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又听那林姑娘顿了顿,道:“就像我一样,我躲着不见人,一则是因为我相貌丑陋,不想成为别人的笑柄,二则也是因为我不想与任何人有瓜葛,免得日后分别后,留有牵挂,终日心有戚戚焉。”
萧峰听她缓缓说来,倒又不似说谎,一时间竟无从分辩她是不是那醉仙阁的女子。
如此过了三日,那孩子的毒已完全清尽,第四日早晨,萧峰携了那孩子和阿紫向那房里的林姑娘和杏儿告别,萧峰道:“姑娘仗义出手相救之恩,萧峰实在无以为报,他日若有差遣,无论我在哪里,都会赶来听候姑娘的吩咐。”
那林姑娘道:“当真是我说什么,你都听从?”
萧峰朗声道:“没错!但凭姑娘一句话。”
“好!”那林姑娘道,“但愿你记着你今日之话,他日我无论我要你办什么事,你可不许不答应。”
萧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向房里深深一揖道:“林姑娘,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又向杏儿作了揖,道:“多谢杏儿姑娘这几日来的盛情款待,萧峰没齿难忘,咱们后会有期了。”
杏儿回礼道:“不敢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萧大侠和阿紫姑娘,他日有空,记得常来此看看杏儿。”说话间,依依不舍之色溢于言表。阿紫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喜欢这个地方,以后我还会来的。”
萧峰携了阿紫和那孩子走出小屋,穿过杏花林,沿着湖边往来路走去,忽闻琴声响起,只听得那林姑娘轻声曼唱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歌声低回婉转,仿佛有诉不尽的哀愁。
萧峰听了,心里竟也有几分惆怅,他回头看看那杏花纷飞里的小屋,见杏儿还站在屋前朝他们挥手,他也举起手来挥了挥,然后回过头去,携着阿紫和那孩子在琴声和歌声里渐渐远去。
第四节 惊闻恶讯
萧峰一行三人出得谷来,越过高山,下到山脚处,只见那两匹汗血宝马还绑在原地,只是饿了三天多,连其周围地上的雪片都吃光了,雪地下的枯草也已被啃光。萧峰抱了那孩子坐在马上,道:“我们现在送你回家去,见你爷爷可好?”
那孩子点点头,小声道:“不知道我爷爷回来了没有?”
萧峰道:“应该回来了,丐帮再怎么样都不会为难一个老人,他们要抓的是我,我走了,他们就会放了你爷爷。”
阿紫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那孩子道:“小家伙,我问你,那躲在房里不出来的姐姐长得什么样子?好看吗?”
那孩子摇摇头道:“我看不见,她脸上遮着一块布。我问她脸上为什么有一块布,她说她长得很丑,怕吓坏了我。”
阿紫笑着点头道:“那就是了,她倒没说谎,原来真的很丑。”
萧峰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关心那林姑娘的相貌,此时听她语气仿佛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不禁皱眉道:“她虽然丑,但心地却比你好一百倍,在别眼里,她比你更美。”
阿紫听了,心中不乐,小嘴一撅道:“也就你说她美,世间没有男人喜欢丑八怪的,除了你之外。”
萧峰剑眉一挑,道:“阿紫,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敬重她,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她了?”
阿紫双腿一夹,催马朝前奔去,一边回头笑道:“不喜欢就好,我就知道男人是不会喜欢丑八怪的。”说毕,手提缰绳连连呼喝,无奈那马虽是天下绝顶的宝马,但终究是饿了三四日,再怎么呼喝它也跑不快。
萧峰摇摇头,也懒得和她理论,与那孩子共乘一骑,在后面慢慢跟着。
走了大半日,才穿过树林,走上大道,比来时的风驰电掣慢多了。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在路旁见到一个小店,萧峰赶紧让店里的伙计将马牵去喂草,自己和阿紫以及那孩子也到店里吃晚饭。
萧峰正自喝着酒时,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走进来数人,当先一人身披红袍、又高又瘦,脑门微陷,便似一只碟子一般,此人正是金轮法王!萧峰一怔,将手中的酒碗放下来,暗想:“他不在蒙古忽必烈身边护驾,来此干什么?”那金轮法王双目精光四射,一进店里也一眼看见了萧峰,此人气量甚小,对在临潢城下几万蒙古兵的面前与萧峰对掌,被逼得汗水涔涔之事依然耿耿于怀,但萧峰是蒙古大汗亲笔御封的东辽大将军,在忽必烈帐下,官职之大无人出其左右,他虽身为蒙古国第一护国大师,但充其量也只是忽必烈最倚重的贴身保镖而已,平日见了萧峰,虽十分不愿,却总免不了要行礼。此时他也不得不走到萧峰面前,对着萧峰微一躬身道:“萧大将军,原来你也在这里,老衲有礼了。”其余跟来的一行人也一齐向萧峰躬身行礼。
萧峰起身还了一礼,说道:“诸位好,大师怎么也到了这里?四王爷可安好?”
