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朱子柳已来到大堂,向萧峰一拱手行礼后,对黄蓉道:“十年前与金轮法王比试的三场,我输与了霍都,今日蒙郭夫人看得起,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再给大宋丢脸了。”
郭靖道:“朱师兄,十年前是那霍都暗算于你,并不算输,今日这位萧将军乃光明磊落之人,绝不会再用那些卑鄙的手段,咱们言明是打赌比试,点到即止,不可伤了性命。”
黄蓉盯着阿紫冷然道:“萧将军和林姑娘我倒是可以放心,只是这位阿紫姑娘,毒针毒粉层出不穷,我芙儿的眼睛至今未好,你的毒粉忒也厉毒,咱们有言有先,不准出下三滥的手段,你能做到么?”
阿紫冷笑着道:“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你从前对我姐夫装陷井,下毒药,趁人之危,群起而攻之,你所做的一切就很光明么?”她未等黄蓉答言,又接着道:“当然你可以说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可是我姐夫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宋的事了?又害了谁了?你的女儿砍了杨大哥的一条手臂,我用毒粉撒她眼睛,只是为杨大哥讨个公道罢了,你说若是你的女儿或丈夫被别人砍了一条手臂,你会善罢甘休吗?杨大哥宽宏大量,念着旧情,不与你们计较,我作朋友的看不过眼,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要你女儿吃点儿苦头,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过错了!就像你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姐夫一样,你会认为你做错了吗?”
第十二节 第一场比试
黄蓉素来以机智善变闻名,此时被阿紫不停嘴地一轮噼哩啪啦,虽有些强词夺理,但一时要驳倒她倒是不容易,黄蓉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三位个个都巧舌如簧,黄蓉今日算是见识了,我不想再听你啰嗦,你只要回答我,你能不能做得到不用毒针毒粉之类的暗器,若是做不到,咱们也不用比了。”
阿紫尚未答言,忽闻得屋外一声朗笑,一条人影从掠进门来,“大哥上阵,小弟怎能袖手旁观?”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来人白衣飘飘,相貌清雅英俊,黄蓉一见此人,心里暗暗叫苦,“此人一到,形势陡转也!”
那白衣公子向郭靖和黄蓉躬身一揖,道:“柳如浪拜见郭大侠,郭夫人。”
郭靖起身还礼道:“柳公子有礼。”他见此人一到,黄蓉立时眉头紧锁,不禁甚是疑惑,暗想此人不过是一介公子哥儿,武功难道比黄蓉还高?
黄蓉道:“柳公子,你师父是我表姐,按辈份你该叫我师叔罢?”
柳如浪向黄蓉一揖到地,垂首道:“是,晚辈该死,竟忘了这一层,家师让我向师叔问好。”
“哦?”黄蓉微微冷笑,道:“我表姐若知道你今日来这儿帮蒙古人,不被你气死才怪!”
柳如浪直起身子来道:“师叔此言差矣,第一,我大哥并不是蒙古人,第二,我师父虽是女子,但并不是一个小气之人,更不讲究什么种族之分,而且我大哥从没做过对不起大宋之事,所以我师父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被气死。”
黄蓉气得连连点头,“好啊,又来了一位能说会道的人物,今日若是比嘴舌,我们想不拜下风都不行!”
柳如浪不再答言,奔到萧峰跟前。萧峰早已站起身来,两人执着手,甚是亲热,萧峰道:“四弟,你怎么来了?”柳如浪道:“大哥,别来可好?”两人竟同时发问,微一停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林烟碧乍见柳如浪,真是大喜过望,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自己这边却陡增胜算,对方的优势已荡然无存,柳如浪在小岛上曾击败过黄蓉,这一次若无闪失,再赢黄蓉当是顺理成章之事。当下对黄蓉道:“郭夫人,我们这边出的人是萧大哥、柳大哥和我,我将名字写在纸上,由你们出场比试的三个人抽签,抽到我们这边谁,就与谁比试,你看可公平么?”
饶是黄蓉平日妙计百出,此时在林烟碧合情合理的公平安排下,也无计可施,先前自己与郭靖都已答应比试三场定输赢,此时无法再反悔,唯有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当下林烟碧将萧峰、柳如浪和自己的名字写在三张纸上,每张纸叠成一模一样的纸团,合在双掌中摇了几下,然后放在郭靖面前的桌子上,道:“三位请!”
