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可能,地上有一滩血。”
阿紫眼睛一转道:“那一滩血肯定是林馨兰那恶女人的,林姑娘在空中被风卷跑,穿越时空去了,而那个恶女人因为杀人如麻,作恶多端,天上的菩萨不肯救她,让她摔死了,然后就被野兽吃掉了。要不,你想地上怎么只有一滩血?要是两个人摔下来,应该有两滩血才对。”
萧峰这两日两夜太过悲痛,思维已不似平日清晰,一听阿紫如是说,隐隐觉得也有些道理,世事无奇不有,看似匪夷所思,但他却是亲身经历过的,当下不由将信将疑。
萧峰站在崖边,抬头望着一望不见边际的苍穹,白云冉冉而过,天空千年不改容颜,但只在转瞬间,世上的事已完全变了模样。萧峰想起前世塞上牛羊之盟、今生小镜湖之约全都转眼成空,上天一次次捉弄他,不禁心里悲愤难忍,忽张嘴长啸一声,右掌提起,一掌拍在崖前的大岩石上,那岩石被击得碎开来,往崖下飞坠而去,“轰隆……”山谷里回响着岩石撞在崖壁上的声音。
阿紫惊恐地一把拉着萧峰,“姐夫,咱们回小镜湖去,好么?”
萧峰一听小镜湖,眼泪又掉下来。阿紫拉着他上了马,萧峰回头往悬崖望去,凄然想道:“烟碧,你若到了另一个时空,你还是忘了我吧,你苦苦轮回守候,到头来终是一场空。”他想起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两个人柳如浪和林烟碧,都离他而去了,只剩下与他一起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阿紫,仿佛时空流转,又回到了从前,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注定一生孤独。
萧峰满腹悲怆,与阿紫打马急奔入了雁门关。
不几日,回到信阳小镜湖,刚进方竹林,忽从林里窜出一个人来,大呼道:“阿紫,你回来了?”
阿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立时跳起来,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眼前之人竟是游坦之。
游坦之满脸欢喜,兴高采烈地道:“他们说你住在这里,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你果真回来了!”
阿紫怒道:“他们是谁?”
游坦之道:“他们就是他们,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
萧峰见他说话颠三倒四的,依然神志不清,向四下里看了一下,再没有别人,想来是碧云宫的人送他到这儿来,不见有人,就留下他先回去了。他走进屋里,在林烟碧住的屋子里放着一封信,信果真是碧云宫的人写的,说道游坦之中了林馨兰独门的迷魂散,且中毒很深,何青莲心伤柳如浪之死,已离宫赴江南,至今未归,只好送回来请林烟碧慢慢医治,见萧峰三人不在,等了几天还未见回来,唯有将游坦之留下,以信告知。
萧峰看完书信,心中又是一阵悲痛袭来,林烟碧已不在了,上哪里找人给游坦之治病?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有大师伯,刚刚经历柳如浪之死带来的悲痛,还能经受得住这么沉重的打击么?萧峰把信折好,决定先不把林烟碧的死讯告诉碧云宫。他不过是替自己找个借口不说,其实他心里不愿意承认林烟碧已死,她的尸体没找到,怎么能说死了呢?
阿紫要赶游坦之走,萧峰不让。阿紫知萧峰心里很难过,也不忍硬拂他的意,唯有让游坦之留下来。
从此,萧峰常坐在阿朱的坟前喝酒,阿紫则天天叉着手,呼喝游坦之干这干那,渐渐倒也习惯了这种日子,一天不呼喝一下还觉得难受。游坦之自是对她言听计从,担水劈柴做饭洗衣,样样全包。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六年过去了。
萧峰已习惯坐在阿朱的坟前说说话,就当她还活着一样,在他心里,这坟里的人不仅仅是阿朱,还是林烟碧,两人的影子早已重叠。只是他心中一直有个不肯褪去的幻想,幻想着林烟碧总有一天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但六年过去了,他每年都到雁门关的悬崖旁守候一个月,可是年年都没有奇迹出现。但这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强烈。
这一日,阿紫忽从屋里奔出来,萧峰即向阿朱的坟道:“看,铁头又要挨骂了。”
果然,立即听到阿紫大声喝道:“铁头!你死哪里去了?快滚出来!”