众人在萧峰旁的桌子旁坐下后,金轮法王道:“四王爷很好,只是新月公主……”
萧峰一惊,问道:“公主怎么了?”
金轮法王摇摇头道:“公主太过任性,此时恐怕已凶多吉少。”
萧峰急道:“她究竟怎么了?”
金轮法王凝视着萧峰,说道:“说来此事倒与萧大将军有莫大的干系,萧将军走后,公主终日茶饭不思,没过几天,就留信给四王爷,私自出走了,说要到中原来寻萧将军。”
“她……她怎么这么任性!”萧峰眉头微皱,心知以新月的身份,又不懂武功,到了中原必是如金轮法王所言般凶多吉少,他看着金轮法王道:“你现时是来找公主的吧?可有她的消息么?”
“有。”金轮法王缓缓点头道,“但是是个不好的消息,我前日打听到公主已落入丐帮前帮主黄蓉的手里,此时已被押往大胜关。”
“啊?”萧峰大惊,眉头紧皱,说道:“此消息是否确凿?”
“当然确凿,四王爷交待给我的事,我从来不敢怠慢,这是我亲自打听到的。这会儿正急着派人回去禀报王爷,我带着这几个人也正日夜兼程地赶往大胜关,若给黄蓉抢先将公主押至襄阳,那是宋军重兵把守之地,又有郭靖亲自坐镇,咱们就算带着大军兵临襄阳城下,也未必能将公主安然无恙地救出来。”
萧峰微一沉吟道:“现在公主已被他们擒住,咱们投鼠忌器,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蒙古大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此时是不能调用的。”
金轮法王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刚才我还在担心以我们这几个人的力量,无法深入虎穴救出公主,现在碰上萧将军,真是太好了,以萧将军的武功,与那郭靖旗鼓相当,襄阳城里其余的人就不足为虑了,老衲与这几位当可以将公主救出。”
“郭靖?他的武功与大师相比如何?”萧峰曾听阿紫说过黄蓉与杨过的关系,而杨过曾多次提起他一生最敬佩之人除了萧峰就是他的郭伯伯,那么如此看来这个杨过口中的郭伯伯就是郭靖无疑,萧峰心想:“以杨兄弟的武功,能让他佩服的人必定是当世最了不起的人物,看来这个郭靖当真是非同小可。”
金轮法王当年曾与郭靖数度交手,但为了争“蒙古第一勇士”之称号,金轮法王、潇湘子、尼摩星等人都是一起出手夹击郭靖,饶是这样,也未能将郭靖擒住,这些事金轮法王当然羞于启齿,当下道:“老衲数度与其交手,也只是在伯仲之间,但这几年不见,想来他的武功必又长进了不少。”
萧峰闻言,心里暗惊,他当日在临潢城下掌拼金轮法王,其时情势危急,他把性命都豁了出去,又兼正值壮年,才略占上风,但当时若不是忽必烈出言劝降,要将金轮法王击败,非到千招之外不可。况且中原武林乃藏龙卧虎之地,人才辈出,要从他们手里将公主安然无恙地救出,看来难度极大。萧峰想起新月对自己的恩情,心里一阵激动,他长身而起,对金轮法王道:“我如今就赶到大胜关去,我的马快,先将那黄蓉拦下,无论如何不能让公主身陷襄阳,大师随后赶来,合咱们众人之力,定要将公主救出。”他心想新月落入黄蓉手里,必是用来要挟忽必烈不要挥军南下,然而以忽必烈的性格,虽然十分爱护新月这个妹妹,但他绝不会因了她而屈服,更不会因此而推迟挥军南下的计划,届时宋军大怒,必会杀了新月,以泄心头之恨。萧峰想到这里,不由心急如焚,对金轮法王拱手道:“此事紧急,我现在就启程南下,告辞了。”说完拉起阿紫和那孩子就走。
