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不知柳如浪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既然说有妙计,自不会是假的,当下也不细问,道:“虽然碧云宫未必会全宫出动,但为防万一,我们还是把附近的村民疏散为妥,大伙儿想个法子,怎么才能把他们疏散?”
阿紫眼睛一转道:“这还不容易?把他们都捆起来,用车运到信阳城的监牢里去,等过了十五,再让博儿术放了他们,省事又干净。”
新月眉头微皱道:“这种动粗好像不好吧?我想还是跟他们直说的好,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自愿到信阳城里去。”
阿紫冷笑道:“直说了他们会信吗?只怕咱们说得口水都干了,他们还当咱们是傻子呢!”
萧峰摇摇头道:“平白无故地把他们投到监牢里确实不妥,但要和全村的人说明白这件事,又确实要大费唇舌,而且正如阿紫所说,他们未必会信。”他大手一摆道:“这两个法子都不好,再另想法子。”
柳如浪忽然道:“我倒有个法子,包管全村走得一个不剩!”
阿紫甚是好奇,立即凑过去问道:“四哥哥,是什么法子?”
柳如浪笑道:“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村民生活困苦,只要告诉他们信阳城里有户大户人家在十三、十五两晚上大开延席,宴请信阳城四周的穷苦人家,吃完了以后,还大派银钱,为子孙后代积福,无论男女老少,人人有份,他们最初可能不信,但只要我们在十三之前将告示贴在村里,再由江兄弟四处传开来,十三那天晚上肯定有人会到信阳城那大户人家里去,他们去了之后,发现这世上真有这么便宜的事,回来不用两天的时间,就会传得全村都知道,到十五那天晚上,我想村里只要走得动的,都会到信阳城里去。”
萧峰抚掌道:“此计甚妙,既能让他们自动走开,又能让这些一年到头都吃不饱的穷苦人家吃上一顿饱饭,还能领上些银钱,真是一件大善事,只是又要累四弟破财了。”
柳如浪微微一笑道:“这算不得什么,我爹在世之时,每年起码要做一件善事,我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以慰他的在天之灵吧。”
阿紫笑道:“哎哟,原来四哥哥这般有钱!你说的那户大户人家就是我们昨晚借宿的那户人家罢?那院子是真够大的,我看整个信阳城里也就他家院子大了,还有那后花园,我都没空走完。”
柳如浪笑着点点头,道:“那是我们柳家在信阳的分掌柜,他家的院子是很大,他除了喜欢钱就是喜欢在他家的大院子里走,没别的嗜好了。”
阿紫掉头问江春蓝道:“你们村子里大概有多少人?”
江春蓝道:“有一百多人吧。”
阿紫一拍手掌道:“那让他们一人住一间房子都够了,别说是招待他们吃饭了!”
江春蓝瞪大眼睛道:“真的有这么大的房子么?柳大哥,能带我去看看么?”
柳如浪看着他笑道:“好,别说带你去看了,就算你要住在那里都行。”
江春蓝垂下头去道:“碧云宫主很厉害,这次若是有命活下来,我要找个最隐蔽的地方和我娘一起隐居,不再让碧云宫主找到,免得我娘担惊受怕。”
江夫人呆了呆,伸手抚着江春蓝的头,眼里泪光盈盈,轻声道:“春蓝,你以后一定要听萧大侠和柳公子的话,莫要再让为娘担心,知道吗?”
江春蓝点点头,“萧大哥和柳大哥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自会听他的话。”
柳如浪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城里把告示写好,吩咐那掌柜做好准备,明日我再来跟江夫人研究破剑阵之法,顺便让江兄弟将告示贴出去。”
萧峰也起身道:“离十五尚有九天,我们也不便在这儿打扰,也先回城里去,待过得四五天后再来。”
江夫人站起来,向萧峰和柳如浪躬身又作了一揖,道:“萧大侠,柳公子的大恩,让老身如何相报才好?”