游坦之像箭一样从屋后掠上屋顶,落在阿紫面前,“阿紫,我在劈柴。”
“劈你个头!”阿紫右手一摊,伸到游坦之的面前道:“你自己看看?你买的什么米?又酸又黄,喂猪都不吃!”
游坦之大声道:“阿紫放心,喂猪一定吃的!”
“啪”阿紫伸手掌了游坦之一耳光,“你气死我了,你真是比猪还笨,立刻给我换去!一百斤,少一两都不行!”
游坦之捂着脸,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不出声。
萧峰叹了口气,道:“阿紫,说你多少遍了,不要动不动就打他。他傻乎乎的,懂什么好坏,别人给他什么他就拿什么了。你让他换,他也不知道换什么好的,你和他一块儿去罢。”
“好罢。”阿紫见游坦之傻愣愣地盯着自己,举起手来又喝道:“看什么看!还不进屋去把米抬出来!”
“是!”游坦之忙奔进屋里,扛起那袋新买的米,和阿紫一起出林而去。
日已过晌午,萧峰坐在坟旁的石头上,那石头已被他坐得甚是光滑,他向后倚在一棵树干上,看着风里轻轻摇动的杜鹃花,他的眼睛渐渐合上,迷糊睡去。
“萧大侠!萧大侠……”忽听得一人在林外大声疾呼。
萧峰一下从梦中惊醒,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他猛地飞身跃起,颤声道:“烟碧,是你么?”
“萧大侠!我是郭襄……”那女子焦急得声音带着哭腔。( 。。)
萧峰心里猛然一沉,才从激动中清醒过来,暗忖道:“我是睡糊涂了,烟碧又怎么会叫我萧大侠?”他掠出竹林,迎面见一个穿着淡绿色衬子的姑娘飞奔而来,远远看去,竟然和林烟碧有几分相似,萧峰心中一恸,几欲掉下泪来。他抬起头勉强笑道:“郭姑娘,你怎么来了?”
郭襄一下子扑到他面前,跪在地上哭道:“萧大侠,求求你快去救救我爹爹妈妈。”
萧峰大惊,伸手拉起郭襄道:“你爹爹妈妈怎么了?”
郭襄眼泪鼻涕纵横,也顾不得去擦,“蒙古大军压境,兵困襄阳,如今已成孤城,我爹爹和妈妈不肯弃城独活,死守襄阳。我从外地闻讯赶回去时,襄阳城已被蒙古军重重包围,我好不容易冲进城去,妈妈说襄阳城就要保不住了,让我快逃,我想普天下能救我爹妈的只有萧大侠你,所以我冲出重围前来找你,谁知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打听了许久,才从碧云宫一个叫江春蓝的人口中得知你在这儿。”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迟了,但求你快去救救他们!”
“好!你等等!”萧峰奔到屋前牵出汗血宝马,留了字条告诉阿紫,便与郭襄飞奔向襄阳。
郭襄骑的也是汗血宝马,两人日夜兼程,用不了两天,已遥遥望见襄阳城。但见城头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却因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旗上的字。萧峰心中一凛,觉得那大旗像是蒙古的军旗,“驾!”他挥动马鞭,加速往城下奔去。郭襄也感到了异常,心里突突乱跳,拍马紧追上来。
待到近时,萧峰与郭襄同时惊呼出声,郭襄身子一软,从马上滚落下来。
眼前残阳如血,尸横遍野,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上空的乌鸦“呀呀”的叫声。
“爹爹!妈妈!”郭襄嘶声大喊,晕死过去。
萧峰呆呆坐在马上,一时竟忘了下马,他面前尸体成山,血流成河,战争的惨烈可想而知,这些人无辜死去,死后连葬身之地都没有。纵使是郭靖这样的大英雄,也不能幸免。萧峰第一次感到,在战争面前,他的力量显得多么薄弱。想到郭靖和黄蓉,他心中沉痛无比,跃下马来,跪在地上,仰首向天沉声道:“郭大侠,郭夫人,萧峰来迟了!”
