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又叫道:“哎,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不知道你这丫头能不能说明白,对了,我还得让他们做些醒酒的汤。”边说着,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两个蒙古族打扮的女子从帐篷里走出来,一个手里打着灯笼,照着另一个往外走去。
正在此时,一条黑影忽然从一棵树上飘下来,朝阿紫藏身之处直扑过去,阿紫眼尖,认得此人的身形颇像黄容,心里大惊,忙施展轻功往黑暗处躲藏。
原来此人正是黄蓉,她被阿紫抢去小红马后,回到丐帮,请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大夫为郭芙和耶律齐疗伤,那大夫只能将他们俩的病情控制一下,不让继续恶化,其余的就无能为力了。黄蓉大急,原想立即起程送郭芙夫妇回襄阳,请江湖上的名医治疗,但忽闻丐帮的眼线来报,说蒙古的忽必烈王子率领包括蒙古大将军在内的诸高官将领出巡打猎。黄蓉此行一则为了处理帮中事务,二则也是为了刺探军情,黄蓉知道忽必烈在蒙古军中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物,此人雄才大略,极难对付,这一次他兴师动众地出巡打猎,不知目的何在,黄蓉决定前去一探究竟,心想即使他们真的是出去打猎,总也能在他们的谈话中打听到一些消息。此时丐帮中好手不多,黄蓉为免被蒙古兵发现,只只身一人前去探营,谁知进去后,她发现另外还有一条黑影躲躲藏藏的,悄悄走近些一看,认出是阿紫,不由心头火起,当下也顾不得刺探军情了,一心要把阿紫抓住。
阿紫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天,地形熟悉,又有帐篷与树木作掩护,她在黑暗处东躲西藏,黄蓉又怕被蒙古兵发现,一时半刻想抓不住她还真不容易。但阿紫心里很明白,僵持久了,自己的内力不足,总会被黄蓉追上,心里很是焦急,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茅屋的跟前,当下不假思索,一闪身就躲了进去。
第四回
第一节 灯火阑珊处(一)
刚进屋里,阿紫就听到纷杂的脚步声朝茅屋走来,心里暗暗叫苦,唯有弯腰钻进床底下,刚刚藏好,就听到了几个人推门走进来的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大哥,你看着点儿,这里是门槛。”阿紫听出这声音是刚才那公主的声音,一个男子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有人点着了灯,阿紫在床下看到几个人一直朝着床的方向走来,阿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忽听得床板“吱呀”地一响,有人重重地躺倒在床上。只听得那公主焦急的声音道:“小雁,快去拿醒酒汤来!小云,你去拿条热毛巾来。”两个女子分别应了,推门走了出去。
阿紫看到一双女子的脚站在床前,忽听得那公主的声音轻轻地道:“你怎么喝得这么醉,酒喝多了总是伤身子的。”没有人回答,只听得那床上传来轻轻的打鼾声。公主低低唤道:“大将军,大将军……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她轻移脚步,然后有被子被拉动的声音,忽听得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今儿和我说的话不足三句,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我这么可怕吗?”顿了一下,又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心里面只有你,别的什么我都不会在意了,可你为什么不快活,整日皱着眉头?唉,无论我怎么问你,你总说没什么,其实你跟我说了,纵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会与你一起分担痛苦,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苦闷的。唉,不过我真想不明白,像你这么一个英雄人物,又位极人臣,还有什么苦恼呢?”阿紫听着她叨叨絮絮地说着,心想:“这位公主真是痴情,不过看来这位将军却不大喜欢她。”
