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接过她手里的杯,一饮而尽,然后举起碗来,笑道:“这个酒更香,你要不要来一碗?”
林烟碧也接了过去,小啜了一口,辣得咂了咂舌头,忙递了回去。萧峰哈哈大笑,自己一仰脖子喝了。
忽然一个人闪电般冲进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已到了萧峰的桌前,他掀开桌布就要钻到桌底下去,这一奔一掀快捷如电,连林烟碧都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忽然“啪”地一声,萧峰的手已搭上了那人的手,那人也不打话,双手一阵乱舞,噼噼啪啪地和萧峰拆了几招,这几招更是快得没有人看清,只觉眼前一团手影在晃动。林烟碧大惊,知道今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敌强,刚才两人飞快地拆了几招,看似乱打,其实已到了无招胜有招的最高境界。那人仿佛无心应战,一把向后跃开,又要钻到桌子底下去,萧峰身影一晃,挡在了他的跟前,喝道:“尊驾何人?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弯着腰,头也不抬,低声道:“让开让开!有人追我,我要钻到桌子底下去!”声音焦急,仿佛在躲避极恐怖的人物。
萧峰大是奇怪,暗想此人武功骇人不已,竟还有让他如此害怕的人物,莫非世上还有比此人的武功比更高的人?他见此人须发皆白,虽然面容红润,但确是个老头儿,忽然心里一动,“他害怕的莫不是唐凌老前辈?”
萧峰微一迟疑,那老头儿一闪身,已从萧峰身侧钻进了桌底下去。他小声道:“你们千万别告诉他我躲在这里,有劳有劳……”
萧峰见他年纪一大把,行事竟如顽童一般,不禁甚是好笑,与林烟碧重新坐回座位上,向着桌子下小声道:“前辈,追你的是何人?”他的声音极低,桌子旁边的人听不到,但可以直钻进林烟碧和那老头儿的耳朵里,他的这种秘音传送之法,只有内力练到极深厚的人才能做到。
“段皇爷!”那老头儿小声应道,“千万别告诉他我在这儿!”那老头儿的声音也如萧峰的一般只钻进萧峰和林烟碧的耳里。
第七节 老顽童与一灯大师
林烟碧忽然轻声笑道:“前辈是老顽童周伯通?”
那老头儿“嘘”地一声,“小声点儿,别让段皇爷听见了。”
林烟碧故意用手指轻敲着桌面,小声道:“这可奇了,老顽童怎么跑到大理来了?”
那老头儿在桌底下急得连声道:“好姑娘,求求你别敲了。”他忽然又忿忿地道:“要不是郭襄那小丫头,我才不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郭襄?”林烟碧问道:“是不是郭大侠的二姑娘?”
桌子底下忽然没了声息,连呼吸声仿佛都没了。林烟碧正自奇怪,忽见萧峰摆摆手,目光看着店门,林烟碧回过头去,见一僧人走了进来,身披灰布僧袍,白须垂胸。萧峰轻声道:“瞧此人的步履,武功与黄药师前辈在伯仲之间,他就是段皇爷?”
林烟碧认得他是一灯大师,她小声答道:“他是与黄老前辈齐名的一灯大师。”
“笨!一灯大师就是段皇爷!段皇爷就是一灯大师!”桌子底下的周伯通用密音讲道。
林烟碧笑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周伯通“哎哟”地叫了一声,继续用密音焦急地道:“他过来了,好姑娘,求你别出声好么?”
“不好!”林烟碧笑着趴在桌子上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好,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只求你别作声。”周伯通急道。
林烟碧轻敲了两下桌子,道:“好!一言为定,等他走了以后我再告诉你是什么事。”
一灯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抬头向店四周打量了一下,又低眉垂眼下去,店里那个小姑娘走到他的桌前,脆声道:“大师,喝什么茶?”