第十四节 死而后已
忽然从城门中驰出一队士兵,人人赶着马车,开始清理战场。
萧峰远远地看着他们把一具具尸体抬上马车,看装束,都是是死去的蒙古兵,大宋的士兵无人收尸。萧峰不知郭靖和黄蓉的尸体在不在其间,他把郭襄扶到一处树荫下,道:“郭姑娘,请节哀,我去寻你爹妈。”
萧峰在死尸堆了寻了一会儿,却没见着郭靖和黄蓉的尸体。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大将军,是你么?”
萧峰抬起头来,见一千夫长模样的人直奔过来,倒头跪在地上,喜道:“大将军,果真是你!小人拜见大将军!”
萧峰心下悲怆,只淡淡地道:“起来罢。”他没想到,六年过去了,还有人认得他。
那千夫长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大声道:“大将军,我们终于攻下襄阳城了,忽必烈大汗正在城里,他要是见着你,必定十分欢喜。”
萧峰一愣,“他这么快当大汗了?那蒙哥大汗呢?”
那千夫长道:“大将军不知道么?蒙哥大汗几年前在攻打襄阳之时,被宋军飞石所伤,因伤势过重,医治无效,已经过世了,忽必烈王爷继任大汗后,立誓要破襄阳替蒙哥大汗报仇,今日誓言终于实现了,忽必烈大汗正在城里向天祭奠蒙哥大汗呢。”
萧峰大惊,虎目一横道:“如何祭奠?是不是烧杀屠城?”
那千夫长忙连连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襄阳城的守将苦等援兵不到,最终开门投降了,所以大汗吩咐不能屠城。”
“投降?”萧峰看看地上的尸体,愕然道:“那郭靖呢?他也投降了么?”
那千夫长慨然道:“郭靖自然不会投降,任我们大汗在城下如何苦劝,他都无动于衷,后来在我们的猛攻之下,他见襄阳城就快守不住了,就率军出城与我们厮杀,地上所牺牲的兄弟大多是死于他和他的敢死队之手,本来襄阳已向宋朝告急,要增派援军,不知为何援军迟迟未到,郭靖与他的夫人被我们重得包围,襄阳的守将也不敢开门出来救他们,这些人当真是见死不救,郭靖这么多年来苦守襄阳,都不知图个什么,最终大宋竟这样对他!”他越说越气愤,浑忘了他是蒙古人的千夫长。
萧峰心如刀割,低喝道:“往下说!”
“是!”那千夫长接着道:“后来郭靖的夫人、女儿女婿都战死了,他领着十几个人退到一个小山坡上,我们大汗还是想收伏他,又亲自来说降,但他大笑几声,说道:‘我郭靖与襄阳城共存亡,城将破,蓉儿已死,我绝不会独活!’他浑身是血,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了,但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拍出一掌,我们冲上前去的兄弟全被他的掌力震死,他拍出这惊天动地的一掌后,口吐鲜血,都已经站不住了,我们一方面慑于他的威风,另一方面深敬他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大伙儿只是围着,再没人冲上去。当时我离他只有几丈远,看见他站在那里,身子摇了摇,他一把抓过身侧的一柄长剑,插在身后,支撑住他的身子,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我们等了许久,不见他动静,才敢走近前去,一摸他鼻息,却已气绝身亡了。那襄阳守将吕文德见郭靖已死,援兵又不到,就开城投降了。”
“郭大侠!”萧峰仰起头来,泪水模糊了双眼,想起郭靖往昔的风采,无限伤怀。
那千夫长见萧峰为郭靖流泪,也肃然道:“郭靖曾是我们蒙古的金刀附马,战功赫赫,后来虽然归依宋朝,坐镇襄阳几十年,但他当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们蒙古从大汗至士卒,没有一个对他不敬佩的!”
萧峰举袖擦了擦眼泪,道:“郭大侠与郭夫人的遗体呢?”
那千夫长指指城西方向道:“大汗命我们将郭靖一家好生安葬,昨天吕文德开城投降时,我们已经把郭靖和他夫人还有女儿女婿的遗体找出来,用了最好的棺木收敛,大汗与吕文德亲自奠酒送葬,葬在了西面风水最好的地方,大汗说郭靖一生为大宋百姓奔波,死后也要让他看着他的故土,所以我们特地替他修了坐北朝南的墓。”
萧峰含泪点头道:“有劳你了。”他见那队蒙古兵只是把死去的蒙古士卒抬上马车,于宋兵尸体毫不理会。不禁道:“地上这些宋兵的尸体怎么办?”