萧峰与柳如浪连忙还礼,萧峰道:“夫人莫要再客气,我们兄弟只是尽些绵力罢了。”
江夫人与江春蓝一直将萧峰他们送出很远,看着他们上马去远了,才转身回家。
柳如浪与萧峰一并骑着马往来路走去,柳如浪忽然道:“大哥,你觉不觉得江兄弟长得像一个人?”
萧峰“哦”了一声,道:“像谁?我倒没留意。”
柳如浪一字一顿地道:“像林妹妹!”
萧峰经他一说,想起江春蓝那清秀的面容,倒确是有几分相像。他因见江春蓝在前,林烟碧在后,而且从不太留意别人的外貌,所以从未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又听得柳如浪缓缓道:“一个叫林烟碧,李白有诗云: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另一个叫江春蓝,自是源自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诗句,这两人不仅外貌像,连名字都源自诗句,而且甚是对仗,还和碧云宫都有瓜葛,世上的事难道真有那么巧吗?我看其中大有蹊跷。”
萧峰忽然想起那晚江夫人被碧云宫主揭开面具,露出的真面目来,她那绝美的容颜现在忆起来,也和林烟碧的面目轮廓有些相像,他又想起碧云宫主每次向江夫人寻仇,都瞒着林烟碧,将她调得远远的,两个月前要她下江南去取画,这次又要她在十五之前赶回杏花谷,明摆着是不想让她知道江夫人的事。萧峰想到此处,双目一抬道:“烟碧和江夫人必有莫大关系,这其中肯定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十一节 兄弟失踪
柳如浪点头道:“不错,我也觉得这其中有个天大的秘密,现在忆起来,我小时候上碧云宫去,见那宫主对林妹妹甚是冷漠,吃饭从不与林妹妹一起吃,按说她就这么一个徒弟,又无儿无女,应该视林妹妹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才对,但她却是宁愿和我一起吃饭,也不要林妹妹一起吃,当时我就觉得林妹妹很可怜,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唯一收养她的师父却对她这般冷漠。我一直想不通,林妹妹自小乖巧可爱,碧云宫主为什么不喜欢她……莫非……”他一下子停住了,侧过脸来看着萧峰,萧峰也正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心里同时想到一个答案,但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一时两人均沉默不语。
阿紫忽然从后策马上来,大声道:“四哥哥,你和我姐夫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怎么一见我来就不说了?”
柳如浪扬眉一笑道:“你爱听么?听了可别难为情啊。”
阿紫想起来时新月求柳如浪念那诗句的情形,不由笑道:“你这把戏只能让新月脸红,我是听什么都不会难为情的。”
“好,那你听好了。”柳如浪盯着她笑道:“刚才和大哥说,要给你找一门婆家,这婆家嘛,我们也已相好了,只等着你们俩相相面,下个月就可以下聘了。”
“你说什么!”阿紫柳眉倒竖,杏眼一瞪,手起鞭落,就朝柳如浪直抽过去,嘴里喝道:“竟敢拿我消遣!让你尝尝本姑娘的厉害!”
柳如浪身子一侧,避过阿紫的一鞭,拍马向前急奔,一面回头笑道:“长兄为父,我和大哥都商量好了,你想作反么?”
阿紫双腿一夹,扬鞭紧追上去,大声道:“你找死!快停下来吃我一鞭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追着跑远了,萧峰摇摇头笑道:“阿紫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偏生遇着喜欢胡说八道的四弟,这一路上倒是热闹了。”
新月在旁轻声笑道:“柳大哥虽然是说笑,但也是正经话呢,阿紫也该找婆家了,总不能跟着萧大哥你一辈子。”她说完,侧过头去看着萧峰,却见他双目凝视着远方,没有说话。
回到信阳城,新月带着萧峰到了昨晚她们投宿的那户人家,萧峰在门前跃下马,只见偌大的一座庄院,一眼看去,仿佛比陆家庄还要大,门前雕梁画栋,甚是气派。柳如浪从门里匆匆走来,身边跟着一个小厮,他一面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帕擦着额头的汗,一面往门外走,萧峰迎上前去,笑道:“四弟,这么匆忙要往哪里去?”
