慢经历天然的过程。煮沸以后;它们得以安顿下来;在大桶中冷却、酝酿。往后的几个月中;她用烤面包片拂去酵母的沉渣。然后;她把酒装入瓶中;贴上标签;准备摆上一年。
最后;当酒终于酿成时;分送别人的那一天也随之来临。我们的窗户发出嘎吱一声。我们看到这位老太太神秘地笑着;挥舞着一个白色的大瓶子。
“嗨;小姐们!尝尝这个吧。它是我去年酿的第一批莲香花酒。冶
穿过厨房的窗户;她把酒倒进我们的杯子;伸长脖子;看着我们喝下去。杯子里的酒是沉静的金黄色;澄澈无比;仿佛苍白的春日清晨。它闻起来宛如成熟的青草;从遥远的田野传来草香;喝起来则像微风一样;令人心旷神怡。它看起来一点害处也没有。我们欢快地一饮而尽;连最小的孩子也大口大口地灌下肚去。然后;我们的脑袋突然感觉到一阵奇特的晕眩;潮水从双脚升起;好像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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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的感觉;厨房的墙壁开始震动挪移;我们忽然彼此相亲相爱起来。
不久;我们便靠在窗户上挤成一团;同时不停挥动杯子;要她再给我们一点;母亲则双眼发亮;嘴里开心地咕哝着:
“上帝保佑您;奶奶。好棒的莲香花和欧洲萝卜。亲爱的;您一定要把这酒的配方给我。冶
华伦奶奶把酒全倒到我们的杯子里;摇摇瓶子;把最后一滴花朵的汁液倒出来;然后一面窃笑;一面踩着小碎步;沿着花园的小径走去。此时;窗内的我们正彼此温柔拥抱。
华伦奶奶沉溺于这些生活点滴之中;它们温暖了她的老年生活;而她的邻居特里尔奶奶就完全不同;“上面那个楼上的冶俭省得像只麻雀;单调得像一只蛆。她可以一连坐上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眼睛上仿佛蒙着一层黑暗的帘幕;易碎的四肢好像被霜给冻住了;除了下巴的轻微颤动;看不出她是否还活着。老特里尔奶奶引起我注意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她好像总是在嚼东西。她把崩塌的牙床上下磨擦;整天默默地反刍食物。我把这种动作视为老年人的游戏之一;一种缓慢的盛宴、延长的享受。我想象别人给她送来一条四磅重的面包(例如在星期五晚上);然后;她把面包塞进坚韧的嘴巴;慢慢咀嚼一整个星期。事实上;她从未吃过面包;也没吃过牛油、肉类或蔬菜;她全靠茶、饼干以及史奎尔家送来的豆粥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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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特里尔奶奶对于时间有一种原始的看法;仿佛遵守着某种退化的模式。例如;她在凌晨四点吃早餐;上午十点用午餐;午后两点半喝下午茶;下午五点就上床睡觉。无论寒冬或炎夏;这种生活起居的规则永不改变;这种作息方式与她童年时代的生活非常相似;当时她跟着父亲住在森林里。对我来说;这种生活方式简直与怪物无异;把生活秩序的根源全打乱了。可是特里尔奶奶的时间表是属于上帝的;或是属于小鸟的。她虽然有一只时钟;但她只是为了听滴答声而留着它;因为这只钟的长短针早在多年以前便掉落了。
5。 墙板里的老奶奶(3)
特里尔奶奶与“下面那个楼下的冶华伦奶奶恰恰相反。华伦奶奶过着几乎像洞穴般深邃的隐密生活;特里尔奶奶家的大门却四时常开;她的客厅永远欢迎我们进来。这并不是因为她反正避不开我们;而是她完全受我们这些动作敏捷的小孩的摆布。她的屋子就在我们家大门外。她的门口摆满了一盆盆的老鹤草;小小的房间正对着山坡;就像去年剩下的鸟巢一样清晰可见。她的家里充满干麻布和茶叶罐的味道;混合着年老身躯的浓郁甜味。
“特里尔奶奶;你在吗?你在里面吗?奶奶。冶
当然在———她还会去哪里?我们听到她呵呵的叹息声从屋里传出来。
“嗯;我哪儿也去不了。又是你们这些淘气鬼?冶
“我们来看你;奶奶。冶
“小心别碰着了那些花盆;要不然我会把你们切得粉碎。冶
我们三个挤成一团;走进屋里。特里尔奶奶蹲坐在低矮的窗台上;梳理她那稀薄的白发。
“你在做什么?奶奶。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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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过日子。只是过日子;还有梳我这一点头发。冶
未完全燃烧的木头所散发的柴烟;使屋里泛着蓝色;并显得雾蒙蒙的。我们在地上缓慢地搜寻宝藏;打开盒子、用棉线团塞满茶叶罐、耍弄地板上的过滤盘。老太太坐在旁边;温和地看着我们;她不大注意我们;她那干枯的黄色手臂一下下地刷着;梳子的黑齿穿过她的头发;好像耙子穿过炉火的余烬。
“你快变秃头了吗?奶奶。冶
“我还有一点头发。冶
“快掉光了。冶
“不;还没有。冶
“你看看梳子上掉下来的那些东西。冶
“那是健康的。它让头上有地方多长些头发。冶
我们并不真的在乎对方讲了什么;我们只是交谈而已;任何话题都行。然而;老太太突然从位子上蹦起来;在地板上跳上跳下。
“下面那个楼下的!我的头发比她多!她像马铃薯的根一样秃!邪恶的傻大个儿;我会看着她死掉。她的身体愈来愈差了;你们要记着我的话。冶
这一阵激动过去后;她回到窗台边;把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她那干瘪的双手展现美丽的动作;那是经过长久练习的动作。她的指头飞舞、弯曲、插上发簪;不用看镜子也能完成。成果是一个精致的完美的作品;一个小小、闪亮的毛球。
“不要玩我的抽屉!那些是女人的东西!冶
梳好头发;她放松地坐着;戴上龟裂的钢丝眼镜;从墙上取下一本预言年历;开始高声地念起来。她用清晰肃穆的声音朗读;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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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正在念《圣经》。
“‘海难的悲伤消息;将会发生在安提普兹地区爷。那是六月的部分;可怜的东西;还有他们的家人。‘一群科学家将会滑下岩壁缝隙;必会造成若干伤亡……爷噢;天啊;噢;好吧;他们怎么非要爬上爬下地探险不可。‘遭谋杀的尸体将在西部的一个工业城公开展示。爷你看;我是怎么讲的!我知道这件事要发生了。我一直在等。‘她开始跳过许多扉页;掠过许多月份;只重视令她震惊的警告消息。爷‘国会危机爷……‘房子遭火球击中爷……‘暴动爷……‘皇室令人惊讶的行为;……‘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