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只听得小雁的声音道:“公主,醒酒汤来了。”另一个声音道:“公主,毛巾……”
“嘘……小声点儿。”公主站起来小声道:“大将军睡着了,我们出去吧,别吵醒了他。”阿紫眼前一黑,灯光熄灭,只听得细碎的脚步声与轻轻的关门声,三人走了出去。
阿紫长长地出了口气,忽然听到床上的人竟然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间甚是无奈。阿紫才知道他先前是在装睡,忙凝神屏气,侧耳细听床上的人有何动静,但没过一会儿,又传来了轻轻的、均匀的打鼾声,看来他这回真的是睡着了。
阿紫躲在床下,甚觉困乏,正在朦朦胧胧间,忽听到有轻轻的推门声,阿紫借着屋外帐篷里射过来的微弱灯光,看到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此人瞬间已来到床前,只听“波”地一声,床上的人只闷哼了半声,就已被点了穴道,紧接着那人轻喝一声:“小妖女,看你往哪儿逃!?”棒影闪动,直朝床下扫来。阿紫大惊,认出此人就是黄蓉,忙抓了一把毒针朝床外劲射出去,黄蓉早有准备,猛地跃起,同时一颗石子破空射出,正中阿紫的大腿,阿紫“哎呀”一声,登时鲜血直流。黄蓉双腿成弓步,右手持打狗棒,左手成掌,“呼”地一掌朝床下击去,阿紫腿上受伤,床下又窄,根本无法躲闪,眼看这一掌击出,阿紫必成重伤。忽然“啪”地一声,床上的人竟伸出手来硬生生地接了黄蓉一掌,黄蓉被震得倒退了几步,而床上的人却纹丝不动。
黄蓉暗暗心惊,因为她这一掌几乎用了十成内力,对方却轻描淡写地化了去,而且刚才自己明明已经点了他的穴道,他竟还可以行动自如,能将功夫练到这种地步的人,简直匪夷所思,她万万想不到蒙古军中竟有这样功力的人。黄蓉低声喝道:“阁下何人?”床上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一个不该活着的人。”这句极低极轻的话听在阿紫的耳里,却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呆了。
坐在床上的那人低沉着声音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夜闯营帐?”黄蓉知道今夜陡遇强敌,要想全身而退是不能够了,当下把心一横,打狗棒倏然挥出,招招直取敌人要害。那人“咦”地一声站起身来,语气间甚是惊奇,拆了几招,那人忽然问道:“你是丐帮帮主?”黄蓉心想此人武功见识渊博,认得打狗棒法,当下更不答话,拼命快攻。但是那人似乎对打狗棒法甚为熟悉,尽管黄蓉每一招都极精妙厉害,却连他的衣角也沾不着,纵使是郭靖,也未必能够如此。那人似乎有意相让,只是躲避,极少还手。黄蓉越打越心惊,暗想打狗棒法从来只传丐帮帮主,怎么此人竟对这套棒法如此熟悉?那人忽飞身跃起躲过黄蓉横扫双腿的一击,同时右掌快速朝黄蓉的右手拍去,左手反手去夺黄蓉的打狗棒,这一招来得好快,黄蓉大惊,认得是降龙十八掌中的“飞龙在天”,强劲的掌风逼得她连忙弃棒撒手。那人将打狗棒握在手中,轻轻地抚弄着,忽又掷回黄蓉脚下道:“你快走吧,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听到声音,很快就会有人赶来。”黄蓉捡起打狗棒,心里一时间转过千百个念头:“他为何会用降龙十八掌?他为何要手下留情?他为何……”正在惊疑不定间,眼前忽然一亮,一个颤抖的声音尖声叫道:“姐……姐夫!”