“唉,你那小姨子,追得我满头是汗。”柳如浪边擦着额头的汗,边笑道:“我哪里也不去,出来迎接大哥来了。”
萧峰哈哈一笑道:“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边说边与柳如浪一起跨进门去,这一进门,萧峰立即明白柳如浪为什么要出来接他了,只见目之所及处,前方是一望无边的重重叠叠的房屋,左首有一片宽敞的空地,看样子摆一百桌的宴席绰绰有余,那气势竟可以同萧峰从前做南院大王时所住的王府相比。
萧峰笑道:“呵呵,怪不得四弟要出来接我,这么大的庄院,我要找你还真不容易。”
柳如浪笑道:“这庄子太大,白天府里的人又都到店铺里去了,要在这庄子里找个人倒真是不容易呢。”他转头吩咐那小厮带新月和小雁去休息。
那小厮问道:“公子,请问将她们安置在哪里?”
柳如浪道:“就安置在昨晚她们两位住过的‘临风苑’里,要找她们时也方便些。”
那小厮应了一声,自带着新月和小雁去休息。
萧峰与柳如浪信步往庄子的深处走去,忽见阿紫从重重叠叠的房子里跑出来,冲着柳如浪叫道:“四哥哥,你和玩捉迷藏呢?这会儿还看你往哪里逃!”
柳如浪笑道:“我要写告示去了,不和你闹了,你这丫头疯起来倒是累人,从郊外追到城里,从城里追到家里,追得我满头大汗,算我怕了你了。”
阿紫道:“谁让你胡说八道!我不管,你让我心里不快活了,你得赔我。”
“好好,我赔你!”柳如浪从衣袖里摸出一块晶莹透亮的玉佩来,递给阿紫道:“赔你这个可好?”
阿紫小嘴一嘟道:“谁希罕你这个东西!”
柳如浪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玉,你拿着它对着阳光看看。”
阿紫依言将玉佩举起来,对着阳光一照,只见玉佩中间清晰地显出一个头像来,有鼻子有眼睛,仿佛在张着嘴笑。阿紫笑道:“有趣有趣,这头像是怎么上去的呢?”
柳如浪道:“你再将它侧过来一点看,每个方向都是不同的样子。”
阿紫又将那玉佩稍稍侧过来,竟见那玉佩上的小人合上了嘴,横眉怒目,再侧过来一点,那小人又变成了一副哭丧相,乐得阿紫拍手大笑,“好玩!好玩!四哥哥,你在哪儿弄的这么奇怪的玩意儿?”却不见有人答话,一抬头,已不见了萧峰和柳如浪的身影,原来他们趁着阿紫翻来覆去地对着阳光看那玉佩时,展开轻功掠进了庄子深处,阿紫望着那重重叠叠的房屋,自知无法在其中找着他们,唯有跺跺脚,拿着玉佩回临风苑去了。
萧峰与柳如浪走进庄子深处,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桃花正开得灿烂,蜂蝶在枝头上来回飞舞。柳如浪与萧峰进了屋子里,只见屋里有一个大书柜,整整占了一面墙去,临窗前还有一张书桌。萧峰问道:“这是此间主人的书房?”
柳如浪笑道:“非也,此间主人从不看书,只爱看账,这是我的书房。”
两人在临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柳如浪砚了墨,拿起笔来在红纸上飞快地写了几张相同的告示,萧峰不懂书法,但觉他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甚是有力道。不禁赞道:“四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不去考个状元真是可惜了。”
柳如浪道:“我的祖上有训,柳家子孙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再当官,官场的一切,我的祖先们都已看透了,正直不阿的没有好下场,官场里得意的都是些媚上欺下的小人,若还有一丝良心未泯的,就在矛盾与痛若中徘徊,没几天舒心日子过。所以我的祖上不希望子孙后代再去淌这趟混水,从我爷爷这代起,就不再当官。”
正说着话,忽见一个小厮飞快地跑进来道:“公子,我家老爷说店里有急事,请公子现在务必去一趟。”
柳如浪眉头轻皱,道:“郑大掌柜向来办事十分稳妥,怎么今儿倒急成这样!知道是什么事么?”