郭靖率先拿起一个纸团,他展开看了一眼后,微笑着将纸反过来,众人看时,只见纸上赫然写着“萧峰”两字!人人心里都是一凛,均想当世两大高手过招,必是一场龙争虎斗,谁输谁赢,今日就见分晓。
黄蓉展开自己的纸团,只见上面写着“林烟碧”,不禁长吁一口气,暗想这回倒是抽了个上签,柳如浪赢朱子柳,自己赢林烟碧,一方各胜一场,郭靖与萧峰在伯仲之间,胜算每方各为一半,对方虽有两人的武功比自己和朱子柳高,但这样的抽签结果,萧峰他们却没占到什么便宜。
林烟碧甚是气恼,大好形势竟抽出这样一个下下签来,但事已至此,也没有法子。
朱子柳从袖子里取出一枝毛笔,从大堂跃到院子里,向柳如浪拱手为礼道:“朱某自不量力,先来向柳公子讨教。”他明知打柳如浪不赢,但也要尽力一搏。
柳如浪跃出大堂,右手拔剑,虚划一圈,将长剑提于身后,左手按于胸前,向朱子柳躬身行了一礼,道:“朱前辈前!”他的这一招起手式甚是优雅,不同于一中原一般的起手式剑招。
大堂中的众人都走出来,站在门旁观战。郭靖低声道:“蓉儿,你瞧他那剑招,是哪一派的?”黄蓉轻声道:“我瞧有些像碧云宫的武功,但他的师父却是我母亲结义姐姐的女儿,无门无派,并不是碧云宫的人。”
郭靖奇道:“他师父真是你表姐?我还道你胡诌八扯,好让他不战而退呢!”
黄蓉横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真的了!这小子聪明得很,武功奇高,要骗他倒是不容易,当日若不是他数番拼命护着萧峰,萧峰早死在江南了。”
柳如浪行了礼后,朱子柳知他武功了得,当下也不客气,左掌在身前轻掠,右手毛笔径向柳如浪脸上划去,口里喝道:“看招!”柳如浪侧头避开,手腕一翻,只见寒光闪过,柳如浪的长剑横削朱子柳的毛笔,两人曾在折桂居中交过手,于对方的招式都已见过,柳如浪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文武兼修,自小即得遇明师,从四五岁起习武学文,打下了坚实的武学根基,剑法胜得了黄蓉,当然更在朱子柳之上,朱子柳这一路将一阳指与书法融于一炉的奇特武功,对手若是没有文学根底,即使武功比朱子柳为高,一时要赢他也不容易。但柳家于书法上的造诣颇深,且世代相传,柳如浪对书法的研究实不在朱子柳之下,当下拆起这一路文中有武、武中有文的招式来,甚是得心应手,朱子柳这一招未使完,柳如浪已知道他下一招的去势。柳如浪心里佩服朱子柳的独特创新,立意要让朱子柳将这一路招式使完,不致输得太难看。他身若轻燕,左躲右闪,招架的时候倒比出招时为多。朱子柳倒一时被他弄糊涂了,不知他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黄蓉在旁也看得有些狐疑,轻轻一拉郭靖的衣袖道:“这个柳如浪到底想干什么?他的武功明明高于朱师兄,为什么总是躲避不出招?”
郭靖向来愚钝,黄蓉问他的话他多半答不上来,他一如从前般搔搔头,道:“我看他是有意相让,斗久一点,不致让朱师兄输得太难看,你想若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上来十几招就将朱师兄击败,日后传了出去,朱师兄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他心想若是换了自己在柳如浪的位置,他也会故意相让一下,所以他将心比心,认为柳如浪也是如是想的。
黄蓉心里一凛,虽觉这个解释有些出于意料,但却瞧这阵势,除此以后,一时似乎再找不到别的理由,她暗道:“黄蓉啊黄蓉,你是不是将世人看得太坏了?有些道理连靖哥哥都能想到,而你却想不到!”