一灯道:“有谷雨前采的毛尖么?给我上一壶来。”
那小姑娘道:“原来大师是识茶之人,毛尖原是我爷爷采了留着自己喝的,我去问他要一些来。”
一灯忙双掌合什道:“如此不必了,就上一壶女儿茶罢。”
那小姑娘笑道:“不要紧的,我爷爷最喜欢识茶之人,大师稍等。”说完,转身跑了开去。
萧峰瞧这一灯大师慈眉善目,行动举止甚是谦和,他用密音问周伯通道:“前辈,这一灯大师看来是个得道高僧,他和你有什么仇怨?你竟如此害怕他。”
“这个……”周伯通在桌底下搔了半天头,十分为难地道:“小兄弟,这个我不说行吗?”
林烟碧也用密音道:“不说也行,那我就去问一灯大师好了。”
“别……”周伯通急得差点儿从桌底下跳出来,他伸手扯扯萧峰的袍角,道:“小兄弟,你的武功好得很,你为人肯定也是好得很的,你劝劝你老婆,让她别告诉段皇爷。我是没脸见他,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林烟碧听得周伯通竟当她已是萧峰的妻子,脸上立即飞起了红晕,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萧峰看了看林烟碧,端起酒碗来笑道:“前辈放心,她只是和你说着玩儿呢,她是不会说出去的。”
此时只见一个老人从店的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紫砂壶,慢慢走到一灯大师的面前,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执起壶来倒了一盖碗茶,他双手颤抖,捧着茶碗忽然跪了下去,双手高举过头,颤声道:“皇上,您请用茶!”说话间,已泪流满面。
一灯一愕,仔细打量了跪在面前之人,只见他须发皆白,满脸的皱纹。
“你是……”一灯伸手接过他高举过头的茶碗,心想他必是原大理皇宫里的人,因为只有皇宫里的人才会行这种宫里的礼节。
“皇上,我是您的侍卫小刀子啊!”那老人垂着头道。
一灯伸手将那老人拉起来,端详着他,眼里也掠过一丝惊喜,却稍纵即逝,他点头道:“不错,你是小刀子。”
“皇上,您认出我来了?”老人喜极而泣,道:“上苍有眼,终于让我再得见您老人家,我死也瞑目了。”
一灯摇摇头,双手合什道:“施主,老衲已归依佛门数十年,不再是皇上了。”
那老人连忙点头,道:“是,奴才该死。”
一灯又摇摇头,道:“众生平等,你也不能自称奴才了。”
那老人又忙点头,道:“是。”他一时也不知道再称自己作什么,唯有指指那盖碗的茶,道:“您老人家尝尝,这是谷雨前的毛尖。”
一灯端起盖碗来慢慢喝了一口,点头赞道:“好茶!比当年的味道还好,你制茶的本领又长进了。”
那老人满脸的皱纹一下子笑开了花,像是捡到金子一般,“但盼您老人家能多待几日,我还有些珍藏的陈香普洱,望您老人家能赏脸尝尝。”
一灯又摇了摇头,道:“施主好意,老衲心领了,但我还有要事,得赶到大理去,不能耽搁了。”
“大理?”那老人脸现兴奋,“皇……您老人家要还俗回宫了?”
一灯微微一笑,道:“老衲已出家大半生,早已无家,哪里还会还俗?不过是去报个信罢了。”他见那老人恋恋不舍地站在他身旁,他指指对面的座位道:“施主请坐。”
“不……不……”那老人双手乱摆,“我站着就行。”
一灯无奈,喝了一碗茶,那老人立即又殷勤地斟满一碗,一灯示意他坐,他还是执意志站着。
林烟碧在一旁叹了口气,轻声道:“在皇宫里做惯了奴才,一辈子都改不了啦。”
一灯喝了两盖碗茶,从身上摸出一串钱来放在桌子上,然后站起身合什道:“老衲还有事,得走了,施主多保重。”
那老人拿起桌子上的那串钱道:“皇……我哪能收您老人家的钱!”他回过头来,却哪里还有人影,一灯早已飘然而去。
林烟碧敲了两下桌子,笑道:“周前辈,出来罢,人走了。”
周伯通在桌底下道:“不行!我得多呆一会儿,万一他又回来怎么办?”