那小厮道:“小人不知道,只是老爷柜吩咐小人一定要请公子过去。”
萧峰在一旁道:“四弟,你赶紧过去看看罢,莫要误了大事,这庄子里所有的人都靠你和郑大掌柜的吃饭呢。为兄于生意上一窍不通,就不陪你一起去了。”
柳如浪将笔搁下,站起身来,向萧峰道:“那我去看看就回来,不必等我吃午饭了,大哥昨夜一夜未睡,吃了午饭就在这儿歇一会儿,晚上回来,我再为大哥接风,咱们好好地喝一场。”
柳如浪走后,萧峰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回到屋里时,小厮已将午饭端了上来。
萧峰吃过饭,一时无事可做,在书房里的床上躺下,院外吹来暖暖的春风,不一会儿,他就迷糊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他踱出书房的小院子,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迎面一个小厮走过来,向萧峰施礼道:“萧大爷,您要去哪里?公子吩咐小的带您去。”
萧峰点点头,问道:“你家公子回来了罢?”
那小厮道:“还没有回来。”
萧峰微微一惊,“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过么?店里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那小厮垂首道:“小的不知道,小的今日没到店里去,公子吩咐小的侍伺萧大爷。”
萧峰手一挥道:“走,带我到你们家店里去看看!”
那小厮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在前头带路。两人在一进接着一进的院落房屋里穿行,萧峰记性甚好,来回走了一趟,已记得从大门到书房的路。
走出大门,那小厮带着萧峰穿街过巷,走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座楼前停下,那小厮径直引着萧峰走进楼去,店里的伙计都朝那小厮点头打招呼,看来他在府里颇有些地位。他领着萧峰来到后院的一间精致的房子里,房里坐着一个胖子,正在“噼哩啪啦”地打着算盘。
那小厮向那胖子躬身行礼道:“小人见过老爷。”
那胖子眼睛也不抬,手上在算盘上飞快地打着,嘴里问道:“什么事?”
那小厮垂首道:“这位大爷是公子的结义大哥,来这里找公子。”
那胖子一听,立即放下手中的算盘,满脸笑容地站起身来,向萧峰拱手一揖道:“原来是萧大侠,失敬失敬!”
萧峰还了一礼道:“想必阁下就是郑大掌柜了,不知我四弟现在在何处?他半日未回,我怕他出了什么事,过来看看他。”
那胖子一脸惊讶,道:“公子午间来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还没到家么?”
第十二节 夜探采菱馆
萧峰一惊,道:“什么?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郑掌柜道:“公子午间只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就匆匆走了,我道他早已到家了呢。”
萧峰沉声道:“今日午间你说有急事请四弟来,究竟是何事?”
郑掌柜伸出一只肥厚的手掌来,道:“萧大侠,请坐下说话。”又对那立在一旁的小厮道:“小瑞,快去上茶来,要新冲的上好龙井。”那小厮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忽听得萧峰一摆手道:“不用了,我问几句话就走。”他看着那郑掌柜道:“究竟是什么事?请郑掌柜爽快些告诉萧某!”
郑掌柜恭恭敬敬地道:“今日帐上出了一个大缺口,一笔三十几万两的银子不知怎么不翼而飞了,我查了所有的帐本,帐上的数是对的,但实际库里却没有这笔钱,我怕别人以为是我贪了去,一时情急,忙请公子过来查看。公子来了以后,略略地看了一下帐本,也没说什么,还安慰了我几句,然后就走了。萧大侠说他现在还没到家倒是奇了。”他顿了顿道:“公子不常来信阳,会不会在街上闲逛,一时忘了时候,还没到家而已。”
萧峰抬头看看窗外,已是暮色苍茫,心里寻思道:“四弟虽然生性好玩,但绝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在这个时候,他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跑出去闲逛。何况他午间似乎还有话要和我说,郑掌柜请他来的时候他都不想来,更不会自己一人跑出来玩,他若不是在路上出了事,就是这掌柜说谎。”他沉吟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