萧峰当然也看出柳如浪有意相让,只听得阿紫跺着脚急道:“姐夫,你这个什么兄弟啊!武功差得要死,连一个老头都打不赢,你看你看,只剩了招架之功了!”她看不出柳如浪是有意相让,心里不禁焦急万分,暗想这一场若赢不下来,林烟碧要胜黄蓉谈何容易?这样一来,连输两场,萧峰和郭靖都不用比了,萧峰得任凭郭靖黄蓉处置,所以直急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上去助他一臂之力。
萧峰见她一脸焦急,微笑道:“阿紫,别急,你柳大哥很快就会赢的。”
阿紫一愣,低声道:“什么?我看他很快就输了罢?!”
她话音未落,只见柳如浪虚晃一招,身若矫龙,腾空而起,长剑在空中一划,一团剑花朝朱子柳闪电般刺去,朱子柳只觉一团寒光扑面而来,刺得他有些眼花缭乱,分不清剑尖的虚实,只是那么一瞬间的犹豫,那剑尖已蓦然刺到他的喉咙,朱子柳毕竟身经百战,当即一边侧头躲避,一边挥动手中之笔,想将那剑格开,谁知柳如浪未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抖,长剑蓦地向下一沉,朱子柳想侧身斜步躲避也然来不及,柳如浪的剑尖顶住了朱子柳的胸前。他的剑只在朱子柳胸前略一停顿,立时向后跃开,抱拳为礼道:“承让了,晚辈多有得罪,前辈莫怪!”
朱子柳一愣,随时拱手还礼道:“柳公子武功了得,朱某佩服得紧,这一场朱某认输了。”他此时已明白,柳如浪先前实是有意相让,但这相让之法甚是高明,除了萧峰、郭靖这们的高手外,无人能看出,黄蓉因为先前曾与柳如浪数番恶斗,知道他的剑法超凡脱俗,定能赢得了朱子柳,所以才瞧出些端倪。朱子柳虽不喜柳如浪相助于蒙古人,但此时也不由对他心生感激。
柳如浪还剑入鞘,退回萧峰身旁,阿紫拍手道:“你总算险中取胜了,刚才你落于下风,害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柳如浪打量了她一眼,笑道:“让姑娘担心了,你是大哥的小姨阿紫姑娘罢?我叫柳如浪,你以后叫我四哥哥,我叫你阿紫妹妹,可好?”他生性风流,对女子所说之话顺口而出,总免不了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阿紫正在兴头上,也不理会他话里的调侃之味,笑道:“好啊,以后我就叫你四哥哥!就好像我从前叫段誉哥哥一样。”
“你们哥哥妹妹完了没有?”黄蓉飘身跃到院子里,似笑非笑地道,她看着林烟碧,手中握着打狗棒道:“林姑娘,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第十三节 第二场比试
林烟碧解下腰间的玉萧,双足一点,从人群中跃出,轻轻地落在黄蓉面前,她的轻功身法和柳如浪的甚是相像,仿若燕子般轻盈。她纤手一反,将玉萧立于身后,手按胸前向黄蓉微微欠身道:“郭夫人请!”她这个起手式竟也和柳如浪的一模一样!
黄蓉笑道:“林姑娘和柳公子不愧是一对壁人啊,不仅容貌相配,连所学的武功都似乎是同一路数,林姑娘自小在碧云宫长大,可曾见过柳公子的师父么?或者听过她的名字么?”
林烟碧摇摇头道:“没见过,也没听过,那日在小岛上我是第一次见到何前辈,郭夫人若有疑问,日后可私下里问问何前辈,毕竟你们是亲戚。”
黄蓉将打狗棒横于胸前,道:“好,林姑娘请出招罢!”