那人猛然回头,灯光下只见此人身材魁梧、目光如电,赫然便是萧峰!他看到阿紫站在灶台的灯前,全身粟粟而抖,不禁脱口叫道:“阿紫!”话音刚落,一个温软的身子猛地扑入怀中,他双目含泪,张开双臂搂住她,阿紫将脸依偎在他宽广的胸膛,泣不成声,“姐夫……姐夫,真的是你吗?”那身上熟悉的气息、温柔而有力的怀抱让阿紫恍若置身梦中,多少次了,梦里姐夫就是这样拥着她。萧峰轻轻抚着阿紫的秀发,柔声道:“是我,是我,我的小阿紫。”听着这熟悉而温柔的声音,阿紫半年多来的辛酸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用手捶着他的胸膛放声痛哭。萧峰低头瞧见阿紫憔悴的脸庞,心下甚是难过,暗想:“她孤身一人在外流浪,必是受了不少苦头。” 不禁怜惜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都是我不好,没好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阿紫听了,哭得更加厉害,仰起头呜呜咽咽地道:“姐夫,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扔下阿紫了。”萧峰心里一酸,复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有些咽哽,道:“好……好,再也不会了。”
第二节 灯火阑珊处(二)
忽然间,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萧峰知道黄蓉早已悄悄走了,看看怀中的阿紫,见她紧紧地搂着自己,一时间竟不忍心将她推开。正在此时,一女子当先冲了进来,急道:“大哥,你没事吧?”一眼瞥见萧峰搂着一个女子站在屋中央,惊得张大了嘴巴,心里又气又妒,酸溜溜地道:“大将军,这位是谁?刚才不是有刺客吗?”萧峰轻轻挣脱阿紫搂着自己的双手,微笑道:“公主,这位是我的小姨子,她从南方来寻我,刚才我们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所以打起来了,没有什么刺客。”
公主见萧峰忽然露出笑容,心里很是高兴,对阿紫的敌意登时减了不少,笑道:“哦,原来是大将军的小姨子,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你不是说你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吗?”阿紫忙抢着道:“我们失散很久了,他还以为我早已死了呢。”说话间将那公主由头至脚打量了一遍,暗忖道:“这公主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姐夫却一点儿也不动心,可见他对阿朱姐姐至死都不能忘情,仍是将天下的女子视如无物。”当下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还是悲。
那公主奔到阿紫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我叫新月,你叫什么名字?”阿紫笑道:“我叫阿紫,谢谢你一直那么照顾我的姐夫。”新月回头看了一眼萧峰,脸现红晕,道:“不,我照顾得不好,以后可得请你多教教我。”顿了一下,又道:“夜深了,你随我去安歇吧,别打扰大将军了,他今晚喝醉了。”阿紫刚与萧峰重逢,一刻也不愿离开他,冲口而出道:“不!我要和姐夫在一起。”新月奇道:“你和他……,怎么能……”萧峰知道阿紫对自己的依恋,从前她被自己打成重伤时,一直与自己日夜形影不离,根本没有什么男女忌讳,当下柔声对她说道:“你随她去吧,明天我再去看你。”
阿紫见如是说,唯有依依不舍地跟着公主出去,刚一迈步,腿上一阵剧痛,她不禁“哎哟”一声,脚下站立不住,身子倾斜着摔下来,萧峰抢步上前扶住,低头看见阿紫腿上的衣裙血迹斑斑,急忙将她扶到床上坐了,卷起她腿上的衣裙,只见伤口之处还在不住流血。“嘶”的一声,萧峰将自己的袍角撕了一块下来,小心地给阿紫扎住伤口,止了血,又沉声吩咐道:“快请军医。”立即有人领命飞跑着去了。新月站在一旁看着,在萧峰毫不犹豫地撕下袍角之时,她的心猛地一紧,继而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因为袍子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做的,这是她第一次为别人做衣服,手上也不知被扎了多少针,才做成了这件袍子,现在被萧峰不假思索地撕破了,焉能不伤心?她痴痴地凝视着萧峰,只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阿紫的身上,不禁黯然神伤,心道:“他什么时候也能这样看着我,我纵使为他死了,也是值得的。”
军医很快就赶来了,经过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阿紫疼痛顿减,萧峰才放了心,新月命人扶了阿紫去歇休。
萧峰目送阿紫的背影走远,内心思潮起伏,恍惚间似乎那就是阿朱的背影……有泪模糊了双眼,他仰起头,凝视着深遂而高远的天空,默默地道:“阿朱,你在天之灵是怕我孤寂吧,又派你的妹妹来陪伴我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的。”
翌日,阿紫很早就起了床,撑着拐棍走出帐篷,慢慢朝萧峰所住的茅屋走去。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双纤细的手伸来扶住了她,只听得新月银铃般的笑声,“阿紫姑娘,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睡不着,想早点去看姐夫,公主为什么也这么早起来?你也睡不着吗?”