那千夫长道:“这个上面没有示下,我们不管他们。”
萧峰心里悲怆,想了想道:“你们把他们也一并收了吧,不要让他们暴尸荒野,找个地方挖个大坑,把他们一并埋了。”
那千夫长对萧峰极是敬重,当下连声答应道:“好!我一定照办。”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知墓碑上要写些什么?”
萧峰抬起头来,看看远处的襄阳城,道:“就写襄阳烈士之墓好了。”
那千夫长微一迟疑,随即躬身道:“好!”他想这名字甚是不妥,上面要是知道了定会责怪,但他一心敬重萧峰,当即拼着被上面责怪,答应下来。
萧峰已明了他心思,拍拍他的肩膀道:“要是有人为难你,你就和他说是我的主意,忽必烈大汗有厚葬郭大侠的度量,必不会和我计较这一块墓碑。”
那千夫长立时气壮起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请的手势,道:“大将军请进城,大汗见了你,定十分欢喜。”
萧峰缓缓摇头道:“不必了,我已隐居多年,本不该再踏足这里,但闻郭大侠有难,才来看看,如今郭大侠已仙逝,我也该回去了。你替我向忽必烈大汗问好。”
萧峰转身便走,那千夫长紧追几步,大声道:“大将军,你就没什么话让我带给大汗吗?”
萧峰脚下不停,朗声道:“请你转告他,但盼他善待天下百姓,萧峰当感激不尽!”
他几个起落,已掠入林中,见郭襄已然站了起来,牵了小红马,手提长剑,正要出林。萧峰拦住她道:“郭姑娘,你要去哪里?”
郭襄双眼红肿,咬牙切齿地道:“我要进城去杀了那些蒙古鞑子,替我爹妈报仇!”说起爹妈两字,她又落下泪来。
萧峰手一伸,抢过她手中的剑,道:“你不可做傻事,襄阳城里有十几万蒙古兵,忽必烈的身旁更是高手如林,只怕你还没进城去,就被拦下了。”
郭襄恨声道:“我不管!杀得了多少是多少!我爹妈都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萧峰叹了口气,道:“正因为你父母都去世了,你更要好好活着,当初你父母让你逃出襄阳,不正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吗?你如今一意孤行,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苦心?这可是你父母留在人世的唯一心愿,你若不遵从,当真是大不孝了。”
郭襄听后,愣了半晌,忽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哭道:“我爹爹妈妈的遗体现在在何处?”
萧峰蹲在她身旁,柔声道:“你放心罢,你父母及家人的遗体已被蒙古人和吕文德厚葬,就葬在襄阳城的城西。”
郭襄侧过头来,泣道:“蒙古人哪会这么好心?”
萧峰道:“令尊曾是蒙古的西征元帅,蒙古人素来最敬英雄,令尊虽然与他们作对,但令尊为国为民,死而后已,令天下人包括蒙古人都十分敬佩,所以他们厚葬令尊及家人,当在意料之中。而且我亲耳所闻,绝对假不了。”
郭襄这才稍稍止了哭声,抽咽道:“我在外云游不到一年,不想襄阳城这么快就破了,我爹爹说过要与襄阳城共存亡,我也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来得太早了,上天太残酷,为什么不让他老人家安享天年以后再让襄阳城破?”
这想法与萧峰原先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离开襄阳之时,也是这般想的,当下不禁叹了口气道:“天总是不隧人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看看郭襄,道:“你打算以后何去何从?要不先与我回小镜湖住一段日子吧。”
郭襄眼泪汪汪,摇摇头道:“不了,这一年我走遍大江南北,想寻我大哥哥和龙姐姐,虽然没寻着,却寻到了一个好地方,本想回来见父母最后一面,就到那儿出家,了此一生,不想当真成了最后一面。”
萧峰道:“你大哥哥?可是杨过?”
郭襄点点头道:“是的,就是他,萧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