林烟碧左掌轻划,玉萧从背后蓦然翻出,朝黄蓉面门点去,口里轻喝道:“晚辈得罪了!”黄蓉使出打狗棒法里的“缠”字诀,竹棒轻轻一挑,贴着玉萧将其拔开,那竹棒仿佛粘着玉萧一般,无论玉萧直点还是横扫,总摆脱不了竹棒的纠缠。打狗棒法乃天下第一等的巧妙武功,又被黄蓉这种聪明绝顶的人运用出来,巧妙之处更显巧妙,不是顶尖的高手,若要赢她实是十分困难,柳如浪当日能一举将她打败,除了他本身的武功比黄蓉高之外,还因得了萧峰在旁不住指点。林烟碧自小得碧云宫主的真传,武功自是出类拔萃,但黄蓉的竹棒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总是缠着她的玉箫不放,招式无法施展开来,一上来就处于被动的局面。林烟碧暗自心惊,她在从前几乎没有与黄蓉正儿八经地交过手,自出道以来,与她动手之人一般都不是她的对手,但此时一上来黄蓉就给她了一个下马威,黄蓉曾见过林烟碧出手,知道她的武功并不与自己相差太远,当下只想速战速决,缠字诀过后,再冷不防来一个劈之诀,定能很快将她击败。
林烟碧的招式施展不开来,心里甚是焦急,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来破解黄蓉的招式,勉力支撑之下,已有些险象环生。忽闻得一个细若蚊虫的声音道:“这是打狗棒法的缠字诀,借力打力,你左手用掌,右手用箫,左右间隔着用,将她的注意力分散,她自然缠你不住。”出声之人自是萧峰,当日林烟碧在醉仙阁用密音暗传之法帮萧峰击败李风岚,今日萧峰照葫芦画瓢,用来指点于她。林烟碧一听此言,忙左手虚划,一掌击了出去,黄蓉没想到她忽然出掌,连忙回棒招架,林烟碧如此掌箫轮流着用,几个回合下来,已破了黄蓉打狗棒法的缠字诀。这个破解之法与当日萧峰指点柳如浪的又不同,柳如浪剑法极高,但却不会用掌,他当日胜得了黄蓉,全靠萧峰告诉他打狗棒法的主要变化所在,然后凭着绝顶的凌厉剑招取胜,而林烟碧玉箫上的武功不及柳如浪,纵使知道打狗棒法的变化,也无法破解,但她却学过碧云宫的掌法,萧峰亦曾见她用过,所以指点她用此法来破缠字诀。她的玉箫一经脱了竹棒的纠缠,立时横削斜点,舞成一团绿影,不让黄蓉再有机可乘。
黄蓉见缠字诀失效,当即施展“劈”字诀,这是打狗棒法中最凌厉的招式,却同样地奥妙无比,林烟碧眼见她竹棒平平淡淡地一下打来,到得身前,方向部位却陡然大异,这竹棒看似并非杀人利器,但周身三十六大穴只要被棒端戳中一处,不死也会身受重伤。萧峰不敢怠慢,凝神看那竹棒的去向,不住以密音指点林烟碧,本来这比武也没有说不让旁人出声指点,萧峰本可光明正大的大声说出来,只是这样一来,黄蓉得悉萧峰的用意,而林烟碧终不比柳如浪,只要黄蓉一有防范,林烟碧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林烟碧在萧峰的指点之下,竟与黄蓉勉强打成了平手,只见她身轻如燕,招式轻盈灵动,尽显碧云宫武功的要义,碧云宫人向来以轻功绝佳、招式飘逸而凌厉著称于武林,此时林烟碧将其毕生所学尽数施展出来,黄蓉一时要击败她倒是不容易。
黄蓉心里暗惊:“这个丫头,怎么倒像对我的打狗棒法甚是熟悉?她先前惊慌失措了一阵子,后来仿佛忽然有如神助,将打狗棒法一一拆了去。”她心念一动,抬头看看萧峰,只见他凝神观战,满脸关切之色,她一下子明白原来是萧峰在出言指点林烟碧,但他这样做并没有违反规定,唯有在心里暗自恼怒,却也无可奈何,谁让她碰到的是对打狗棒法了如指掌的萧峰呢?她不禁深是后悔,没有考虑周全,就轻率答应林烟碧的比武要求。她见打狗棒法一时无法将林烟碧击败,当下眼睛一转,右手竹棒一挑,左掌轻飘飘地拍出,朝林烟碧的肩头按去,她这一掌用的正是她桃花岛的家传绝技“落英神剑掌”,心想:“打狗棒法你萧峰识得,难道连落英神剑掌你也识得吗?”
可是她万万料想不到,萧峰乃罕见的天生武学奇材,任何他见过的招式都了然于胸,稍加推敲就能明白其中的奥妙,当日他的前任丐帮帮主汪剑通将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传给他时,他只学了一遍,就已将诸般变化记熟,然后他自己再加揣摩推敲,最终这两项绝技被他练得青出于蓝胜于蓝,生平罕逢敌手。那日在小岛之上,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用只恢复了七八分的功力与黄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