走出店门,三人上了马,萧峰看看那孩子,微一沉吟,心里已有了主意,对阿紫道:“现时情势紧急,我们不能再向北走将这孩子送回松树林的小屋了,若再被丐帮绊一下,新月公主就很危险了,咱们现在唯有向南走,将这孩子交与大同府里的官员,让他们将这孩子的爷爷找来,好好安置他们。”他虽然十分不愿意惊动蒙古的官员,但此时出于无奈,也只好惊动一下了。
阿紫从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这个公主待她挺好,虽然多次向萧峰示好,但萧峰却丝毫不动心,所以阿紫从不把她当情敌看待,当下点头道:“好,咱们这就走。”
其时两匹汗血宝马已吃饱喝足,在两人的马鞭之下,跑得像风一样快。没过两个时辰,已到了大同府,其时夜色已深,城门都已关上,萧峰朗声叫道:“城上有人吗?请将城门打开!”萧峰的声音中气十足,远远地送出去,料想守城之人就算睡着了,也会被惊醒。果然没过一会儿,城头上就伸出一个脑袋来,恶声恶气地大声道:“他妈的!吵什么吵!城门关上了,要入城明天再来!”
萧峰道:“我乃蒙古东辽将军萧峰,快快开门,我有急事见你们长官。”
那士兵哈哈一笑,道:“你是东辽大将军?大将军怎么会到我们这儿来?”他左手拉弓,右手搭箭,“嗖”地一箭射出,狞笑着道:“射死你这扰老子清梦的家伙!”听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射杀一个人就像杀一头畜牲一样。
萧峰大怒,左手一扬,金光一闪,一块牌子朝城头疾飞过去,那士兵还没回过神来,“啪“地一声,那牌子已击在他头上,那士兵立时被击得头破血流,萧峰已经手下留情,要不他非当场丧命不可,那士兵正待叫骂,只听得萧峰朗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金牌上写着什么!”
那士兵拾起金牌一看,认得是蒙古军队里用于通行的令牌,只是常人拿的都是铁牌、铜牌,此人拿的令牌虽然样子与铁牌、铜牌一样,但却是金做的,在黑夜里金光闪闪。他顿时吓得脚都软了,大呼小叫地将同伴唤起,跑下城楼将门打开。
第五节 故地遇故人
萧峰和阿紫打马进了城门,只见门旁列着两列士兵,见了萧峰,都一起跪下,齐声道:“恭迎大将军!”
萧峰一摆手道:“免了!速叫你们守城的将军来见我。”
从队伍中闪出一名将领来,躬身道:“小人已派人通知忽鲁浑将军,应该很快就到!”他忽然一伸手从队列里拉出一个士兵来,口里喝道:“跪下!听从大将军发落!”那被他拉出来之人全身漱漱而抖,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这是大将军的金牌,请您收回。”那将领将萧峰掷上城头的金牌高举过头,递到萧峰的马前,萧峰伸手接了,看看地上那个不住发抖的士兵,灯火通明之下,只见他的头上还在汩汩地流血,当下喝道:“罢了!你去吧,这次只砸破你的头,下次要是再敢动不动就弯弓射人,我绝不饶你!”