萧峰甚觉好笑,将酒碗一放道:“那好罢,你就躲在下面吧,我们先走了。”他将一小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和林烟碧站起来就走,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回头问道:“周老前辈,你刚才说郭大侠的二姑娘怎么了?”
周伯通一拍脑袋道:“哎呀,我被段皇爷吓得连这事儿都忘了,快快,小兄弟赶紧替我追上去。”
萧峰被他颠三倒四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但他深敬郭靖为人,郭二姑娘出了事,他断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一把掀开桌布,蹲下身子去问道:“郭二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在哪里?”
周伯通不住地将手指放在嘴边作“嘘嘘”声,急得眉毛都挤在了一起,低声道:“小声点儿!郭襄偷偷从桃花岛跑出来,被坏人捉去了,柯老头急得要死,在路上刚好碰到我,他让我替他找找,我就随便找了找,还真让我找到了,我一路跟着他们,看他们到底把郭襄藏在了哪里,谁知跟着跟着竟到大理这里来了,还遇上了段皇爷,真是倒霉透了,我最怕见他的,却偏偏在他的地头遇着他……”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如何遇到一灯大师,当时吓得如何掉头就跑。萧峰打断他的话道:“好了好了,周前辈,请你告诉我那捉了郭襄的坏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周伯通一愣,搔搔头道:“哪个方向?”他用手比划了一阵,忽然摇摇头道:“我就是一路跟着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方向。”
萧峰想了想道:“那你出来,带我们到你最后跟着他们的地方。”
周伯通“呼”地一声将桌布拉下来,小声道:“不行!我得躲在这儿,不能让段皇爷看到我!”
萧峰真是哭笑不得,知道再和他纠缠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当下站起身来,向林烟碧道:“走罢!我们唯有自己去找。”
两人走出两步,周伯通忽然掀开了桌布,露出半个脑袋来,小声道:“我忘了一件事了,那些坏人一路走去时,在路上会留下一个三角符作记号,我就是追着这些记号到了大理的。”
萧峰和林烟碧两人眼睛一亮,同时道:“你不早说!”林烟碧眼睛一转,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郭襄在他们的手里?”
周伯通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就是在他们手里!错不了,我听他们在路上提过郭襄的名字,还提到了郭靖的名字,说这回郭靖不见了小女儿,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可是他们不知道,柯老头见听说蒙古即将攻打襄阳,怕郭靖和黄蓉忧心,所以根本没去襄阳告诉郭靖,只是让一些熟人帮着寻找。”
萧峰听了,向周伯通一拱手道:“前辈,我这就去救她,告辞了!”说毕,携了林烟碧,大步走出店门。店里的人见周伯通一大把年纪,竟像个小孩子一样躲在桌底下,均是掩嘴而笑,但听得他们窃窃私语,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第八节 一阳指
萧峰和林烟碧走出店门,将马留在店里,在方圆几里内找了半日,终于在拐角的墙上找到了一个三角符号,林烟碧看着那符号道:“看来这个尖角所指的方向就是他们所走的方向。”
萧峰点点头,忽然眉头一皱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留下记号?”
林烟碧道:“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还有同伙,留了记号好让同伙跟上来,另一种可能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装好了陷井等我们自投罗网。”
萧峰哈哈大笑道:“好!我们这就去闯闯,看看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罗网!”
林烟碧微微一笑,两人展开轻功,按三角符号所指的方向追去,果然,到了拐角处,在一棵树的树身上又见到了三角符号,指向另一个方向,两人一路循着符号所指,追了上百里路。傍晚,来到一竹林前,符号忽然消失了,周围无甚人烟,四处长着高高的竹子。两人在四周找了许久,再没见到符号指向。
萧峰看着这片竹林,发现这些竹子有些异样,看起来甚是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忽听得林烟碧道:“奇了,这种方竹子我只在小镜湖旁见过,想不到这里也有。”
萧峰猛然想起来,原来这竹子和小镜湖旁的一模一样,竹身是方的而不是圆的,所以他看着有些眼熟。他想起当年在小镜湖畔曾见过段正淳,这方竹子也许是他从小镜湖畔带回大理,植在此处的也不足为奇。他向四周看了看,沉声道:“这周围没了人烟,只有这么一片竹林,符号又是在此消失的,看来就是这里了。”
林烟碧飘身而起,道:“好,我们进去看看。”
“慢着!”萧峰轻喝一声,伸手一把将她拉回自己身边,柔声道:“拉着我的手,把脚步放轻,以防地下有陷井。”
林烟碧依言挽着他的手,和萧峰飘然入林,其时竹子梢头,红霞满天,她心里充满了甜蜜,只觉无限风光,旖旎多姿,哪里还想得起这是什么龙潭虎穴?