新月公主俏脸一红,含糊道:“唔,刚到这里,不太习惯。”话锋一转,道:“天气寒冷,你们南方来的人可能不太适应,明天我让人用毛料给你做几件厚点儿的衣服。”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一个帐篷,遥遥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茅屋前的大树下,背着双手,北风吹起了他的衣襟,树上的积雪不时地飞落下来,与他的衣襟在空中共舞。阿紫与新月公主不约而同地站住脚步,痴痴地凝视着,阿紫心想:“这世上真是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和姐夫相比,他的气度让任何一个人都自渐形秽。”新月公主心想:“他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都难已自己?即使他不爱我,我这一生只要每天都能这样远远地凝望着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忽然蒙古军中响起嘹亮的号角,萧峰霍地转过身来,看到阿紫和新月,他快步走到她们跟前,关切地问道:“阿紫,你的伤不碍事了吧?”阿紫笑着摇了摇头,萧峰又道:“军中有事,我去去就来,这里冷,你们先到屋里坐一会儿。”这时,有士兵牵了马过来,道:“请将军上马。”萧峰一摆手道:“不用了。”说完人已到了三丈以外,一转眼,高大的背影已隐没在帐篷间。
第三节 灯火阑珊处(三)
新月扶着阿紫在茅屋里坐下,又指着挂在墙上的箭袋道:“大将军喜欢到这里打猎,我就命人盖了这间茅屋,还学着绣了这个箭袋,阿紫姑娘,你说我绣的人像大将军吗?”阿紫看着绣在箭袋上弯弓射箭的人,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眼前就现出了萧峰的身影,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新月绣的就是萧峰,不禁点头道:“像,真的挺像。”新月公主两眼发亮,笑道:“真的?我绣了一个月呢,也不知拆了多少遍才绣成。”
新月执着阿紫的双手,热切地问道:“阿紫姑娘,你能告诉我大将军的夫人也就是你的姐姐,她长成什么样子?性情如何?”阿紫道:“她长得和我差不多,性情是极好的。”新月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一问实属多余,如果不是人品相貌极好,又怎能配得上大将军呢,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阿紫道:“是被我姐夫一掌打死的。”新月公主惊得一下子跳起来,颤声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绝不可能。”
“你不相信,可以亲自问我姐夫。”
“那你不恨你姐夫吗?”
“不恨,一点儿都不恨,实话跟你说,我就是在他一掌打死我姐姐的时候爱上他的。”
“什么?!”新月再次跳了起来,她连续听到两件不可思议的事,而且都与她的意中人相关,她有满腹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嘴里只是连连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阿紫正色道:“爱像我姐夫这样的人也需要理由吗?”新月公主道:“确实不需要理由,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偏偏在他打死你姐姐时爱上他。”阿紫两眼凝视着远方,幽幽地道:“那一夜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姐夫抱着阿朱姐姐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哭得像他那么伤心,那时我就在心里对他说,阿朱姐姐死了没什么,还有阿紫对你好,阿紫会比阿朱对你更好。可是……可是无论我对你多好,你却总不能像对阿朱姐姐那样对我,你的心里永远只有一个阿朱……”
新月听着她幽幽的倾诉,隐隐明白了萧峰其实是误杀阿朱,萧峰为此痛苦一生,所以才会整日闷闷不乐,新月暗想:“亲手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世间没有比这种痛苦更痛苦了,大哥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他的痛苦更要比常人要多百倍。”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萧峰大步走了进来,对新月道:“四王爷请公主一同出游打猎,你快快去吧。”新月很高兴,站起来拉着萧峰的手道:“太好了,咱们这就走。”萧峰道:“阿紫有伤在身,我就不去了,我已跟四王爷告了假。”新月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