那士兵死里逃生,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也顾不得头上剧痛,连声道:“谢大将军!小人再也不敢了。”
正在此时,从对面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行人朝这边急奔而来。待到跟前,一人大声道:“忽鲁浑拜见大将军,小人迎接来迟,请大将军恕罪!”那人当先滚鞍下马,拜伏在地。
萧峰道:“请起,不必多礼!”一面携着那孩子跃下马来,向忽鲁浑道:“忽鲁浑将军,我深夜来扰,实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于你。”
那忽鲁浑连忙躬身道:“大将军有话尽管吩咐,小人定当竭尽全力去办。”心想:“这草原上闻名遐迩的东辽大将军,竟有事拜托我?!他都办不到的事,叫我去办,岂不是叫我去送死吗?”想到这里,不禁身子微微发抖。
萧峰一拍他肩膀道:“不必害怕!我要你办的事是将这孩子的的爷爷找来,让他们祖孙团聚,然后好好安置他们,不再让他们忍饥挨饿,受人欺辱。”忽鲁浑一听,立时长出一口气,从萧峰手里拉过那孩子,拍着胸脯大声道:“大将军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他们饿着!”
萧峰道:“那萧某在此谢过了!”他回头看看阿紫,忽然道:“阿紫,你也留在这里吧,此去十分凶险,你就不要跟我去犯险了。”
阿紫万没想到萧峰会说出这话来,当下大声道:“不,你去哪我我就去哪儿,你在杨大哥和严前辈面前答应过我,永远不赶我走的,现在怎么就反悔了!”她眼圈微红,几欲要哭出来,在她的心里,萧峰就是一切,没有了萧峰,这个世界于她也就不存在了。
萧峰见她如此,轻轻摇摇头道:“我并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怕此去太凶险,对你照顾不周,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对得起阿朱的在天之灵?”
阿紫一仰头道:“我不怕!我早说过你死了,我也不活了,要死咱们就死在一起!”
萧峰纵是不喜她刁毒任性,此时也不由被她的话所动,心道:“我萧峰一生孤苦,却得她们姐妹以死相报,此番情意,我纵不能接受,也不能太过让她伤心了。”当下朗声道:“好!你既然心意已决,不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咱们就一起去闯闯!”他向忽鲁浑一拱手道:“忽鲁浑将军,我还有急事要办,就此别过!”
那孩子与萧峰相处了几日,对他甚是依恋,当下眼泪汪汪地拉着萧峰的手,咽哽道:“叔叔,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萧峰心里一软,蹲下身子来,拍拍他的小脸蛋道:“等叔叔办完事,有空就来看你,你和你爷爷以后就住在这里,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下回我来看你时,你就告诉我,我一拳揍扁他!”
那孩子破涕为笑,拍手道:“好!咱们一拳揍扁那些坏人!下回叔叔来,一定要教我武功,长大后我也要去揍坏人。”
萧峰飞身上马,笑道:“好!下回一定教你!”他向众人挥挥手,道:“各位请回,萧峰告辞了!”
忽鲁浑单手放在胸前躬身道:“送大将军!”众将及众士兵跟着齐声道:“送大将军!”
萧峰与阿紫一提缰绳,牵转马头,朝城外奔去。
一路上萧峰为避人耳目,以免又被中原武林中人在中途绊住,耽误时间,于是与阿紫乔装改扮。他在颌下贴了一把须,头戴方巾,身穿白色长袍,打扮成个中年书生模样,只是眉目间,总难掩那勃勃英气。阿紫也穿了男装,学着萧峰的样子在颌下贴了些须,只是不像萧峰的那么浓,只贴了稀疏的几根,又戴了一顶硕大的帽子,将一张雪白的脸遮了大半去,那样子倒有几分滑稽。
两人日夜兼程,又加汗血宝马乃天下第一良驹,脚力极快,不几日,已渡过黄河,赶到河南境内。阿紫问萧峰道:“再过几天就到信阳了,咱们是先到阿朱姐姐坟前拜祭呢?还是先赶路呢?”萧峰双目远眺,心想人世间沧海桑田,转眼伊人已仙去一百多年,但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她还站在那雁门关前,守候着他的到来。萧峰想到此处,不禁心里一酸,虎目含泪,他真想立即就飞到她的坟前,亲手抚一抚她坟前的泥土,默默地告诉她,他对她的思念。但是新月公主危在旦夕,他不能因拜祭阿朱而耽误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