萧峰携着她走入竹林,全神贯注地提防着天下地下会掉下陷井来,在入林之前,当林烟碧挽着他的手时,他想起了阿朱,那时阿朱也是这样挽着他走入小镜湖旁的方竹林,他却中了马夫人的奸计,从此阿朱再也走不出那片竹林了。此时他挽着这个转世后的阿朱,他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她有任何不测。
轻轻地穿行在翠绿的竹子间,一路走来竟没有发现任何埋下的陷井,地上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平地上一大片茶花,婆娑的茶花间掩映着小桥流水,亭台小屋。这些茶花与一路上所见的不同,全开着碗口般大的洁白如玉的花朵,花瓣上有一丝丝浅粉的、浅黄的线条,比纯白的茶花更添了一丝高雅,林烟碧脱口而出道:“美人抓破脸!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多茶花极品!”
“想不到姑娘竟是识花之人!”花丛里忽然传来一青年男子的声音,那声音顿了顿,又朗声道:“两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了!”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两人会到来一样,语气淡淡的,竟无半点惊讶。
萧峰和林烟碧互望一眼,均想看来没找错地方,此人显是知道会引了两人过来。两人一提气,腾空而起,从花丛上掠过,轻飘飘地落在一亭子旁,只见亭子里一白衣男子正提着壶自斟自饮,见了两人,他头也不抬,手指一指旁边的石椅道:“两位请坐!”
萧峰也不客气,和林烟碧在石椅上坐了,他向那白衣男子拱拱手道:“阁下有礼了,想来我们的来意你也清楚,咱们爽快些,人是在阁下的手里罢?”
那白衣男子忽然抬起头来,傲然道:“不错!”他面容清秀,年纪约莫三十出头。
萧峰沉声道:“好!阁下要怎样才肯放人?”
白衣男子不打话,目光在萧峰脸上一扫,冷冷地道:“你不是汉人?”
萧峰见他态度傲慢,不禁微微有气,大声道:“不错!我是契丹人!”
“难怪。”白衣男子侧过头去,依然冷冷地道:“人我是不会放的,除非我死了!”
萧峰大怒,心想这人好眉好貌,却连一个小女孩都不肯放过,他强压怒火,也冷冷地道:“好,我也告诉你,人我是一定要救的,除非我死了!”
“好!先喝酒。”白衣男子手握酒壶,倒了两杯,自己拿起一杯来喝了,萧峰也不打话,端起另一杯来一饮而尽。白衣男子侧过头来,看着萧峰道:“你就不怕酒里有毒?”
萧峰哈哈大笑,道:“若是连喝杯酒都怕,这个世上岂不是寸步难行了?”
“好!爽快!”白衣男子摇着头微微叹了口气,“只可惜是蒙古人的走狗!”
林烟碧冷笑道:“那么阁下又是什么人的走狗呢?以人质相挟,也不过是江湖中下三滥的手段罢了!”
白衣男子仰起头来,扫了一眼林烟碧,冷冷地道:“看来你是汉人,为什么要跟着他?”
林烟碧也仰起头来,傲然道:“天下没有人比他更好,我不跟着他跟着谁?”她觉得此人颇有些盛气凌人,不像一般的江湖人物。
白衣男子不再说话,拿起酒壶与萧峰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等喝完壶里的酒后他把杯子与壶往地上一摔,“霍”地站起身来,长剑出鞘,冷然道:“来吧!今天不是你死